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结构主义视角解析《沙漠》中的文化冲突
2013-04-07朱正玲
朱正玲
(安徽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安徽淮南232001)
勒克莱齐奥 (1940~)是2008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世界文学升起的一颗灿烂的新星,被称为是一个无法归派的作家,一个充满人文关怀的世界主义者。1963年,刚刚二十三岁的勒克莱齐奥就以处女作 《诉讼笔录》而闻名法国文坛。此后,他一直笔耕不辍,著作颇丰。从1963年至今,他一共写了30多部作品,几乎每年都有新作问世。1980 年,他的小说 《沙漠》刚一出版,就荣获了法兰西学院当年首发的保尔·莫朗文学大奖①法国国内的一种文学大奖。。 《沙漠》从构思到创作都体现了作者的人文主义情怀。《沙漠》写的是非洲人民反侵略反殖民的斗争故事。作品通过非洲游牧部族在首领马·埃尔·阿依尼纳老教长的带领下为保卫家园英勇抗击殖民军的斗争,特别是通过女主人公拉拉在沙漠贫民区和大城市马赛生活遭遇的描写,深刻地揭露了殖民主义的累累罪恶和法国当今黑暗的社会现实,反映了非洲人民处于民族压迫的水深火热之中和要求自由、独立的美好愿望,从而揭露了富有现实意义的思想主题。本文从结构主义视角解析 《沙漠》中的文化冲突,从而引起人们对处于西方主流文化之外的异域文明的关注和思考。
一、异域文明与主流文明的对立
勒克莱齐奥一生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漂泊中度过的。综观他的大部分作品,漂泊是一个中心的主题。在《沙漠》中,勒克莱齐奥将目光转向异域,因为他认识到西方文明变得越来越呆板和僵化,忽视了人内心情感的自由表达,而且不断地旅行和漂泊使勒克莱齐奥清醒地意识到了现代文明与消费社会对人的异化,因而他把目光投向了大自然,投向了异域文明。[1]可见,勒克莱齐奥是个真正具有人文情怀的世界主义者,他在漂泊中一直关心着弱势文明和边缘人群,继续进行着他对人类精神世界的探索活动。而《沙漠》就是他关注异域文明和边缘人群的一个典型范例。
结构主义文论中的二项对立分析方法讲究一分为二,即把研究对象分为一些结构成分,并从这些成分中找出对立的、有联系的、排列的、转换的关系,认识对象的复合结构。[2]勒克莱齐奥在小说 《沙漠》中用一系列的二项对立结构关系展示了异质文化和西方主流文化的冲突。
小说 《沙漠》平行地叙述了两个在时间上相距半个多世纪的故事:一个是 “蓝面人”的故事,另一个是少女拉拉的故事。这两个故事本身就是一种结构上的二项对立。“蓝面人”是撒哈拉沙漠的游牧民族,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大沙漠中,虽然荒凉、贫瘠,却享受着幸福、自由。[3]而以法国为首的外国殖民者侵入这片神圣的沙漠后,却大肆屠杀和驱逐 “蓝面人”,但 “蓝面人”拒绝投降,坚贞不屈地捍卫自己的家园。拉拉的祖先是 “蓝面人”,她是个孤儿,由姑妈抚养,在贫民区长大。当姑妈逼她嫁给一个有钱的城里人时。她和哑牧童阿尔塔尼离家出走,后来作为移民来到法国的港口城市马赛。拉拉在马赛的种种见闻和遭遇让她认识了大城市冷漠、丑陋和肮脏的一面,从而失望之极,决定回到家乡,并在无花果树下生下了她和牧羊人的孩子。上面的这两个故事在小说中交替出现,它们以二元结构的方式把过去与现在,沙漠与城市连接在一起,不仅拓展了文本的想象空间而且使这本小说具有了丰富的意义。
《沙漠》不仅在结构上,而且在内容上也处处体现了这种二项对立的结构关系,如沙漠斗士追求自由和理想与西方文明社会的罪恶之间的二元对立。小说中的第一个故事描写老教长马·埃尔·阿依尼纳率领游牧部族英勇抗击殖民军的斗争。游牧民族一辈子生活在沙漠中,虽然贫瘠、荒凉却享受着新鲜自由的空气,自给自足,自食其力。西方殖民者在经济高速发展之后,开始对外扩张,与处于弱势地位的北非人民争夺土地和资源,而法国在利益的驱使下也加入了殖民者之列。然而北非人民在老教长马·埃尔·阿依尼纳的带领下,与基督教士兵对抗,在沙漠中长途跋涉,继续追寻着梦中的家园。[4]不仅如此,勒克莱齐奥在 《沙漠》这部作品中还表现了逃离与回归以及绝望与希望的对立。
