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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藏《皇宋中兴圣德颂》碑考述

2013-04-06刘兴亮

关键词:孝宗夔州中兴

刘兴亮

(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重庆 400015)

《皇宋中兴圣德颂》摩崖碑(以下简称“中兴圣德碑”)是长江夔门段南岸崖壁现存最早的石刻文字。此碑高4.1米,宽7.2米,共49行,每行26到27字,合计943字。碑中文字自问世以来,历代文人士子均有所关注,评价颇高。清人叶昌炽认为,“宋人摩崖,如赵公硕《中兴圣德颂》,康肃《藏真岩铭》,皆不在鲁公(颜真卿)《中兴颂》下。”[1]卷7,717但因碑中文字又见刊刻于永州浯溪摩崖,故而对于此碑之由来;碑文内容之真伪,及撰者生平等又有所争议。对此,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研究馆员胡昌健先生、重庆三峡学院董春林先生曾分别撰文《<皇宋中兴圣德颂>夔门、浯溪两摩崖考辨》、《撰与刻的政治构想-南宋夔门<皇宋中兴圣德颂>的文化涵义》,进行了相当详实的考证与分析。可以说,两位先生的研究为我们详细了解中兴圣德碑奠定了基础。但是,或许因视角不同,以上二文对此碑的考证仍有存疑之处,而在笔者看来,有关此碑的研究也还有拓展的空间。基于上述考虑,本文拟在两位先生研究的基础上,对此碑情况再作一些梳理,以求教于诸方家。

为求行文之便,今录碑文如下:

左朝奉郎潼川府路转运判官兼提举学事臣赵公硕书。

左朝散大夫直秘阁权发遣夔州军州主管学事兼管内务劝农事充夔州路兵马都钤辖兼主管本路安抚司公事臣王伯庠上石。

臣仰惟:光尧寿圣宪天体道太上皇帝,以圣神文武之资,受天眷命,光启中兴,迨功成三纪,思欲颐神冲粹,与天地并其长久,乃睿谟默运,断自宸衷,亲以洪图,授之主器。今皇帝恳辞切至,渊听莫回,钦奉慈谋,嗣承庆祚,圣继圣,明继明,尽道以事亲,厉精以为治,凡施仁发政,皆得于问安侍膳之余。维维乎,楫逊之风,孝治之美,自唐虞以来未有盛于今日。虽宏休茂烈,国史载之,与典谟并行,然歌颂德业,著于金石,为千万世不朽之传,亦臣子归美报上之义,讵敢以固陋辞。臣谨拜首而献颂曰:

惟天昭昭,佑我圣朝,是生光尧。溥博如天,渊泉如源,帝德罔愆。炎精中微,民心何归,惟帝是依。应龙之翔,于彼睢阳,赤伏呈祥。天命诞膺,绍开中兴,大明昭升。群盗讫乎,六合尘清,复振天声。不战屈人,四夷来宾,一视同仁。大德好生,善胜不争,措刑寝兵。惟民是忧,和好乃修,抚之以柔。龟鼎既安,岿然石磐,万国重欢。日奉慈宁,尽孝尽伦,四海仪刑。宗庙为羞,蒇事郊丘,以承天休。帝藉躬耕,百谷用成,以供粢盛。会通观时,首善京师,王化之基。多士云从,于论鼓钟,于乐辟雍。尚齿尊贤,宾礼高年,为天下先。升彼孔堂,褒赞煌煌,云汉为章。细书六经,刻之坚珉,粲如日星。性天冲虚,玩好则无,惟诗与书。用损持盈,散利薄征,有孚惠心。恻怛至诚,庶狱哀矜,罪疑惟轻。谠言如澜,容之以宽,帝王所难。

