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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物化到无产阶级意识青年卢卡奇视域中的理论与实践的统一

2013-04-10邵永选

实事求是 2013年3期
关键词:卢卡奇黑格尔客体

邵永选

(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 北京100872)

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写作出版的实践背景是当时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出现的理论与实践相背离的现实。面对欧洲共产主义运动的现实,作为共产主义领导机构的第二国际的理论家却不能说明这种形势。这种实践背景就引出了该著作的理论指向:通过强调马克思主义中的黑格尔哲学的元素,批判以考茨基、伯恩斯坦为代表的对马克思主义解释中的庸俗唯物主义和新康德主义倾向,恢复马克思主义唯物辩证法的方法论本质。卢卡奇认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理解马克思主义作为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无产阶级革命理论的精神实质。

卢卡奇通过强调马克思主义的黑格尔传统来应对修正主义并重建其正统性。在他看来,马克思主义的正统仅仅意味着把它看作是一种方法,即唯物主义辩证法。唯物主义辩证法作为革命的辩证法是马克思主义指导无产阶级革命实践的方法与理论武器。要发挥这种作用的前提是理论与实践的统一。我们知道,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指出,理论和实践统一的问题就是理论能否掌握群众的问题。“理论一经掌握群众,也会变成物质力量。”[1](P9)卢卡奇认为要理解马克思这一论断的革命性,仅仅停留在这一论断上是不够的,关键的问题是要说明为什么理论能够掌握群众,理论怎么能够掌握群众以及理论掌握群众的意义。只有解决了这些问题,我们才能理解马克思主义理论与实践统一的精神实质,才能用它来指导革命的实践。由此,卢卡奇从分析资本主义社会的物化现实入手,向我们精彩展现了资产阶级思想的理论与实践的分裂,以及马克思主义作为无产阶级理论与实践的统一的理论内涵。

一、物化与资产阶级思想:理论与实践的分裂

卢卡奇是从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商品拜物教”的分析中得出物化概念的。在他看来,马克思从“商品”这一资本主义社会最基本存在单位的分析中找到资本主义生产的全部秘密,并且发现其必然走向灭亡的历史趋势绝非是偶然的。因为“商品”之中包含了资本主义对象性形式和与此相关的一切主体性形式的原形。资本主义商品生产的实质就是“人自己的劳动,作为某种客观的东西,某种不依赖于人的东西,某种通过异于人的自律性来控制人的东西,同人相对立。”[2](P147)这就是资本主义社会所存在的物化现象。这种物化表现在资本主义社会主观与客观的两个方面。客观方面表现在资本主义社会只是一个由物以及物与物之间的关系构成的社会,作为异在性而与人相对立。主观方面则是人的活动的客体化,人的活动变成了一种商品并且使人自身无法对其控制与人相对立。但是,对这种物化现象发生机制的分析卢卡奇却更多地借助了韦伯关于资本主义合理化的思想。资本主义的合理化原则使得经济过程的主客体发生了决定性的变化。首先,合理化必然要求劳动过程的可计算性。由此就破坏了产品与生产过程的有机统一。其次,由于商品和商品生产过程的这种分裂,生产主体也就被分裂为许多部分,“人无论在客观上还是在他对劳动过程的态度上都不表现为是这个过程的真正的主人,而是作为机械化的一部分被结合到某一机械系统里去。”[2](P150)总之,由于资本主义生产的合理化要求造成的这种物化就成了资本主义社会的一种“实在”,使人的个性与物都成为了一种异在之物。

卢卡奇认为,资本主义社会的物化在人的意识上就表现为一种物化意识,近代哲学正是在这种物化意识结构中产生的。近代哲学认为世界不是独立于主体的,而是必须看作是主体的产物。这就是康德所宣称的他在哲学上的“哥白尼式的革命”。但是康德只是阐明了这一观念。事实上,近代理性主义哲学从笛卡尔开始就走上了这样一条道路。这种哲学的一个总的观念是:“因为认识的对象是由我们自己创造出来的,因此,它是能够被我们认识的;以及只要认识的对象是由我们自己创造的,那末它就是能够被我们认识的。”[2](P178)这在数学这种知识体系中表现得最为明显,因此它就成为了近代思想的典范被等同于一般知识。哲学家总是试图以数学为标准建立一个无所不包的体系以把握我们自己创造的世界。在卢卡奇看来,这种理论诉求并不是理论理性自身的问题,而不过是资本主义的合理化要求在哲学上的表现而已。

