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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突厥史料》与《新唐书》“西域史料”的关系

2013-04-11

史志学刊 2013年2期
关键词:汗国新唐书旧唐书

爱德华·沙畹的《西突厥史料》是一本以西方汉学家的角度,来审视、撰述、考订中国史料,特别是《新唐书》中关于突厥的记载,加上同时期西方文献资料的相映衬、参照与自己的注释、见解而成的一本关于西突厥汗国历史的著作,书中值得我们研究与学习的就是如何在旧有史料上突破我们传统的以中原为主体,忽视周边少数民族,或者干脆作为中原王朝的附属国去描述、记录的史观,应该给予自己一种新的视域、新的观念、新的史观去看待,去编撰我国周边少数民族,尤其是西域诸国的历史。

埃玛纽埃尔·爱德华·沙畹(1865—1918),是学术界公认的19世纪末20世纪初最有成就的“欧洲汉学泰斗”,被其弟子马伯乐称为“第一位全才的汉学家”。沙畹同时也是世界上最早整理研究敦煌与新疆文物的学者之一,被视为法国敦煌学研究的先驱者。沙畹出生于法国里昂,后进入巴黎高等师范学院进修康德哲学,受到当时法国著名的古代艺术史专家佩柔院长的赏识和鼓励,转修汉学,24岁时沙畹以法国驻华使团译员身份涉洋东来,此后数次来华考古、研修。沙畹一生治学严谨,涉猎广泛,其著述精辟、严密,成果颇丰。

一、《西突厥史料》以《新唐书》为主的原因

中国史书中关于西突厥汗国记载的书籍很多,如《隋书》《旧唐书》《新唐书》《北史》等,沙畹单单以《新唐书》为主要依据史料是有原因的。西突厥汗国是在隋开皇三年(583)从突厥汗国中分裂出来的,但其存在时间(583—658)的大部是在李渊太原府和唐朝时期,且与之关系复杂的东突厥汗国也是同唐朝来往密切,并由此导致三方关系繁杂多变。唐王朝历来把西突厥汗国作为其西北边境要患之一,且西突厥汗国雄踞西域,是为西域诸国的宗主国,其兴衰盛亡都对西域诸国都产生甚大的影响,故唐王朝无论与其征战、归附还是互市、和亲都对中原政局有着极大的影响,故唐史中关于其史事记载详多,故而研究西突厥相关事宜要以唐史为主要依据。

既然唐王朝对于西突厥汗国有详细的史料记载,故沙畹先生在讨论西突厥问题时采用唐史为主要依据,但是唐史分为新旧两书,选择《新唐书》也是基于一定原因的。《旧唐书》是五代后晋石敬瑭下令,刘昫(887—946)等负责编修,因距唐代时间近,资料收集容易,短短四年就编撰成书。而《新唐书》则由北宋大家宋祁、欧阳修主持编修,且历时十七年,故文章体例、剪裁都较之《旧唐书》要严谨、规范的多,且北宋国力强盛、社会安定,有许多在五代十国动乱期间不易搜集的材料反而在北宋初年大量汇聚,间接促进了《新唐书》资料的完备。总的来说,《新唐书》较之《旧唐书》记载详多、内容丰富、文章严谨、体例完整,正如欧阳修所说:“俾之讨论,共加删定,凡十有七年,成二百二十五卷。其事则增于前,其文则省于旧。至于名篇著目,有革有因,立传纪实,或增或损,义类凡例,皆有据依,纤悉纲条,具载别录。”且在有些史实上《旧唐书》有明显的错误,如西突厥汗国的记载其为:“西突厥本与北突厥同祖。初,木杆与沙钵略可汗有隙,因分为二。其国即乌孙之故地……及西域诸胡国,皆归附之。”木杆可汗与沙钵略之间的争执造成东西突厥分裂明显与史实不符,将大逻便可汗误认为木杆可汗,其认为西突厥汗国与北突厥同祖为木杆可汗的错误更甚,而《新唐书》的记载则把这些错误一一改正。在对西突厥汗国重要事件记载上,《新唐书》较之更加丰富体现在对西突厥重要人物达头可汗的记载上,沙畹在《西突厥史料》中说:“观新唐书之文,可见其重视达头可汗,乃其人在隋书及旧唐书西突厥传中则完全不著其事……以补其缺。”尤可见《新唐书》之记载完备。故沙畹在取材上选取了《新唐书》作为其依据。

