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华北集市(镇)研究述评
2013-04-07熊亚平张利民
熊亚平,张利民
(天津社会科学院 历史研究所,天津 300191)
“北方一带之商业市场,咸以市集为中心,虽有城市及市镇之商店,但平日商业,多甚清淡,必遇逢集之日,市面乃形繁荣。”①实业部国际贸易局:《中国实业志》(山东省),(丁),1934年版,第120-121页。通过集市“可觇该地商业发达与否”,“可察知该地有何特产”,“可察知其地人民之生活状况”②河北省政府建设厅编:《调查报告第四编工商》,1928年版,第69页。。因此,在近代华北区域史研究中,集市(镇)就成为一个重要的关注点。就既有成果而言,关于近代华北集市(镇)③集市和市(集)镇是两个既有密切联系又有明显区别的概念。对此,邓亦兵等作了较好的区分(方行、经君健、魏金玉主编:《中国经济通史》(清代中册),北京:经济日报出版社,2007年版,第830-938页)。因此,本文所谓的集市(镇),是包括集市和市镇在内的,而市(集)镇也是市镇和集镇的统称。下文为行文方便起见,统一使用“集市”和“市镇”这两个表述,不再使用“集镇”一词。的研究起步于20世纪20—30年代。但在此后的数十年中,除日本学者加藤繁、石原润、中村哲夫等人研究较多外,中国学者的研究一度走向沉寂。直到20世纪80年代以后,尤其是90年代以来,这一研究领域再度受到关注,并取得了一些较有分量的研究成果。但与江南市镇的研究相比,无论是数量上,还是质量上,均存在较大的差距。鉴于目前已有的研究综述多集中于“集市”方面且略嫌简略④赵志强:《近代华北集市研究综述》,《河北青年管理干部学院学报》,2008年第2期。钟兴永:《近十年中国集市贸易史研究概述》,《益阳师专学报》,1998年第2期。黄东风:《近十年来乡村集市研究述评》,《徐州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2期。李子娟:《国内外集市研究综述》,《科技和产业》,2011年第12期。,因此本文将在其基础上,力求对已有研究成果进行更加全面的梳理和总结,以期有助于相关研究的深化。本文之所以采取“专题研究”和“相关研究”这样的分类方法,一方面是为了突出重点,力求做到更加全面;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能够从相邻时段、相关主题的研究⑤如关于明清时期华北集市(镇)研究、明清及近代江南市镇研究、近代华北区域经济史和社会史研究、当代华北集市研究、近代中国市镇史研究等。中借鉴研究思路和研究方法。不当之处,尚祈方家批评指正。
一、专题研究
本文所谓的专题研究,是指直接以近代华北或华北范围内某些省份、县份所属集市(镇)为研究对象的研究成果。其中,问世较早,较具系统性和研究性的研究成果,当属燕京大学社会学系于20世纪20年代末所进行的关于清河镇社区的调查研究和杨庆堃于30年代所做的关于山东省邹平县市集的研究。前者有英文版的《清河:一个社会学的分析》(ChingHo:ASociologicalAnalysisTheReport ofaPreliminarySurveyoftheTownofChing Ho,Hopei,NorthChina(1930)),许仕廉的《一个市镇调查的尝试》(1930)和黄迪的《清河村镇社区——一个初步研究报告》等成果。虽然以上三种成果仍属于调查报告的性质,但得出的一些结论却对认识当时的乡村社会具有重要的启发意义。如:“我们又看到位置的适中是促进镇的发展和形成村镇区位模式的一大因素。”“由这各种活动的不同幅员,便可以知道家、村、镇在整个社区生活上的相对地位。家的重要是在于它是经济、婚姻与亲属的枢轴,村的重要在于它是正式教育、庙宇宗教和地方政治的舞台,而镇的重要则在于其为社区对外交换的媒介。虽然这三者间的关系的密切程度差别很大,却同是较完整的社区结构的必要部分。此一社区类型或足以代表一大部分中国内地的农村社会。”①黄迪:《清河村镇社区——一个初步研究报告》,《社会学界》(第10卷),1938年6月。
与许仕廉、黄迪等人的成果相比,杨庆堃的成果更具研究性。其中,发表于《大公报》上的《一个农村市集调查的尝试》、《市集现象所表现的农村自给自足问题》②杨庆堃:《一个农村市集调查的尝试》,《大公报》1933年7月8日。《市集现象所表现的农村自给自足问题》,《大公报》1934年7月19日、8月30日。和1944年出版的英文版《华北地方市场经济》(ANorthChinaLocalMarketEconomy),为研究者们广泛引用。而作为最完整版本的杨氏本人的硕士论文,却相对受到冷落。比较阅读可知,刊载于《大公报》上的内容较为简略,英文版次之,而硕士论文中的部分内容,尤其是关于集市活动半径和范围的大多数图表,如《济南兴起对周村活动范围之影响》《邹平市集买者活动范围图》《花沟集活动区图》《孙家镇活动区图》《明家集买者与卖者区域之比较》③杨庆堃:《邹平市集之研究》,硕士毕业论文,燕京大学研究院社会学系,1934年,第17页、第43页、第53页、第55页、第119页。等,在前二者中并未出现。这些图表的缺失或多或少地影响了我们对邹平乡村基层社会结构的认识。
