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髹饰录》——以其版本及注释为中心
2013-04-08佐藤武敏何振纪
文/(日)佐藤武敏 译/何振纪
一、简介
在中国,有关漆工艺的专著,据《宋史》二○七卷艺文志六杂艺类著录的介绍,五代南唐人朱遵度1关于朱遵度见《中国人名大辞典》(商务印书馆):“朱遵度,本青州书生,好藏书,高尚不仕,闲居金陵,著《鸿渐学记》一千卷、《群书丽藻》一千卷、《漆经》数卷。”撰写的《漆经》三卷最为古老,但是该专著已经失传,内容无法得知。至今传世唯一的漆工专著是明代黄成所撰写的《髹饰录》。但是该书在中国已经遗失,仅存的抄本目前保存在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日本和中国根据该抄本刊刻行世,才令世人广为了解该书。此抄本是属于木村蒹葭堂的旧藏书,被称之为“蒹葭堂本”。但是,在东京国立博物馆里,《髹饰录》除了蒹葭堂本,还珍藏了另一本抄本——德川本。德川本的存在却是很少人知道。把蒹葭堂本和德川本进行比较,我们可以发现,除了文字以外,有数个不同的地方。在此,我想针对两个抄本的内容,分析它们各自的特点,并讨论到哪一本更贴近《髹饰录》原著。这便是我写就本文的第一目的。
其次,黄成所撰写的《髹饰录》,其正文极其精短。到了中国明代,杨明对《髹饰录》进行了注释,其注释的内容也是较为简短。后来,由杨明注释后的版本以抄本的形式流传至日本,经过江户时代的寿碌堂主人添加了更为详细的注释。所谓寿碌堂主人是该作者的字号。这位寿碌堂主人究竟是何许人,一直以来都有几种说法,但是无论哪一种说法,都缺乏物据证实。我想探讨下寿碌堂主人是何方人物,还有他所写的注释有何特色,这些是我写就本文的第二目的。
二、《髹饰录》的由来与研究
东京国立博物馆所珍藏的两个抄本,每一个都备有黄成撰著的正文,杨明所作的注释,以及寿碌堂主人的考证内容。但是,《髹饰录》刚流传到日本时,当时的版本应该只有黄成所著的正文及杨明增补的注释。首先,我们从这个时期的《髹饰录》的内容,开始讲起。
关于作者黄成,在抄本的乾集开始的地方写有“平沙 黄成 大成著”,而在杨明所撰序言中则说“新安黄平沙称一时名匠,复精明古今之髹法,曾著《髹饰录》二卷,而文质不适者,阴阳失位者、各色不应者,都不载焉,足以为法。”其名称是为黄成,关于平沙和大成,王世襄2王世襄《髹饰录解说》文物出版社,1983。先生解释为新安(安徽歙县)平沙人,大成是其号。在杨明的注释里,可看到称呼黄成为黄平沙。关于这个黄平沙,明代万历人高濂1高濂《燕闲清赏笺》,《美术丛书》后集第十一集。记道“穆宗时,新安黄平沙造剔红,可比园厂(果园厂2果园厂是明代宫廷的漆器制作所在。索予明《剔红考》(《中国漆工艺术研究编集》国立故宫博物院,1977)五、明清剔红器的兴盛。), 花果人物之妙,刀法圆活清朗。”由此记载可知,黄平沙是明代穆宗隆庆年间(1567~1572年),精擅剔红(堆朱)的名匠。其次,关于注释者杨明,在抄本的乾集首页,可看到“西塘 杨明 清仲注”的字眼。由此可知,其名称为杨明,号清仲。西塘又称作斜塘,属于嘉兴(浙江省嘉兴县)。从元代到明代,西塘乃是漆工名匠们聚居地。明代曹昭所撰《格古要论》3曹昭《格古要论》(《夷门广牍》博雅)。