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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影共舞《解放了的朱克曼》中的“自我”隐喻解读*

2013-04-07张生庭

关键词:萨拉犹太罗斯

张生庭

(西安外国语大学 英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28)

《解放了的朱克曼》(Zuckerman Unbound,1981)是当代美国犹太作家菲利普·罗斯(Philip Roth)创作于上世纪80年代的小说,系 “被缚的朱克曼三部曲”(Zuckerman Bound Trilogy)中的第二部。小说中,作家人物纳森·朱克曼(Nathan Zuckerman)因其小说《卡诺夫斯基》(Carnovsky,1969)而声名大噪,名利双收。这一虚构情节与罗斯本人的创作实践形成一定的映射关系。我们知道,正是在1969年,罗斯出版了极具争议的小说《波特诺的怨诉》(Portnoy’s Complaint),并因此小说而备受关注;于是,罗斯与朱克曼之间的相似性和关联性就成了读者和论者关注的主要话题之一。此外,“被缚的朱克曼三部曲”里,与朱克曼相关联的还有一个虚构的作家形象 文学大师雷诺夫(Lonoff)。有趣的是,三部曲的第一部《鬼作家》(The Ghost writer)讲述的是文学青年纳森向文学大师雷诺夫进行艺术朝圣,而第二部《解放了的朱克曼》(Zuckerman Unbound)(以下称《解》)里,纳森自己则成了众人仰慕的对象、他人膜拜的名家,成了别人眼中的“雷诺夫”。小说《解》中,作家纳森始终在玩“影子游戏”:大师雷诺夫是纳森自我的隐射,而纳森恰恰是青年雷诺夫的倒影,而这种隐射关系早在《鬼作家》中就有表现。小说《解》的扉页引用了1956年12月10日雷诺夫给妻子霍普说过的话:“让纳森亲自体验一下成名之后的感受吧。但愿他不要再来敲门,埋怨我们怎么没有早点提醒他。”[1](P181)①引文出自Philip Roth的小说Zuckerman Bound(New York:Farrar Straus Giroux,1985)第181页。后文的引文出自小说同一个版本。文中所有外文材料引文均为笔者本人翻译,文责自负。雷诺夫提醒纳森要注意功成名就之后会面临的诸般困境。雷诺夫犹如纳森自我的身影,一直紧随着纳森不离左右;而纳森始终就像在与“自我”的影子嬉戏,一直在同自己的影子较量,而这种与影子较量的人物形象恰恰就是作家生活模式最形象的隐喻表达。在很大程度上来说,作家就是与影子共舞的人。

细读《解》,我们不难发现,这部围绕着作家人物展开的小说其实就是作家生活状态与生存方式的隐喻表达。在当代美国文坛,像索尔·贝娄(Saul Bellow)和菲利普·罗斯这样的犹太作家,在塑造人物的时候,“不仅注重挖掘人物本体的心态与性格以及两者之间的融合,而且还把人物置于关系之中,在人物与人物甚至人与动物等非人之间建立一种联系,使彼此互为替身,以此来达到对人物本质的全面认识”[2](P224)。在罗斯的小说中,一人物往往与另一人物形成一种替代关系,从而让此人物从彼人物身上找到自己的情感关照和对应心态。人物与人物之间的相互关系,自我与替身之间的对应反观,这在罗斯的小说创作中是比较突出的。在《鬼作家》中,未成名的青年作家朱克曼和成名的老作家雷诺夫之间存在明显的对应关系;小说《解》中,罗斯为读者呈现了两个神秘人物,一个是超级女明星希萨拉·奥西(Caesara O’shea),另一个是出身纽瓦克的美国犹太人阿尔文·派普勒(Alvin Pepler)。这两个人物的出现并非随意安排,而是耐人寻味;借用维特根斯坦的话说,在人物关系上,这一男一女两个人物与纳森都存在一定的“家族相似性”(family resemblance),形成一定的对应契合,相互印证。他们恰恰代表了纳森自我的两个侧面,是纳森自我的两个替身(doppleganger);这两个自我与替身的出现使纳森得以从更为有利的角度与距离考虑自身的存在,从而深刻地反观自身、反省自我。

一 希萨拉·奥西 纳森成功自我的女性隐喻

小说中,朱克曼和希萨拉均为当时的成名人物,只是各自的领域不同而已;作家朱克曼在文学圈备受关注,而女明星希萨拉·奥西则是演艺圈的名人。从文化隐喻的角度分析,小说中各种细节表明,演艺圈里的这位女明星就是文坛明星朱克曼的另外一个自我,是他成功自我的象征;自然,希萨拉的存在对于阐释与分析朱克曼的内心世界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换言之,纳森从这位女明星身上更多地看到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演艺界明星实则为文艺界明星的镜子或影子。