继杨庆堃之后,关于近代华北集市(镇)的专题研究中,较重要的当属石原润的《明清民国时代河北省的定期市》和中村哲夫的《清末华北的农村市场》两文。前者以县志为基础,将自明朝嘉靖年间至民国时期的河北省乡村集市作了系统的统计,对集市的密度、分布状况、彼此间的关系等作了一定的分析,为后续研究提供了较权威的参照。其缺点则在于缺乏对乡村集市进行社会性、经济性的分析;数量分析也存在明显的局限性④李正华:《乡村集市与近代社会:20世纪前半期华北乡村集市研究》,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1998年版,第13页。。后者在山根辛夫、石原润等人的研究基础上,以清末直隶(河北省)深州、正定、青县三县村图为基本史料,着力分析了清末华北农村市场构成、层次秩序和空间布局,认为在鸦片战争以后,农村市场组织仍是继承了以前集散机能为轴心的作用⑤(日)中村哲夫著,胡宣同等译校:《清末华北的农村市场》,张仲礼主编:《中国近代经济史论著选译》,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7年版,第180-207页。。
20世纪80年代以后,宓汝成的《帝国主义与中国铁路1847—1949》⑥宓汝成:《帝国主义与中国铁路1847—1949》,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张瑞德的《平汉铁路与华北的经济发展 (1905—1937)》⑦张瑞德:《平汉铁路与华北的经济发展(1905—1937)》,(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专刊(55),1987年版。、刘克祥的 《1895—1927年通商口岸附近和铁路沿线地区的农产品商品化》⑧刘克祥:《1895—1927年通商口岸附近和铁路沿线地区的农产品商品化》,《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集刊》(第11集),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1-105页。等著作,虽然并非关于集市(镇)的专题研究,但已涉及石家庄等近代华北重要的市镇和集市。进入90年代以后,乔志强、龚关的论文《近代华北集市变迁略论》⑨乔志强、龚关:《近代华北集市变迁略论》,《山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3年第4期。和李正华的专著《乡村集市与近代社会:20世纪前半期华北乡村集市研究》⑩李正华:《乡村集市与近代社会:20世纪前半期华北乡村集市研究》,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1998年版。是较早问世的两项专题研究。前者认为近代华北集市在19世纪70年代以前缓慢地有所进展,此后除少数工矿铁路沿线地区有些兴起外,大都走向衰败,究其原因,不外天灾与清朝统治的抑制、农业结构的变化、近代工矿与交通的兴起,而小农经济的长期存在是其根本原因。后者选取农民进行交换、娱乐、社会交际的主要场所——乡村集市作为研究对象,通过对华北集市布局、规模、运作方式、特点,集市与乡村经济、乡村政治,集市与中国乡村现代化等多方面内容的考察,认为在近代中国新旧蜕变嬗替的社会变革过程中,乡村集市的形式与内容,自然昭示出从传统社会走向近代社会的历史趋向。
此后,龚关又推出系列论文,对近代华北集市发展进行了更为深入的考察。其主要论点可以概括如下:一是借鉴吉尔伯特·罗兹曼的统计方法,以大量的地方志资料为基础,分五个时期对1550—1937年间河北、山东、山西等省集市数量进行了统计分析,认为集市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而发展,尤其是清末民国年间的极大发展,使得它在华北区域市场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二是从比较分析的角度考察华北集市的特色,认为华北集市不仅是初级市场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且是中级市场的重要依托,这是江南留存下来的集市贸易所不可比拟的;三是从集期和集市数量、集市的结构与功能等三个方面进行综合考察,认为在定期性集市大幅度增加的同时,华北地区集镇勃兴,集市的发展和集镇的勃兴同步进行,集镇的勃兴并没有使集市黯然失色,这是华北区域市场发展迥异于江南地区的一个显著特色①龚关:《明清至民国时期华北集市的数量分析》,《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1999年第3期。《明清至民国时期华北集市的比较分析——与江南、华南等地的比较》,《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2000第3期。《近代华北集市的发展》,《近代史研究》,2001年第1期。《明清至民国时期华北集市的集期分析》,《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2002年第3期。。
继龚氏之后,知名学者王庆成发表了两篇关于近代华北集市的力作。《晚清华北的集市和集市圈》②王庆成:《晚清华北的集市和集市圈》,《近代史研究》,2004年第4期。一文利用华北数十州县的方志,特别是形成于光绪早期的《青县村图》、《深州村图》中的丰富资料,对晚清时期华北的集市和集市圈作了较为详尽的研究,认为华北各州县集市数量参差不一,甚至差距很大,集市数与州县人口数、村庄数及土地面积的关系,亦无有规则的比率,集市圈即集市与赶集村庄的空间构成,所包含的村庄多至近百村,少则二三村,甚至一村。在此基础上,王氏对美国学者施坚雅关于中国乡村市场和社会结构的理论、公式提出了质疑。《晚清华北定期集市数的增长——及对其意义之一解》③王庆成:《晚清华北定期集市数的增长——及对其意义之一解》,《近代史研究》,2005年第6期。一文指出,晚清华北集市数的增加首先与人口有关;但并不完全是正相关的关系,在不少情况下,一个集市可为X数量的人口服务,也可为2X或3X数量的人口服务。集市数增加,意味着农产商品化和商品流通量的扩大,显示出经济繁荣的景象;但在晚清,人均耕地减少,农民贫困度增加,农民为维生会更多地被卷入商品经济,会更多地利用剩余人力以发展低成本的各色家庭工副业,这些对集市贸易量和集市数增长都起着作用。因此贫困是晚清北方农村商品流通量扩大的原因之一。