中记载,“元末西塘扬汇,有张成、杨茂者,剔红最得名”,“元朝初,嘉兴府西塘有彭君宝者最得名,戗山水人物、亭观花木、鸟兽,种种臻妙。”还有,《嘉兴府志》4《嘉兴府志》(康熙二十四年刊)卷七下人物志·艺术类。中也有记载,擅长剔红的张德刚,在成祖永乐年间,应召至京城,担任营缮所副使。宣宗宣德年间,与张德刚互争技长的包亮也担任营缮所副使。在以上所述及的漆工当中,我们推测杨明可能是扬茂的子孙5王世襄《髹饰录解说》,文物出版社,1983。。关于杨明所处的年代,在《髹饰录》序言的末尾,可看到“天启乙丑春三月西塘杨明撰“的字眼。天启是明代熹宗的年号,乙丑是指天启五年(1625年)。据此推测,杨明应该是比黄成晚50多年的后人。这样一来,正文是黄成所写作的,50多年以后才由杨明附上注释,就成了《髹饰录》基本面貌。另外,还有一种说法是,黄成写成正文,杨明的注释版本其实并未刊行过。索予明6索予明《蒹葭堂本髹饰录解说》,台湾商务印书馆,1974。先生认为,杨明序的末尾记有“今每条赘一言,传诸后进为工巧之一助云。”由此可推断,虽然没有正式刊行过,但是日中两国的漆工匠,往来频繁,日本的漆工抄写下来并带回日本。我也发现,明清的工艺相关的专著中只提过黄成的名字,并没有见到《髹饰录》的字眼。由此我认为,《髹饰录》的抄本应该主要是在漆工匠们之间流传。
另外,抄本是何时,经过谁流入日本,刚流传过来的时候,抄本是怎样的内容?这些我们仍无法得知。我们所能肯定的是,杨明撰写注释后100多年,即日本江户中期,出现了记有黄成正文,杨明注释,寿碌堂主人考证的抄本。最早为人们所知道的抄本就是木村蒹葭堂(1736~1802年)旧藏的蒹葭堂本。关于蒹葭堂所收藏的《髹饰录》,可从《蒹葭堂书目》7《蒹葭堂书目》所引用的《蒹葭堂献本始末》,《昌平书目》与大阪府立图书馆所藏相通。上抄本之部中看到“髹饰录一册”的记录。在蒹葭堂本的杨明序下面,印有“蒹葭堂藏书印”,蒹葭堂死于享和二年(1802年)正月二十五日,享年67岁。据《蒹葭堂献本始末》的记载,蒹葭堂死后第二年,即享和三年10月20日,以坪井吉右卫门(蒹葭堂的通称)的名义献出了一批书籍,包括唐本、唐抄本、私板本、地图、风土记、外国地理等。在蒹葭堂本的尾页,可见到“文化甲子”(文化元年,即1804年)的红印,表示昌平坂学问所在文化元年收纳了蒹葭堂本。据《昌平书目》记载,当时蒹葭堂的书籍并不是获赠得来的,而是“用钱向官府买回来的”。如此看来,《髹饰录》列入昌平坂学问所是明治时期,历经浅草文库,后来更被收藏到帝国博物馆(东京国立博物馆)中。蒹葭堂本《髹饰录》中杨明序言栏之外印有“浅草文库”、“帝国博物馆图书”的红印。相对于蒹葭堂本,德川本《髹饰录》的乾集、坤集末尾中则印有“德川宗敬氏寄赠”,很明显可看到寄赠者的名字。但是,对于德川本,究竟是什么时候的抄本?是如何流传下来的?这些都不得而知。据《东京国立博物馆藏书目录》1《东京国立博物馆藏书目录》和书2(1757)279页。所记,虽然该书被列为江户末抄本,但这不能作为确切的根据。仅是有可能出自江户时期而已。另外,我们可从封面用红墨书写的“春田永年标注”推测出,德川本应该是比蒹葭堂本更古老。这一点,我稍后详细说。
以上。我认为,关于《髹饰录》的正文以及带有杨明注释的抄本,不知何时开始流传,直到江户中期,由寿碌堂主人追加详细的注释,形成了黄成正文、杨明注释、寿碌堂主人补注的新版本。这个新版本或者说更接近这个版本的是德川本,然后德川本的抄本之一是蒹葭堂本。
