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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与信
——史铁生与约伯上帝观的比较

2013-04-10戚国华

湖北社会科学 2013年4期
关键词:约伯史铁生上帝

戚国华

(广东科技干部学院,广东广州 510640)

思与信
——史铁生与约伯上帝观的比较

戚国华

(广东科技干部学院,广东广州 510640)

史铁生与约伯皆因无辜而蒙受大难,在极度痛苦中他们转向上帝寻求原因。但对其二人信仰上帝的异同却少有人进行比较评论。我们从二人追寻上帝的心路历程、信仰内涵、苦难的来源与价值等方面探讨他们上帝观的异同,试图厘清史铁生矛盾模糊、摇摆的上帝观与约伯清晰明确、坚定的─神上帝观形成的背景与依据。

苦难;上帝;信仰;试验;

“上帝”一词因不同时空而有不同的释义:在中国,自古就在儒家经典中出现,据统计在儒家经典《尚书》中出现过32次、《诗经》24次、《礼记》20次、《春秋》8次、《易经》2次,泛指主宰天地宇宙的神,是自然化的最高神,带有较浓厚的人格神色彩,但没有具体的形象。如《尚书》提到:“惟上帝不常,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诗经》中有“上帝临汝,无二尔心”。在西亚和西方,上帝专指创造并统管宇宙万物的独一神,视《圣经》为神与人所订立的契约。明代利玛窦为了方便传教,便将拉丁文“Deus”对应翻译成中文古已有之的“上帝”。在当代,史铁生的文学创作频率使用“上帝”,几乎篇篇涉及。史铁生谓之的上帝是“名者,不过为着言说之便。”[1](p86)与他常说的“大爆炸”、“太初有道”、“第一推动”、“第一因”、“神”、“园神”、“主”、“造物主”、“智能设计”、“天界”、“宇宙大结构”、“自然之神”、“苍天”、“本真生存”、“大化”、“神灵”、“神明”、“神灵”、“不可知”等词语同义,皆指创世之因、人力永不可及的无限之在与命运之谜,是“有限此岸向着无限彼岸的眺望,乃相对价值向着绝对之善的投奔,乃孤苦的个人对广博之爱的渴盼与祈祷。”[2](p155)

一、从质疑、求告到敬畏、得福

史铁生被誉为“当代约伯”,是因他与约伯皆无辜而蒙大难。约伯是《圣经·旧约》智慧文学《约伯记》中的主人公,是一位“完全正直,敬畏神,远离恶事”[3](p476)的虔诚义人,但有一天突遭大难,不仅儿女、财产完全失去,而且自己从脚掌到头顶长满毒疮,疼痒难忍,整日坐在炉灰中拿瓦片刮身体;史铁生二十一岁双腿瘫痪,后来又患尿毒症,每三天做一次透析。二人身心所遭受的巨大煎熬与挣扎,常人难以想象。他们找不到能够解释与接受的理由,精神趋于崩溃,心中不平,进而抱怨上帝的不公。约伯说:“上帝夺去我的理,全能者使我心中愁苦。”[3](p496)并指责上帝为何善恶不分,拿他当仇敌、咒诅自己为何不出母胎而死、情愿当面与上帝理论辩白自己清白无辜;史铁生则“像个冤判的屈鬼那样疯狂的作乱,”[4](p247)几欲自杀。二人皆焦虑无助、无辜莫名、痛苦抗议,他们都把上帝当作反省生命遭遇的最高对象,质问上帝为什么让我们如此受苦!约伯:“我因委曲呼叫,却不蒙应允;我呼求,却不得公断。”[3](p490)史铁生:“心里荒荒凉凉地祈祷:上帝如果你不收我回去,就把能走路的腿也给我留下!我确曾在没人的时候双手合十,出声地向神灵许过愿”、“危卧病榻,难有无神论者”、“我用目光在所有的地方写下‘上帝保佑’,我想,或许把这四个字写到千遍万遍就会赢得上帝的怜悯。”[4](p246)他们渴望上帝的回应,但上帝却“缺席”,沉默不语。