央决庭扬,去佞投荒,断之以刚。外御既除,邦风晏如,功成不居。乃命临轩,以诏元元,明听朕言。予临兆民,三纪垂精,未能颐神。我谋允成,逊于元良,以养寿康。惟时储闱,天挺英姿,圣孝仁慈。其从东宫,正位九重,嗣我无穷。神器巍巍,付记得宜,朕心庶几。储皇恳辞,俯伏丹墀,天听不移。申命群臣,拱如北辰,以朝措绅。勉绍洪图,大赉寰区,欢声载途。端冕凝旒,躬率公侯,问寝龙楼。恭上鸿名,辉光益新,至矣尊亲。养志承颜,贡珍百蛮,以侍匪颁。奉亲之余,乃及乘舆,俭德同符。明圣相因,法度是遵,其道尽循。总览全纲,治具毕张,宵旰靡遑。若时登庸,稷契夔龙,同寅协恭。临遣乘轺,询于刍荛,观采风谣。晋擢名卿,赐对延英,蕃宣列成。亲阅貔貅,修我戈矛,克壮皇猷。法令必行,先甲先庚,信若权衡。综核劝惩,廉善廉能,庶绩其凝。自昔继明,尚克时忱,莫如方今。亲授规模,揖逊都俞,惟唐与虞。三代以还,青史班班,求之实艰。惟我上皇,圣谟洋洋,于尧有光。惟我升闻,协于放勋。臣子之忠,告厥成功,颂声形容,不于其文,惟实之云,归美是勤。夔门之山,斗星争寒,可磨可刊,以于饞碑,与天为期,万世仰之。

乾道七年夏四月刻。

一、碑中所见人物之川蜀事

从碑文记录可见,此碑刊之夔门,主要因三人之力。即时为夔州路转运判官、兼提举学事的赵不;潼川府路转运判官、兼提举学事的赵公硕,以及时任权发遣夔州军州主管学事、兼管内务劝农事、充夔州路兵马都钤辖、兼主管本路安抚司公事的王伯庠。那么上述三人,均为何人?其生平如何?了解到这些,当有助于我们分析此碑。

南宋初期的夔州路,“在蜀四路尤穷”,而境内涪(治今重庆市涪陵区)、忠(治今重庆市忠县)、万(治今重庆市万州区)、夔(治今重庆市奉节县)诸州,则号称“最凋郡”,上供物资久不得齐备。赵不到任后,认为“大宁盐者,夔路财货之所岀。”遂实行严格的专卖制度。同时,大力整肃吏治,使吏不敢私贩。此项政策不久即收实效,“米贱而盐贵”,民得实惠。在夔州时期,赵不最大的政绩或许就是平定境内吐蕃之乱了。史载:“乾道九年(1173),黎州青羗奴儿结反,知州宇文绍直遣推官黎商老御之,未战溃,商老等死。制置使急调兵千余人戍沈黎,属公饷,故富人岀粮,而下户以力致于边。”赵不认为,夔州路经济凋敝,尚不足以自足,不可盘剥。以自籴余米发嘉、眉、卭等地。并命各地兵员“坚守城,勿出击”。同时,对吐蕃周边部族示以恩惠,承诺“生获一蕃者,赏十缣。杀获者赏二缣。”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久,“卭部川首领崖櫗,会黎州土丁、诸蕃部落大败吐蕃于汉源,以梦东畜列之首来献,尽灭其族。”从此,夔州路境内吐蕃势力大削。但是赵不认为,吐蕃虽败,但仍有生事之心,遂又“令黎州并边家,出一丁免其租赋,分戍诸堡”,试图建立起有效的边境自防体系。虽然以上措施收到了一定的效果,然而因施行者贯彻不力,加之朝廷中常有攻击其“赈济时亊”之声。不久,赵不即遭罢免。史载其离去之时,“蜀人泣送,自成都至□流,道塞不可行。”[2]卷26,515可见,赵不在夔州之政还是深得民心的。离开夔州路后,他又先后出任江西路转运判官、惠州防御使、知大宗正事等职。后于淳熙十四年(1187)七月三十日卒,年六十七,追赠开府仪同三司,封崇国公。