之后,到了明治时期,《髹饰录》的抄本内容,被人们作了更进一步的考证。今泉雄作2今泉雄作的写本藏于国立国会图书馆,依据蒹葭堂原本所作,在开头处有“常间居士寄藏”、“无碍庵”印。今泉氏的《髹饰录笺解》连载于《国华》113期(明治三十二年,1899)至152期(明治三十六年,1903)。先生抄写了蒹葭堂本,并在末尾记上“明治廿二年七月以帝国博物馆写了雄作”。他更发表了《髹饰录笺解》,正式着手对《髹饰录》的内容进行研究。
到了昭和时期,《髹饰录》的刊本相继出版了两个版本,一个是民国十六年(昭和二年,1927年),由朱启钤先生在中国刊行3朱氏刊本的内容包括朱氏弁言、扬明序、黄成本文、扬明注,髹饰录笺证(寿禄堂主任原本、阚铎辑校)及阚铎跋。。其尾页上由阚铎先生所作的跋文中提到,朱先生在校刊《营造法式》的时候,要求他帮忙收集古今漆工艺的书籍。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大村西涯撰写的《支那美术史》中了解到《髹饰录》。随后,朱先生便往日本索书归来。大村先生赠送给朱先生的文本是东京美术学校所收藏的抄本的副本。朱先生刊本的特色是恢复明本的面貌,所以只刊行了《髹饰录》的原文以及杨明的注释。之后,朱先生附上“髹饰录笺证”,扼要地总结了寿碌堂主人的注释。他并没有全部登载寿碌堂主人的注释。随后,昭和三年(1928年)东京美术学校校友会刊行了石印本《髹饰录》,该书是根据朱先生的刊本发行的,并附上了标点符号。这样,通过刊刻行世,《髹饰录》广为人知。昭和七年(1932年),六角紫水先生撰写了《东洋漆工史》,卷末有芹泽闲先生所编译的《髹饰录》。
如上所说,有关《髹饰录》的内容被正式地研究,是从今泉雄作先生开始的。战后,人们又纷纷关注起了《髹饰录》的研究。在日本,坂部幸太郎先生在昭和四十七年(1972年)发表了《髹饰录考》4坂部幸太郎《髹饰录考》,坂部氏《漆事传》私家版,1972。,对《髹饰录》进行了注释并尝试对其内容展开考察。在中国,王世襄先生于1957年在《文物》上发表了一篇介绍《髹饰录》的文章5王世襄《髹饰录——倭国现存唯一的漆工专著》(《文物》1957)。],并于1983年刊行了题为《髹饰录解说》,同注2。,并于1983年刊行了题为《髹饰录解说》6的单行本。该书在内容上,是依据朱启钤先生的刊本,记载了原文和杨明的注释,并附上详细的解说。1974年,索予明先生发表了题为《蒹葭堂本髹饰录解说》1索予明《蒹葭堂本髹饰录解说》,台湾商务印书馆,1974。一书,记载了《髹饰录》原文、杨明注释、寿碌堂笺证并附上解说。书后附有附录一《景印蒹葭堂藏抄本<髹饰录>》、附录二《<天工开物>与<髹饰录>比较观》。这样,蒹葭堂本首次以照片的形式介绍给读者。
通过日中研究学者的努力,《髹饰录》的研究日趋详密。至今为止,研究的内容都是关于蒹葭堂本的。但是,《髹饰录》其实还有另一个版本是德川本,下一节,我将对其进行介绍。
三、两个版本