多番质疑与求告无果后,二人的心慢慢地平复下来,都向上帝示了弱,对上帝充满敬畏,约伯明白:“谁向上帝刚硬而得亨通呢?”;[3](p482)史铁生清楚:“确实,你干不过上帝。”[4](p247)他没有结束自己的生命也是一种对神圣权威的顺服,因此他能在《我与地坛》中这样说: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这样想过之后我安心多了,眼前的一切不再那么可怕。

二人都听到了上帝的声音,心中得到安慰,心灵得到更新。约伯听到的声音是:我立大地根基的时候你在哪里?你是否知道谁为大地订立尺寸、安放角石?……(《约伯记38:1-40:2》),耶和华上帝时而轻声低诉、时而击鼓高昂反问约伯三十多次,行云流水般铺陈了自然界种种的奥秘,带领约伯进入一个美丽离奇的世界中,不知不觉中他忘却了身体的苦痛,理解了原来一切都在上帝的计划中。于是他坦承自己渺小卑微,并以手捂口不再说话。被称为“仿佛有天线相连的《我与地坛》”,是史铁生15年内几乎天天扶着轮椅在地坛与上帝对话写成的,“我在这园子里坐着,园神成年累月地对我说:孩子,这不是别的,这是你的罪孽与福祉。”在《我二十一岁那年》中写道:事实上在我二十一岁那年,上帝已经这样提醒我了,他早已把他的超级童话和永恒的谜语向我略露端倪。在《合欢树》中说:坐在小公园安静的树林里,闭上眼睛,想,上帝为什么早早地召母亲回去呢?很久很久,迷迷糊糊的我听见了回答:她心里太苦了,上帝看她受不住了,就召她回去。我似乎得了一点安慰。二人都领悟了世界是顺着特定的规律运作,不是在黑白分明、非此即彼的逻辑上运行,是“吊诡式”、“并存式”的平衡,即人生的苦痛(罪孽)与幸福是充满“奇特的糅合”,苦难只是人生意义的大前提下的一部分。这看似矛盾实则和谐、看似相对实则绝对的现实启发了二人对无法理解的超然力量肃然起敬,承认了自己的有限与狭隘,都谦恭、冲和、沉静地接受了上帝的安排。他们听懂了上帝那“天深地远式的天启”,理解了上帝为了锤炼自己的生命而设下残酷谜语的用处,走向了开阔、明朗、博大的心灵家园。

二人最后皆得着了上帝的祝福。约伯从疾病中复原,得到双倍的财产和同样数量的儿女,寿终正寝;史铁生的腿虽没有康复,但心灵得到极大的自由,他哲思式的创作实践超越了当代作家集体无意识的无视灵魂、躲避灵魂的普遍现象,他以“神性的和诗意的语言”写出了敏锐深邃、独具一格的文本,对苦难与信仰、生与死、残缺与爱情、写作与艺术等重大问题的沉思与挖掘,启迪激励了无数人的心灵,他的后半生过着一种为信仰的激情所激发的独特健康的诗意生活,这是得着了上帝重用与恩典的明证。中国作协主席铁凝在北京史铁生追思会上感慨地说:铁生是一个真正有信仰的人,一个真正坚持精神高度的写作者,淳厚,坦然,诚朴,有尊严。他那么多年坐在轮椅上,却比很多能够站立的人看得更高;他那么多年不能走太远的路,却比很多游走四方的人拥有更辽阔的心。在这个不轻言“伟大”的时代,铁生也无愧于“伟大的生命”这样的评价。无论是作为人,还是作为作家,他对中国文学而言都是有着非凡重量的宝贵财富。

二、对上帝信仰的不同内涵

史铁生与约伯虽都因苦难走向了信仰,但二人的信仰内涵差异却很大。约伯所信仰的上帝有具体的名字、是出场的、显性的、肯定的、独一的,不仅在旋风中回答了约伯的诘问,而且还亲自向他显现,他与上帝的沟通是面对面的直接的,他深知信的是谁。而史铁生的上帝始终是隐藏的、没有正式出过场、有着众多的名称、是不确指的。虽然他常与上帝交流,但多数是默语心言式的交流,他的上帝始终隐身于无限的神秘中,与他有着永恒的距离,至终他没有亲眼见过上帝,也没有深究过上帝究竟是谁。