再来看赵公硕。就现存材料来看,直接记载赵公硕生平者甚少,但通过比对、考证,我们仍能大体掌握其人生脉络。《宋诗纪事》云:“赵公硕,浚仪(治今河南省开封市)人,魏王六世孙。”[3]卷85,2068而据周必大淳熙二年(1238)八月六日所上《论马政》一文,“今年四月间,诏兴州都统吴挺岁收西马七百匹,仍依旧提举买马,缘此茶马官赵公硕,李繁相继申请。”[4]卷137,1148-528可知至少至淳熙二年前赵公硕已经由《皇宋中兴圣德颂》(以下简称《宋中兴颂》)中所记载的潼川路转运判官兼提举学事,转任提举茶马公事一类官职。又据《宋会要辑稿》所载,淳熙二年,宋廷“以总四川之务,督监司之纵弛,察军师之勤惰,别授沈复以大潘府,罢宣司之名,收宣司之实,乃从其请。令四川总领赵公硕尽数拘宣抚司钱物,令项椿管。”[5]3186由此推知,淳熙二年八月以后,赵公硕当由茶马官擢升四川总领,负责供应川内数路钱粮,并参预军政。而从其它记载来看,淳熙六年(1179)五月七日,宋廷“诏左司郎中赵公硕除直徽猷阁,福建运副。公硕言,一去坟墓十有三岁,未曾拜扫,人子之心不遑宁处,因而申请,故有是命。”[5]3793可见,至少淳熙六年之前,赵公硕已经出川,转任福建。淳熙十一年(1184)二月孝宗以公硕“荐更麾节,备著贤劳”为由,将其升直龙图阁[5]3795。不久,其转任浙东提刑。淳熙十二年(1185)十一月十四知台州熊克放罢后,又曾转提举常平。历史记载至此而缺,至于此后其又出任何官,何时去世,已不得其详。

至于上石者王伯庠宦蜀之事,楼钥所作《侍御史左朝请大夫直秘阁致仕王公行状》一文有详细记述。其载:王伯庠,字伯礼,其父王次翁曾在高宗时任资政殿学士、左大中大夫,参知政事。本贯济南府章丘县巨徳乡巨人里(治今山东省章丘市)。因其父次翁致事居于四明西湖之阳,遂被目为鄞人(治今浙江省宁波市鄞州区)。绍兴二年(1132)进士,初授左迪功郎、吉州左司理参军,不久改充明州州学教授。绍兴十一年(1141)迁左从事郎、主管潭州南岳庙。寻改左宣教郎、直秘阁。不久,以其父之力,主管台州崇道观。绍兴十四年(1144)授两浙东路安抚司参议官,绍兴二十二年(1152)通判平江军府,后因事夺职罢归。绍兴三十年(1160),复主管台州崇道观。绍兴三十一年(1161)赐五品服通判镇江军府。三十二年(1162)以覃恩转左朝请郎。隆兴元年改两浙西路安抚司参议官。隆兴二年(1164)省罢知兴国军。乾道元年(1165)七月召赴行在,除户部左曹郎官,寻改直讲。乾道二年(1166)南省试进士为参详官,就院擢殿中侍御史。五月迁侍御史,八月罢。乾道四年(1168),第三次主管台州崇道观。同年十二月知阆州,五年八月复直秘阁,改知夔州兼本路安抚。

夔州之时,可以说是王伯庠仕途中最有成就的时期。由于夔州远离中土,夷夏杂糅,民族问题复杂。王伯庠治夔奉行“抚夷人以宽,养百姓以恵,驭官吏以严”的政策[6]卷90,1153-386。到任后,首先着手图绘境内诸郡地理,分别其险要、兽蹊、鸟道等,力求精准,以防患于未然。是时,夔州路辖境施(治今湖北省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 )、黔(治今重庆黔江流域一带)、珍(治今贵州省关岭县一带)三州,与南平军(治今重庆市南川区)地接生夷,思州(治今贵州省务川仡佬族苗族自治县)境内则有土豪田氏世袭,同时,何思明、任鬼师、杨震、穆会等豪族,也是动辄生事,抚育繁难。针对这种状况,王伯庠多次至其地,譬晓祸福,掲要示束,并写信劝慰。在他的感召下,思明等人终于饮血盟誓,夔州边境至此得以安宁。

