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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散》与嵇康的玄学人生观

2013-04-07

湖南科技学院学报 2013年6期
关键词:聂政名教广陵散

鲁 慧 王 建 赵 菲

(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1)

一 《广陵散》简述

《广陵散》又名《广陵止息》,“广陵”是江苏扬州的古称,“散”是体裁,“止息”是佛教用语,相当于“叹”。《广陵散》一曲,旋律激昂、慷慨,气势长虹、声势夺人,是古琴曲中“声调绝伦”之作,有“曲之师长”之称。

《广陵散》琴谱名称记载最早见于魏应璩《与刘孔才书》:“听广陵之清散”。到魏、晋时期它已逐渐成形定稿。随后曾一度流失,后在明代朱权编印的《神奇秘谱》(1452年)再见其名,后来的《西麓堂琴统》、《风宣玄品》等十几种琴谱里面都有此琴曲的记载。建国后我国著名古琴家管平湖先生根据《神奇秘谱》所载曲调进行了整理、打谱,使这首奇妙绝伦的古琴曲音乐得以保存至今。

现在我们一般认为《广陵散》即为蔡邕《琴操》中的《聂政刺韩王》曲,其故事原型来自于民间传说的聂政为父报仇、刺杀韩王的故事:“战国时,铸剑工匠被韩王杀害,工匠的儿子聂政立志报仇。先作为泥瓦匠混入韩宫,谋刺韩王不成,因逃入山中学琴十年。后化装回韩,以弹琴为名,刺死韩王。”另,也有认为来自于《史记·刺客列传》中聂政为报严仲子知遇之恩,刺杀韩相侠累的故事。现今通行的管平湖先生打谱《广陵散》,全曲为四十五个乐段,分为开指(一段)、小序(三段)、大序(五段)、正声(十八段)、乱声(十段)和后序(八段)共六个部分,谱中有“刺韩、冲冠、怒发、投剑”等短小标题。[1]整篇音乐通过对聂政“沉思、冲冠、怒发、气冲、悲志、愤恨”心理发展历程的描写,讲述“聂政刺韩王”的故事,刻画出聂政的侠义精神和复仇的豪情壮志。

二 嵇康与《广陵散》的情缘

嵇康之得《广陵散》,极具传奇色彩,为后人传说。据《晋书》记载,“嵇康尝游会稽,宿华阳亭,引琴而弹。忽客至,自称古人,与谈音律,辞致清辨,索琴而弹曰:“此《广陵散》也。声调绝伦,遂授于康,誓不传人,不言姓而去。”

魏元帝景元四年(263年),嵇康因受吕安案牵连,致使钟会对司马昭进言:嵇康“上不臣天子,下不事王侯,轻时傲世,不为物用。无益于今,有败于俗。昔太公诛华士,孔子诛少正卯,以其负才乱群惑众也。今不诛康,无以清洁王道”(《世说新语·雅量》刘孝标注引《文士传》)。此言正中司马昭下怀,遂下令以“与不孝人为党”的罪名将嵇康投入监狱。据《晋书·嵇康传》记载,是年八月甲辰日,“康将刑东市,太学生三千人请以为师,弗许。康顾视日影,索琴弹之,曰:‘昔袁孝尼尝从吾学《广陵散》,吾每靳固之,《广陵散》于今绝矣!’时年四十。海内之士,莫不痛之。”

明代杜浚有诗云:“一曲广陵散,从此丝弦绝。嵇康人中龙,义不可当世。视彼盗国贼,伎俩如儿戏。时辞荡汤武,千载有生气。临命索琴弹,聊示不屑意。”嵇康与《广陵散》的一段情缘流传千古而不衰。

