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唐蕃古道文化的历时性和共时性
2013-04-10李莱
李 莱
(青海大学社科系 青海 西宁 810016)
唐蕃古道是在唐代形成的连接唐朝和吐蕃王朝的重要通道。它起始于唐都长安(今西安),最终到达吐蕃都城逻些(今西藏拉萨市),全长约3000公里。穿越今陕、甘、青、藏四省区。它的形成己有1300多年的历史,在政治、经济等诸多领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尤其是文化领域,为沿途汉藏民族的团结,为多民族的文化融合做出了巨大贡献,人们将唐蕃古道称之为“文化运河”。唐蕃古道文化在其发展的每一个时代都呈现出独有的特征,同时又展现出它跨越时代的共同特性,是时空交错汇聚出的文化仓廪。
一、文化的历时性和共时性
文化是一种社会现象,是人们长期在实践中创造形成的产物。泰勒讲“文化是指一个国家或民族的历史、地理、风土人情、传统习俗、生活方式、文学艺术、行为规范、思维方式、价值观念等”[1]。文化毫无疑义是在一定的时空背景下产生并发展着的,是共时性与历时性的产物。对文化的共时性和历时性研究,是借鉴19世纪以前的语言研究方式和这以后著名的瑞士语言学家费尔迪南·德·索绪尔(Ferdinand de saussure)对语言的研究成果。19世纪以前的语言研究,注重的是历史比较语言学,主要是以古代语言为研究对象,研究的目的是为了读懂古书。针对这种情况,结构主义学派的奠基人索绪尔,在提出区分言语和语言的观点后,又系统地提出了划分语言的共时性和历时性的原则。正是如此,描写语言学才成为当时欧州学者关注的对象,并进入人们的视野,成为新的语言研究的对象[2]。列维-斯特劳斯首先把语言学中的结构主义观点和方法看作是研究人类社会现象的普遍有效的哲学观点和方法,并把结构主义应用于人类学研究。
根据列维—斯特莱斯的观点,我们抽掉历时语言学家和索绪尔的理论对于语言具体现象的研究,将其基本观点运用于对于文化的理解,我们完全可以这样讲,从时间纵向看,文化的形成发展具有历时性,文化是人类在改造自然、社会和人自身的发展过程中所创造的物质和精神产品的总和。文化的发展贯穿于社会发展的全部历程,它体现着文化现象变化的时间序列过程。从空间横向看,文化的发展具有共时性。文化是各种要素相互联系和影响的互动过程,在人类沟通交往的任何层面,都有着文化的俱生俱荣,融合渗透。我们把文化发展过程中的某一相对的静止状态,叫作文化的共时性,而把文化在历史进程中逐渐演化的发展过程,叫作文化的历时性。文化的发展过程与其他事物一样,既呈现出相对的静止状态,又显现出绝对的变化状态,这是矛盾运动的基本法则。唐蕃古道文化显著变化的一面和相对静止的一面,就是我们看待其历时性和共时性的重要依据。
二、唐蕃古道文化的历时性
唐蕃古道大部分位于世界的第三级,地势险峻恶劣,气候寒冷多变,氧气严重不足,使臣商贾往来受到严重挑战。公元641年,为促进唐蕃友好关系的发展,应吐蕃王松赞干布之邀,唐太宗将文成公主嫁给松赞干布,文成公主远赴西藏,唐蕃联姻,和同一家,在中华民族的历史上写下了光辉的一页。后人由此把文成公主走过的这条道路称为唐蕃古道。
唐蕃古道在历史的流动中逐渐演化为一条文化线路,并不断发展着,形成唐蕃古道文化。1300多年来,朝代更迭,风云变幻,在继承前代文化传统的基础上,唐蕃古道文化在不同历史时期也呈现出它独特的一面。
(一)唐朝:和亲之旅翻开文化交流新篇章