在抚御边患的同时,王伯庠也很注意法令的施行。史载:“巴俗多略子女以为货”,甚至有人专以此为业,所掠多遂宁(治今四川省遂宁市)、潼川(治今四川省三台县)间人,“盖以此牟利者有年矣”。伯庠得知此情,特严其禁,凡有发现者,必严加追查。所解救人口则“给赀各还其家”[6]卷90,1153-386。在严厉的法令面前,掠卖人口者为之束手。

此外,夔州期间,王伯庠还修缮寺庙、先贤遗迹,兴建学校,打井引水,让百姓充分得利,故在民间培育了颇高的人气。乾道七年(1171),王伯庠出川,移知温州(治今浙江省温州市)。两年后即告病亡。

二、也谈《皇宋中兴圣德颂》撰文时间

“中兴圣德碑”在夔门的刊刻时间,碑文有明确的记载,那就是乾道七年夏四月,对于这一点应该是无所疑问的。但是对于碑中文字,也就是《宋中兴颂》一文的创作时间,则历来说法有所不同。清人陆增祥认为,颂文作于“绍兴廿七八年至乾道初。”[7]卷91,641胡昌健先生认为,根据碑文中所见“宪天体道”和“夔门之山”八字,“赵不撰就颂文的时间必定在乾道七年初”[8]332。董春林先生也大体同意胡先生之说法。但是,笔者通过比对相关史料认为,盲目认定颂文创作时间为乾道七年似有不妥。

据陆增祥《八琼室金石补正》所录浯溪题刻《宋中兴颂》,中有跋文曰:“□□少师宣简崇公通守零陵时,效次山之体所作颂也。以未上□□□命□留刻□□□□至□始能入石。”后四十三年,□□官□□“□久之,仅携置次山□□□□□□□□□□□□□□□□成先志□嘉定二年□十月□日。嗣孙迪功郎□州(下缺)”[7]卷91,640胡昌健先生据此认为,浯溪颂文中所言刻石时间为嘉定二年(1209),而上溯四十三年则为乾道二年。考虑到浯溪颂文中有“宪天体道”四字,而此四字为孝宗乾道六年(1170)十一月为高宗所上。因此,颂文必然不会是在永州所完成的。应当说,胡昌健先生的分析不无道理,但是笔者以为以上考虑仍欠周详。

首先,浯溪题刻中虽有“后四十三年,□□官□□‘□久之’”之语,但是此语前后均有缺字,并不能作为判定颂文创作时间的准确标志。就是将此时间结点作为依据,上文已经提到,赵不曾于永州与夔州先后为官,“中兴圣德碑”上石时间为乾道七年四月,可见在此之前,他已经到夔州任职。而又据史料,其在夔州前,曾在开州三年,据此可以推断,至少在乾道四年之前一段时间,赵不是在永州为官的。这一时期,宋孝宗登基不久,而宋廷也刚刚挫败金主完颜亮之南侵,并签订了宋金“隆兴和议”。同时,此时南宋政权在军事上亦处于强势时期,经济又已经得以恢复。最重要的是,宋高宗初退位,权力、影响都甚强。在以上背景之下,赵不身处永州,近水楼台先得月,效仿次山之体作《宋中兴颂》是完全有可能的。史书就有所谓,“宋人读《中兴颂》往往题诗其后,以冀青云之窃附”的记载[1]卷2,218。