当然,约伯不是一位自始至终镇定的信仰英雄,圣经中也没有一个人是无瑕疵、真正义人的记载。约伯的信仰历程有高有低,“绝望与信心在约伯的心灵深处激烈的争战。……属灵与理性上不断的进步。”[5](p348)当他失去一切的家产,儿女全死于非命,他能说:“我赤身出于母胎,也必赤身归去。赏赐的是耶和华,收回的也是耶和华;耶和华的名是应当称颂的。[3](p476)表明他的信仰本来就不是功利的,不是建立在上帝是否祝福他,他的信仰是很坚定的。之后他满身长毒疮,皮肉无全,最亲近的妻子也不想与他多交谈,对他叫道:“你仍然持守你的纯正吗?你弃掉上帝,死了吧!”约伯却对她说:“你说话像愚顽的妇人一样。哎!难道我们从上帝手里得福,不也受祸吗?在这一切的事上约伯并不以口犯罪。”[3](p477)他与妻子同一信仰的连系虽然断了,但他依然坚持上帝的赐福与降祸都是上帝的主权,信仰仍然很坚定。可是当他的三位好朋友来探望他时一致认为:苦难是报应惩罚,上帝是公正公义的,约伯是有罪的。这种因果报应的苦难观使他开始觉得异常的孤独与极端的痛苦,朋友的同情变作重担,安慰变成定罪。虽然约伯在力辩自己没有罪恶,但他对上帝的单纯信靠发生了一点偏移,内心凌乱、激动、愤怒,于是他开始埋怨上帝为何以自己为箭耙?怀疑上帝的管治是善的吗?陷于绝境的约伯在悲苦中哀求上帝为他申冤,疼痛的心灵瘫痪到了谷底。最后当上帝从旋风中对他说话,不是跟他辩论,也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只是直接向约伯表明上帝的超越统治,这使约伯得到空前的经验——他亲眼看见了又真又活的上帝本身,瞥见了上帝的荣耀与权柄,他的怨愤之心立刻落在了平安的巨大基石上,因此他大声喊着说:“我从前风闻有你,现在亲眼看见你。因此我厌恶自己,在尘土和炉灰中懊悔。”[3](p511)至此,他完全定睛并安息在上帝本身上,享受着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契交。因为约伯信仰的对象是上帝,上帝是他生命的创造者,是他生命生活全部的意义,上帝的同在就是天堂。虽然他还是不能参透上帝的作为,但心中只有惊叹悔悟与顺服投入,他相信上帝是他受苦的“因”,获得了承载苦难的真实力量,得到生命的满足,走上了“神人欢愉”的协调之路。约伯这个敬畏上帝的“忠诚抗议者”从“失乐园”到“重得乐园”,信仰历程是呈渐进式的螺旋上升:“坚信→诘问→笃信”,可用符号“N”表示这一过程。

史铁生的信仰历程则是感悟式回旋型的,可用符号“M”表示。每部作品几乎都有对上帝探索的顿悟,但每次更新后常常又重回旧路,信仰之路既跳跃又回环,思与信伴随,叩与问相间。在前期作品中,他的上帝就是自己的精神,并强调在科学的迷茫之处,在命运的混沌之点,人唯有乞灵于自己的精神,慷慨激昂的指出:“宗教精神便是人们在‘知不知’时依然保存的坚定信念,是人类大军落入重围时宁愿赴死而求也不甘惧退而失的壮烈理想。这信念这理想不由智性推导出,更不由君王设计成,甚至连其具体内容都不重要,毋宁说那是自然之神的佳作,是生命故有的趋向,是知生之困境而对生之价值最深刻的领悟。”[6](p194)在他看来,信仰是个体生命对自然之神的个性化领悟,是对待生命疑难时的一种类似于宗教般虔诚执著的生活态度,是以清醒的理性、顽强的意志,对生命本原的理想式固执追求与向往,并由此对“过程论”生命哲学与“爱愿”实践极力礼赞。