乔、李、龚、王等诸位学者的上述研究成果的问世,标志着近代华北集市研究向前迈进了一大步。在这些研究成果的影响下,关于近代河北、河南、山东、山西等省集市的研究亦渐次展开。李金铮从传统与变迁的角度,对近代冀中定县集市的数量、结构与交易作了考察,认为这一地区的市场交易形态仍处于传统与现代交织的低级量变阶段④李金铮:《传统与变迁:近代冀中定县集市的数量、结构与交易》,《中国社会历史评论》(第12卷),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73-94页。。贾贵浩发表了关于近代河南集市发展的系列论文,分别对近代河南集市的发展、特点与作用进行了考察,认为在传统市场向现代市场过渡的过程中,集市的发展对于繁荣农村经济起到促动作用,但由于受各种条件制约,大部分集市没有完全摆脱旧的经济形态成为近代化的新型市镇⑤贾贵浩:《河南近代农村集市的特点与作用》,《南都学坛》(人文社会科学学报),2007年第3期。《1895-1937年河南集市贸易的发展》,《史学月刊》,2008年第6期。《近代河南集市研究再思考》,《南都学坛》(人文社会科学学报),2008年第6期。。谢元鲤对近代山东农村集市发展概况、集市上的商品结构、人口状况、集市空间结构、层次规模、季节变化、集市与社会经济、集市管理与集市文化、庙会等作了全面的论述,并进行了实地调查⑥谢元鲤:《山东集市调查与研究辑稿》,香港:世界华人出版社,2000年版。。行龙、张万寿以山西清代、民国各州县地方志资料为基础,通过解剖典型、计量分析的方法,从社会史的角度对近代山西集市数量、分布及其变迁进行了探讨⑦行龙、张万寿:《近代山西集市数量、分布及其变迁》,《中国经济史研究》,2004年第2期。。徐雪强同样从集期和集市数量入手,考察了晚清至民国时期山西潞安府集市的发展,认为尽管近代华北集市数量发展呈增多趋势,但民国时期潞安府集市发展的整体趋势却是下降的,只有位于盆地中部的潞城县和盆地边缘的屯留县集市有所发展。这种变化重新改变了全府集市分布的格局,形成了长治盆地边缘集市异军突起的态势⑧徐雪强:《晚清至民国山西潞安府集市发展情况研究》,《廊坊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6期。。魏宏运考察了晋冀鲁豫抗日根据地的集市贸易,认为抗日战争时期,集市贸易是坚持和建设根据地不可缺少的一个方面。集市刺激了根据地的生产,提供了军需,调剂了人民群众的物资联系,并战胜伪币,支持了抗日货币的流通,使根据地经济呈现出繁荣景象⑨魏宏运:《论晋冀鲁豫抗日根据地的集市贸易》,《抗日战争研究》,1997年第1期。。
正如有学者多次强调指出,集市在华北区域市场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是华北区域市场发展迥异于江南地区的一个特点。因此,近代华北集市理应成为学者们关注的一个热点。但同样值得注意的是,近代华北市镇的发展也有其独特之处,其中之一,便是铁路的开通极大地影响了市镇的发展。而在铁路影响下发展起来的市镇中,又有相当一部分后来成为华北地区重要的大、中、小城市和县级行政机关驻地。因此,铁路与市镇发展之间的关系,便成为学者们研究近代华北市镇发展的一个重要的切入点。前述宓汝成、张瑞德、刘克祥等人的研究,均已对此有所涉及。进入90年代以后,从翰香、田伯伏又进行了卓有成效的研究。从翰香等人在《近代冀鲁豫乡村》的第二部分,从集镇数量及其分布特点、集镇专业化趋势、集镇规模和集镇社会经济结构三方面深入论述了近代华北市镇的勃兴,强调指出:“交通条件的改善,对20世纪以来市镇发展的影响很大,其中铁道交通的贡献尤为显著。”“工商集镇的勃兴,标志着近代冀鲁豫地区农村经济开始振兴。”“这批集镇中的很大一部分,在此后的不太长时间里,相继上升到县城地位。这一事实正是这一批集镇的历史地位和作用的最好注释。”①从翰香主编:《近代冀鲁豫乡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136页,第213-214页。这些灼见连同其扎实细致的研究,使此书成为这一领域中的标志性成果之一。其不足之处在于,对近代以前冀鲁豫三省集镇发展状况缺乏更深入细致的研究,致使某些结论缺乏更坚实的支撑。田伯伏从铁路枢纽地位使石家庄迅速成为货物转运中心和商品集散地,铁路带动了石家庄人口的聚集和商业的繁荣;铁路促进了石家庄近代工业的起步与发展等方面论述了铁路与石家庄兴起之间的关系②田伯伏:《京汉铁路与石家庄城市的兴起》,《河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7年第2期。。这是较早从铁路与市镇发展之间关系的角度研究市镇的论文。