其次,从“颂”这种文体来看,它主要是以一种雅化的语言宣泄作者的情感色彩和价值判断。一般来说,在宋代中兴颂等政治色彩强烈的颂文创作后,作者一般都会先呈送朝廷,然后才会传抄流布。这种做法一方面有取悦君王之意。另一方面也有中枢备案、审阅的味道。浯溪题刻中,有“以未上□□□命□留刻□□□□至□始能入石”之语,从上下文意推断,这句话很可能有颂文因为尚未呈送,无法刻石,故先预留上石之地,以待它时的意思。

此外,“夔山之门”,以及“宪天体道”等文字,前者在浯溪题刻中已经无法再现,故实际无从判断。而就后者来说,虽然题刻中有“宪天体道”四字,但是我们不容忽视一种情况,那就是文章为昔日所作,但上石时又有修改。这种情况在古籍刊布流传过程中实则非常平常。如明代夏尚朴就有谓,文成之日,“一时未刻石,可以从容修改也。”[9]卷4,1271-32而宋人赵明诚更将后人不改先辈旧文作为“昭明祖勋”的表现[10]卷15,P274。因此,“宪天体道、”“夔山之门”等语也有可能是在夔门上石时所加。

由于浯溪题刻已然无法全辨,故不得其详情。但清代顺康年间的倪涛在其《六艺之一录》一书中,曾引刘敬《祁阳县志》之语云:“《宋中兴颂》,赵不息()撰,左朝散大夫永州路转运判官兼提举学事,赵公硕书。”[11]卷93,832-25纵览两宋时期,并无永州路这一行政区划。如果《祁阳县志》所录之语不是刘敬刻意修改,保持了题刻原貌,那么就有理由说,浯溪题刻初刻之时,也已经是再次修改过的文本。同时,夔门题刻所录赵公硕官职,上题为左朝奉郎潼川府路转运判官。从中可以看出,赵公硕在潼川府路任职转运判官时的散官官称为左朝奉郎,这一名位按照宋代阶官划分,大体为散官二十九阶中之第十四阶,正六品上。而刘敬《祁阳县志》所载浯溪题刻所录左朝散大夫,则是二十九阶中之第十三阶,从五品下。虽然从现有史料中无法得知赵公硕是否在永州为官,但是从碑刻线索,以及其生平其它记载推断,赵公硕即或曾于永州为官,也官于潼川府路之前。因此很容易发现,刘敬《祁阳县志》所载浯溪题刻之散官官称与所历官职有所矛盾。可见,《祁阳县志》所载浯溪题刻文字乃虚语无疑。

值得关注的是,时人范成大曾于乾道间亲临浯溪游玩,并曾至摩崖下,它将此行所见,尽数详记,中有言:“十九日发祁阳里,渡浯溪。浯溪者,进山石磵也。喷薄有声,流出江中,上有浯溪桥。临江石崖数壁,才高寻丈,《中兴颂》在最大一壁。碑之上,余石无几,所谓石崖天齐者,说者谓或是天然整齐之义。碑傍皆唐以来明示题名,无间隙。”[12]56-57经考,范成大此次出游,乃乾道八年(1172)二月十九日。文中专门提到唐代颜真卿所书《中兴颂》,但是只字未提赵不之《宋中兴颂》。由此,我们或许可以认为,虽然夔门《宋中兴颂》已经上石,但是名声并不彰显,浯溪则更少颂文信息。

三、《中兴圣德颂》视角下的孝宗朝政治

和大多数颂类文体一样,《宋中兴颂》也略显华而不实。内容多呈颂扬之态,辞藻华丽而少见史实。但虽如此,碑文仍间接反映了孝宗朝初期的政治生态。

众所周知,宋孝宗赵昚是南宋第二个皇帝,本为宋太祖赵匡胤六世孙赵子偁之子,六岁时就被宋高宗赵构收养入宫,三十四岁时才正式成为皇储。绍兴三十二年(1162)六月方即位。而由于不为高宗亲子,在此过程中,孝宗皇储地位一直不甚稳固,随时都有废除的可能。为求自身无虞,孝宗即位前必须极力隐忍,不敢丝毫造次,处处迎合高宗。这样做的最终结果,当然一方面达到了荣登大宝的目的。但是另一方面也造成了孝宗自身在政治上的孤立,无法形成自身势力。