可理性怎样才能把握非理性呢?正是在这一问题上,近代哲学陷入了“二律背反”之中。这最明显地体现在康德的“自在之物”的概念之中。康德认为我们的知识是知性对感性材料进行综合的结果,而认识的内容却不完全是知性的产物。于是,“这一体系化的原则和对任何一种‘内容'的‘事实性'的承认(这一内容——是不能从形式的原则中推导出来,因此只能被当作事实而加以接受)必定是不能统一的。”[2](P186)卢卡奇认为德国古典哲学把形式和内容的逻辑对立推到了极点,但是却又无力解决这一矛盾。这里的问题是德国古典哲学始终主体与客体的对立仅仅看作是纯粹思想领域内的对立,因此它对这一问题的解答总是放在认识论之中,这是其思想无法逾越的界限。康德碰到了这一界限,但是他却不愿意放弃从整体上把握世界的企图。于是,他转向了向内发展的道路,也就是人内心的道德领域,企图以此克服在认识论中所遇到的难题。但是卢卡奇认为康德只是在较高的层次上重复了原来的问题:一方面,在伦理的实践中,主客体二者似乎可以达到统一;另一方面,自由与必然却被决然地划分在了可理解的世界和现象界两个世界之中。

康德哲学的失败也就意味着近代哲学所遇到的“二律背反”问题的解决并不能仅仅局限在纯粹思想的领域,而必须转向问题产生的社会历史的领域。黑格尔的哲学是这种哲学转向的第一次尝试。黑格尔把辩证法引入了对于思维与存在关系的讨论,由此主体和客体之间一成不变形式的僵硬对立溶化了。“只有当主体(意识、思维)同时既是辩证过程的创造者又是产物;只有当主体因此在一个由它自己创造的、它本身就是其意识形式的世界中运动,而且这个世界同时以完全客观的形式把自己强加给它的时候,辩证法的问题及随之而来的主体和客体、思维和存在、自由与必然等等的扬弃的问题才可以被看作是解决了。”[2](PP219~220)这样一个主客体统一的总体就是历史。这样,黑格尔就把理性主义所遇到的问题放到了历史的领域内加以考察。“现在,历史的重要性就在于这种联系是历史中的联系,我们所创造的东西不再与我们处于尖锐对立之中;我们既是历史过程的创造者,又是历史过程的产物。”[3](P61)通过引入历史,黑格尔就取消了主体与客体的对立。这样,“自在之物”非理性的两个主要因素,即个别内容的具体性和总体性表现为积极地转向统一。与此同时,他由于宣称历史过程只能作为一个总体被把握,也就满足了理性主义对于总体性的要求。这样,思维与存在、主体与客体的统一就在历史中得到了实现并找到了基础。

但是,要真正理解主体与客体的统一,就必须指出历史只是人们行为的历史。正是在这一点上黑格尔却退回到了古典哲学的理论神话之中。黑格尔发现了历史的结构,却只能用“理性的狡计”来寻找历史的出路。他苦苦追寻着理论与实践统一的主体,却只能把这个主体理解成抽象的“绝对精神”。这样,黑格尔哲学便不能在历史之中找到统一的主体——客体,思维又落入主体与客体的直观二元论的窠臼之中。卢卡奇指出,近代资产阶级哲学自始至终始终处于这样的一个自相矛盾的境地。最终,对于资产阶级哲学来说,能够超越这个社会现实的也仅仅只是辩证法这样一种哲学方法。但是,这种辩证法只是一种概念的辩证法。它成为真正的历史的、现实的方法,只是到了这样一个阶级出现在历史舞台的时刻,“这个阶级有能力从自己的生活基础出发,在自己身上找到统一的主体——客体,行为的主体,创世的‘我们'。这个阶级就是无产阶级” 。[2](P228)

二、无产阶级意识的觉醒:理论与实践的统一

马克思曾指出:“无产阶级宣告迄今为止的世界制度的解体,只不过是揭示自己本身的存在的秘密,因为它就是这个世界制度的实际解体。”[4](P15)在卢卡奇看来这一论断表明了作为无产阶级理论的马克思主义对于社会和历史的全部态度。正是作为无产阶级革命实践理论指导的马克思主义包含了克服资产阶级思想的二律背反,真正实现理论与实践统一的全部内涵。

