语言本体与文学审美价值的相关性
2013-04-11闫晶淼谭艳超
白 雪 闫晶淼 谭艳超
(绥化学院 黑龙江绥化 152061)
一
语言是人从动物界中“绽出”的重要标志之一。日常生活中,人人运用语言,而语言运用到文学上却成就一门艺术,这其中一定内涵着十分丰富的内容。海德格尔提出“语言是存在的家”,[1]语言不是属人的创造物,相反,人属于语言,人要听从语言的召唤并指向事物本性,“存在”只有与语言联系在一起的时候才能得到真正的揭示。
语言与世界的问题,首先就是语言与人的问题。人是具有逻各斯的生物,在西方文化传统中,“逻各斯”被解释成理性,从而这一定义被理解为“人是具有理性的生物”,同时,也可以理解为“人是具有语言的存在物”。语言是有限的,而人类就在这样的有限中存在,永远也不会站到它的对面,因为“一切关于语言的思维早已再次落入语言的窠臼”。[2]对此,黑格尔有个绝妙的表达:“使自己感到像在家里一样。”[3]
人类就在这样的“家”中认真地倾听语言,与之真诚对话,并在对话中慢慢长大、成熟。人要通过语言去言谈、思想、并与他人进行沟通。语言在本质上就是人的语言,人就是语言的存在物。语言带给人对世界特定的态度,人就是以语言的方式拥有世界,并表达与世界的一切关系,世界只有进入语言才成为世界。在这样的世界中,人类不仅有超越实在的自由,也具有赋予事物名称的自由,并以此离开事物,高高地站在它们之上,超越眼下现存的一切,同自身的相遇物保持适当的距离。语言使人类踏踏实实地生活在大地,关心粮食和蔬菜;语言也使人类超越凡尘、渴慕星空,做精神的旅游、灵魂的娱乐。语言世界不仅是自由的世界,更是和谐的世界。伽达默尔指出,人类必须意识到他们是一种共同生存在地球上的生物,他们的利益与存在息息相关,只有彼此间沟通、理解、建立起真正的友谊,并最终趋向团结与善,才能获得真正意义上的幸福。
二
语言于生活的本体性决定了语言于文学的本体地位。语言不仅是文学存在的媒介,文学自我表现的形式,还是文学意义世界的存在方式。语言于文学的特殊性决定了文学自身的特殊性,媒介与本体合一的属性使文学成为从语言开始、到语言为止的艺术,同时也成为与人生距离最直接、最切近的艺术。
语言是文学艺术的媒介。运用语言、驾驭语言去反映生活、表现思想、抒发情感是创作的基本方式。没有语言,就没有作家,更没有作品。语言之于文学,就像色彩之于绘画,形体之于舞蹈。创作主体的审美意识要以语言的方式凝聚,又要以语言的方式表达。创作的最初目的就是使创作冲动外化出来,把作家内心涌动的情感和思想倾吐出来,所谓“表现自我”,“我手写我心”,“按照自己的尺度”创作等说法,都是语言外化的必然形式。美国当代作家艾·阿西莫夫曾说,我的写作,如同呼吸,如果不这样做,我就会死去。创作的主要目的就是创作主体通过语言媒介来进行自我表现。
然而,这样的艺术一经问世就成为伽达默尔所谓的“构成物”,成为游戏的主体,并在自身的秩序中不断地往返重复运动。在此,作家与读者都将成为游戏的参与者,忘我地投入,享受游戏所特有的轻松和快乐,以此达到艺术自我表现的目的。可见,自我表现并非是个人行动,而是一种艺术行为。语言在此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语言作为文学的本体,除了上述以媒介的方式进行艺术的自我表现外,更为重要的是它可以创造一个新的世界。在文学活动中,语言是超越现实的,作品中的意义世界不是被语言简单地反映,而是被语言创造出来的。一方面,事物只有进入语言的界限,才能获得真正的存在,得到思维的确认、解释与表达;另一方面,语言本身就具有意象造型的功能,在艺术构思中通过主体的想象与联想,可以任意地创造出所需要艺术世界——一个基于现实又不同于现实的世界。这个世界有着自己的情感逻辑,是自由的、幻化无穷的,甚至是意想不到的。文学语言的创造性正是文学艺术的本体所在,没有语言的创造,就没有艺术与生活距离,没有艺术与非艺术的界限。
语言于艺术的本体意义,在相当程度上使语言成为艺术的主宰,创造什么样的艺术世界完全由语言自身来决定,语言的意义即作品的意义,语言的界限规范了文学的界限,文学的语言性与超语言性都是语言的,都无法摆脱语言而成为无语的存在。
三
文学语言是语言的一种特殊形式,这里包涵的意义远远大于语言的日常表现。语言是文学的本体,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更为重要的是其本体性在艺术世界中产生的独特的美学价值。