在后期作品《病隙碎笔》中,有许多对于信仰的精彩描述,令人拍案叫绝。他相信宇宙中有一位“博大的仁慈与绝对的完美”的上帝,表达出对上帝的感恩、敬畏和爱。他非常赞赏约伯,认为约伯的信心是真正的信心,约伯的信心前面没有福乐作引诱,这才是信仰的真意,是信者的路。但他没有真正读懂约伯,所以他同时又说:信仰是看见人的苦弱与丑陋,沉思自省,是人生一次历练与皈依的旅程,皈依是一条永恒的路。人可以走向天堂,不可以走到天堂。他取消了信仰的目的,把道路与目的等同,上帝成为虚设的理念而被悬置。他强调唯宏博的爱愿是人可以期求的拯救,高歌爱是爱者主动的心愿,爱愿的生发过程即是信仰的过程,强调爱是最大的善行。爱,成为他的上帝。但是他又说上帝对人的期待一直不变,神命不可违,但信与不信常使他踌躇。这种矛盾的上帝观在文中比比皆是。

在杂文集《扶轮问路》中,他更是一方面热情讴歌上帝随时与人接近,平心静气总能听到上帝的声音,承认信仰之要在于信,并激情万丈的指出:“基督信仰并不是以弄清世界的真相为要点,而是把一条困顿频仍的人生(真)路,转变成一条爱愿长存的人生(善)路;把一条无尽无休、颇具荒诞的人生实路,转变成热情浪漫、可歌可泣的人生(美)路。”[1](p076)但在另一杂文《欲在》中又推导出上帝既是冷漠的、又是负责任的上帝,一边质疑上帝的“无情”一边又肯定上帝的“美善”;既承认再精明的理性也是有限之在,上帝不是被证实的,而是被相信的,看不见而信的人有福了,但却又一直在推理,在证明。他很明白“神的事,人不知(其所以),只能听(或不听),只能想(或不想),只能信(或不信),只能跟随(或背离)。”[1](p054)但又认同“永恒回归”,即“永恒回归完全发生在这个世界中;没有另一个世界,没有一个更好的世界(天堂),也没有一个更坏的世界(地狱)。这个世界就是全部。”[17](p050)既信“神是被相信的”,又思“人是如何相信的,为什么要相信呢?”,如此充满悖论、杂糅、碎片式、跳跃式的抒情、描述、推理、引用等在许多篇章中频频出现,甚至一篇之中前后观点也不一致。“总想彻底弄清楚”但最终也没弄清楚。可见他的上帝既是不确知的又是不确指的,他最隐秘的内心深处是无根基的,他感受到人间智慧的有限,却无力达到真理的彼岸。所以他的信心有时建立在上帝身上,有时又在自己的理性推导上,徘徊在神性与理性、绝望与希望、拯救与逃避之间,充满矛盾与反复,给人一种凌乱、混合、模糊、莫衷一是之感,当然他自己也十分明白这类矛盾,他在获“庄重文文学奖”时的发言中说:“有终极发问,但无终级答案,这算什么事?这可能算一个悖论。”

细读史铁生的历年作品可看出:追寻上帝是他毕生的努力,两种心路即推理地不信、悖论地相信缠绕混合。头脑的“思”大于心灵折服全然的“信”。所以,他不是上帝的完全信仰者,而只是上帝的深刻思考者,成为“被多重意识所缠绕的主体。”[7]他的以个体领悟的审美式信仰和约伯的一神论信仰有着本质的区别。“信仰绝不是审美的情感,而是比审美情感高得多得多的东西,这完全是由于信仰以弃绝为前提,信仰不是心灵的直接指向而是存在的悖论。”[8](p41)约伯就是被上帝带向“生存的极限”后弃绝了自己而转向了神本身,心服口服的信靠上帝,并说“他知道我所行的路,他试炼我之后,我必如精金。”[3](p494)