首先,理论与实践的统一表现在无产阶级对社会的意识,对自身作为一种“商品”的意识本身就是一种实践。尽管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一样面对着物化的现实,但是由于无产阶级采取了马克思主义的上述理论态度,“使赤裸的直接现实性对两个阶级来说能成为真正的客观现实性的特殊中介范畴,由于这两个阶级在‘同样'的经济过程中的地位不同,必然是根本不同的。”[2](P229)直接性和中介范畴是卢卡奇取自于黑格尔哲学的两个范畴,“直接性是事物、历史事物所首先呈现出来的特点。但是超出这种直接性就表现出了事物的中介特点。中介范畴是黑格尔哲学的特定术语,它的基本含义是表明不同范畴间的联系的间接性。”[5](P250)在卢卡奇看来,直接性与中介范畴恰恰代表了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不同的存在方式以及对其不同存在方式的理论态度。对于资产阶级来说,资本主义社会的存在是向其直接敞开着的。“中介”对于现实的影响“只是对‘始终未变的'现实的一种‘评价'”。[2](P230)这就导致了现实对他们来说就成了一种难以接触的“自在之物”。

与资产阶级相反,“无产阶级的历史认识开始于对现在的认识,开始于对自己社会地位的自我认识,开始于对其必然性(即其起源)的阐明。”[2](P241)因此,在无产阶级这里,历史本身就是一个主体——客体统一的整体。但是,这种主客体的统一并不是黑格尔那种“绝对精神”运动的历史的完成,而是无产阶级把中介范畴作为认识的杠杆,从而超越了资产阶级思想观念的直接性而对历史与现实的认识。只有在现实的历史运动之中,主体与客体、自由与必然、理论与实践的统一才能找到其最终根据。只有超越的资产阶级思想的直接性,从而上升为摆脱这种直接性的无产阶级意识中,历史过程才表现为无产阶级的社会存在和真正对象。

无产阶级之所以能够克服资产阶级思想的直接性主要是由无产阶级的存在状况决定的。对于资产阶级来说社会存在的主体和客体始终是一种双重形态:作为认识的主体面对着客体的世界,但是在现实行动中它却只是行动的客体,而不能达到意识的自觉。无产阶级则不同,“对于无产阶级来说,它的社会存在并没有这种双重形态,它暂时是作为社会事件的纯粹客体而出现的。”[2](P248)在资本主义生产中,无产阶级表现为一个抽象的客体。它的劳动力被抽象为一种商品,并迫使它出卖这一商品。无产阶级作为一种纯粹的商品,只有意识到自己是一种商品的时候,才能够意识到其存在状态。而一旦无产阶级意识到了自己是商品,这种认识就已经是一种实践了。因为这种认识使得认识的客体发生了一种结构性的变化。当无产阶级没有认识到自己是一种商品的时候,劳动仅仅像其他商品一样只是一种使用价值,其作用就是推动生产过程进行的动力。现在,无产阶级认识到了自己是一种特殊的商品,“这种商品的特性就是,它在物的外衣下是一种人与人的关系,在数量化的外衣下是质的活的内核。”[2](P253)无产阶级的这种认识就理论地表现在《资本论》对于资本主义商品拜物教性质的揭示,在卢卡奇看来这包含了全部的历史唯物主义。

其次,无产阶级对自身作为商品的意识尽管包含着实践的冲动,但是这却还不足以使无产阶级成为革命的阶级。这个层次上的主体与客体的统一只是一种自在的统一,理论与实践的统一只是在关乎无产阶级自身直接利益时才表现出一致性。无产阶级意识到自己是商品的时候,它只能把自己当作是经济过程的客体,只有当它把自身的存在看作是被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介过的,因此,只有放在资本主义生产与再生产过程中去理解的时候,它才能够真正意识到自身在生产过程的主体性。因此,理论与实践要达到真正的统一,无产阶级就不仅要变革自身,而且要从根本上变革作为一个整体的社会。

最后,马克思主义的出现表明了无产阶级意识的成熟。在这里,理论与实践达到了最终的统一。马克思主义揭示了历史的辩证法,只有在这里历史才能被当作一个主体——客体参与其中的辩证的发展过程。历史没有绝对的界限,所有的存在都被视为是具体的历史现象,被把握为具体的历史形态和历史过程运动的环节。在这种历史过程之中,人作为主体参与其中,因而历史的发展也就表现为不断地争取真理的更高阶段,亦即不断地达到人的自我认识的更高阶段。马克思主义的出现因此就意味着无产阶级阶级意识的觉醒。