首先,我介绍一下最早为人所知的蒹葭堂本。该本原本纵25.2cm,横18cm(由于修补过,里面粘贴过纸张,该书实际的长度是24.2cm,横17cm)。其封面的右上方,盖有“昌平坂学问所”,右下角盖有“蒹葭堂藏书印”。打开书本,首先是杨明的序,右栏外可见到“浅草文库”、“蒹葭堂藏书印”,上方栏外,可见“帝国图书馆图书”印。书末,坤集终上栏,盖有“昌平坂学问所”的章印,下方空白处写有“文化甲子”的红字。该书是由浅褐色的雁皮纸39张对折,并以墨书所写成。每一页都记载着黄成的本文,字号小一些的是杨明的注释。在本文及杨注的文字栏外,随处可见寿碌堂主人所作的笔注。寿碌堂主人的注释,可以看到是出自同一个人的笔迹。但是,黄成的原文及杨明的注释则不一定是同一个人所抄写,因为书中可以看到有些笔迹是不同的。还有,杨明的注释中写有“杨明撰”,但是原文乾集中又出现了“杨清仲注”的字眼。我认为,有可能另有原本,这个版本是经过几个人抄写而来的。
其次,关于德川本,樋口秀雄2樋口秀雄《<髹饰录>——流传于日本的中国明代漆艺技法专书》(《工艺学会通讯》46号,1986,3)。先生指出,东京国立博物馆中的德川宗敬旧藏本里面有《髹饰录》乾坤两册,是通过旧书肆入手的,原文用黑墨、注释用红墨书写,这一点和蒹葭堂相同。德川本的尺寸则纵24.5cm,横17cm。以褚纸23张对折成卷。在封面上,有红墨书写的“春田永年标注”,看不到古印。在《髹饰录》的序言下方,盖有“国立博物馆图书之印”的章印。我认为,这本是民间流传的书籍。这本书正文也是以楷书所抄写,但是杨明的注释是用较为潦草的字体来书写的。
正当寿碌堂主人写作注释的时候,《髹饰录》(仅指黄成正文,杨明注释的书)其时应该是有几种版本的。我为什么这样说呢,是因为在寿碌堂主人的注释里面,我发现了数处都写有:“一本作”等校订的字眼。列举如下:
乾集正文首段,“乾德至哉”的“至”字处,写着“一本至作大为是”;
坤集罩明第五洒金条“近有用金银薄飞片”在“有”字处,写有“一本作日”;
坤集褊斓第十二描金加蜔条“螺象之处”在“处”字旁,写有“一本作边”;
坤集尚古第十八仿效条杨明注释“有款者模之”的“者”字处,写有“一本作而”;
由此看来,当年黄成正文及杨明注释的抄本流传到日本,被人传移抄写,出现了数个版本。此后,寿碌堂主人在作注释的时候,同时也进行了校订。然后,寿碌堂主人所写就的版本,又经过数人抄写,到了今天,仅剩下蒹葭堂本、德川本。经过分析,我认为并非蒹葭堂本更为古老,我反对蒹葭堂本是德川本祖本的说法,我认为应该是德川本更古老一些。首先,我们来简单说明一下《髹饰录》的内容,再对这两个本抄本进行比较。
这两本抄本的大小尺寸差不多,翻开书扉,都是先有杨明的髹饰录序,然后在乾集内列有利用第一、楷法第二。第一门讲述的是漆器制作的必要材料、工具、设备;第二门,阐述了有关漆工的素质问题,介绍了容易出错的地方及原因。在坤集里,则列有第三门质色;第四门纹 ;第五门罩明;第六门描饰,第七门填漆;第八门阳识;第九门堆起;第十门雕镂;第十一门戗划;第十二门褊斓;第十三门复饰;第十四门纹间;第十五门裹衣;第十六门单素;第十七门质法;第十八门尚古。从第三门至第十六门,主要讲述的是各种漆器的分类,各自的名称以及特色。第十七门主要讲述了漆器的制造过程以及方法,第十八门主要讲述如何修补、模造古旧的漆器。这两个抄本,都在黄成正文、杨明注释的栏框外,记录了寿碌堂主人的注释。
我分别就它们的文面,对这两个抄本的不同点进行介绍。(以下,蒹葭堂本简称为蒹本,德川本简称为德本)
