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史记》人物生存价值观的解读
2013-04-11张冰
张 冰
《史记》是由一位两千一百多年前出生在黄河龙门的“倜傥非常之人”写就的,它是一部体系完整、规模宏大、视野开阔、见识超群的百科全书式的历史巨著。司马迁用传神的笔墨写活了一个个历史人物,用博大的心灵诠释融合着民族的精神,他思想观点的卓越成为后人取之不尽的历史文化源泉,滋养着中华文化的沃野旷畴。
《太史公自序》中说:“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卒后至今五百岁,有能绍明世,正《易经》,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之际?’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让焉。”明确写史记的最终目的是效法孔子,说道理,明鉴戒。史学家在“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修史宗旨下,将全书编写成犹如“二十八宿环北辰,三十辐共一榖,运行无穷”的一个相互配合有机整体。就纵横交错的叙事网络而言,记载人事,不限于帝王将相等统治阶层这一中心,而把社会各阶层人物纳入视野,丰富而全面,充分体现了史学家借历史的形式来发表自己的“一家之言”的写史特点,其中的伯夷、屈原、管仲、韩信等历史人物的描写,千载如生,反映了司马迁的人生价值观。
一、伯夷“不食周粟”“饿死首阳山”
《伯夷列传》为《史记》七十列传之首,合传了商末周初伯夷叔齐二人的事迹。这两个人本是莫须有的,有说是两个“士”,有说是“孤竹君之二子”,而在《史记》中也说“伯夷叔齐虽贤,得夫子而益彰”,可见,司马迁也知道伯夷的生平始末不可信。那么,伯夷叔齐二人又有哪些事迹呢?
首先是二人在其父孤竹君去世后,拒绝接受王位,让国出逃;及至武王伐纣时,叩马而谏,晓之以“孝”“仁”;待天下宗周,二人深感食周粟而耻,采薇而食;将死之际作歌以明志,于是饿死首阳山。如果我们说司马迁写作《伯夷列传》的主要目的仍是对人物资料的整理,而文本中夹杂的大量的议论则表现了太史公对统治集团内部争权夺利、互相杀戮的讥讽,对现实社会是非不分、黑白颠倒现象的憎恶,同时传达了对两位人物的道德评判,为了正义的持守而舍生取义,最终“求仁得仁”。孔子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司马迁是否借伯夷之事颂扬积仁洁行、高风亮节的品格呢?
二、屈原“宁赴常流而葬乎江鱼腹中”,“不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温蠖”
屈原是战国时期的政治家,也是我国最早的大诗人。《屈原列传》以记叙屈原生平事迹为主,字里行间充满对屈原的才干的推崇,对屈原遭遇的不平,对屈原人格的崇敬,对不公平世道的怅惘。
作者叙述屈原作《离骚》的原因是这样的:“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馋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因为楚怀王昏庸贪婪,对外则亲齐亲秦摇摆不定,对内则宠任奸佞,听信谗言,屈原虽有远大的政治眼光和卓越的政治才能,并没得到长久的重用。他为了坚持自己的理由,挽救楚国的危亡,起来斗争。当他的政治理想破灭之后,在他的祖国沦丧后,屈原毅然“自沉汨罗以死”。屈原是极端的,是决绝的,把人格理想看的比生命更重要,面对举世混浊的残酷现实,主动迎接死亡,以死来体现生命的意志和尊严。而司马迁在遭遇李陵之祸后,忍辱苟生又是为什么呢?“恨私心有所不尽,鄙陋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也”。接受宫刑,发愤著书,不仅洗刷了耻辱,更昭示了生命的意义和价值。屈原以死明志,司马迁以生践志,他的“悲其志”就是对屈原思想的深刻理解,从而在情感上产生共鸣。
三、管仲、韩信“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
孔子曾经评价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管仲列传》中,以主人公表白的形式交代了他不得志时与鲍叔牙的交往。经商得利时常自己多拿,谋事却使对方处境更加艰难,从政被贬斥、作战逃跑从不受小觑,事君受辱被鲍叔牙理解为不羞小节。这段文字记叙了管仲早期的坎坷生涯,实为后来任政齐相时“令顺民心”、“善因祸而为福,转败而为功”打下了坚实的人生阅历基础,同时也反映了管仲在人生价值观上的取向——建功立业,显赫天下。
“君子有所为而有所不为。”韩信为布衣时,怒绝亭长,食漂母饭,受胯下之辱,他屈辱中的自尊,受恩时的自信和抱负以及坚韧的个性,构成了韩信特有的精神气质,映照其一生。正如苏轼所说,“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到后来封坛拜将,井陉一战,潍水之役,在楚汉之争中屡建奇功,可以说没有韩信就没有汉王朝。他在困境中挣扎,草莽中崛起,战斗中奋起,实为有“大勇”的豪杰之士。然而,这位既有军事家才能,又具政治家风度的淮阴侯却在胜利中沉沦,落了个夷三族的下场。司马迁认为韩信夸功恃才,没能恭谦退让,以致功勋不能与周朝的周公相比,享受后世子孙的祭拜,这样的评语蕴含着作者多少的唏嘘,多少的激愤!扼腕为韩信,悲情谁英雄。
纵观《史记》中的七十列传,《太史公自序》为最末一篇,也就是说对作者而言,那便是自己的“列传”。他曾这样解释写列传的宗旨:“挟义俶傥,不令己失时,立功名与天下,作七十列传”,在司马迁看来《史记》的成书表明自己已“立功名于天下”,《史记》成书的过程也是司马迁对“立德”“立名”“立言”三不朽经典理念的进一步诠释。
不仅如此,史学家还把他的生存观融入到自己的作品,无论传记的是王侯将相、国戚朝臣,还是游侠刺客、士农工商,司马迁用史学家的良知,文学家的笔触描写一个个鲜活的历史人物,让读者“读其书想见其为人”。陈胜起义前愿为国而死,起义时宣言“举大名”;公孙杵臼面对“立孤与死孰难”的命题,“请先死”,程婴则留存抚育赵氏孤儿;荆轲在易水河畔就车而去,抱定必死之心,义无反顾;蔺相如敢于冒生命危险叱责秦王,却处处避匿,不与廉颇发生冲突以伤害国家元气。这些人物与伯夷等先贤,在历史进程中凸显的优秀品格和高尚灵魂,渗透了司马迁对历史人物的深刻解读,他们在生死关头及重大凌辱面前如何抉择的事迹也各自体现了他们对“不朽”的追求,如历史天空璀璨的群星,迸发出耀眼的人性光辉,仍令后人血脉贲张,精神振奋!
[1]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2008.1.
[2]韩兆琦.史记通论[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0.
[3]韩兆琦.史记解读[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