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小说中的华北农村集市
2013-04-07马景文彭秀良
马景文,彭秀良
(1.保定学院, 河北 保定 071000;2.河北科技大学, 河北 石家庄 050081)
现代小说中的华北农村集市
马景文1,彭秀良2
(1.保定学院, 河北 保定 071000;2.河北科技大学, 河北 石家庄 050081)
现代小说中对华北农村集市的描写不在少数,尽管其中的大部分优秀作品产生在战争年代,但是仍然能够从中发掘出关于集市的描写和叙述,供我们今天研究使用。小说中的描写虽然不完全等同于历史学家的记述,但作为小说场景渲染的重要一环,作者对乡村集市的把握不应该距离现实太远。从现代小说对华北农村集市的描写入手,进入华北农村集市的研究领域,是一个全新的尝试。
现代小说;华北农村集市;早期描述;辐射范围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以华北地区的农村为写作对象的作品数量不菲,尽管其中的大部分优秀作品产生在战争年代,但是仍然能够从中发掘出关于集市的描写和叙述,供我们今天研究使用。小说中的描写虽然不完全等同于历史学家的记述,但作为小说场景渲染的重要一环,作者对乡村集市的把握不应该距离现实太远。基于这个理由,我们便能够从文学作品中发掘对农村集市场景的描写,并从中引申出经济学和社会学视野的分析。
一、对华北农村集市的早期描述
华北农村集市是随着华北农村规模的扩大和商品经济的发展而逐步发展起来的。对于中国农民聚村而居的原因,费孝通是这样分析的:“一、每家所耕的面积小,所谓小农经营,所以聚在一起住,住宅和农场不会距离得过远。二、需要水利的地方,他们有合作的需要,在一起住,合作起来比较方便。三、为了安全,人多了容易保卫。四、土地平等继承的原则下,兄弟分别继承祖上的遗产,使人口在一地方一代一代的积累起来,成为相当大的村落。”*费孝通:《乡土中国》,北京:三联书店,1985年版,第4页。其实,概括起来,农村聚落的形成原因可分为三个方面,即生产需要(前两点)、安全需要(第三点)和血缘联系的需要(第四点)。华北平原地区村落的密度比较大,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农村集市也逐渐发展起来,成为农村社区的一个特殊形态。
诞生于清朝末年的《老残游记》可以说是对华北农村集市进行早期描述的第一部文学作品,其第十九回写老残受托去调查设计陷害魏家人的凶犯线索时,车夫对他说:“这东北上四十五里有大村镇,叫齐东村,热闹着呢,每月三八大集,几十里的人都去赶集。你老去那里找点生意吧。”*刘鹗:《老残游记》,北京:金盾出版社,2000年版,第178页。农村集市虽然是随着农村聚落的扩大和农村商品经济的发展而逐步兴起的,但它也是附设在村庄里,只不过是在比较大的村庄里才有集市,一旦集市结束,这个村庄与周边的其他村庄别无二致。齐东村的集市按规模说可是相当大,因为它的辐射范围已达几十里,应该算是一个集镇,而不是单纯的集市了。集镇不同于一般集市村庄的地方,在于其所设置的集市规模要大,有着悠久的历史和相对稳定性,不仅居民规模上可观,而且其社会功能也更为复杂和重要。*苑书义、任恒俊、董丛林:《艰难的转轨历程——近代华北经济与社会发展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58页。
《老残游记》还描写了集市上的市面情形:“子平依话用饭,又坐了一刻,辞了玙姑,径奔山集上。看那集上,人烟稠密,店面虽不多,两边摆地摊,售卖农家器具及乡下日用物件的,不一而足。”*刘鹗:《老残游记》,北京:金盾出版社,2000年版,第108页。农村社区的基本单位是村庄。村庄的规模有大有小,一般说来,平原地区的村庄密度、规模都比较大,山区的村庄不仅数量上稀少,而且规模比较大的也不多,内蒙古草原地区很少能见到聚集的村落。黄子平所见到的山集应该是设在一个规模较大的山村里,“店面不多”表明山集的繁华程度不够,但小说描写的是冬天的情形,居然还有卖农家器具的,倒也反证着这个集市的重要地位。