(1)蒹本除了寿碌堂主人的注释之外,在正文及杨注,以及坤集的某些段落里都标上了返回点符号(帮助阅读用的古文汉字符号);但是德川本一个这样的符号都没有。
(2)蒹本全部用黑墨书写,只有极少的内容是后人用红墨书写修正;而德川本则正文用黑墨,寿碌堂主人的注释用红墨书写。
(3)蒹本里有着各种各样的符号(○●△等等),而所标注的注释却偏离位置。注释全都记载在栏外。但德本中各种符号与其注释位置相应,注释都记载在栏内正文内容附近。
(4)在寿碌堂主人笺证的首段内容处谓“髹饰录考证未备焉,有经目则补之可也,如色料利器者,别有集解矣”之语。此句在蒹本中,与杨注一样使用小字,并列记载。但是在德本中,该句则与杨注分开,并用大字红墨记载。
下面,从内容方面进行分析,有以下主要的不同点。(寿碌堂主人的注释以下简称为寿笺)。
(1)乾集利用第一寿笺,蒹本是“朱子大学曰……辍耕录曰……老子曰……史记五帝纪曰……”,而德本是和相同,和相反。但从正文附录的、、、来看,德本是正确的。
(2)同样在利用第一津横条寿笺,蒹本是“尔雅曰折木谓之津横”,其中“折木”二字在德本是“析木”。这一点可从《尔雅》释天中见到,德本是正确的。
(3)同样在利用第一雷同条寿笺,蒹本是“辍耕录曰,砖石车磨去髹法”,德本记为“辍耕录髹法曰……”。这一段文字是《辍耕录》第三十卷髹器条中的一部分,“砖石车磨”之后是接“去灰浆洁净”。因此,德本是更容易理解的。
(4)同样在利用第一霰布条寿笺,蒹本是“诗经曰,先集维散”,德本是“散”字变成霰字。这一点,可从《诗经》小雅甫田中考证,德本正确。
(5)同样在利用第一冰合条寿笺,蒹本是“冰坚可渡北河河水已合”,德本是“北河”二字之间有“至”字。也就是“北至河”。这一点,可从《后汉书》第五十卷王霸传考证,德本正确。
(6)楷法第二中二戒的寿笺,德本是“‘月令’广义云滛巧过奇摇动君心则生奢侈”,蒹本漏了“生”字。
(7)坤集序,蒹本正文“漆木汁”处并没有○印,后面寿笺引用《说文》进行了说明,但是该段说明究竟是针对哪一部分的注释,不得而知。
(8)坤集质色第三黑髹条寿笺,处所引用“类书纂要一,揩光记曰画匣外漆以黑光”,德本的记录正确。
(9)坤集质色第三绿髹条寿笺,所引用“春明退潮录曰绿髹器始于王冀公家祥符天祐中每为会即盛陈之然制自江南颇质朴庆历后浙中始造”,蒹本出错,而德本正确。
(10)同样在质色第三紫髹条,德本更为对应。
(11)同样在质色第三金髹条寿笺,德本为“七修类稿曰古有贴金而无描金洒金”,而蒹本以与寿笺不同的笔迹记为“七种类藁”,德本正确。
(12)同样在纹 第四绮纹刷丝条寿笺,蒹本是“其样犹宋鲍照诗曰……”,德本则追加了“犹”字。
(13)同样在罩明第五黄髹条,一直以来,在蒹葭堂本的版本里有一段被认为是寿笺的文字“赤底 厚为佳,黄底 薄为佳”。但是在蒹本中,却是由他人加注写上去,不当作寿笺。德本没此情况。
(14)同样在罩明第五洒金条寿笺,“……又见于七种(应为‘修’)类稿”这一段文字,德本有,但蒹本没有。
(15)同样在填嵌第七彰髹条寿笺,德本中有“字汇曰鸟兽羽毛之文”,蒹本中缺“文”字。
(16)同样在填嵌第七螺钿条寿笺,德本是“方匀宅泊编曰……”,而蒹本则是“泊金编”。德本正确。
(17)同样在填嵌第七嵌金、嵌银、嵌金银条寿笺,德本是“最上这玉徽”,蒹本写成“三徽”。德本正确。