三、苦难的来源与价值

苦难到底从哪里而来?答案是多元的,完美的解答以目前人类的智慧水平仍是一个奥秘。上帝为何让约伯和史铁生受苦?从眼见的属物质的现象界角度永远找不到答案。但从永恒的本体界角度来看苦难,那就是上帝的试验,上帝认为“受苦有益”。圣经有多处记载上帝试验人的故事,如亚当、挪亚、亚伯拉罕、大卫等伟人皆被试验过。约伯就是从本体界永恒的角度思想自己的苦难时说过:“我知道我的救赎主活着,末了必站立在地上。我这皮肉灭绝之后,我必在肉体之外得见上帝。[3](p494)他知道灵魂会永远长存并会见到上帝,他相信他从极度的苦难中赢得了永恒的生命。

《约伯记》第一、二章记载发生在天上的场景,是约伯等地上的人完全不知道的幕后秘密,那是魔鬼撒旦在上帝面前的控告,目的是要证明上帝赐福给约伯是不对的。上帝就与撒旦打赌以此试验约伯的信仰真假。上帝允许撒旦攻击约伯使他家破人亡遭受莫大的痛苦,约伯在这场试验中虽有些诘问但始终没有否定上帝,更不承认自己遭难是因果报应的结果,“在耶和华的循循善诱之下,约伯终于看到‘苦难’只是人生意义的大前提下的一部分。……耶和华的做法是把这个苦难的框架转移,不是藐视了人的疾苦,而是邀请人观看更阔的世界,把苦难的框架定位在神的主权之内。……这位他亲眼见的神却是按管制行事,充满公理,也充满恩典,因此他知道能依靠这位神比能解答他的难题更重要的多了,而且他也知道这位神必定能公正行事,因为这也是管制的一部分!他如今能做的是再次肯定信仰,等候管制宇宙、人生的神!”[9](p138-141)因此他经受了考验。约伯记的主题“始终在质疑神义与肯定神意之间游移”,[10](p13)它告诉我们受苦并非枉然的,不是无缘无故的,而是大有原因的,是上帝的允许,是“化装的祝福”,也是人生的必须。苦难的真相是我们的头脑永远不能明白的,如果地上的人知道受苦的原因,信心就完全没有用处与价值了。信心相信即使在黑暗低潮中,上帝依然同在。“上帝最看重的是信心,是在事情被蒙蔽、迷雾充天、上帝完全沉默时,达到最高的境地。”[11](p181)所以受苦的目的不单是成就上帝的计划,也是使人经过试验,高尚的人格凸显出来,生命因淬炼而更成熟与美丽,在一切苦难的背后,是上帝要人得益的美旨。这种意义上的苦难就不是审判而是医治,不是惩罚而是矫正,不是灾难而是训练,不是责打而是造就。上帝拣选约伯作为一个“案例示范”,让敬畏上帝的人学会经受考验的功课,承认上帝能把地上最悲痛的失败变成天上的荣耀,从而拥有了活泼的盼望。

