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提法嬗变的苏共因素及启示
2013-04-11海珍
海 珍
(太原工业学院,山西 太原 030008)
一、问题的提出
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中国共产党思想史上的一个核心命题。它意味着中国共产党能否用马克思主义这个崭新的思想武器,来解决中国革命所面临的实际问题。尽管党的早期领导人已经有过要把马克思主义应用到中国实践中的思想,但这个命题最早是由毛泽东明确概括并在党的六届六中全会上提出的。然而难解的是,此后毛泽东对这个提法很少使用,特别是在1951年编辑《毛泽东选集》时,亲自将其删改为“使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具体化”,个中缘由莫衷一是。迄今为止,学界对这个问题着重强调某一局部的、具体的原因,如“观点不妥说”“外部作用说”“用语简洁说”等。论述甚为详尽,但局限性也很明显,如始终缺乏总体观照,研究失于琐碎。笔者认为,应从苏共因素的视角对这一问题加以把握,这就需要改变我们过去学术研究中“畛域分明、各管一段”的囿见。本文将沿着这一方向作进一步研究,以整体性理解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中的两个核心概念——“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和“毛泽东思想”的提法嬗变,为不断开拓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的新境界提供一定的理论参考。
二、提法的嬗变:以苏共因素为视角
(一)以俄为师:救亡图存的非选择题
如前所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这一概念成于毛泽东。因此探讨其提法嬗变的苏共因素问题,就无论如何绕不开考察毛泽东本人对苏联特别是苏共看法的改变过程。辛亥革命后,中华民族救亡图存的夙愿仍然未能实现,而俄国化“革命的”马克思主义正契合了这种需要。十月革命一声炮响,使彷徨、苦闷的中国知识分子重拾希望,他们将目光由西方纷纷投向苏俄。尽管“以俄为师”这个口号,最早是孙中山提出的,但由于孙的英年早逝、后继者的改弦易辙,其“以俄为师”的探索戛然而止。而毛泽东的探索历程却从早年参加革命一直持续到去世前,长达半个多世纪。青年时代,他就目光如炬,提出自己的留学目标——“不如留俄”;加入中国共产党后,毛泽东又发出“欲拯救中国唯有靠俄国的干涉”的诤言。观其一生,毛泽东对苏共的态度大致经历了:以俄为师—全面“布化”的抗争—马克思主义去俄国化/中国化—走俄国人的路—以苏为鉴,这样五阶段的一个链条。抓住这一链条,就找到了解读许多难题的锁钥。
(二)中国共产党六大前后的全面布尔什维克化:抗争与彷徨
我们知道,“以俄为师”在毛泽东等人的倡议下在中共党内迅速成为气候。特别是随着大批留俄学生归国后的推波助澜,大大促进了这一进程,这在中共六大时达到顶峰。如果说中共一大至五大还仅仅是苏共派代表参加,到了六大则完全主客易位,不仅将地点选在莫斯科,而且在通过的党章中突出强调了中共与苏共领导下的共产国际的密切联系。可以说,中共在共产国际的指导、影响下开始的全面布尔什维克化正肇始于此。六大党章中共有十七次提到“共产国际”,开篇即强调“中国共产党为共产国际之一部分,命名为‘中国共产党’,为共产国际支部”。由于此时的共产国际已经蜕化成为苏共向全世界共产党发号施令、谋求自身利益的御用工具,这种组织上的规定实际上使中共处处受制于苏共,不能独立自主地按照中国实际情况领导革命和自行处理党内事务,也为后来长期受“左”倾路线困扰埋下祸根。不可否认,中共运用布化这一路径、方式在建党思想、党务组织、军队建设、党群关系等方面都曾获益颇多。但从长远来看,这种“依样画葫芦”的简单移植却难逃“南橘北枳”的尴尬境地。在六大后,中共在李立三、王明等“左”倾路线的领导下,曾一度出现生死存亡之虞。也正是在六大后一段时间内,以毛泽东为代表的最早倾心于“以俄为师”的党内先进分子,开始潜下心来思考如何广接地气,即马列理论如何运用于中国实际,并开始努力减少共产国际的干涉。只是由于此时许多共产国际培养出来的干部已掌握了中共的实际领导权和话语权,毛泽东等人做的这种努力和抗争被边缘化,令人嘘唏。
(三)中国共产党六届六中全会:马克思主义的“去俄国化”与“中国化”
幸运的是,党内在经历了“两次胜利、两次失败”后,最终认识到结合中国实际运用马克思主义的重要性。于是毛泽东在六届六中全会上提出了“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的命题,全党在一定程度上统一了思想,凝聚了共识。需要指出的是,这一命题的提出背景除了传统教科书所说的反对王明教条主义,主要还基于以下三种背景:一是共产国际领导人季米特洛夫“具体环境”“具体条件”的提法,以及共产国际在组织上对作为支部的中国共产党的宽松态度,特别是对毛泽东实际领导地位的承认。二是与国民党三民主义论战的需要。中共大胆地提出这一命题,是对抗战时期民族主义历史氛围的积极回应,有力地粉碎了国民党以三民主义消溶马克思主义的狼子野心,有助于改善党的政治形象,增进党的政治合法性。三是受“五四”以来中国化思潮的影响。近现代变法图强的曲折实践,使中国人逐渐形成一个共识:即任何外国的好的学说,都要“中国化”。特别是到了20世纪30年代,强调外来之说应用于实际蔚为潮流,“中国化”成为流行语,是一个时髦的热词,毛泽东在这样一种语境下信手拈出“中国化”并有所发挥,也就不足为奇了。同时我们还注意到,与之相伴生的是,即由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运动肇始,有意识地创立“毛泽东思想”的运动也同时正式地拉开了帷幕。先是张如心等新哲学会员的理论论证蓄势于前,使得“毛泽东思想”这个新名词呼之欲出、行将诞生。此后王稼祥在《中国共产党与中国民族解放的道路》一文首次提出“毛泽东思想”这个科学概念,自此这个最为国人熟悉的词汇便频繁出现在中共中央的文件中。由此我们可知,“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与“毛泽东思想”两个提法在精神实质上是一致的,刘少奇在七大上提出的“毛泽东思想是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的科学论断,正是这一理解的光辉典范。