进入新世纪以后,随着华北区域史、社会史,尤其是铁路与近代华北区域社会变迁研究的深入,一些关于铁路与近代华北市镇发展的专题论文相继问世。江沛和熊亚平从铁路与运输业发展、工商业发展、人口增长和街市扩充三个方面,展示了铁路对石家庄发展的重要影响。其分析视角为不少后续研究所借鉴③江沛、熊亚平:《铁路与石家庄城市的崛起:1905—1937》,《近代史研究》,2005年第3期。。王先明和熊亚平将研究对象扩大至石家庄、唐山、焦作、张店车站镇、陕县车站街、杨家庄等一组新兴市镇,通过考察铁路与其工商业发展、人口增长及街市扩展等方面的关联作用,阐明铁路对华北内陆新兴工商业市镇发展及华北区域社会近代化进程的重要影响④王先明、熊亚平:《铁路与华北内陆新兴市镇的发展(1905—1937)》,《中国经济史研究》,2006年第3期。。此后,熊亚平等人推出系列论文,从三个方面进一步深化了相关研究:其一,沿着铁路与工商业发展、人口增长和街市扩充的研究思路,分析了铁路与华北传统内陆工商业市镇兴衰和市镇形态演变之间的关系。其二,从铁路所具有的近代企业属性和与铁路相关的运营管理制度出发,以近代华北铁路沿线城镇(主要是市镇)为考察对象,通过考察铁路运营管理机构与城镇形态演变之间的关系以及路货运负责制度、联运制度等各项制度组成的铁路运营管理制度对铁路沿线城镇(主要是市镇)转运业发展的影响,试图为深化相关研究提供一个新的思路。其三,力求突破铁路与市镇发展这一研究视角的局限,转而将“铁路沿线市镇发展”作为研究对象,初步探讨了华北铁路沿线市镇商会和市镇商会会员等问题,阐述了铁路沿线市镇发展对乡村社会变迁的影响⑤熊亚平:《铁路与华北内陆传统工商业市镇的兴衰(1905—1937)》,《河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5期。熊亚平:《铁路与华北内陆地区市镇形态的演变(1905—1937)》,《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07年第1期。熊亚平、任云兰:《铁路运营管理机构与城镇形态的演变——以1905—1937年间的华北铁路沿线城镇为例》,《广东社会科学》,2009年第4期。熊亚平、安宝:《近代华北铁路沿线城镇转运业的发展(1904—1937)》,《社会科学家》,2012年第8期。熊亚平:《华北铁路沿线市镇商会初探(1904—1937)》,《社会科学战线》,2009年第4期。熊亚平、张玮:《市镇社会变迁研究的一个新视角:华北铁路沿线市镇商会会员初探(1904—1937)》,《兰州学刊》,2012年第3期。。
与以上研究者不同,王玉茹、张学军、丁德超等人从其他角度对近代华北市镇作了研究。王玉茹和郭锦超从比较的角度指出,在封建国家经济强大、生产力发展缓慢等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华北地区的市镇无论从数量、密度、经济发展水平和市场发育程度上都不同程度地低于江南地区⑥王玉茹、郭锦超:《近代江南市镇和华北市镇的比较研究》,《江苏社会科学》,2003年第6期。。张学军、孙炳芳对清末民初直隶商会在乡村市镇的发展脉络进行了梳理,分析了不同时期商会发展的特点,认为商会组织在乡村市镇的广泛扩展,有效地密切了城乡之间的关系⑦张学军、孙炳芳:《清末民初直隶乡村市镇商会发展概略》,《河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3期。。丁德超从专业性集镇和中心集镇两个角度分析了豫西北集镇的功能、地域分布特征及其作用⑧丁德超:《近代豫西北农村集镇研究》,《三门峡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7年第4期。。
与近代江南市镇相比,关于近代华北市镇发展的个案研究并不多见。其中,李惠民的《近代石家庄城市化研究(1901—1949)》是值得重视的一部著作。尽管该书以整个20世纪前半期的石家庄城市化为研究对象,但显然也包括石家庄作为市镇的发展阶段(主要是1937年前)。该书对石家庄城市化进程中的经济、政治、社会、文化变迁等作了全景式的分析,在石家庄早期人口数量等诸多问题上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称得上是关于近代华北内陆中小城市研究的一部力作①李惠民:《近代石家庄城市化研究(1901—1949)》,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版。。此外,刘强的《论清代山东周村的发展模式——清末民初转型期经济性市镇发展道路的再认识》一文认为周村经济的变迁代表了北方的经济型市镇发展的一般道路,即受交通、市场主导力量、市场中心地变迁制约,最终被硬性打断的发展模式②刘强:《论清代山东周村的发展模式——清末民初转型期经济性市镇发展道路的再认识》,《滨州学院学报》,2006年第2期。。
除以上公开发表的论文之外,近年来也有一些以近代华北集市(镇)为选题的硕、博学位论文问世。如何莉宏的《民国时期华北乡村集市的变迁》、邹方幸的《由“义集”而“自开商埠”——清以来周村社会经济变迁》、李小燕的《抗战前胶济铁路沿线市镇研究》③何莉宏:《民国时期华北乡村集市的变迁》,硕士学位论文,西北大学,2003年。邹方幸:《由“义集”而“自开商埠”——清以来周村社会经济变迁》,硕士学位论文,厦门大学,2007年。李小燕:《抗战前胶济铁路沿线市镇研究》,硕士学位论文,山东大学,2011年。等,表明这一研究领域开始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
二、相关研究
本文所谓相关研究,是指虽非专以“近代华北集市(镇)”为研究对象,却又对此有所涉及的论著,主要包括关于明清时期华北集市(镇)研究、近代华北区域史和社会史研究、当代华北集市(镇)研究等三个方面的研究成果。此外,由于江南市镇研究成果丰硕,近代中国市镇研究方法论、当代中国集市及其理论方面的研究对近代华北集市(镇)研究也有重要的启发意义,因此本文对这几方面的研究成果也有所关照。