三、青年卢卡奇的理论与实践的统一:批判性审视

从物化和物化意识,引申出近代哲学试图把握这种物化但是却陷入了理论与实践分裂的二律背反,再到对无产阶级意识的分析,卢卡奇展现了马克思主义理论与实践统一的深刻思想。卢卡奇强调了马克思主义中的黑格尔元素,即辩证法。这在当时对克服马克思主义解释中的庸俗唯物主义和修正主义倾向具有重要的意义,并对以后的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但是,在笔者看来,正是囿于黑格尔主义的视野,使卢卡奇对马克思主义理论与实践统一的理解也局限在了黑格尔哲学中,并未真正进入历史唯物主义的视域。第一,卢卡奇对于马克思主义理论与实践统一的分析仅仅是回到了青年马克思的立场上。卢卡奇在理论与实践统一的问题上所持观点的基本理论前提是历史作为一个具体的总体是主体与客体的统一。这种观点只是马克思还在受黑格尔哲学影响时期对于理论与实践的理解。如前所述,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谈论了理论与实践统一的问题。在马克思看来,哲学作为一种精神武器,能够点燃无产阶级身上的革命意识。而在无产阶级对他们的真正历史作用获得充分认识的过程中,批判的理论也会转化为革命的实践。因此,理论与实践通过无产阶级而得以结合。卢卡奇对马克思理论的分析并没有跳出上述理论。正如有学者指出的那样,“两者都是渊源于黑格尔,渊源于黑格尔的思维和存在同一性的思想” 。[6](P115)

第二,卢卡奇对于理论与实践统一的分析始终无法跳出黑格尔唯心主义的视域,使他不能把握历史唯物主义对于黑格尔哲学的超越。卢卡奇把无产阶级看作是“人类历史的同一的主体——客体”。在他看来,只要无产阶级有了自我意识,有了阶级意识,就能实现自然与历史、思维与存在的真正的统一。这里,“无产阶级”看似是认识的主体,实则与黑格尔的绝对精神没有实质性区别。

对于马克思来说,黑格尔哲学是其思想的一个重要来源。但是,经过哲学、经济学的研究,他走出并超越了黑格尔哲学的思辨唯心主义,创立了历史唯物主义。如果说在其思想发展的早期,马克思对理论与实践同一的主体,即无产阶级的理解还保留着“类本质”式的神秘,那么,其成熟时期的思想则都是从现实的人出发来理解理论与实践之间的关系,站在现实历史的基础上强调理论与实践的统一以及实践对于理论的首要性。

第三,由上述局限性也导出了卢卡奇理论的另一个方面的问题。由于把无产阶级看作是黑格尔式的“主体——客体”的统一体,因此,在他的理论中无产阶级是脱离了复杂的社会环境的理想化的主体。无产阶级优于资产阶级的地方就在于它事实上能使意识转变成作为历史发展“内在意义”的实践。理论与实践在无产阶级那里达到统一似乎就成了历史逻辑的一部分。因此,卢卡奇并没有证明无产阶级怎么才能够发展出阶级意识。在这里我们既能看到黑格尔哲学的影子,也能看到韦伯“合理化”思想的影响。正如里希特海姆所批评的那样,卢卡奇的理论“忽略了一个具有决定意义的细节:对早期马克思来说,‘革命的无产阶级'只是在社会发展某一阶段才会遇到。”[7](P107)在领导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实践中,马克思、恩格斯从来就没有把现实的无产阶级理想化,而无产阶级理论与革命实践的统一也并不具有必然性。理论与实践的统一是具体的、历史的。这个过程既是理论发展的过程,又是实践的发展过程。卢卡奇把理论与实践等同于无产阶级意识,又把这个无产阶级意识等同于革命的实践,就忽略了理论与实践统一的历史过程,而把理论和实践都抽象化了。

[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匈]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2.

[3][英]G·H·R.帕金森.格奥尔格·卢卡奇[M].翁绍军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

[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5]张西平.历史哲学的重建——卢卡奇与当代西方社会思潮[M].北京:三联书店,1997.

[6]孙伯.卢卡奇与马克思[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9.

[7][英]盖欧尔格·里希特海姆.卢卡奇[M].王少军、晓莎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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