相较而言,桀骜不驯的嵇康临刑前最后一次弹奏《广陵散》,在激昂慷慨的曲调中结束自己的一生,更是为后人称道,至今不衰。正是嵇康的生命绝响使《广陵散》成为了千古绝唱。

三 《广陵散》和嵇康人生观中二重性的暗合

(一)二重性的指向

从今天的《广陵散》来说,全曲有两个基本的音乐情绪,具有显著的二重性:一是内在的、沉默积蓄的“哀”;再是外在的、爆发饱满的“争”。这两种矛盾而统一的音乐情绪,也是为了更好的表现和契合主人公聂政的心理情绪。杀父之仇的“恨”,对当权者的“怒”,他要彻底与当权者决裂,取其首级而后快,所以乐章中可以感受到这种饱涨的外显情绪。自身的“悲”,对亲者的“悯”,他又兼有一种沉重的压抑,和深深的失落,在曲子中这种内隐的情绪一直暗藏其中,更是具有强烈的感染力。

这就如同嵇康的玄学人生观,也有着同样的二重性,同样的充满矛盾,同样的有着相同的基调。在对名教的态度上,他是激烈的,是“争”;在自己的人生理想方面,他是沉静的,是对自己理想人生破灭的“哀”。

司马氏当政的时代是中国历史上最恐怖血腥的时代之一:“士阶层所追求的仅是免遭刑害而已,幸福比羽毛还轻,灾难比大地还重,几乎任何人都难以逃避”[2]P23-24。血腥的现实给正始士人们的心灵投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他们中的许多人采取了消极回避态度,开始游于山林,纵酒任诞,大畅玄谈之风。而此时的嵇康,对所处的时代有着一种严肃的抗争态度,“越名教”“非汤、武而薄周、孔”,“他与名教是一种完全对立的态度,不是狂放,不是放诞,而是一种严肃的傲然”[3]P100-102,是一种彻底的“争”。

不同于他对名教的锋利态度,嵇康的理想人生是玄远清淡的,是庄子是的“虚静”。他追求的是心境的宁静,是一种不受约束的淡泊生活,是抚琴游心的悠然自得,是对自我的自然体认。这时与面对伪饰的名教铮铮怒骨和刚急峻直的性格迥异的,矛盾而统一的存在于他的血液里。他所追求的是“一种自由自在、闲适愉悦、与自然相亲、心与道冥的理想人生”[3]P100-102。只有这样,才是真实的嵇康,才是嵇康真实的人生。黑暗的现实,导致了人生理想的破灭,也是他的玄学人生观走向了悲剧的毁灭,这样的“哀”,一直蛰伏在他的生命里。

(二)哀愤和抗争:“越名教”

嵇康善弹琴,向秀说他“博综伎艺,于丝竹特妙”(《思旧赋》)。他自己也有诗云:“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兄秀才公穆入军赠诗》十九首之十五)每逢相遇知己,即“素琴挥雅操,清声随风起”,“但当体七弦,寄心在知己”(《酒会诗》)。更多的时候,他“弹琴咏诗,自足于怀”(《晋书·嵇康传》)。他抚琴,是为了游心于寂寞,沉醉于友情,更多的,是为了在黑暗的现实中有所寄托,为了排遣那压抑得让人窒息的千古之愁。

一曲《广陵散》,暂可解这千古之愁。此曲以其深沉而激昂的曲风,深刻的契合了弹奏者的心灵节奏。在乐曲的主体“正声”中,曲子浓墨重彩的描述聂政从怨到愤,从愤到哀的过程,表现他不畏死的勇敢和反抗强暴的慷慨,曲子中一直充满了强烈的怨恨和激昂的抗争。曲终之后,满腔的愤慨和哀愁久久的不能平复。至此,我们不难理解,嵇康善琴,尤擅《广陵散》,正是因为琴曲中不可遏制的哀愤之情,正是弹奏者几欲迸发的心音。