将清朝以1840年为界划分为前中期和晚清两个时段,曾为众多学者所采用。但在明清经济史、区域史和社会史等研究领域,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论及被视为“近代”的晚清时期。在此类研究成果中,日本学者加藤繁的《清代村镇的定期市》一文问世较早。该文不仅在统计清代河北、山东、河南等省各县集市数时,将所用地方志划分为康熙乾隆志、嘉庆道光志和咸丰以后志三类,而且在讨论定期市与附近村落的关系等问题时,也涉及了晚清时期的华北④加藤繁著,王兴瑞译:《清代村镇的定期市》,《食货》,第5卷第1期(1937年1月1日)。。此后,日本学者百濑泓等利用清末直隶省(河北省)三种村图等史料进行的研究,也对集市(镇)有所涉及⑤参见范毅军:《由两份〈村图〉管窥清末华北基层社会的一些断面》,《新史学》,第19卷第1期(2008年3月)。。与此同时,山根辛夫在《明清华北定期市的研究》一书中,对明清时期华北定期市的发生和普及、称呼、开设场所、义集的设立与商税的关系、市集的牙行、庙会等作了较详细的讨论,其中不少内容涉及晚清时期的集市(镇)⑥山根辛夫:《明清华北定期市的研究》,东京:汲古书院,1995年版。。在中国大陆学者中,许檀对明清时期华北集市(镇)研究较多。在其所著《明清时期山东商品经济的发展》⑦许檀:《明清时期山东商品经济的发展》,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版。一书及《明清时期城乡市场网络体系的形成及意义》《清代河南的商业重镇周口——明清时期河南商业城镇的个案考察》《清代河南赊旗镇的商业——基于山陕会馆碑刻资料的考察》等系列论文⑧许檀:《明清时期城乡市场网络体系的形成及意义》,《中国社会科学》,2000年第3期。《清代河南的商业重镇周口——明清时期河南商业城镇的个案考察》,《中国史研究》,2003年第1期。《清代河南的北舞渡镇——以山陕会馆碑刻资料为中心的考察》,《清史研究》,2004年第1期。《清代河南赊旗镇的商业——基于山陕会馆碑刻资料的考察》,《历史研究》,2004年第2期。《清代河南朱仙镇的商业——以山陕会馆碑刻资料为中心的考察》,《史学月刊》,2005年第6期。《清代山东周村镇的商业》,《史学月刊》,2007年第8期。《清代河南西部的商业重镇荆子关——以山陕会馆碑刻资料为中心的考察》,《天津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5期。中,与近代华北集市(镇)研究相关的贡献主要有三点:一是在研究方法和史料运用上,运用了大量实地调查所得的碑刻资料,部分地解决了华北集市(镇)研究中史料严重不足的问题。二是在内容上,以碑刻资料为主,进行较长时段的个案考察,并将研究时段延伸至晚清时期。三是在观点上,提出了若干颇具启发意义的观点。如“19世纪中叶外国资本主义的入侵,并非创建了一个新的市场体系,不过是利用和部分地改造了中国原有的市场体系来为之服务”。“经济的发展有其连续性。近代化是一个历史的过程,中国的近代化过程无疑渗入了外来势力的影响,但不能因此而忽视中国传统经济自身的发展动力。1840年是一个政治性的界标,至少经济史的研究不应拘泥于这一界标。”⑨许檀:《明清时期城乡市场网络体系的形成及意义》,《中国社会科学》,2000年第3期。王兴亚虽然着力于明代至清嘉庆年间的集市与庙会,但对道光以后的情况也有所涉及⑩王兴亚:《明清河南集市庙会会馆》,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另一位青年学者邓玉娜在其关于明清河南集镇的研究中,亦对晚清时期有所关照。她一方面认为清代河南省集镇整体上在康熙末年恢复生气,先后经历了乾隆、道光、光绪三个高峰期和嘉庆、咸同年间两个低谷期,各区域在集镇数量的增长率、递增率、平均占有率诸方面均存在差异;另一方面指出,清代河南集镇的距县里程分布呈抛物线状态,横向上各区域中集镇的抛物线走向趋势存在差异,纵向上清末河南集镇的抛物线趋势更加明显,这主要是因为距县里程的中部区间上集镇数量的增加且分布更平均①邓玉娜:《清代河南集镇的发展特征》,《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4期。《清代河南集镇的空间分布——基于距县里程方面的分析》,《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2006年第1期。。
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区域史和和社会史研究的兴起,近代华北区域史逐渐成为一个重要的研究领域。在关于近代华北村镇人口和城镇史、区域市场史和区域社会变迁研究中,均对“近代华北集市(镇)”研究有所关照。在村镇人口方面,王庆成依据光绪初年青县、深州的两种村图以及一些方志,探讨了晚清时期直隶、山东一些州县村镇的人口问题,认为当时的“镇”不一定是商业聚落,不少“镇”人口不多,又无商店市集,只是一般村庄②王庆成:《晚清华北村镇人口》,《历史研究》,2002年第6期。。在城镇人口方面,张利民依据人口规模将1949年前的华北城镇划分为特大城市、大城市、中等城市、小城市和小城镇5个等级,对其在1900—1953年间的人口发展及其不平衡性进行了细致的探讨,其中唐山、石家庄、秦皇岛、胜芳、泊镇、门头沟等,均曾属于市镇之列③张利民:《近代华北城市人口发展及其不平衡性》,《近代史研究》,1998年第1期。。在村镇商业方面,熊亚平和张利民通过对抗战前十年间河北省村镇商业发展状况及其影响因素的考察,认为这一时期河北省村镇商业在整体上处于徘徊状态④熊亚平、张利民:《抗战前十年间的河北省村镇商业》,徐秀丽、王先明主编:《中国近代乡村的危机与重建:革命、改良及其他》,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第509-521页。。
