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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而中学”的凸显及对“形而下学”的逼显

2013-04-08

关键词:徐复观知识论西方哲学

王 耕

(河北大学 哲学系,河北 保定 071002)

作为“六经”之首,《周易》在中国哲学的原创时期发生了重要影响。在一定意义上说,中国哲学的形上学思维即导源于《周易》。如,《易·系辞上》指出:“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1]563历史地看,这句名言奠定了后来中国哲学的基本走向,那就是“形而上”与“形而下”或“道”与“器”之两个领域的划分。而且,在这样两个领域的格局之下,相应地衍生出诸多对偶性概念,例如“仁”和“礼”“体”和“用”“理”和“气”等。不过,“形而上”和“形而下”虽然在一分为二的两端,但并不是截然两分的对立面,而是密切联系、互有影响的有机体。然而,就“互为影响”来看,在中国哲学对这两个概念的关注中,“形而上”对“形而下”的影响要比“形而下”对“形而上”的影响大得多。也就是说,在中国哲学的原创期,“形而上”作为一种时间和逻辑上的“先在”而出现,从而塑造了中国哲学的“形而上”传统。即,先确定起“形而上”,而后才去探讨“形而下”。或者说,探讨“形而下”,亦是为了探讨“形而上”。历史地看,这不仅是中国哲学的原发形态,亦反映了中国哲学的思维特征。

在徐复观看来,中国哲学之“形而上”与“形而下”两个领域的划分是以“形”为基准的,因此,才会有所谓“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之说。在此意义下,相应的领域不应是两个,而应是“形而上”“形而下”和“形”三个。也就是说,除了“形而上”和“形而下”的领域外,“形”作为中间环节亦应是一个独立领域。关于“形”,可以从两个方面理解:一方面它指一切客观存在的抽象;另一方面它指“形”本身的运动、变化。质言之,“形”指活生生的、有思想的、处于变化中的人[2]212。这样,以“形”为基准,所谓“形而上”,是指超越客观存在的超验的抽象,如“道”“仁”“心”等;所谓“形而下”,则是指具体存在的事物,即有具体结构、形态和功能的事物。同时,如果说以“道”“仁”“心”等超验对象为对象的学问称为“形而上学”的话,那么,以“形而下”的具体事物为对象的学问便是“形而下学”。如此来看,研究对象的不同,区别了“形而上学”与“形而下学”之清晰的外延领域。当然,二者之间会有交集的部分,如人们常说的“任何科学研究到了极致都是哲学”。但是,绝大多数时候,两个领域的界限是分明的。

按道理来讲,在这种划分的格局之下,“形”自身应该处于最明确亦最稳定的状态,因为它乃“形而上”与“形而下”划分的基准;它若不稳定,两个领域之划分便会出现不明确甚至不稳定的情形。事实上,就中国哲学的发展来看,“形”确实存在不稳定和有偏颇的情形。也就是说,“形”常以一种变化或“过渡”的形式出现,即它总处在向“形而上”或向“形而下”的转化之中。也就是说,“形”或被消弥于“形而上学”,或被消弥于“形而下学”。就被消弥于“形而上学”来看,它是指传统的哲学常将“形”纳入“形而上”之中。在这种情形之下,活生生的、有思想的、处于变化中的人以“仁体”“心”或“良知”为名被消融在“形而上学”之中。就被消弥于“形而下学”来看,它是指传统的哲学常将“形”纳入“形而下”之事。即,将活生生的、有思想的、处于变化中的人以“肉体”“欲望”或“气”为名被消融在“形而下学”之中。因此,无论在上述哪一种情形,“形”不再是一个独立的部分,而变成为或“形而上”或“形而下”之两端之一的概念。当然,就中国哲学的传统来看,“形”更多的是被消融于“形而上学”,而不是“形而下学”。正因为如此,中国哲学在长期演变的过程中,“形而上”同“形而下”两个领域的格局渐渐发生了变化:“形而上学”一枝独大,“形而下学”则被轻忽了。

历史地看,中国哲学并非没有形成为“形而下学”,墨家学派即属“形而下学”的首出代表。在墨子这里,“存在”“本原”及相应的本体论、生成论统统被“搁置”起来,其思想的侧重点乃功利主义。就具体内容来看,其主张“兼爱”“尚同”“节用”“节葬”“天志”“明鬼”等观念;其中不仅包括具体的社会政治主张,亦包括一套经验论的认识论。这样来看,墨子作为当时小生产者的代表,第一次提出了一套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形而下学”思想。然而,在秦汉之后墨学式微,几成绝学,墨家的“形而下学”渐渐湮没在“形而上学”的大潮中。具体来讲,墨家思想的“重质轻文”“非攻”“节葬”等观念与中国哲学之“形而上学”的“主流气质”不符,从而导致了墨家思想的边缘化、衰落以至退隐。可见,是中国哲学重视“形而上”的传统导致了墨家思想的衰落。历史地看,这种传统一直延续到今天的中国哲学:不断地建构的所谓“本体”,对所谓至高无上的“道”的津津乐道,对儒家思想不断的“形而上化”改造,一直在弱化和边缘化以实践精神为主、以追求知识为目标的“形而下学”。然而,回首2500年的中国历史,直到近代在西方思想的刺激下,这种对“形而下学”的忽视及其所致之弊端才引起国人的警醒。