夔门“中兴圣德碑”题刻于乾道七年四月,这时孝宗皇帝已经登基有年,但从碑文所反映的主题来看,赵不字里行间充满着对宋高宗的迎合与维护。即便是那些涉及孝宗的文字,也多是用来衬托高宗禅位的英明之举。如其颂扬高宗之政事曰:“光启中兴,迨功成三纪。思欲颐神冲粹,与天地并其长久,乃睿谟默运,断自宸衷,亲以洪图,授之主器。”而言及孝宗之政则曰:“今皇帝恳辞切至,渊听莫回,钦奉慈谋,嗣承庆祚,圣继圣,明继明,尽道以事亲,厉精以为治,凡施仁发政,皆得于问安侍膳之余。”可见,在赵不得眼中,朝廷权力的中心仍在高宗一侧无疑。

史实的确如此,虽然高宗皇帝退位之时,其御札明确宣称“皇太子可即皇帝位,朕称太上皇帝,退处德寿宫。皇后称太上皇后,应军国事并听嗣君处分。”[13]卷110,2642但是在此期间无论官员的任免,朝廷政令的推行,甚至帝、后礼仪等均需听从高宗之意。如据史载,高宗曾希望孝宗为一落职贪官复官,孝宗稍有不从之意,高宗遂处处为难,不苟言笑,直至孝宗从其愿,方才作罢。事后孝宗与众人谈及此事,不得不感叹:“昨日太上圣怒,朕几无地缝可入,纵大逆谋反,也须放他。”[14]卷2,14

应当说,至少在孝宗统治前期,高宗对朝政的操控还是相当严密的。这种超常的权力必然造成皇权在一定程度的分解,致使中央权力游走于德寿宫与内廷之间。如当时规定“太上皇帝、太上皇后合上尊号,令有司集议以闻,在内诸司日轮官吏赴德寿宫应奉,少有怠慢以大不恭论,德寿宫宿卫依皇城门,及宫门法。”[15]卷1,510正是在这种政治现状,致使群臣左右摇摆,跟风奔竞。一方面需要不违孝宗皇帝之圣意,疏通内廷。另一方面又希望通过依附太上皇帝这一更大的权力体,得到更多的政治实惠。对于上述现象,著名宋史学者柳立言认为,“正如孝宗的庙号所透露的,他在处理国政时,有时扮演听命的孝宗多于扮演统治者的角色。”[16]353

可以说,孝宗时期这种特殊的政治现象,终究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孝宗“恢复”之念的达成。例如孝宗本试图整肃吏治,扩充中央财力。但是就有皇亲国戚,名公巨卿假借德寿宫名义,“以公侯之贵,牟商贾之利。占田畴,擅山泽,甚至发舶舟,招蕃贾,贸易宝货,靡费金钱……犯法冒禁,专利无厌。”[13]卷388,11902有中使为了偷逃税款,竟连粪船中亦插德寿之旗,使孝宗无法验查。又如,对于宋金关系,孝宗倾向于使用武力达到收复旧疆之目的。故于其继位初期,几次先发制人,尝试对金用兵,并且均取得了不错的战绩。然高宗一旦识破孝宗有改弦更张之意,即插手政务,令孝宗不得生事。史载:“太上皇帝深劝上,令从和,遂决议遣使。”[17]卷下,57总之,在国策层面,孝宗政令一旦有与太上皇相左者,无不被迫更改。高宗的这种超常权威,甚至影响到了朝臣对待孝宗皇帝的态度,朝堂上一度出现了一种重德寿而轻内廷的风气。有人甚至敢于于上奏之时,遇有意见与孝宗不合,辄请孝宗“以宗社大计,奏禀上皇而后从事。”[13]卷371,11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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