作为正始士人“悲剧的典型”[3]P100-102的嵇康,常常被冠以桀骜锋利之名,这与他刚直峻急的性格是密不可分的。他的是非心非常强烈,这一点,我们从《与山巨源绝交书》和《与吕长悌绝交书》中可见一斑。而他成为“悲剧的典型”绝不仅仅因为他执着、切直的性格,实际上有着更深层次的原因。在汤用彤先生所著的《魏晋玄学论稿》中,将三国以来的名士,以对“名教”的态度而言,分为两派,一作“温和派”,一作“激进派”。后者彻底反对名教,思想极具浪漫色彩,完全表现一种庄子精神,因此总表现出“不合作”态度。然而理想与现实巨大鸿沟,使他们陷入了深沉的矛盾和痛苦。嵇康则是激进派中的最激进分子,“他的‘越名教而任自然’是认认真真执行了的,分毫不爽。这样认真,这样执著,就使自己在整个思想感情上与世俗、特别是与当政者对立起来”[3]P100-102,因此,在这样的社会现实里,他的痛苦,是加倍的痛苦;他的哀愤,是痛彻心扉的哀愤;他的抗争,是彻底决绝的抗争。

嵇康的玄学观点,大不同于名教本于自然和名教即自然的思辨玄学论,“越名教而任自然”是完完全全的反题,是彻底的崇道反儒。正如聂政对当权者的“恨”与“杀”、“愤”与“争”一样,嵇康与司马氏政权的对立是公开的、不可调和的,一样需要用“争”和“杀”来解决。司马氏统治集团提倡崇儒,他们窃“仁”饰其不义,偷“礼”掩其所为,这样的崇儒,这样的名教,只会导致社会的异化,使天下道义崩解,虚伪之风盛行。因此,嵇康反对伪饰的名教,反对在他所处的时代被异化的儒学,“非汤、武而薄周、孔”,他与名教是一种彻底决裂的态度,因此,他深厌出仕,粪土功名,鄙薄贪图荣华富贵的士人,痛恨虚伪残忍的司马氏,他一生都在桀骜的与其抗争。最后为司马氏所杀,更是用生命表白了他的玄学论题。

(三)临刑时的弹奏:“任自然”

历代以来,谈到《广陵散》必然谈到嵇康,反之依然。正是临刑前弹奏一事,使嵇康的人格魅力走向定点,也使《广陵散》有了超越的意义。今人看来嵇康深谙哲学、文学和音乐,在这三方面都有所著述。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没有谈玄,没有吟诗,而是“顾视日影,索琴弹之”,他没有选择诗、文为其临刑之“言”,显然是《广陵散》更能代表他生命中的最后一“言”。《广陵散》的回声久久不绝,嵇康“越名教而任自然”的遗响也至今宛在。

抗争的最后就是解脱,余敦康先生说:“他那孤傲狷介的独特个性处处与现实生活相抵触,最后却在他终生真诚追求的自然之和的宇宙本体中得到了确认。”[4]P78-80在这场反伪饰、反名教的斗争中,嵇康走向了悲剧的结局,也走向了灿烂的顶点。临刑前的弹奏,是他一生反名教的终结,也是永恒的“任自然”的开端。

他从容、镇定的赴死,是哲学家的理性,是文学家的风骨,是音乐家的浪漫,更是人性的崇高和超越。“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庄子·大宗师》)。在死亡面前,他奏响了“性絜净以端理,含至德之和平”(《琴赋》)的琴声。正是这样的玄学人生观,使弹琴受死的嵇康不必执着为嵇康,他“任自然“而变化,世间一切皆不入心来。因此,这是一场安静的死亡,在这样的死亡中,他终于挣脱了名教的约束,达到了心之自然。他终于到达了他终生都无法实现的理想人生,这样的理想人生摆脱了世俗的累系,摆脱了礼法的约束,有着清新淳朴的大自然,有着淡泊宁静的生活,有着庄子式的任心于自然的“道”[5]P43-47。正是嵇康自己所言:“浊酒一杯,弹琴一曲,志愿毕矣。”

[1]关钰.嵇康与《广陵散》[J].东方艺术,2005,(14):15.

[2]乔长路.中国人生哲学[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0.

[3]罗宗强.玄学与魏晋士人心态[M].天津:天津教育出版社,2005.

[4]余敦康.魏晋玄学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5]汤用彤.魏晋玄学论稿[M].北京:中华书局,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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