毫无疑问,罗斯在文本中特意安排女演员希萨拉出现,绝非心血来潮。这位演艺界女明星使得纳森能更好地反观自我,使他能够以一种超然的态度冷静客观地反省自身,从而对自我进行比较客观和真实的评价。简言之,希萨拉就是纳森成功自我的女性折射。另外,这位为盛名所累的文坛新贵希望通过演艺圈的明星希萨拉来开脱自己,为自己找到一种借口与救赎之道,这一做法与《鬼作家》中纳森凭借自己杜撰的犹太女英雄安娜·佛兰克(Anne Frank)为自我求得安心、获得救赎不无相似。而且,希萨拉说自己19岁那年在都柏林市大门剧院里上演安娜·佛兰克时,曾经感动了大半个都柏林。[1](P270)希萨拉与安娜·佛兰克的这种联系和呼应似乎有意暗示,不论是希萨拉还是佛兰克,她们都是纳森试图获得自我救赎的媒介和通道。

在曼哈顿的一次聚会上,有人向纳森·朱克曼介绍了这位电影明星,说她一直是电影屏幕上最柔美最迷人的声音。[1](P256)而在现实生活中,这位爱尔兰电影明星与纳森一样面临着困惑与危机:纳森在小说中致力于描写地道而粗俗的犹太移民,而希萨拉获得很高的票房纪录是因为“她那个民族所特有的悲伤和她那对无与伦比的乳房”[1](P256)。正如明星代理商之妻玛丽·施威茨(Mary Schevitz)所说的那样,演艺明星希萨拉与文坛名人纳森同样都是“众人眼中的性标志”;明星希萨拉与男性的关系是人们谈论的焦点,同样,作家纳森与女性的关系也是人们一再议论的话题。希萨拉在舞台上被人们尊为“悲情女王”,而纳森因为《卡诺夫斯基》一书而不幸被人们称为“色情大师”。在明星代理商安德雷·施威茨(Andre Schevitz)看来,女演员希萨拉同作家纳森一样心神不定、内心不安。与纳森一样,希萨拉为名所累,苦恼不已;人们对她产生各种不同看法。甚至误解。让希萨拉痛苦与焦虑的是,迷失在名望与他人的崇拜之中的她最终却迷失了自我与自我身份。换句话说,希萨拉觉得自己恰恰是被自己的名声所异化。对她来说,名望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因为她被人们视为“神圣形象”的缘故,男人们不敢接近她,即使有男人敢接近她或者与她生活,也仅仅是与“她的图像”或者“她的形象”睡觉,或者说与她所扮演的女孩睡觉。[1](P268)这位当红明星实际上为名所累,无异于被自己的名声所异化:在世人眼中,她仅仅是一个名字,一种符号,一尊让人们崇拜的偶像,而不是一个具体的存在。而在纳森眼中,希萨拉与自己极其相似,希萨拉遇到的诸多困境自己感同身受,甚至与希萨拉相处无异于与自己相处。[1](P258)种种细节与迹象揭示出,文坛明星与文艺明星之间存在一种不可否认的关系:希萨拉就是纳森的另外一个自我,是纳森得以反视自我的镜子与影子。

此外,希萨拉经常随身携带的作品 存在主义先驱、丹麦哲学家索雷·凯尔克郭尔(Soren Kierkegaard)的那部《一个女演员的人生危机》(The CrisisintheLifeofanActress)也揭示了她所面临的问题。凯尔克郭尔认为,一个人的一生中总是充满了焦虑感,而焦虑感往往缘自本我内心深处的异化感。这一异化感总使个人产生重新发现本我、寻得自我身份的冲动。[3](P487)希萨拉后来将这部讲述自我与存在的作品借给纳森。通过这一情节设计,罗斯十分巧妙地借用凯尔克郭尔的文本来强调小说家纳森和女艺术家希萨拉生活中出现的种种自我危机。与男女演员一样,小说家总是觉得自己不能避开荒唐局面,甚至感到自己面临着想象力与创作力枯竭的窘境。凯尔克郭尔书中,那位韶光不再的女演员开始发现自己容颜衰退、艺术热情减弱;与此对应,小说《解》中的作家人物纳森同样发现自己面临着失去创造力的危险,渐渐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写出吸引读者的东西了,就像再也无法吸引观众的女演员希萨拉一样。就纳森而言,希萨拉象征的正是自己苦苦寻求本我真我的精神自我。希萨拉所面临的困惑与危机恰恰也正是纳森·朱克曼的困惑与危机;就像希萨拉在苦苦反思着自己的生存与生命一样,纳森也正在通过希萨拉 自己的另一个自我来反观自身,反思自我。他似乎指望着通过希萨拉这一个女性自我来获得自我救赎和自我身份,进而通过与这位女替身的结合来重获本我。但是,甚至连这种实现自我认同、克服异化自我的企图也并未成功。一夜风流之后,女替身希萨拉离他而去。____