作为语言艺术,文学能够自由地描写外在世界和自由地表达内在世界。语言丰富的词汇、明晰的含义、严密的语法,都使文学比其它艺术更加细致入微地进行表现和描写。文学在描摹外在世界上的广阔程度,其它艺术无可比拟,因为语言的界限即思维的界限,文学是与思维同在的“至大无外”、“至小无内”的意象世界。象《红楼梦》这样的著作,语言的尽头仍是语言,“红楼”的尽头还是“红楼”。如果用影视剧的方式去表现,其中,不但会涉及资金、时间、空间、演员的选择等问题,还会包括外景搭建、服装、道具的制作等各种各样的技术问题,而且相对定型的表达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对艺术自身的破坏,制作出来的效果一定不如语言艺术含蓄无垠、蕴藉生情。语言不仅在描摹外部世界中占有优势,而且在表达内心丰富的情感上更是无与伦比。其中意识流小说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而其它艺术在这一点上要逊色很多,比如电影,主要通过动作、画面和少量的语言来描写人物内心,过多的语言和内心描写是电影无能的表现;比如戏剧,时间与空间的有限性使语言的运用有了很大的局限,心理描写如果着墨过多,势必影响舞台效果,“无戏”、“冷场”是舞台艺术的禁忌,语言的经济性在此成为最高的要求;再比如绘画、雕塑等虽然可以通过色彩、线条来展现人物的内心世界,但其细致与深刻程度同语言直接表现的内心世界相比,不可同日而语。语言艺术拥有艺术最高的自由,这一点不仅体现在创作上,同时也体现在读者接受中。
语言艺术的一个重要的特点就是意象的不确定,意象没有固定的内涵与固定的外延,永远向未来敞开,同一意象的不同存在即意象本身的存在,其意义的延续不仅取决于自身,同时也取决于外部世界。巴赫金的复调式理论以及对话理论印证的正是这样一个问题。绘画、建筑、戏剧、影视等艺术样式的意象都是直观的,而文学艺术直接作用于人们视觉感官的是语言文字,语言文字必然要经过联想与想象才会形成鲜活的意象。这样的意象间接、模糊、不确定、在似与非似之间。比如黛玉的肖像描写:“两弯似蹙非蹙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行动时如弱柳拂风,娴静处如娇花照水。”虽然形象生动,但黛玉相貌如何,终究不能被确定。可影视剧、戏剧就不一样了,无需想象,一目了然。
语言意象的不确定性是其开放性的原因之一,此外,还有更为深刻的原因,即语言自身的不确定性与形而上性。语言是语言的未来,语言作为人性的美化永远指向未来。一方面,语言印证着“有”,另一方面,语言将指向“无’。因此,意象的开放性即意象的“无”,无界限、无规范、无定型。这既是通常所说的想象的空间,也是读者参与创作、实现自身价值的重要机缘。同时,意象的“无”充满了神秘感,这正是艺术的“属人”形式,也是艺术魅力之所在。可见,语言艺术的人性特征不只呈现在表现人性这一方面,其中也包括对人性趣味的深深诱惑。
文学是语言的,但文学不是日常语言,也不是科学与历史的语言,文学是语言的艺术。因此,文学明显地具有超语言的特征,尤其是伟大的文学作品,物质媒介必须消失,人们将不再感觉到语言材料的存在而是绝对自由的幻觉。[4]当然,其它的艺术也是如此,依赖媒介形成的同时,必须在意义世界中离开媒介、超越媒介。比如,建筑艺术,我们在欣赏的时候,那已经不再是砖砖瓦瓦了,而是由砖瓦这个物质要素所构成的空间意象。应该说,文学的超语言性是文学艺术的本质属性。没有人在欣赏《西游记》的时候会把它与唐代的历史进行对比,《西游记》的世界是一个与现实无关的世界,它存在的意义不是让我们想起现实,而恰恰是让我们忘记现实;不是让我们理解语言确定的、实在的意义,而是让我们离开语言而享受语言。象征主义诗人瓦雷里为了说明诗的特点,把非文学的语言比作走路,把文学语言比作跳舞,他认为,尽管在这两种情况下都是脚的运动,但前者有一个外在的目的,而后者的目的就在自身。伟大的艺术世界已经超越了语言符号的指示功能,正如宋代严羽在《沧浪诗话》中说:“所谓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者,上也。”文学是语言的,也是超语言的,真正的活的语言是意识不到语言学所研究的语法、句法和语言结构的,“语言越是生动,我们就越不能意识到语言。”[5]文学语言最为真实的存在就是,当我们听到语言时,会立刻地接受它所说的内容,并被这一内容所同化。
语言艺术的美让我们感受到的不仅仅是语言,也不仅仅是美,而是语言之外的语言,美不胜收的美,这与语言的本体性直接相关,语言不仅是艺术的本体,还是生活的本体,意义的本体。语言艺术最终指向的是宇宙、人生与人性,人性的深度与宇宙之道在此自由沟通,正所谓,“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毛诗序》),“诗者,天地之心也”(《诗纬》)。语言艺术的美具有本体意味。
[1]孙周兴.海德格尔选集[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6.
[2]伽达默尔.哲学解释学[M].夏镇平,宋建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
[3]伽达默尔.哲学解释学·编者导言[A].哲学解释学[M].夏镇平,宋建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