华北的农村集市是如何发展为集镇的,我们无法从文学作品中考证出来,只能借《老残游记》的描写窥见一斑。但是,清末民初华北植棉面积的迅速扩大则促成了农村集镇的急剧形成。集镇已从单纯的集市贸易发展到了店面贸易的阶段,它在一个相对固定的地域范围内起着互通有无的作用。集镇的形成不仅丰富了乡土社会的人际关系,更推动了乡土社会商品经济的发展,因为集镇上交易的商品有了明显的地域特征,比如,1916年时直隶省的盐山县有38处集市,其中18处有布市,4处典型的集镇均是棉布的重要集散地。*张利民:《试论近代华北棉花流通系统》,《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1990年第1期。集镇的出现也为文学创作提供了更广阔的描写空间,集镇上的人际互动可能更加适合于小说家们渲染笔墨。
二、对华北农村集市特点和功能的描写
华北农村集市的特点集中体现在它的集期和辐射范围上。集期在一定意义上说明集市的繁华程度,集期密集的集市自然就是相对繁华的;辐射范围说明了集市的重要程度,辐射范围越广表明这个集市在区域内的地位越重要。
1.现代小说里关于集期的描述
现代小说里关于集期的描述很多,大体上可以分为这样几种情况:一种是直接叙述某个集市的集期,如《红旗谱》第一部有“锁井镇上,逢五排十加二七,五天两集”,*梁斌:《红旗谱》(第一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36页。旬日4个集,交代得很清楚;一种是借描写主人公的活动附带写出来,如《新儿女英雄传》里有“大水知道:双喜以前当织布工人的时候,五天一个集,要织出十二匹花条布,……”*袁静、孔厥:《新儿女英雄传》,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7年版,第56页。旬日2个集,虽然没有直接写出来,却也借大水的头脑交代了出来;还有一种是不但直接写出了集期,更强调了某个集期的重要性,如“临河镇每逢阴历二、五、八有集,这天因为离得中秋节近了,所以赶集的特别多”。*赵树理:《三里湾》,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4年版,第170页。
从集期上说,集市有大小之分,像“锁井镇逢五排十加二七”的旬日4个集里就有两个是大集、两个是小集。“那天早晨,老驴头还没有起炕,就叫春兰: ‘春兰,春兰,今日格,你跟我赶集去吧。’春兰从被窝里伸出头来,问:‘干什么?爹。’老驴头说:‘咱去赶个集,买点菜什么的,好采办点年货过年。’……春兰娘打蒿荐外头探进头来说:‘忙起呀,不是去赶集吗?’老驴头问:‘今日格,是小集大集?’春兰娘说:‘大集。’”*梁斌:《红旗谱》(第一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36页。赶大集的人多,卖东西的人也多,有些物件只有大集上才有卖的,在这段对话中梁斌还刻画了丰富的人物内心活动即父女俩对赶集的不同态度。孙犁也描写过大集:“第二天,是腊月二十七,子午镇年终大集日。”*孙犁:《风云初记》,《孙犁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41页。“这天正是端村大集,各村赶集的小船很多。”*孙犁:《采蒲台》,《孙犁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283页。如此看来,文学作品中对集期的关注是足够的,反映出作家对农村实际生活的把握是到位的,也为我们分析农村集市的整体形态和社会功能提供了有价值的一手资料。
对于集期的描述,作家们从一年之中最热闹的几个集着眼的比较多,原因可能是由于这几个集的重要性为主人公的活动创造了更为开阔的叙事空间。锁井镇上的朱老忠进了县城,才感觉到和乡下集市明显地不同:“进了城门一看,每年年集最热闹,今年比往年人更多。卖肉的,卖菜的,嘈嘈杂杂。卖年画的,压扁了嗓子,尖声唱着。”*梁斌:《红旗谱》(第一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82页。县城便是集镇,已不是一般的集市了,更何况是年集呢!敌后武工队的队长魏强上集:“七月十五的集,是个迎丰收的集。人来得多, 货也上得不算少。看来是比往常红火、热闹许多。”*冯志:《敌后武工队》,北京:解放军文艺社,1958年版,第175页。如此热闹的集市正好给武工队员的行动提供了掩护,他们才能够在敌占区铲除汉奸并从容脱身,这也是集市的另一个用处吧!