集市是市场的重要组成部分,市镇又是市场的重要载体,因此在关于近代华北区域市场的研究中,集市和市镇占有突出的地位。庄维民指出沿海城市开埠之前,山东传统的市场结构主要由定期市、运河城镇市场和沿海城镇市场构成;口岸市场形成后,山东内地全部市场可以划分为五种类型或五个层次,即产地市场、专业市场、中转市场、集散市场和中心市场。其中定期市中的村镇市,专业化程度较高的产地市场,沙河镇、大汶口、张店、辛店等专业市场,羊角沟、黄台桥、泺口等中转市场,周村等集散市场,均属于集市或市镇之列⑤庄维民:《近代山东市场经济的变迁》,北京:中华书局,2000年版,第139-169页。。慈鸿飞从两个方面对作为华北农村商品市场(当然包括要素市场)的载体的农村集镇进行了讨论。他既研究了定县、榆次等典型县份,又研究了农村集镇数量的增长,以此来佐证农村市场的发展⑥慈鸿飞:《二十世纪前期华北地区的农村商品市场与资本市场》,《中国社会科学》,1998年第1期。。张利民对作为华北最重要的经济作物棉花的交易市场进行了讨论,指出在天津棉花终点市场形成后,迅速开辟了铁路为主河运为辅的运输方式,形成近代化开放型的流通系统。这一系统是以天津终点市场为中心,包括华北内地众多的初级、中级市场。其中初级市场主要是遍及各棉区的乡村集镇和定期市⑦张利民:《试论近代华北棉花流通系统》,《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1990年第1期。。夏明方的《近代华北农村市场发育性质——与江南的比较》一文,虽然并非是专门针对近代华北集市(镇)的研究,但其所得出的若干结论,诸如近代华北农村市场与同时期的江南市场比较所具有的三个特征等⑧夏明方:《近代华北农村市场发育性质新探——与江南的比较》,黄宗智主编:《中国乡村研究》(第3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年版,第38-99页。,对于认识华北集市(镇)的特征及其成因具有一定的启发性。
集市和市镇既是乡村市场的重要载体,又是乡村社会变迁的重要内容,因此集市(镇)便在近代华北乡村社会变迁研究中占有了一席之地。早在20世纪80年代,美国学者黄宗智在《华北的小农经济与社会变迁》一书中讨论“棉花和世界经济”时,已论及张店等市镇⑨黄宗智:《华北的小农经济与社会变迁》,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132-135页。。此后,美国学者马若孟也以施坚雅、所罗门等人的研究为基础,对华北农村的商品市场和集镇进行了研究⑩马若孟著,史建云译:《中国农民经济:河北和山东的农业发展:1890—1949》,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45-329页。。在中国学者中,魏宏运等较早展开了关于近代华北乡村社会变迁的研究。其中《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冀东农村社会调查与研究》一书,指出冀东各地集镇、县城,在20世纪30至40年代的整个商品流通的体系中,因各种条件的差异,在功能与地位上呈现出鲜明的地方特色,接着对迁安县建昌营,玉田县窝洛沽、鸦鸿桥,滦县稻地镇、倴城镇、开平镇,丰润县胥各庄、河头镇以及临榆秦皇岛等重要市镇作了较深入的研究①魏宏运主编:《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冀东农村社会调查与研究》,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268-364页。。《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太行山地区社会调查与研究》一书对太行山区的集市贸易和著名集镇作了研究,指出该地区1941年有80个集市,1945年有108个集市,1949年有301个集市,这些集市大都设在镇上并与镇上日日营业的商号和店铺相衬托,从而成为该区域内的商贸中心。“因而,集镇自然成为集市的载体。集市的繁荣与否与集镇的繁荣与萧条相辅相成。”②魏宏运主编:《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太行山地区社会调查与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89页。随后,乔志强等人着力研究了集市的结构与功能及其在巨变的近代社会中所经历的变迁,强调指出,集市贸易是近代华北地区最普遍、最主要的交易形式;农村的各种产品交易、民众购买日用品,主要是通过集市完成的,这与江南(通过市镇完成)不同;近代华北集市发展缓慢的根本原因在于小农经济长期、广泛地存在③乔志强主编:《近代华北农村社会变迁》,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309-345页。。侯建新指出:1937年前清苑县50多个集市是有中心和层次的,中心市场即所谓大集与周围较小的2—4个小集共同组成一个市场社区,低层次市场与中心市场的集期一般都是错开的,一个大集与附近另外一两处大集的集期也多是互相交叉的④侯建新:《农民、市场与社会变迁:冀中11村透视并与英国乡村比较》,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年版,第231页。。张利民等人分别对以天津为中心的商品市场网络、工矿业城市、交通枢纽城市等作了较深入的探讨,涉及到唐山、石家庄、羊角沟、胜芳等重要市镇及大批集市⑤张利民等著:《近代环渤海地区经济与社会研究》,天津: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2年版,第363-456页。。台湾学者范毅军则在百濑泓、王庆成等人研究的基础上,利用村图等史料著成《由两份〈村图〉管窥清末华北基层社会的一些断面》一文,其中关于集市与村落所形成之社会网络、集市规模与其影响范围、各种规模集市的空间分布等的讨论及图解值得注意⑥范毅军:《由两份〈村图〉管窥清末华北基层社会的一些断面》,《新史学》,第19卷第1期(2008年3月)。。