勒克莱齐奥在很多作品中都表达了一种回归的愿望,渴望找回和谐的归属感,这在小说 《沙漠》的主人公身上也有所体现。第二个故事中的主人公拉拉在贫民窟度过快乐、简单的童年。作者尽情地讴歌自然风光,诗意地描写出拉拉与周围的沙漠世界之间亲密无间的快乐关系。生活在沙漠里的拉拉虽然也感受到了沙漠环境的恶劣与贫穷,但是她内心深处感受到的却是幸福和自由,没有物质追求的烦恼,也没有金钱的诱惑。然而正是姑妈的逼婚让拉拉仓皇地逃离沙漠,来到大城市马赛。拉拉梦想中的马赛是一座理想之城,没有狗叫,没有贫穷,到处象征着文明和发达。而现实中的马赛却是一座人间地狱,走在大街上,随处可见流浪汉、妓女和小偷。在霓虹灯和高楼大厦背后充斥的却是孤独、饥饿和死亡。绝望之余,拉拉决定回归沙漠。
老教长之死和孩子的出生体现了绝望与希望的对立关系。《沙漠》中,第一个故事北非人民在马·埃尔·阿依尼纳带领下抗击殖民军的斗争和第二个故事拉拉在马赛的生活遭遇看似不相干,实则体现了二项对立的结构关系,尤其是两个故事的结尾使这种结构关系更加凸显。在第一个故事中,面对殖民者的侵略,蓝面人斗士在老教长的带领下,为保卫家园在沙漠中长途跋涉并遭到基督教士兵的袭击而四处奔逃。最后,老教长也在绝望中死去,这似乎暗示了异质文化受到了西方主流文化的巨大冲击。而在第二个故事的结尾,拉拉因为亲眼目睹了所谓的 “文明社会”马赛的饥寒、恐惧和肮脏而回到了北非沙漠,她在主流文化社会中受挫后回到了故乡的大树下生下了她和牧羊人的孩子。孩子的出生,象征着北非弱势文化生生不息的生命力,象征着希望。
二、两种文化冲突的体现与升华
勒克莱齐奥在他的许多作品中都关注着异域文明与边缘人群,而小说 《沙漠》中的两个故事也都体现了失落的文明与现代文明以及人类与自然的对立和冲突。第一个故事中以法国为首的西方殖民者对非洲沙漠的残暴侵略和蓝面人斗士为保卫家园的英勇反抗之间的对立,也就是现代文明与异质文明之间的对立,人类与自然之间的对立。在法国殖民者到来之前,非洲游牧民族在沙漠中自由的生存与繁衍,他们就是沙漠的主人。而殖民者的侵略打破了沙漠原本的宁静与和谐,使非洲人民从此踏上了逃亡与流浪的征程,处于永无休止的斗争之中。作者对这种力量悬殊的对立的描写虽然惨烈、悲壮,但故事的结尾 “幸存的南面人又踏上了南下的小道”[5]却喻示着绝望中不灭的希望,同时也象征着自然力量的强大。小说中的沙漠与贫民区象征着自然,而基督教士兵和马赛的文明社会则象征着人类的征服欲,两者之间的对立则象征着荒凉与繁华、贫乏与豪富之间鲜明的对比。
除此之外,故事的内容还体现了文明与野蛮的对立。在小说 《沙漠》的第一个故事中,西方殖民军队对非洲人民的掠夺遭到了顽强的抵抗,于是法国军队对非洲各游牧民族进行了疯狂的屠杀。屠城的时候,炮轰手无寸铁的牧民, “城里的男女老少,一个个满身是血,呼叫着纷纷跑出断壁残垣。”[5]等到和 “雄狮”的三千名骑士决战时,法国机枪手们喷射出密集的子弹,“河滩上,血流成河,与细细的水流汇成一体。”而法国殖民者却 “无视横躺在沙滩上的碎尸,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屠杀的场所”。[5]小说里的这段描写不禁让人想到这些代表着文明的西方人,他们的野蛮程度其实比他们眼中所谓的 “沙漠野蛮人”有过之而无不及,“殖民主义甚至能使最文明化的人失去人性”。[6]《沙漠》这部小说告诉我们:西方所谓的 “文明”是真正的野蛮,而那些追求幸福自由的 “沙漠野蛮人”才是真正懂得文明的人。西方社会推行野蛮的殖民侵略是西方文明的一大倒退,而异质文化的落后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却是西方推行殖民化的结果。[7]