(18)填嵌第七犀皮条寿笺,德本是“皮毗相通……”,并运用的史载资料列举例子1德本寿笺:“案皮毗相通,汉书所谓犀毗,史记作胥毗,战国策作师毗,革带钩之名,而未详其制,书以待博物之君子。”。蒹本该部分从缺了。
(19) 同样在阳识第八识文条寿笺,德本是“史记封禅书注曰……”,蒹本缺“曰”字。
(20)同样在雕镂第十剔彩条寿笺,德本是“传世甚少”,蒹本缺“少”字。
(21)同样在雕镂第十镌蜔条寿笺,德本是“案是亦此类耳”,蒹本缺“此”字。
(22)同样在褊斓第十二彩油错泥金加蜔金银片条寿笺,德本是“杨埙习之”,蒹本是“杨埙习文”。另外还有,德本是“亦齚指称叹”,而蒹本则是“亦龄指称叹”。这两处,都是德本正确。
(23)同样在质法第十七棬榡条寿笺,德本是“正字通”,蒹本则缺“字”一字。
除了以上所列,还有着其它的不同之处。就对两个抄本进行比较的结果看来,在寿笺方面,德川本在误字、脱字、脱文方面都比蒹本少出错。另外,符号及其注释的运用,德本基本上做到字符和注释对应一致。而蒹本则有不少对应不上的内容。因此,可以认为德本更接近于真本。一直以来,蒹本都被认为是最古老的版本,但是我认为蒹葭堂应该是德川本的笔抄本,蒹葭堂本里加入了返回点符号(帮助阅读用的古文汉字符号),应该是抄自德川本的其中一本笔抄本。
四、关于寿碌堂主人
关于寿碌堂主人究竟是何人,至今有三种说法。
第一种说法出自朱氏刊本的附录中记“节录大村西崖氏述流传及体例原函”2朱氏刊本《髹饰录》(1927)。。“寿碌堂主人是哪里人呢,经广为求索也不得而知,至今亦难于考证。我认为他应该是昌平坂学问所中的一位学者。”这种说法正如坂部幸太郎所讲3坂部幸太郎《髹饰录考》坂部氏,《漆事传》私家版,1972。,“昌平坂学问所的学者所抄写的本子,被木村蒹葭堂所收藏,后经昌平坂学问所用钱购得。这一说法并不符合逻辑”。 蒹葭堂所收藏的本子,被蒹葭堂收藏的时候,书中已经记有寿碌堂主人的笺证。在此之后,才流传到昌平坂学问所的。所以,“寿碌堂主人是昌平坂学问所的学者”一说不能成立。
第二种说法是出自坂部幸太郎先生4坂部幸太郎《髹饰录考》坂部氏,《漆事传》私家版,1972。。他推测认为,寿碌堂主人应该是任职于长崎的贸易会所土地部的某一位人物,号寿碌堂,博学多才。《髹饰录》有可能是通过长崎经船运流传于世,这一点不容置疑,但是长崎是否出现过这样一位人物,则无从证实。特别是像寿碌堂主人那样精通漆工艺及中国漆工艺史相关文献的人物,是否居住在长崎,也是一个问题。
第三种说法是出自樋口秀雄先生5樋口秀雄《<髹饰录>——流传于日本的中国明代漆艺技法专书》,《工艺学会通讯》46号,1986,3。。他说,在德川本乾集的封面上,用红墨写有“春田永年标注”。由此,他推测寿碌堂主人可能就是写标注的人——春田永年。但是他认为,春田永年作为一位铠甲师傅,是很难想象竟然与精通汉籍古献并撰写《髹饰录》标注的是同一人。他表示,木村蒹葭堂去世后,幕府买入蒹葭堂藏书之前,寿碌堂可能是从木村的后人中借阅或者被请予撰写标注的人,按这个方向推测的话,在同时代的关西地区的人物之中,浮现出了极为可能的一位,即自岸和田出身的大阪儒者——春田横塘。他在昌平黉学习,于文政十一年(1828年)去世,终年60岁。相传他的墓地是在大阪天王寺中,他著有《古诗荃》、《唐明类函》、《养生诗》、《横塘遗稿》。相传他住在大阪伏见市,教授弟子。