细心的读者不难发现,女明星希萨拉黑眼睛、黑头发,这使纳森更多地联想到的是一位犹太女性而不是一位爱尔兰女性;希萨拉曾说她“与纳森一样万分痛苦”。种种迹象表明希萨拉与纳森有着相同的遭遇和困境,也有同样的精神感受和思想认识,恰好就是纳森的另外一个自我。小说结尾,纳森的种种努力都付诸流水,他收到希萨拉从古巴写给他的绝交信。不妨说,希萨拉的这份绝交信无异于宣告:纳森力图通过与另外一个自我结合、进而确立自我和实现本我的努力最终还是失败了。[4](P190)纳森这位与影共舞者最终毕竟还是一个孤独的舞者,一个苦苦寻觅自我的迷惘的舞者。

二 阿尔文·派普勒 纳森犹太自我的文化隐喻

小说中,还有一个人物被纳森看成是反观自身、反省自我的媒介 阿尔文·派普勒(Alvin Pepler)。阿尔文·派普勒名字的缩写与亚历山大·波特诺①Alexander Portnoy,系罗斯在其争议小说《波特诺的怨诉》(Portnoy’s Complaint,1969)中创造的人物,该人物的名字与《解放了的朱克曼》中神秘人物Alvin Pepler的名字首字母相同。名字的首字母缩写相同,都是A.P.,暗示纳森创造的人物阿尔文·派普勒与罗斯创造的人物亚历山大·波特诺(Alexander Portnoy)之间存在着一定的联系,同样也暗示朱克曼的小说《卡诺夫斯基》(Carnovsky)与罗斯所创作的小说《波特诺的怨诉》(Portnoy’sComplaint)之间也存在着某种必然联系。小说第一部分(“我叫阿尔文·派普勒”)具体描写了纳森与阿尔文在曼哈顿的一家三明治店里初次相遇的情形:阿尔文主动与纳森打招呼,自称跟纳森一样是土生土长的纽瓦克人;同时向纳森大唱赞歌,感谢纳森把两人共同的出生之地放置到美国的文学地图之上。阿尔文甚至把纳森比作犹太人的普鲁斯特(Marcel Proust),还把纳森与斯蒂芬·克莱恩(Stephen Crane)相提并论,认为他们两个人同为纽瓦克最伟大的作家。而后,带着强烈的种族自豪感,阿尔文如数家珍般历数活跃在文学界、演艺圈、戏剧界和体育界的纽瓦克的优秀儿女以及他们做出的杰出贡献。

此外,这位纽瓦克的同乡绝不简简单单地只是纳森的热心读者而已;他曾经在电视问答竞赛节目中出头露面,至今还为当初输给对手一事而耿耿于怀。阿尔文认为当初失败是因为自己是犹太人,有人事先安排好不让自己赢的。让纳森始料不及的是,阿尔文这位犹太同乡具有多重身份:纽瓦克人,电视问答节目秀,海军退役军人,两战英雄,甚至自称为作家。为揭示真相,他也写自传,甚至设想把自己的自传改编成音乐剧,搬到百老汇去上演。阿尔文希望自己的作品(完全是幻想中的作品)能够证明自己是一个优秀的海军老兵,一位体面的犹太人。阿尔文始终将自己的不幸归因于他人对犹太人根深蒂固的偏见、甚或对犹太形象的丑化;正是因为这样的偏见和形象,自己成了“美国传播界的一个肮脏名

字”。[1](P198)