唐代,自唐贞观八年(634年)吐蕃首次遣使入唐,至9世纪中叶吐蕃王朝崩溃,据粗略记载,200多年间唐蕃双方往来使臣多达200多次。其中唐使入蕃66次,吐蕃使臣入唐125次。文成公主和亲,唐陪送妆奁极其丰厚。珍宝器物、锦衣服饰、饮食器皿、佛像佛经、多种书籍等等,以及多种生产技术和历算、医药等科学知识也随之传至吐蕃。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随文成公主入蕃的一尊释迦牟尼12岁身量的铜佛像是名贵的三座释迦牟尼佛化身像之一。汉藏两族间的文化交流不断深入。从松赞干布开始,吐蕃便“遣酋豪子弟,请入(唐朝)国学以习诗、书。又请中国识文之人典其书疏”,有许多吐蕃人对汉族诗文十分精通。吐蕃原先“以毡帐而居”,文成公主入藏后,有不少人“释毡裘,袭纨绮,渐慕华风”。
伴随着唐蕃古道上经济贸易的繁荣,汉藏两族间的文化交流不断深入。唐诗中有“自从公主入蕃后,一代胡风似汉家”的诗句,就是这种情况的真实写照。8世纪以后,两地间的文化交流更为频繁,那时候,汉族在吐蕃地方机构中担任官职已不是什么稀奇之事[3]。传说文成公主入藏时以车载运释迦牟尼佛像至吐蕃。吐蕃的佛教和汉族地区的佛教关系就十分密切。赤德松赞时佛教在蕃区进一步得到发展,并逐渐本土化,成为吐蕃人民的共同信仰。另外在历法方面,吐蕃也基本上采用了汉族地区天干和地支配合的纪年方法。
(二)宋代:角厮罗交流延续唐蕃文化
宋王朝继承唐代与藏的外交方式,经济文化交流不断。尤其是作为河湟吐蕃地区最有影响力的政治实体,角厮罗政权在青唐(今西宁)的崛起,进一步加强了与宋朝君臣关系的确立,使藏汉民族间的友好往来得到延续和加强。从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至哲宗元符元年(1078年)的70年间,角厮罗向宋朝贡达80次之多。在角厮罗统治时期,青海东部的经济、文化有了进一步发展。宋朝在政治上大力扶持角厮罗政权,在经济上也给予特殊的关照,角厮罗以进贡的形式,运送马匹、珍珠、象牙、玉石、乳香等等给北宋;宋也以回赐的方式,给角厮罗以略超过等价的查、丝绸、金银等。元祐元年(1086),宋对角厮罗进贡的物资,按其值增二分回赐[3]。
这一时期,藏族文学和史学有了很大的发展。“伏藏”和《格萨尔王传》产生,并成为这一时期的代表作[4]。
(三)元代:大一统促进汉藏文化融合
元朝统一中国后,将全国划为11个行省,并把藏区作为一个行省对待。为使上情下达,下情上达,道路畅通,元朝在全国建立驿站,在藏区开辟驿道,设置驿道,驿道从青海汉藏交界处开始,止于乌思藏的萨迦,遍布整个藏区。唐蕃古道的作用进一步加强,由此加强了汉藏之间的联系[4]。
1270年,八思巴创制新蒙文有功,被忽必烈委任为“帝师”,并封为“大慈法王”,他上奉皇帝圣旨,下达帝师法旨。同时,八思巴从内地召请汉族制瓷工匠、造船工匠,引进了刻板印刷术等,还将元朝的《皇历》和《唐书》等书中有关吐蕃历史的记载等译成藏文,推动了汉藏文化的交流。这时期,藏区涌现出一批文学和历史名著,如著名的《萨迦格言》、《红史》、《雅隆教法史》、《西藏王统记》等等。这对维护藏区的封建农奴制、稳定社会、促进藏区社会发展起到了积极作用[4]。
这时期,大批藏传佛教僧人往来于中原王朝与藏区之间,将以藏传佛教为主的藏族文化传播到元朝皇室,并进而流传到民间。同时,这一时期音乐、历史学、天文历算、医学上都出现了专门的著作。
(四)明代:朝贡关系带动儒释道兴盛
公元1368年,明朝建立,第二年就派官员通过唐蕃古道入藏诏谕藏族僧俗首领,要其归顺朝廷,藏区相继归于明统辖之下。1372年,明朝派官员进藏实行了“多封众建”的政策[3]。
同时,这时期汉藏文化交流也更加频繁。明成祖时藏文《大藏经》在北京刻版印刷。大慈法王释迦也失在山西五台山建造了五座黄教寺庙。据《明史》载:公元14世纪,在岷州、松洲等地已开设儒学。天全六番招讨司高敬让曾在朝贡永乐皇帝时,请求派遣子弟入国学读书。其他官员还请求《周易》、《尚书》、《毛诗》等典籍,汉籍史书中有关藏区历史记载和历代王朝的简况被译成藏文《藏族简史》。藏族学者研究编撰历史的风气盛行,这时期主要的史书有《汉藏史集》《青史》《新红史》《洛扎教法史》《萨迦世系史》等等[4]。