史铁生认为苦难为世界构成之必然,是无缘无故无法解释的,认同加缪、尼采等人的观点,怀疑上帝的动机,推断苦难的来源是由于上帝的随意安排。有评论说《我与地坛》可称为当代中国版的《约伯记》,书中的人物大都是受苦者的形象,“就命运而言,休论公道”是其中的名言。人是被任意摆弄的孤儿,是被抛到世界来的,人只能被动、无奈又坦然地接受和理解苦难,并由此得出著名的“人间戏剧”命运论。他认为命运即“人间戏剧”需要幸运与倒霉、机智与愚钝、丑陋与漂亮、善良崇高与恶劣卑下等多种角色,每个人只能是其中之一的角色,并且每一个角色的位置都是偶然与不能更改的。苦难是个谜,是上帝设下的残酷谜语,无人能测透。生命本无意义,意义不是给予的,而是被提出的,是内向的建立。依照这样的荒诞宿命苦难观理论,史铁生创作的作品多是令人“心凉”之作,如《宿命》、《原罪》、《命若琴弦》、《我与地坛》、《务虚笔记》、《我的丁一之旅》等代表作,少有“心热”(《扶轮问路》有几篇)之作。当然史铁生对人生苦难的来源与价值的思考,是许多人为精神寻找家园,为灵魂寻找归宿,为生存寻找最佳理由的探索,这是很有意义的诚实探索,他坚持着精神的高度,坚守着心灵的自由高贵与完美的追求,“使我们获得一种不同于以往的与世界的关系和对生命的态度。”但因其探索远未涉及具体的教义和充分的论述,所以结论有些匆忙武断。在后期杂文集《病隙碎笔》、《扶轮问路》中,史铁生提出要用宏博的爱愿转化苦难,爱是最大的善行,爱愿使他走向信仰、尊严和献身。爱是爱者主动的心愿,和这个苦难的世界无关。他高歌爱命运即是爱上帝,也是爱众生。甘心付出爱,就拥有了高贵灵魂,就拥有了庄严梦想,肉体虽灭但灵魂永恒,今世虽尽但救赎永在。但这种美好的爱之愿没有在他的创作中试验成功,如满怀爱愿的“女教师O”自杀了、寻爱与施爱的“丁一”哀怨而死。他们的爱是自我生发的宏愿,缺乏神圣的根基,所以不能成功与永恒。上帝是爱,但爱不能成为上帝。

四、结论

综上所述,史铁生虽然相信在人之上有无限力量与智慧之上帝的掌管,但他没有找到一个客观的证明这是一个上帝统治的有秩序的世界,他的上帝永远是可怀疑的上帝,即他的灵魂知道上帝在哪里,他的理性却僭越地要凭据,没有突破唯物主义的惯性思维的限制,当然这种怀疑是健康的怀疑。他虽触及了信仰的实质但没有真正的信仰,把已经触着的神性又建立在人性上,“证明了神性而没有证明神”。他以过程取代了目的,以爱取代了信仰,以精神取代了上帝,他既不能解释也不能承载心灵的空缺。正如学者齐宏伟所说:当代著名作家史铁生作品中的信仰精神既深刻又虚妄。他至终没有提供给读者一个有确据、具生命活力与永恒盼望的上帝形象,没有突破传统智慧的局限,没有真正超越与触及灵魂深处的答案,没能引起读者最深层次的共鸣,使人始期待终失望迷茫。他这种既没说服自己也没说服读者的原因在于其方法论的错误,因为信仰不是理论,而是一种经验与选择,是个人“内在生命实际的体验”。所以他的信仰仍是靠自我控制的精神力量兼有基督、佛、哲学相混合的信仰,他并非承载苦难而是一直在解释苦难,他的解释和约伯解释的超越的“神本”信仰截然不同。克尔凯郭尔说:“信仰就是内在性的无限激情与客观不确定性之间的矛盾。如果我能客观上把握上帝,我就不会信仰;但是因为我不能,所以我必须信仰。”[12](p206)

[1]史铁生.扶轮问路[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

[2]史铁生.病隙碎笔[M].北京:中国盲文出版社,2007.

[3]圣经[M].南京:中国基督教两会出版,2008.

[4]史铁生.灵魂的事[M].天津:天津教育出版社,2010.

[5][美]利兰·来肯.圣经文学导论[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6]史铁生.心的角度[A].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8.

[7]朱翠芳.多重主体的紧张对话[J].名作欣赏,2009,(12).

[8][丹麦]克尔凯郭尔.恐惧与战栗[M].北京:华夏出版社,1999.

[9]陈廷忠.苦痛与智慧[M].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10.

[10]张缨.约伯记双重修辞解读[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11][美]杨腓力.无语问上帝[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9.

[12]梁卫霞.间接沟通[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责任编辑 邓年

I24.7

A

1003-8477(2013)04-0124-04

戚国华(1962—),女,广东科技干部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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