关于当代华北集市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河北省,这些研究大都对近代华北集市发展状况有所追溯。陆益龙认为乡村庙会和集市在中国有悠久的历史传统,在乡土社会扮演多种角色。今天乡村集市已在传统基础上有了重要变迁,成为整个市场体系的组成部分。从华北乡村集市繁荣发展的经验中,可以看出庙会和集市的综合性功能在逐步消失,并逐渐演化为功能单一的农村低端消费市场⑦范毅军:《由两份〈村图〉管窥清末华北基层社会的一些断面》,《新史学》,第19卷第1期(2008年3月)。。奂平清的博士学位论文《华北乡村集市变迁与社会结构转型——以定州的实地研究为例》,对定州乡村集市的历史变迁、乡村集市的参与者、历史上市场转型的中西差异及其原因等问题进行了探讨,对交通的现代化为什么没有促使基层市场的消亡等问题作出了自己的回答⑧范毅军:《由两份〈村图〉管窥清末华北基层社会的一些断面》,《新史学》,第19卷第1期(2008年3月)。。
自1964年傅衣凌的《明清时代江南市镇经济的分析》⑨范毅军:《由两份〈村图〉管窥清末华北基层社会的一些断面》,《新史学》,第19卷第1期(2008年3月)。一文发表后,在刘石吉、樊树志、包伟民、王家范等众多学者的辛勤耕耘下,江南市镇研究成为史学研究中的显学,研究成果可谓汗牛充栋。对此,任放已在《二十世纪明清市镇经济研究》、《近代市镇研究的回顾与评估》等文中作了细致的总结⑩范毅军:《由两份〈村图〉管窥清末华北基层社会的一些断面》,《新史学》,第19卷第1期(2008年3月)。,因此本文仅选取若干对近代华北集市(镇)研究具有借鉴意义的论著进行评介。台湾学者刘石吉是继傅衣凌之后又一位研究明清江南市镇的代表人物。其所著《明清时期江南市镇研究》一书由三篇论文构成,分别对明清时代江南地区的专业市镇、太平天国运动后江南市镇的发展、明清时代江南市镇的数量等作了精到的研究,在诸多方面有开创之功⑪刘石吉:《明清时代江南市镇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7年版。。中国大陆学者樊树志也是研究明清时期江南市镇的代表人物之一。其贡献集中体现在《江南市镇:传统的变革》一书中。该书在文献考证与实地调查的基础上,采取宏观考察与微观剖析相结合的论述方式,对明清至民国时期江南市镇进行了全方位的研究,在系统展现江南市镇分布格局、经济结构、文化传统和社会风尚等的基础上,对其曾经引领时代潮流、带动传统社会变革的原因作了独到的解析⑫樊树志:《江南市镇:传统的变革》,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包伟民等人则以江南市镇的近代命运为关注点,从现代化早期江南市镇的盛衰变迁、近代江南市镇镇区的形制特征、近代交通引进及其对江南市镇的影响、近代江南棉业与市镇的兴衰、近代江南市镇社会结构嬗变、社会生活及其变迁、市镇人口与城镇化水平、市镇在近代文化传播中的地位等方面,全面而深入地论述了江南市镇在1840年至1949年的变迁,认为近百年间江南市镇所经历的社会转轨还处于早期现代化阶段;以市场为导向引进农业新技术,以工业化为基础将“农村商务中心”改造成工业小都市,以及在一定时期内维持农村个体家庭生产方式,是江南农村经济及其商贸中心市镇进一步发展的切实可行的方向①包伟民主编:《江南市镇及其近代命运:1840—1949》,北京:知识出版社,1998年版,第326页、第328页。。小田的《江南乡镇社会的近代转型》②小田:《江南乡镇社会的近代转型》,北京:中国商业出版社,1997年版。一书,从乡镇社会、乡镇社会变迁等问题入手,通过对乡镇现代工业成长、市场体系发育、乡土生活转型等诸方面内容的考察,深入探讨了江南乡镇社会的近代转型。其关于“乡镇社会”“乡镇网络”“乡镇化”“社区权力结构”等的论述,对近代华北集市(镇)研究颇具启发性。台湾学者范毅军的研究亦有独树一帜之处,正如其所著《传统市镇与区域发展——明清太湖以东地区为例》一书所附简介云:“有见于市镇研究的方法与视角尚可推陈出新,本书续以苏南市镇为研究焦点。分析力求对市镇各种属性可量化为能事,此外则侧重从空间地理位置的角度来探索市镇。相对于既有研究,此可归纳出一些新意。”③范毅军:《传统市镇与区域发展——明清太湖以东地区为例,1551—1861》,(台北)中央研究院、联经出版公司,2005年版。此外,李学功关于晚清民国时期南浔镇变迁的研究、安涛关于明清以来金山县市镇经济社会转型的研究、吴滔关于江南市镇与农村关系的研究、谢湜关于15—16世纪江南粮长动向与高乡市镇兴起的研究,等等,在研究思路和方法上,均对近代华北集市(镇)的研究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在积极开展江南、华北、华中、西北、苏北等地集市和市镇研究的同时,部分学者开始对相关理论及方法论进行思考。其代表人物首推美国学者施坚雅。施氏将克里斯塔勒和勒施等人的中心地理论引入中国近代市场体系研究,由此创立了包括集市体系理论和区域体系理论在内的“施坚雅模式”。其所具有的方法论意义受到国内外学者的高度肯定,并对市场史、区域史、社会史、城市史等研究领域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④其代表作有(美)施坚雅著,史建云、徐秀丽译:《中国农村的市场和社会结构》,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版。