显然,罗斯在小说中安排这样一个人物,绝非偶然。阿尔文·派普勒与纳森·朱克曼之间有许多共同之处,不仅如此,小说里,阿尔文犹如纳森的影子,紧随其后,难以摆脱。可以说,与希萨拉一样,阿尔文实际上也是纳森的另外一个自我,是纳森的自我映像与象征。二人之间的相关性和对应性比比皆是:阿尔文和纳森都是土生土长的纽瓦克人,都是公众面前的名人(阿尔文曾经是电视名人,而纳森现在是文坛名流),也同样是臭名昭著(阿尔文与电视问答节目秀丑闻,纳森与他的争议小说《卡诺夫斯基》),两个人都是作家(纳森是业已成名的作家,而阿尔文则自诩为“作家”)。阿尔文对纳森的过去简直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包括纳森的父母、亲戚(如爱思姑妈)、纳森的童年、学校,甚至包括纳森与希萨拉之间的风流韵事。我们不妨说,在纳森将阿尔文当作自己的影子的同时,阿尔文又未尝不把纳森当成自己的影子和另外一个自我。

此外,阿尔文还为自己子虚乌有的作品编造了出版商。后经纳森查证,阿尔文所谓的出版商纯属编造,完全是“虚构者”阿尔文杜撰和加工出来的名字。由此我们说,自称是作家的阿尔文与作家人物纳森同样都以虚构为己任。阿尔文在作家纳森面前展开虚构、进行杜撰,甚至以纳森作为其杜撰和虚构的对象,无形中充当了纳森的捉刀人和影子形象。从文本的深层内涵来说,阿尔文就是纳森的另一声音和另一自我:这种声音动辄提及犹太社区,提及纳森的犹太身份与犹太过去,总能让纳森想起犹太聚居区纽瓦克,想到美国犹太文化的存在根基。我们可以说,阿尔文这个神秘人物实际上是作为纳森的文化隐喻存在的;他的多次出现意在凸现纳森这位“与影共舞者”的形象。换言之,作家人物纳森始终在与自己的影子共舞,与犹太文化影子相互映照,甚至成为各自的另外一个部分。

从文化深层来分析的话,阿尔文不仅仅是纳森自我的一个简单符号。小说《解》中,犹太“影子人”阿尔文多次伴随着纳森的犹太父母一起出现。有人打电话威胁纳森,说要绑架纳森母亲的时候,纳森怀疑这个威胁者就是阿尔文。让纳森特别难受的是,对方一再提到小说《卡诺夫斯基》及其给家人带来的伤害,甚至骂他是个 “无情无义的杂种”,阿尔文的这一谩骂与纳森父亲临终之时的咒骂(“Bastard”)形成某种对应,始终缠绕和折磨着纳森,提醒他不要忘记母亲与犹太血统。这种谩骂始终在纳森的耳际萦绕徘徊,折磨着这位因小说创作而“给本民族丢脸”的犹太作家;这一谩骂在某种程度上曲折表达了纳森内心深处的些许自责。骂声既有由外及内的施加型特征,也不无由内向外的显性化表达特征;骂声既可以视为来自纳森内心深处的自责声,也可以看作是带着某个文化深层内涵的集体的声音,即荣格所谓的集体无意识深层(犹太文化潜意识深层)发出的声音;这一声音搅起纳森内心深处隐在的内疚,成为他潜意识中的自责之声,时时提醒纳森不要忘记种族责任。在此,罗斯试图借小说人物的烦恼与困惑,说明作家纳森追求的文学真实与犹太人纳森所面临的现实处境之间形成了难以和谐的悖论;这既是纳森的困境所在,也是纳森的悲剧所在。