(四)从“走俄国人的路”的因循到“以苏为鉴”的超越
有学者指出,六届六中全会提出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概念,以及随后提出的“毛泽东思想”,在党的七大过后不很久,尤其是1948年苏南冲突后,在党的文献及中央领导人的讲话和文章中,却难觅踪迹。甚至在编辑《毛泽东选集》时,与这两个概念有密切联系的毛泽东亲自授意把“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等用语悉数删改,同时致信中共中央,要求不提“毛泽东思想”。究其原因,学界一般认为是受《共产党情报局关于南斯拉夫共产党情况的决议》的影响。这个决议的大致内容是谴责南共领导的所谓民族主义、反苏和亲资本主义的倾向。而“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和“毛泽东思想”这两个提法,容易被误认为带有所谓民族主义的倾向。此外,新中国百废待举,苏联是最可依赖的国家,正如毛泽东所说的“必须一边倒”“走俄国人的路”。搞好中苏关系,就不得不仰人鼻息,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也表明,不提“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同不提“毛泽东思想”是紧密联系和相伴而生的。当然,这绝不是中共一厢情愿的做法。反观苏共在1949年中国革命胜利前后发表的一系列毛泽东的文章,并没有提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毛泽东思想”这些概念,却对毛的新民主主义革命理论“进行了隐讳的批评”。对此毛泽东当然意会于心,只不过没有明说罢了。毛泽东的大秘书胡乔木就曾经讲过:“既然苏共是如此态度,而中国革命又离不开苏联的帮助,从大局出发”,一段时间内不再用这两个提法。直到苏共二十大后,针对苏联模式暴露出的弊端,毛泽东提出“以苏为鉴”,并发出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国实际进行第二次结合的伟大号召,“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毛泽东思想”的提法随之有所普及。60年代中苏两党论战中,出于批判苏联修正主义的需要,这两个提法又不同程度地被“强化”。特别是国内掀起的那场轰轰烈烈的学习毛泽东思想的热潮,作为其“活学活用”学习资料的《毛泽东语录》,更是红遍大江南北,成为文革十年间全世界发行量最大的书籍。这种全民的“理论狂欢”,直接导致另一个极端的产生:由于文革期间对领袖人物的过分宣传,“毛泽东思想”成为包治百病的“万金油”,这对于一个鲜活的理论本身未免不是一种伤害,实际上这种对理论的庸俗化处理也偏离了实事求是的正确轨迹。与此相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这一表述并没有像“毛泽东思想”运动式的狂飙猛进,而是在中苏论战后即被束之高阁,渐渐淡出了此时期官方和理论界的视野。
三、“后中国化”语境下的两种话语表述
毛泽东时代,“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表述具有明显的意识形态倾向,被认为有争夺马列主义正统的意味,所以在中苏“蜜月期”一度弃之不用;以毛泽东去世为界标,这个词的意识形态性逐渐减弱,尽管还沿用这个提法,但“所指”已大为不同,笔者称之为“后中国化”。在这种语境下,有两种微妙的话语表述:一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提出,一为纪念语境下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提法的重新使用。
(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对“苏联模式”的反拨
经历了文化大革命的阵痛,中国共产党在新的领导集体的正确领导下,经过拨乱反正,继续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道路上奋勇前行。在中共十二大上,提出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这一概念。可以说,“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提法是与“苏联模式”相比较而言。社会主义阵营从此不再是一支独大,中国模式开始崭露头角。历史地看,如果说马克思主义东渐中国后经历了“入乡随俗”的“中国化”,那么从此刻起“中国特色”的提法则有“反客为主”的明显意味。此时的苏联,正值勃列日涅夫去世后不久,其后继任的安德罗波夫和契尔年科皆在上任不到两年就相继病逝,直至1985年苏联进入戈尔巴乔夫时期,虽提出了改革与新思维,但苏联模式的不良影响积重难返,苏联一超独大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中共与苏共在“社会主义”同一命题下开始同台竞争,中共独领风骚、风景这边独好。特别是在苏联亡国、苏共亡党后,中共领导下的社会主义中国已成为当代马克思主义当之无愧的旗手,其合法性依据就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