(五)清代:政教合一丰富文化宝库
公元1644年清朝建立,清接受中原文化,效法汉族法制进行统治。对西藏实行“崇黄教以安蒙藏”的方针,1652年清朝邀请早已与清政权建立政治联系的哲蚌寺法台五世达赖觐见顺治皇帝,给与崇高礼遇,册封为“西天大善自在佛所领天下释教普通瓦赤喇怛喇达赖喇嘛”,赐金册金印。康熙五十二年(1713年),又册封五世班禅为“班禅额尔德尼”,也赐予金册金印。表明清朝对藏传佛教的扶持,并通过达赖、班禅来管理西藏,沿袭并加强了对西藏政教合一的管理方式[3]。
这时期,西藏的建筑、文学、历史、历算、医学等领域有了新的发展,许多藏族工匠学者学习汉族文化,推介儒学、道教,为丰富藏学作出了卓越的贡献。
清朝建国初,颁行的“时宪历”传入藏区,甘青藏区一些藏族僧人还著书加以传播。在北京雕刻的藏文《大藏经》、《西域通文志》、《辽、金、元三史语解》和满、汉、蒙、藏四体《清文鉴》的出版,为促进各民族的文化交流,为丰富祖国大家庭各民族的文化宝库做出了巨大贡献[4]。
17、18世纪建造的的布达拉宫和罗布林卡,既体现西藏卓越的建筑水平,也是藏汉族工匠协作的结晶。许多重要著作如《西藏王臣记》、《白琉璃》、《四部医典》、《颇罗鼐传》等就是文化交流发展的见证。尤其是18世纪青海佑宁寺第二辈活佛土观洛桑却吉尼玛所著的《土观宗派源流》(藏学家刘立千先生译成汉文),将中原地方的王朝历史和儒学道教等列专章叙述,介绍到藏区。汉译本也将藏传佛教和苯教的源流介绍到内地。
三、唐蕃古道文化的共时性
唐蕃古道文化的共时性是指在一定的历史时期内,唐蕃古道文化具有鲜明的共同特性。今天我们所感受到的唐蕃古道文化与解放初期,与上个世纪相比则没有质的变化,如民族歌舞、传统戏曲、通用语言、乡风民俗等等,这是文化的相对静止状态。
唐蕃古道文化的任何一种样式,都存在共时性,它指的是共存的文化状态。其最主要的是正在作为人们沟通的文化状态当然它也包括历史上一定时期的文化状态。假定可以把我们的文化划分为上古文化、中古文化、近代文化和现代文化的话,那末,这不同时期的文化就是它所服务时代的共存的文化状态。
文化的共时性同历史上时代划分没有必然关系,一种共存的文化状态可以存在于历史上几个不同时代,如古代汉文化可以包括秦汉在内的以前一个很长历史时期的文化面貌。切分文化共时性的平面图,是根据文化内部结构的质的状态,而不是文化要素交替的数量变化。
由此,从以上所述唐以来的各个时期的汉藏文化交流的不同特征,都鲜明地表现出其共时的特点:
(一)唐蕃古道文化的主流是汉藏团结友好
唐蕃和亲开创的唐蕃古道象征的藏汉之间的文化交流源远流长,一直延续至今。这中间有朝贡、议盟、盟会、修好、和亲、告丧、吊祭、封赠、求请、报聘、慰问、约和等诸多表现汉藏团结友好的文化活动,其中对汉藏关系影响最大、历史意义最深的来往就是汉藏间的和亲活动。公元641年唐文成公主和吐蕃松赞干布的联姻,标志着唐蕃政治关系迈出了亲善友好的历史性一步。而70年后金城公主的再次入蕃,使唐蕃之间的政治和好关系得到延续和进一步发展,双方频繁的往来在增进藏汉民族间了解的同时,也增进了两个民族间的友善和融合,二者曾一度达到了一种唇齿相依、休戚与共的境界。据史记载:玄宗开元十八年(730年)到十九年,蕃使名悉腊和唐使皇甫惟明、崔琳等在长安和逻些的出使活动,就为开元二十二年(734年)在赤岭(今日月山)划界树碑和设市贸易铺平了道路。穆宗长庆元年(821年),蕃使讷罗和唐使刘元鼎,分别在长安同宰相崔植以及在逻些和赞普赤热巴巾的会盟,对于重申“甥舅之好”和巩固、发展唐蕃“同为一家”的亲密友好关系起了更为重要的作用。如今还完整屹立在大昭寺门前的唐蕃会盟碑就是追求和平的汉藏关系的见证[3]。