如果按这一说法,德川本中“春田永年标注”的永年年号就一定要改写了。还有,我认为蒹葭堂本是在收藏之前,书中已有寿碌堂主人的批注了,木村氏没有必要再去找其他人求证撰写新注。另外,关于春田横塘的传记,水田纪久先生作了详细的研究1水田纪久《春田横塘行状注》、《资料并记春田横塘年谱》,《近世日本汉文学史论考》汲古书院,1987。。据说,宽政十三年(享和元年,即1801年),关于长崎和兰唐商馆的记载,或者文化六年(1809年)当时舶载书籍法帖买卖记录,有部分至今存世。但是资料中并未提及《髹饰录》到手后再撰写注释一事。资料中提及横塘的著作大抵都是诗文之类的作品,很难联想到他也精通漆工艺。
由此,我认为应该相信德川本上的“春田永年标注”,寿碌堂主人可能就是春田永年。关于春田永年的传记2见《大人名辞典》(平凡社)。,并没有详尽的史料记载。其名讳为永年,字静甫,别字甲寿,通称播磨,号平山、寿廉堂等。是尾张人,出生于宝历三年(1753年),是铠甲师傅,居住在江户。师从清水滨臣,精通典故。宽政十二年(1800年)五月29日去世,终年48岁。著作3见《国书总目录》,《延喜式工事解》、《温古濡汇》、《甲组类函》、《茶器图解》、《铁函图考》、《止毛惠考》《鞆镜》、《饱休一枝》。包括《延喜式工事解》、《延喜式工事解图翼》、《延喜式工事通解》、《延喜式名物》、《温古濡汇》、《甲组类函》、《茶器图解》、《铁函图解》、《止毛惠考》、《鞆镜》、《辟榖仙方》、《饱休一枝》等。
我认为寿碌堂主人是春田永年的想法,不仅仅是根据德川本上有“春田永年标注”的记录,另外还有以下几个理由。
(1)我在东京国立博物馆调查德川本的时候,在不经意间发现德川本中插有一张小纸条。那张小纸条和《髹饰录》完全没有关系,但却是春田永年执笔写的《茶器图解》中的“夹……”的一部分。该书籍的其它大部分都收藏在国立国会图书馆,被布目潮沨先生列入《中国茶书全集》4布目潮沨《中国茶书全集》下卷(汲古书院,1988)及布目氏《中国茶书全集补遗》(《汲古》第13号,1988,6)。之中。在国立国会图书馆所藏的《茶器图解》中有“夹……”部分的一小页纸,为什么会掉落并插到德川本的《髹饰录》中去呢?这其中发生的事情,当然不得而知。但可以说,德川本的《髹饰录》和春田永年之间可能存在密切的关系。我推测,说不定便是因为德川本的《髹饰录》其中的大部分是由春田永年或者近似他那样的人物执笔所写就。
(2)德川本的寿碌堂主人所作注释与蒹葭堂本上的不同,寿笺是写在正文和杨明的注释栏之外,以红笔批注,书中并没有返回点符号。另一方面就是,刚才所提到的,德川本几乎没有误字、缺字、漏文。由此可以推测,该批注应该就是笔抄者自己所撰写的5还需进一步对照德川本《髹饰录》与春田永年笔迹进行详细的比较,例如《茶器图解》中也有字“有”,这与德川本《髹饰录》相同。。
(3)春田永年是铠甲师傅,精通典故,这一点可从他的著作中了解得到。《温古濡汇》6东京艺术大学图书馆所藏写本。由官工弓人三轮阳典撰写序言,其中记道“余友垦田静甫者国之函工也,物审古制,事则旧典”。另外,在漆工艺方面,也有关于武甲的考究,例如他的著作《延喜式工事解》7京《续续群书类从》六所收录版本。,引用了中国的文献,对金漆、元漆、中漆、花漆进行了说明。尤其是在该书卷二中对元漆、中漆的说明,与《髹饰录》坤集质法十七中的寿碌堂主人批注有着共通的地方。元漆是丸漆、灰漆、垸漆。在《说文》中,用“垸”字,《周礼》考工记郑注中记“丸漆”。“灰”引自《辍耕录》,“中漆”即是“糙漆”。这些都是引自《辍耕录》、《琴经》来进行说明的。诸如此类,不一而足。而《延喜式工事解》与《髹饰录》寿碌堂主人的批注完全一样。