(美)施坚雅主编,叶光庭等译,陈桥驿校:《中华帝国晚期的城市》,北京:中华书局,2000年版。。中国大陆学者任放、史建云等对“施坚雅模式”所作的深度解读,从一定意义上也具有方法论意义。前者指出,尽管“施坚雅模式”存在局限,但从方法论的角度看,这一模式仍是我们从事中国近代史研究可以借鉴的有效资源,“可以预见的是,随着研究的日益深入,中国学者将对施坚雅模式不断作出修正,并提出更科学的分析模式。”⑤任放:《施坚雅模式与中国近代史研究》,《近代史研究》,2004年第4期。后者顺着施坚雅的思路,采用同样的规则,对市场空间模型、密集循环过程、市场社区理论等,设想出一些不同的可能性,探讨了理论抽象与实证研究的差异⑥史建云:《对施坚雅市场理论的若干思考》,《近代史研究》,2004年第4期。。这些思考对于后续研究显然具有指导和借鉴意义。任放还专就包括现代化理论、比较研究方法、建立研究模式等在内的研究方法作了评论,强调应在“建基于实证研究之上”的同时,注重讲求研究方法⑦任放:《近代市镇研究的方法论》,《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3期。。此外,王家范对明清江南研究的期待与检讨,虽然不是专论市镇研究的著作,但其所提出的若干灼见,却具有鲜明的方法论意义,值得研究近代华北集市(镇)者深思⑧王家范:《明清江南研究的期待与检讨》,《学术月刊》,2006年第6期。。在关于当代中国集市研究的理论思考中,石忆邵的《中国农村集市的理论与实践》一书在概括集市类型、特征、功能及其内部组织的基础上,对国内外集市研究的思想和理论方法作了比较系统的评述,提出了周期性集市研究的主要发展趋势,阐释了农村市场的基本原理及其现实意义⑨石忆邵:《中国农村市场的理论与实践》,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其总结和思考,对于深化近代华北集市(镇)的研究,同样具有借鉴意义。
以上所及,仅是与近代华北集市(镇)相关的研究成果中的一小部分。在关于长江中游、上游、西北等区域集市和市镇发展的研究中,也存在诸多值得汲取的研究思路和理论方法。限于篇幅,这里不再一一列举。
三、几点思考
正如任放所言:“就整体而言,尤其是相较于明清市镇研究的丰硕成果而言,近代市镇研究仍存在若干不足。”⑩任放:《近代市镇研究的回顾与评估》,《近代史研究》,2008年第2期。这一见解同样适用于关于近代华北集市(镇)的研究。一方面,近代华北集市(镇)研究在集市数量与集期以及铁路与沿线市镇发展关系方面取得了一定成果。另一方面,与明清和近代江南市镇研究相比,近代华北集市(镇)研究还存在不小的差距。这种差距又集中体现在三个方面:其一,既有研究成果一方面集中于集市发展尤其是集市数量和集期的分析,另一方面集中于铁路与沿线市镇发展之间的关系。关于集市与乡村经济、乡村社会结构和乡村社会生活之间关系的研究虽然已经开始起步,但有分量的研究成果仍不多见。其二,既有研究虽然也重视个案研究,但其个案或为某些县份所属的集市和市镇,或为具有某一共同特征(如位于铁路沿线)的一组市镇,更具体的个案研究,除石家庄等少数市镇外,亦不多见。其三,在已有研究中,虽然也有一些关于华北与江南的比较研究,但此类研究仍然较为薄弱。
针对近代市镇研究中的不足,任放提出了两点改进意见:一是在资料上要进一步发掘档案、文集、报刊、碑刻、家谱、口述史、调查资料等;二是在研究方法上响应李伯重的建言,既要“走出江南”,把市镇史研究扩大到其他地区,又要“超越市镇”,使研究视野超出“市镇”的狭小范围,与社会经济史研究的其他部分更加紧密地结合起来①任放:《近代市镇研究的回顾与评估》,《近代史研究》,2008年第2期。。
以上两点意见,对近代华北集市(镇)研究来说,同样具有启发意义。下面将在这两点意见的基础上,结合近代华北集市(镇)研究的实际,提出若干浅见,供学界同仁参考。
首先,近代华北集市(镇)研究应致力于转换视角、扩大研究视野。以往关于集市数量和集期的研究,以及关于铁路与沿线市镇发展的研究,虽然抓住了近代华北集市(镇)发展中的两大特征,但视野也受到很大局限。近代华北集市(镇)的发展,与工业化、现代化和城市化有着十分密切的联系,因此,应将其置于近代以来华北区域工业化、现代化、城市化乃至社会变迁进程中进行考察,以“超越集市和市镇”。
其次,近代华北集市(镇)研究,应致力于更新研究方法。一方面,要深入了解地理学、经济学和社会学的研究方法,如区位论、中心地理论等,不能仅局限于一知半解和转引借用。这样才能真正理解和正确借鉴其他学科的研究方法,真正做到多学科交叉。另一方面,要重视从江南市镇研究中学习和借鉴研究方法和研究思路,同时努力开展华北与其他区域的比较研究,以增进对其他区域市镇发展状况及特征的认识。
再次,近代华北集市(镇)研究,应致力于研究内容的拓展。一方面,应在保持已有关于集市数量、集期和铁路沿线市镇研究等优点的基础上,努力开展关于集市(镇)与社会经济发展、社会结构变动、社会生活方式嬗变之间关系的研究。另一方面,应努力扩大个案研究,尤其是关于若干名镇历史变迁及其影响的长时段的个案研究。以弥补现有研究中存在的不足。
最后,近代华北集市(镇)研究,应致力于资料的发掘利用。与江南相比,近代华北集市(镇)研究的瓶颈之一,便是资料尤其是方志资料相对不足(如镇志、乡志等较为少见),因此,更应重视档案资料、报刊资料、口述史料和调查资料的发掘利用。尤其是20世纪三四十年代,国内的“乡村建设派”和日本的“满铁”等机构在华北地区进行了大量的调查,形成了为数众多的调查资料。对此类资料进行发掘利用,无疑有助于解决史料不足的问题,使近代华北集市(镇)研究水平迈上一个新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