(二)重新使用:一种纪念语境下
在中国共产党的思想史上,“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概念的重新使用,是在一种纪念语境下,既包括对中共党史重要人物的纪念,又包括对党史重大事件的纪念。如在毛泽东诞辰90周年的1983年,原中央党校校长杨献珍同志发表在《人民日报》上的纪念文章首开先河,高度评价了毛泽东同志提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的伟大功勋。此后,尉健行同志在纪念瞿秋白诞辰100周年的座谈会上,肯定了瞿秋白“致力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卓越贡献。新世纪以来,胡锦涛同志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使用得较多,他在纪念毛泽东诞辰110周年座谈会和党的其他纪念活动等重要场合多次使用这一概念,特别是在党的十七大报告中六次提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并号召全党不断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事业推向前进。由此可知,“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如今已被上升到一种纪念的理论语境,作为“毛泽东思想”的历史坐标被中国人民所世代铭记。只要有这样的坚定信念,那种谣传“党章或修改删除毛泽东思想”的虚妄就会不攻自破。鉴古知今,有了毛泽东思想在党章中的历史定位,我们才有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第二次飞跃的理论成果”的科学论断,两者是既一脉相承又与时俱进的关系。
四、值得思考的几个问题
总结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近八十年提法嬗变的历史进程,有很多问题值得我们思考,可得到不少启示。
(一)对外学习要有一种平等心态,不宜妄自菲薄
近百年中国对外学习不够成功的原因很多,撮其要在于没有树立起真正平等的“师生”关系。过去我们动辄学西方,“师夷长技”,却只学了半套功夫,依然是处处被动挨打。后来学苏联,也是不得要领。具体表现为在革命和建设时期不同程度地将苏联模式奉为圭臬,无视马克思主义俄国化和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之间的差异,生搬硬套,吃了大亏。究其原因,在于马克思主义俄国化带有鲜明的俄国特点,代表着马恩学说在特定落后国家的重要转变,其显著特点是革命乌托邦主义倾向的日益强化。如果说这样一种特质在我们谋求民族独立解放时大为奏效,那么随着民族独立目标的实现,这种革命式、运动式的狂欢就逐渐失去了功用。然而新的道路“老师”并没有铺就,需要我们自己去闯去试。经过长期艰辛探索,付出巨大代价,我们终于成功地走出一条举世瞩目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康庄大道。当今的中国已一跃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我们依然要有“甘当小学生”的态度,继续深化改革、扩大对外开放,学习和采用国外一切先进的技术和经验,为我所用。
(二)社会主义发展模式是多样的,不宜固步自封
我们知道,马恩关于“社会主义发展模式”并没有言之凿凿的具体论述,但是其论著中却暗含对社会主义发展道路的“多样化”设想。如恩格斯在马克思逝世后,即对这一设想做了进一步地补充,阐述了俄国等不发达国家可以超越资本主义的发展阶段直接进入社会主义的可能性。基于这个理论基石,于是就有了社会主义苏联和中国波澜壮阔的伟大实践,诞生了苏联模式和中国模式两大社会主义的可能模式。恰似一个藤上结的两个瓜,苏联这颗瓜早夭,中国这个日益枝繁叶茂,焕发出勃勃生机。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坚定不移沿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前进是当前中国社会改革的正确取向。
(三)坚持道路自信,跨过“卡夫丁峡谷”
马克思晚年曾提出过“卡夫丁峡谷”之路:“取得资本主义制度的全部成果,而又可以不经受资本主义制度的苦难。”回首近代以来中国雄奇壮丽的奋斗史,中国人民历史性地选择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取得世所罕见的成就,充分显示出社会主义制度对于资本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党的十八大报告中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是党和人民九十多年奋斗、创造、积累的根本成就,必须倍加珍惜、始终坚持、不断发展。坚持道路自信,我们的道路就会越走越宽广。从这个意义上讲,党的十八大提出的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道路自觉、理论自觉和制度自觉,就是当前和今后语境下“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在当代中国比较现实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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