(4)关于寿碌堂主人的称号,至今所知是春田永年的号,与寿廉堂相似,永年也著有医学乃及至农业学方面相关的书籍《辟榖仙方》8京都大学富士川文库所藏写本,末尾记:“天明七丁未年夏五月中瀚墾田永年”,这似乎是天明饥馑时的书写策略之一。见元代王祯《农书》备荒论解说。,还著有《茶器图解》以及《饱休一枝》等饮食类的书籍。
根据以上所陈述的理由,我由此认为寿碌堂主人就是春田永年本人。
时至今日,以寿碌堂主人为名的另一本著作还留存于世。这就是《叠阁图》9东京艺术大学图书馆藏。抄本一册,由和纸15张(30页)缀成的小册子。这本书是记录各种器具以及书籍收纳用容器的设计图,并有说明。此书通过图示的方法来说明物品,或因对书籍、茶器的浓厚兴趣,可以想见应是具有春田永年特色的著作。但是该书的笔迹和蒹葭堂抄本上的大相径庭,也说不准是否与德川本皆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另外,《叠阁图》中的正文是经过校订后的小字,这是否出自寿碌堂主人的亲笔也还是个问题。但是我们不能单从字迹去判断是否春田永年的著作。
最后,我也调查了寿碌堂主人批注的特点:第一,批注时大量引用文献。我的调查结果发现,他引用了120余种书籍,以下稍对出现频率最多的书籍作一罗列:《遵生八笺》25次、《琴经》11次,《辍耕录》9次、《史记》9次、《周礼》8次、《礼记》8次、《说文》7次、《汉书》6次、《五杂俎》5次、《大明会典》5次、《诗经》5次、《帝京景物略》5次。
除了经典书籍之外,他亦大量引用辞典书籍。由此可见,他阅读了相当多的中国、尤其是明代的文献。
第二,除了文献之外,他亦精通漆器实物。在《髹饰录》乾集利用第一中,可以得知。如是这样的例子,在书中可以找到好几个。他应该就是边看实物边对技法进行考证的。
五、结语
《髹饰录》的元本在中国已经遗失。据称,仅存的抄本目前保存在东京国立博物馆。至今为世人所知,经过考究的是木村蒹葭堂的旧藏也就是所谓的蒹葭堂本。但是实际上,在东京国立博物馆里,也珍藏着《髹饰录》的另一本抄本——德川本。我通过东京国立博物馆的馆员了解到这部德川本,并针对蒹葭堂和德川本进行了比较分析,最后得出结论,德川本比蒹葭堂本出现得更早,尤其是在寿碌堂主人的批注部分,在误字、缺字、漏文方面都比蒹葭堂本少得多。应该说,蒹葭堂本是抄自德川本或依据德川本编写而成的。
还有一点,对《髹饰录》作出详尽注释的寿碌堂主人究竟是何人,至今不得而知。我从德川本封面的红笔“春田永年标注”的线索,调查了春田永年相关的史载,调查结果表明,寿碌堂主人应该是春田永年其人,并列出了几点论据。由此,我认为,德川本是出自春田永年之手,即使不是他本人,也应该是与春田永年相似的人手抄而成的抄本。以上这些,便是本文根据《髹饰录》的抄本及其注释者寿碌堂主人所提出的问题。关于《髹饰录》的内容研究,将另觅机会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