《旧唐书》在记载西域诸国时仍称其为西戎,带有一定贬义,而《新唐书》则改为西域,只是地区概念的划分。《新唐书》由于资料完备介绍的西域国家明显增多,较之《旧唐书》增加有东女、跋禄迦、大勃律、吐火罗、苏毗等,多是位于西域西边、南边的国家,且《新唐书》对于西域诸国有地域空间上的详细记载,甚至精确到里,如“疏勒,一曰佉沙,环五千里,距京师九千里而赢”等,其中既有各国与京师长安的距离,也有各个国家间相对的方位,暂不论其准确性,单就其明确的方位、里程数可推论唐王朝在当时对西域地区有完整的地图集,更加说明了唐朝与西域的关系之密切。且如此详细的空间描述有助于我们借此建构当时西突厥汗国统治的地理方位和相关史料,故沙畹选择《新唐书》为其西突厥汗国的统治区域描述的主要依据。

二、《西突厥史料》对《新唐书》的立新

沙畹的《西突厥史料》是第一本将中国史书中有关西突厥汗国的史料搜集、整理,并一一援引、罗列西方史料与之相映衬,对有疑之处给予注释,再加上沙畹本人的评断而成的一本著作。沙畹《西突厥史料》脱离《新唐书》的立新主要就体现在此书本身的存在,即为西突厥的历史重新定位。沙畹将其独立成书在中国历史上是史无前例的,中国的史书以中原文化为主体,撰写时也以中原王朝为主要视角,西域诸国历来只是边疆属国,《新唐书》虽然由于政治和丝绸之路的原因重视西域诸国,尤其是西突厥汗国,并对其进行大量的记载,但其本身并没有脱离中原主体论的范畴,对周边的少数民族的记载仍然是与中原王朝的接触、交流、遣使为主,并没有以他们自身为主撰写,依旧为蛮夷之国。而《西突厥史料》则不同,它使得西突厥脱离了中原主体论独立出来,以西突厥自身的历史为对象撰写,虽然与中原地区有着不可分割的文化、地域的渊源,但其更加突出西突厥自己民族的一种不同于中原地区的特色。在《西突厥史料》中沙畹是站在西突厥的立场上撰写其与周边国家与之相来往的情形,除与属国的联系外,向东与中原地区联系,向南与印度交往,向西则与东罗马、波斯乃至欧洲相接触,西突厥与中原王朝的交流不过是和其余诸国的关系一样是西突厥历史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

沙畹在撰写《西突厥史料》时并不是单单罗列来自于《新唐书》中的西域史料,而是在其中加入了自己的观点,对有疑及不全之处援引西方史料映衬和补足,并对中文史料的一些专有名词与西方史料加装对音使之更加接近史实。沙畹先生自己观点的融入在书中以多种形式呈现,比如选材的使用、章节的安排、疑点的解释,而对于引自《新唐书》的西域史料则多是以注释表现。

《新唐书》西域史料中对于西域诸国的名称大多是音译而来,并没有给予对音,而《西突厥史料》不同,其原文是法文,汉字本就是附注,正文中对于专有名词,如国名、地名、人名等都是有对音的,如此做法对于史料中的专有名词更加的接近于古时其自身民族的读法,有利于我们的研究和便捷地查阅东西方文献,例如文中转自《新唐书》的记载:“国人立其子……谓之南庭,东薄伊列(Ili)河,龟兹(Kouteha)、鄯善(Lop nor)、且末(Calmadana)、吐火罗(Tok-harestan)……康(Samarka nd)等国皆隶属。”除了在正文对音外,沙畹在注释中如果遇见特殊专有名词也会进行对音,从而使得史料更加准确、完整和方便查阅。