一千多年来,汉藏间的经济、文化交流使汉藏民族在经济、文化上相互依存,互通有无,改善了各族人民的生活,同时也使两个民族共同融入了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都是这条因唐蕃和亲而开辟的通道发挥了它无可替代的作用。唐以来的各朝代,无论本身经济条件处于什么样的状况,都特别注重汉藏间道路的开通、驿站的设立,为汉藏政治经济文化和军事的交流打下坚实的物质基础。汉藏交流也有过较为冷漠时候,如唐末五代十国和宋初一段时期,即公元869到1239年间,由于西藏、青海地区的吐蕃各部处于分裂局面,利用唐蕃古道运送粮草辎重用于战事的现象较为突出,青藏高原未能建立起统一的大的政权,文化交流一度处于低谷。但河湟地区最大的政治势力角厮罗政权、民间与朝廷与中原文化的友好交流并未中断。因此,我们完全可以讲,汉藏团结友好在任何时候都是唐蕃古道文化的主流。
(二)唐蕃古道文化始终处于动态变化发展中
汉、藏文化都是在其自身的历史发展进程中逐渐形成,并趋于稳定。从不同地域所形成两种文化面貌来看,夏、商、西周、春秋时期,随着社会生产力的提高,贫富分化和阶级的产生,社会文明也大踏步的前进,尤其是伴随着文字的产生,尊王、大一统等观念文化创建活跃,国家机器建立,以礼乐制、分封制、宗法制为主要内容的制度文化迅速建立,社会风俗文化应运而生。这些都影响着中国文化几千年,也成为中华传统文化的主流。
藏族文化是人类在适应自然、改造自然过程中所创造的一种高原文化,也是一种特定社会历史阶段下形成并发展的文化。神奇的青藏高原养育了淳朴直爽的高原人,藏族人凭借自身的聪明才智在长期的实践中创造了属于这个民族的独特文化,藏族文化的根基就在于本土宗教——苯教,这种自然宗教除了对大自然的崇拜外,还附带着浓郁的畜牧业文化的特征。
今天,这两种文化都已经有了巨大的变化。文化随时代而变迁,文化的生命力也在于交流融合,互相借鉴,促使各文化的俱生俱荣。吐蕃以前的藏族苯教文化在唐蕃王朝及其唐蕃古道开通以后,随着与外族交流的频繁,有了很大的改观和发展,尤其是在向主流文化趋近的历史进程中,先进的农具生产、酿造、建筑等中原文化技术都给藏族社会的发展带来活力。作为主流文化的汉族文化也吸收了藏族文化的优秀成分。
唐蕃古道文化实际主要是汉藏间的文化交流,中华主流文化在其不断发展过程中,不断地接纳融合其他非主流的少数民族的文化,同时非主流文化也在不断学习主流文化的精髓,以此促进社会不断进步,汉藏文化处于永不停歇的动态发展之中。纵观唐蕃古道开发以来的各时期各阶段,文化的动态发展已成为一种永恒,是唐蕃古道文化最为鲜明的共时性特征。
(三)唐蕃古道文化的开放特性鲜明
开放性应该是文化的基本特性之一,开放性使文化得以迅速传播、开放性使文化得以敞开胸怀迎接各方信息,从而促使自身不断融合进步。唐蕃古道文化从它产生那一刻起就决定了它不是封闭的和孤立的,相反,而是在不断与周边相邻地区各原始居民群体以及与汉族发生交往、联系或融合,不断广泛地吸取外部各种文化因素的过程中形成和发展起来的,它伴随着交通道路的延伸发展,使古老的藏汉文化得到交流沟通。历史上藏族文化有三次向外大规模开放传播的浪潮:第一次是公元7-9世纪的吐蕃王朝,当时将藏族文化传播到中亚、东亚、南亚各国;第二次是公元13世纪藏族文化传入中原各地和蒙古地区;第三次是清朝时期藏族文化广泛传入内地。藏族文化对这些国家和民族的文化呈现出相互交流、相互影响、相互渗透、相互促进和相互融合的过程。
[1]爱德华·泰勒.原始文化[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2.
[2]徐思益.论语言的共时性和历时性[J].新疆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社会科学版),1980(1).
[3]青海省地方志编撰委员会.唐蕃古道志[M].南京:黄山书社,1996:9.
[4]吴健礼.漫话古代汉藏文化联系[M].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