肯定与否定的对立也一直贯穿于小说的始终。在小说 《沙漠》的两个故事中,作者虽描写了大沙漠的贫瘠与荒凉,却突出了沙漠的自然美。在第一个故事中,作者肯定了非洲游牧民族为追求自由、理想而英勇抗击殖民军的斗争行为,否定了以法国为首的殖民者打着利益的旗号侵略非洲人民的无耻行径。在第二个故事中,勒克莱齐奥花了大量的篇幅描述了拉拉在贫民区的自由生活。贫民区虽然贫穷、落后,但人与人之间是真诚的,亲切的。作者肯定了拉拉的自然美,自由美和青春美。[8]而到了大城市马赛后,她发现在这个繁华大都市的隐秘角落里,到处都充斥着来自落后与贫困国家的流浪者、乞丐和妓女。作者借拉拉之眼揭露了工业文明下法国社会的黑暗现实。对沙漠游牧民族和拉拉自然之美的肯定也是对当今文明社会之丑的否定,同时这种二项对立关系也在一定程度上折射了异质文化与当今西方社会主流文化的冲突,引起了人们对古老文明的关注和对强势文化的霸权地位的反思。
三、结语
《沙漠》中无处不在的二项对立结构表现的都是同一个主题:异质文化与西方主流文化的对立与冲突。勒克莱齐奥不仅在 《沙漠》中对消失的文明和社会边缘人的存在与命运给予了深度的关注,后来又写了 《寻金者》、《奥尼察》等有关异域文明的书。在这些作品中,他 “充分表达了他对异域文明的赞美之情。他所看重的,是不同于西方主流文明的世界观和价值观,是异域文明中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的积极因素,是人对自身的超越。”[9]勒克莱齐奥对异域的关注,是为了能找到一个存在多种文化的多元文化社会,[10]找到一个包容文化差异的各民族统一的理想社会。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的写作便具有了某种人类学的意义,强调那种对文化多样性的关注与思考。同时他的作品还给了我们这样的启发:一定要保持人与自然之间的平衡,人与人之间的平衡。因为“人只有与自然和谐相处,才能回归到自由、简朴、幸福的生活。”[7]
受人类学家莱维·斯特劳斯的影响,勒克莱齐奥认为西方文明虽然很重要,但拉美印第安等异域文明在世界文明的发展进程中也是不可或缺的。正是受到这些消失之中的文明的启发,勒克莱齐奥才能不断充实和提高自己的写作。他要关心这些文明,让这些文明获得表达自身需要的权利,于是他以实际行动,以几十年的辛勤耕耘来表现这些文明的历史和现状。因为人类世界的平衡还远远没有达到,所以勒克莱齐奥的写作道路将永不停歇。在城市化和工业化渗透至我们生活每一个角落的今天,勒克莱齐奥对自然的回归和对异域文明的关注对于作家和文学研究者,尤其是像中国这样的发展中国家的作家和文学研究者来说,是一种极有帮助的警醒。
[1]陈小莺.同处当地和异域,属于不同的历史——勒克莱齐奥小说解读 [J].外国文学研究,2009 (4):99-103.
[2]张首映.西方二十世纪文论史 [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171.
[3]李双双.流浪在幽暗时光隧道中的沙漠部落——勒克莱齐奥的 《沙漠》主题解析 [J].安康学院学报,2011,23 (5):88-90.
[4]张璐.《沙漠》中的文化身份模式与诗学建构 [J].当代外国文学,2011 (2):14-22.
[5]勒克莱齐奥.许钧,钱林森译.沙漠 [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386-390.
[6][英]吉尔伯特.杨乃乔译.后殖民批评 [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146.
[7]鲁京明,冯寿农.与沙漠的和谐结合——析勒克莱齐奥的 《沙漠》[J].当代外国文学,2009 (2):86-93.
[8]高方.翻译的选择与渐进的理解——勒克莱齐奥 《沙漠》的译介与评论 [J].南京社会科学,2010 (6):130-137.
[9]高方,许钧.试论勒克莱齐奥的创作与创作思想 [J].当代外国文学,2009 (2):62-71.
[10][英]康拉德·沃特森.叶兴艺译.多元文化主义 [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5: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