三、《西突厥史料》与《新唐书》的视域

作为中国正统史书二十四史中的《新唐书》,是典型的以中原本体论为撰写思想而修成的史书,对周边异族一向“夷狄遇之”,采取轻视的态度,他们并无自己的主体地位,以属国待之,只是中国扩大化疆域的一部分,且史书中关于他们的记载不够详尽,加之错误也很多,使人很难从中国史书中探究这些外族的历史和存在意义。当时的中国由于客观地理条件所致与外界联系困难,加上儒家思想影响,很容易形成中原本位论,《新唐书》虽由大家执笔撰写和国家的支持,但困于有限的书写地域和当时的客观条件,加之历代史家传承下来的观点与思想,深深地影响到了它的视域,使得其在记载外族方面,呈现出的是用边疆属国的观点,例如西突厥在其描述中不过是唐朝边疆少数民族的一部,其存在是附属于中央王朝主权下的,至于西突厥与其邻族和邻国的交流则很少有描述,即使记载,也往往是粗略介绍,不够丰富。

沙畹《西突厥史料》的新视域主要体现在第四篇“西突厥史略”,其中“西方载集中之蠕蠕”,从章节名可知其主要是采用西方的观点来对“蠕蠕”进行描述,中原史书记载的“蠕蠕”应为柔然汗国,沙畹考订“蠕蠕”为真阿瓦尔(Avares)人,在引用西方史学家观点的同时沙畹还参考希腊史料来进行映衬,这种以西方不同国家史料相互对照的手法与《新唐书》完全脱离,对于汉文史料沙畹不再引用,而是在正文中以西方为主,这种与中国史书单一的以中国史料为主有很大的差异。

西突厥汗国地理方位特殊,其居于中原、东罗马、萨珊波斯之间,地理上立于丝绸之路要冲,是中西方交通的要道与桥梁,西突厥不单是受到中原王朝的影响,其他文明的影响甚至更大,沙畹先生注意到了西突厥与其他文明交集的这一点,补足了《新唐书》在这方面的缺失。在“东罗马之遣使西突厥”这一章节中主要记载的是东罗马与西突厥汗国在政治、经济、文化方面的交流和来往。在这一章节中沙畹除了引用东罗马和中国史料外,还大量使用希腊弥南德残卷的记载来印证两者所阐述的史情是否一致。沙畹用希腊史来当证明材料,既不偏重东罗马史料又不完全采信汉文史料,而是用第三方史料客观地去评断。《新唐书》则受当时客观条件和主观因素的影响,依然是沿袭了前史的习惯,难免有遗漏、失误之处,并且从未想过用其他文明史料来印证中国边疆民族的历史。沙畹利用第三方史料来印证中西史料从而更加接近史实的考证、撰写方法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沙畹的《西突厥史料》是站立在综合中外史学家观点和中外史料上来架构自身地研究视域的,撰写的不仅是中原和西域,而是所含空间更加广阔的西方世界,以西突厥为中心,与西突厥发生交集的西域诸国、中原、东罗马、波斯、印度等都是探讨的对象,他们都是对等的,各有其主体性。把西突厥汗国与这些文明古国相并列,就是赋予其独立的历史地位,西突厥不再是附属于任何国家的边疆民族,而是有其自己的本位历史。

《西突厥史料》这种赋予西突厥独立的历史地位,是一种观点与视域的延伸,虽然史料援引于中国,但叙述却是区别于中原本位的,再加上沙畹的个人阐述、引入新史料、提出新观点、名词对音,这就是沙畹自己观点,不再是别人的,这就是本书的视域。

[1](后晋)刘昫.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2](北宋)欧阳修,宋祁.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3](法)沙畹.西突厥史料[M].上海:商务印书馆,1935.

[4](日)护雅夫.古代トルコ民族史研究Ⅲ[M].东京:山川出版社,1967.

[5]许光华.法国汉学史[M].北京:学苑出版社,2009.

[6](北宋)欧阳修.倪培翔解评.欧阳修集·进新修唐书表[M].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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