阿尔文这个神秘的纽瓦克犹太人形象,一定意义上就是纳森难以彻底摆脱的犹太情结的具象表达。小说的后半部分,阿尔文再次出现,这次颇具犹太父辈风范。当时,纳森正在下意识地哼着父亲最喜欢的歌曲,忽然,他听到背后有人直接喊出了歌名:“《蔡纳、蔡纳》,1950年创作。”①《蔡纳、蔡纳》(“Tzena,Tzena”)原为1939年逃往当时的巴勒斯坦、现居以色列的波兰犹太人伊萨卡·米隆所作的一首歌曲,当时在巴勒斯坦非常流行,后来在以色列电台经常播出。上个世纪四五十年代,纺织工人乐队曾演出过这首歌曲,并高居流行乐坛第二位。回头一看,报歌名的又是阿尔文这个纽瓦克老乡。这次他甚至吹着口哨,哼起了二战时老朱克曼嘴边的那个熟悉的旋律。这一细节,再次暗示阿尔文与朱克曼之间存在着一种自然的联系。影子人阿尔文的屡次出现,一再提醒纳森要面对现实,面对自己的犹太传统和犹太根基;从文化深层来讲,阿尔文·派普勒代表着纳森的犹太血统和种族历史。有专家指出,“罗斯笔下的人物总是处于一种困境当中,总处在高度道德感与具体个性化的冲突之中,而这恰恰正是罗斯笔下人物矛盾的核心。”[6](P87)一方面,阿尔文苦苦追随纳森,视己为纳森的另一自我,反映了犹太人渴求成功、实现自我的情感本能;另一方面,纳森处处回避着阿尔文,恰恰反映了他不愿面对阿尔文所代表的充满欲求、极具攻击的另一个文化自我。阿尔文甚至宣称纳森的小说反映的就是他自己:“从许多方面来看,你所写的一切,既是你的人生写照,也是我的人生写照。”[1](P328)这时的阿尔文把自己的生平与纳森的生平联系起来,完全把自己当成纳森的影子和另一自我,甚至把《卡诺夫斯基》当成自己的传记。阿尔文觉得自己不仅与纳森同源同乡,而且与纳森具有相同的心理困惑。连纳森自己也开始意识到,这个头戴墨镜的阿尔文一定程度上就是连自己也始终无法看透悟透的另一自我;阿尔文的墨镜象征的就是这一层迷雾与隔膜,就是这一层无法看透自我的不透明状态的标志:“这个人简直疯了。牢牢地盯着我。这副墨镜后面究竟是谁?我!他认为他就是我!”[1](P329)阿尔文甚至以为自己同样会写出《卡诺夫斯基》:“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有写作才能的话,就会写出《卡诺夫斯基》。”[1](P328)

就本质而言,罗斯、纳森和阿尔文三者之间也存在着一种“家族类似性”。与小说家罗斯和作家人物纳森如出一辙,以作家自诩的阿尔文也在模糊混淆现实与虚构之间的差异。阿尔文将自己等同于卡诺夫斯基,把自己遇到的困境与卡诺夫斯基的遭遇相比,并指责纳森盗取了自己的经历与体验,甚至指责纳森的小说歪曲了纽瓦克的形象、伤害了纽瓦克人的情感。困惑不已、痛苦不堪的纳森想尽办法,试图躲避阿尔文的追逐与认同,但是,最终还是无力摆脱阿尔文这道顽固的影子,这似乎暗示着任何作家最终都无法摆脱其根深蒂固的文化之源与种族之根。每次与阿尔文相遇,纳森总会陷入深刻的自我反思:“恃强凌弱,个性偏执,天性粗俗,穷根究底 这是怎样的才能!将才能与不可遏止的能量、粘粘乎乎的脑子交合在一起 …… 那一种蛮劲,偏执疯狂,极度的渴望 这些都是你无法容忍的犹太人的性格。”[1](P339)这里,纳森对犹太性进行了比较深刻的反思,他逐渐意识到自己与阿尔文之间的确存在着某种联系:阿尔文不是别人,恰恰就是纳森自我的另外一面。纳森最终开始认真反思自己与阿尔文的这种互映关系:“P.就像是我老爹他自己?这与P.所见差别不大。由别人设想出来的人现在假想别人。”[1](P339)①Pepler以字母P开头,同Pop起首字母相同;而pop在美式俚语当中意为“老爹,老头”。此外,纳森还认识到,阿尔文象征着自己对犹太历史文化的追寻,而现在自己极力摆脱过去,执着于作家自我。以上的种种细节分析说明,阿尔文就是纳森自我的另一侧面,是他既想摆脱又不愿彻底根绝的犹太自我的投影。

解读小说《解放了的朱克曼》,我们不难发现这样一个结论:从文化隐喻的角度来说,阿尔文·派普勒和希萨拉·奥西都是纳森反观自我的镜子,是纳森借以自我反省的另外两个自我;二人都象征着纳森对自我身份的寻求,影射着朱克曼的文化身份和生存状况:演艺圈明星希萨拉隐射着纳森作为文化名人的自我,而纽瓦克老乡阿尔文则隐射纳森的犹太自我。但是,纳森知道自己又无法完全变成阿尔文或希萨拉,这从另外一个角度说明,纳森在身份危机面前脆弱不堪,注定要继续寻求自我身份,继续在与影游戏的过程中反思文化身份,从而最终走出身份危机的困境。在此意义上来说,《解放了的朱克曼》是一出不折不扣的隐喻游戏,是作家人物与其自我影子游戏共舞的一场隐喻游戏;而这种游戏比拟巧妙地说明了现实生活中的作家与其文学虚构之间微妙而复杂的关系。

[1] Roth,Philip.Zuckerman Bound:A Trilogy and Epilogue[M].New York:Farrar Stauss Giroux,1985.

[2] 刘洪一.走向文化诗学:美国犹太小说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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