2.现代小说里对集市辐射范围的描述
华北地区,平平常常的小的集市不用多说,它的辐射范围很小,不过周边的几个村子,有的甚至只覆盖了本村。大的集市或是集镇就不一样了,它们的辐射范围或许十里二十里,还有可能几十里上百里,像《老残游记》里齐东村的大集就覆盖周边几十里。凡是大的集市一定在繁华的镇上,孙犁为我们举出了很好的范例:“晌午的时候,春儿走到安国县城南二十五里有名的大镇伍仁桥。”*孙犁:《风云初记》,《孙犁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360页。“端村是水淀有名的热闹地方,三面叫水围着。顺水可以下天津,上水通着几条河路;北面一条大堤,通到旱地上的大村镇。”*孙犁:《采蒲台》,《孙犁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284页。伍仁桥和端村都有规模很大的集市,原因在于它们本身就是大村镇。集市辐射范围的大小表明该处集镇的重要与否,决定了作家们写作中心的放置,当然也就决定了故事情节的伸缩场地。
至于对华北农村集市功能的描写,作家们极力从集市上交易商品的种类和数量上着墨,尽可能表现出不同地域的农副产品特色,力图为故事的发展铺陈一条清晰可见的线索。此处不多举例,只以《红旗谱》对锁井镇集市的描写为例:“每逢集日,有成车的棉花,成车的粮食拉到集上。有推车的、担担的、卖葱的、卖蒜的、卖柴的、卖菜的。有木活铁活、农器家具,匹头苇席,要什么有什么。”*梁斌:《红旗谱》(第一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36页。“要什么有什么”是作家以乡下人的眼光观察所得的结果,农家人日常生产生活的物件能够从集市上买到,这个集就是大集了。从梁斌对集市交易商品范围的描写上,我们可以看出华北农村集市的局限与欠发达,当然这是与江南农村的集市相比较而言的。
三、对华北农村集市热闹场景的描写
和平年代的华北农村集市应该是富庶繁华的,买卖的东西也是多种多样的,既满足了乡下人的需要,又给农民的出产物品找到了销路。赶集的普通庄稼人老老实实地做生意,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来赶集的目的是买到自己要用的物品,这其中小贩们的行为自然成为作家描写的重点。
1.纯粹对集市热闹场面的描写
地处白洋淀水乡的子午镇年集,“不到天明,小贩们就推车挑担,来占地段,大街两旁是柿饼、核桃、黑枣儿,中间排满小车板床,摆的是海带、粉条儿、蘑菇。附近各村的农民,带领着孩子们,从四面八方的道路上奔着这里来了,人多得推挤不动,从东头走到西头,就要半天的时间。卖年画儿的把画挂在客店的梢门洞里,卖花炮的占了村西大场。五龙堂的花炮最有名,他们套着大车,打扮得像卖艺的,用红布包着头,用花枪挑着鞭炮,站在车厢上接连不断地放,大声宣传,互相比赛,好像是来争名,并不是做买卖”。*孙犁:《风云初记》,《孙犁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41页。这段描写很精彩,将年集上的热闹场面细致地刻画了一番,并且还有对商贩行为的描写,“好像是来争名,并不是做买卖。”如果没有深厚的经历,是难以把握住如此之多的细节的,而这恰恰又为研究农村集市甚至农村历史的人提供了鲜活的材料,足以弥补历史档案的死板与粗糙。
山西的临河镇是一处大集镇,赶集的满喜“买的尽是些笨重东西——抬土的大筐、小车上的筐子、尖镐、大绳、大小铁钉……沉沉地挑了一担在人群里挤着往外走,迎头碰上了丁未。……牲口市场在集市的劲头接近河滩的地方,是个空场,钉了些木桩,拉着几根大绳,大绳上拴着些牛、驴、骡、马。进了场的人,眼睛溜着一行一行的牲口;卖主们都瞪着眼睛注意着走过自己牲口跟前的人们;牙行们大声夸赞着牲口的好处,一个个忙乱着扳着牲口嘴唇看口齿,摸着买卖双方袖口搞价钱”。*赵树理:《三里湾》,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4年版,第170页。此处的集市描写更多的关照的是生产工具,不似年集上以吃喝玩耍的商品为主,显示出作家创作重心的迥异其趣。集市功能也有明显的季节性,这是农村经济行为的特质使然。
2.夹杂着对集市交易行为的描写
端村大集不仅热闹,还掺杂着买卖上的争斗:“还离北寨门很远的时候,春儿就听到了集市上骚动嚣乱的声音。从这些声音里,可以分辨出大粮食市那里的过斗的呼喊,牲口市那里的对蹄腿快慢的褒贬评价。这些买主和卖主,好像不是赶集做交易,而是进行着一场严重无情的斗争。经纪已经说好价钱了,因为一句话不合,卖主又抱住粮食口袋,不让过斗,或者是牲口已经牵在买主的手里了,卖主又搬着小牛的犄角硬把它夺回来。”*孙犁:《风云初记》,《孙犁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360-361页。集市上的讨价还价本来属于很正常的事情,作家注意到了这一细节,甚至不惜笔墨刻意描绘,反映出农民为维护自身利益而斤斤计较的事实。