就西方哲学之发展来看,尽管其也存在过“形而上”一枝独大的时期,但其总体上“形而上”与“形而下”是协调发展的。在古希腊哲学产生出“形而上学”思想以后,在中世纪渐而演变为以基督教哲学、经院哲学为主旋律的格局。在这个时期,“形而下学”未得以充分发展或受到严重压制。不过,到了“文艺复兴”时期,西方哲学关注的焦点从“上帝”回到“人”,进而表现出一种从“形而上”向“形而下”转变的趋向。也就是说,此时哲学关注的对象开始由抽象的、终极的对象转向外在的、客观的具体事物。这种转向即是所谓的“知识论的转向”[3]39。在这样一种背景之下,哲学界围绕着知识论形成为经验论和唯理论之争:经验论主张从经验、具体、客观实在出发,其理论侧重于“形而下”的内容;唯理论则主张从“天赋”“先验”入手,其理论侧重于“形而上”的内容。但是,无论是经验论,还是唯理论,其理论均是有关知识的来源问题,即都是关于“形而下学”的内容。之后,经过康德对传统“形而上学”的批判,黑格尔以“绝对精神”“终结”了自己,同时也“终结”了“形而上学”。于是,西方哲学从“形而上”向“形而下”发展的大路得以洞开。叔本华、尼采、海德格尔、迦达默尔及其相关的意志主义、存在主义、实用主义、哲学诠释学等,都是这个发展过程的重要节点。

基于对中国哲学乃至西方哲学诸流派的研究,徐复观在众多“形而上学”理论之外独辟蹊径,提出“形而中学”的思想。他将整个世界由“二分”改为“三分”,即“形而上”“形而中”和“形而下”。与传统不同的是,徐复观将“心的文化”与“心的哲学”划归到“形而中学”的范畴以内。可见,“心”是“形而上”与“形而下”之划分的关键,从而“心”成为独立于“形而上”和“形而下”的一个领域。更为重要的是,“心”不仅仅是一个具有目的性的受体,也是一个具有能动性的主体。这样,“心”作为一个中间环节的作用便被凸显出来。在此基础上,以“心”为核心的文化乃“心的文化”,因它有别于“形而上学”和“形而下学”,故而称为“形而中学”。就“形而中学”来讲,其内容大致有三个方面,分别对应于作为“形”的人的三种存在方式——“社会的人”、人自身以及“外化的人”。所谓“社会的人”,即人类社会;相应于它而产生的社会学、政治学、行政学、管理学等都属于其中的内容。所谓“外化的人”,即人类的延伸和对未知领域的探索;所有的自然科学都属于这个范畴。所谓“人自身”,即指人的精神生命;相应于此所产生的伦理学、宗教学这些从哲学中分化出来的学科均属于此列。

由此来看,原本在“形而上学”与“形而下学”之二分关系之间“模糊”的部分,即主观与客观相结合的“心”的领域,由于明确为“形而中学”,使得原来的“形而上”与“形而下”之二分明晰起来。更为重要的是,“形而中学”的提出,使得“形而下学”作为一个独立领域进入中国哲学的话语系统中。在一定意义上讲,这是徐复观探讨“形而中学”之一个没有说明的“良苦用心”。或者说,“形而下学”的逼显是徐复观探讨“形而中学”思想的一个“副产品”。不过,这个“副产品”对中国哲学乃至中国文化之发展具有重要意义。相较而言,西方哲学对“形而下”更加重视,“形而下学”在其中占有更加重要的地位。因此,近代以来,西方科学技术、工业革命和社会变革发展均很迅速。然而,一直到今天,中国哲学仍没有完全走出“形而上”一枝独大的误区:面对中国现实和未来发展问题时,只知回过头从先秦经典里寻根索据,而不知问题正是出在先秦经典及在其影响下所形成的对“形而下学”的轻忽。当然,不是说先秦经典没有价值,而是说它面对当前时代问题有严重缺陷。要解决当前时代问题,需要调整传统上所形成的“形而上”与“形而下”之不合理的格局,对“形而下”予以更多的“同情理解”和关注。因此,面对现代化之科学与民主两大主题,“形而下学”绝不是可有可无的“阑尾”,而是中国哲学之未来发展的重要内容。此乃从徐复观“形而中学”思想中所获得的启迪。

[1]黄寿祺,张善文.周易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2]徐复观.中国思想史论集[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5.

[3]胡军.知识论与哲学——评熊十力对西方哲学中知识论的误解[J].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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