在很多人的想象中,农村集市上的交易不应该存在欺诈行为,因为交易双方都生活在不大的区域内,还有可能是“熟人”。但是,地方士绅也会慢慢变成奸商,变成中介人,对买卖双方盘剥取利。“冯焕堂也就成了棉花生意上的老手,每次集上,他背上一杆大秤,把秤锤垂在屁股后头,怀里抱着签筒,在棉花市里走来走去。他用手一抓,就知道这棉花摘得老嫩,知道吃了多少水头,能扎出多少穰花。”*梁斌:《红旗谱》(第三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52页。农民的自私品性于此有所揭露,可作家不会给出是非上的判断,也不好告诉我们这种行为在农村集市交易中占多大的比重,需要社会学家和历史学家去作研究和判断。
3.战争年代的集市上多了一分萧条和不安
战争年代,农村经济会受到很大打击,社会也会变得不安定起来,这些都会在农村集市交易方面有所反映,很多作家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对战争年代集市的描写也就出现了另一种基调。
(1)战争带给人们的混乱和不安在集市上也有表现。战争带给人们的往往是不安和混乱,集市上的人也概莫能外。“赶集的人很多,那些老乡们都是惊惊惶惶的,鬼子汉奸浪荡女人,在街上横行乱撞。过了木桥,便是网市,有两排妇女对坐着在那里结网卖网。她们把织好的丝网,张挂在墙上,叫太阳一照,耀眼光亮,把回子网兜放在怀里,抖落着叫过往的人看。”*孙犁:《采蒲台》,《孙犁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284页。“惊惊惶惶”的老乡,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们还会去集市上转么?
(2)战争带来了集市的萧条和冷清。战争对社会生产的破坏是极为严重的,故而战争年代的农村集市也呈现出萧条景象。“今天是中闾集。所谓市集,也只不过比平常日子多了一些人罢了。除了几个挑担卖白菜的,几个背布口袋粜粮食的,几个挎篮子卖吃食的……粮食市、棉花市、牲口市、肉市、菜市……走到哪里,那里也是人少货不多。中闾大集的繁华景象,早已成了过去。”*冯志:《敌后武工队》,北京:解放军文艺社,1958年版,第34页。“人少货不多”是战争年代农村集市的通病,在外敌的占领下,谁还有心思踏踏实实地种地、做生意呢?只不过为了糊口的需要,有人不得不勉强为之而已。
四、小结
从现代小说对华北农村集市的描写入手,进入华北农村集市的研究领域,是我们一个全新的尝试。历史上的农村集市可能是农村居民互通有无的唯一途径,尤其是远离海口和铁路线的华北农村地区,集市的重要性更不待言。以往对华北农村集市的研究,大多是利用档案材料和地方志,惜那样的研究资料不够鲜活生动,恐难以揭示华北农村集市的多样性特征。于是,我们另辟蹊径,选择以小说对华北农村集市的描写为突破口,盼望着能够推动华北农村经济史和社会史研究的深入。
North China Rural Market in Modern Novels
MA Jingwen1,PENG Xiuliang2
(1.Baoding University, Baoding, Hebei 071000; 2.Hebei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Shijiazhuang, Hebei 050081, China)
There are a lot of depictions about North China rural fairs in Chinese modern novels. Though many of them were produced in the wartime, from which we can still find a lot of rural fairs’ depictions and use them for today’s research. Obviously descriptive writing in novels is not identical with historians’ records, but authors’ depictions about rural fairs, as one of the important rendering steps of the novel setting, should not be too far from the historical facts. The research on North China rural fairs by looking into depictions about North China rural fairs in Chinese modern novels is a fresh trial.
modern novels; North China rural fairs; early depictions; areas of influence
2013-10-15
马景文(1968-),男,河北高碑店人,讲师,主要从事当代文学、外国文学研究。
F729
A
1008-469X(2013)06-0022-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