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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沉痛于悠闲
——林语堂文学理念的知识社会学考察

2013-04-06薛昭曦

关键词:林语堂观念话语

薛昭曦

(福建师范大学 文学院,福州 350007)

【艺文寻珠】

寄沉痛于悠闲
——林语堂文学理念的知识社会学考察

薛昭曦

(福建师范大学 文学院,福州 350007)

从知识社会学的视野来考察林语堂的“闲适”文学理念,会发现这种闲适话语在1930年代的各种意识形态中隐伏着沉痛。这种沉痛来自于闲适话语处境的尴尬,来自于“闲适”文化视角对东西方的凝视与糅合,更来自于闲适作为一种自由主义的观念形态的艰难指向。同时,林语堂的文学理念在与诸多观念的博弈中显示出了乌托邦想象、异端思想以及一种“非政治”的政治观等特征。

林语堂;知识社会学;文学理念

在众语喧哗彼此分歧的1930年代话语场域中,林语堂的散文理念非同一般。他对东西方文化的认知与阐发以及对自身文化身份的有意选择有别于同时代许多知识分子。这种特殊性是在与当时诸多话语的博弈中凸显的。如果今天我们依然拘囿于文学内部,只从“闲适”、“性灵”等几个概念和主张入手,仍然无法使林语堂研究从封闭的审美讨论中挣脱出来,从而将其放置在更为广阔的学术视野当中。林语堂在散文创作上所呈现出来的闲适幽默风格和“非政治”的文化主张,并非旁斜逸出的孤立思维。相反,它深刻地根植于具体的社会—历史语境中。笔者认为,应该采取知识社会学的研究思路,考察林语堂散文创作的文化心态,尤其是考察从《语丝》转向《论语》、《人间世》、《宇宙风》这一阶段散文创作中“闲适”背后的复杂意味,尝试在既定的问题框架之外寻找新的意义结构。

知识社会学的观点认为,凌驾于群体之上的个体言说并不存在,因为个体的言语方式和思维方式始终无法脱离历史环境的具体背景,“他按照他的群体的思考方式思考”,个体总是牢牢地被关联在一个既成的环境之中,并且处于这个环境中既成的思想模式和行为方式里面。知识社会学从其方法论的本意而言,它并不开始于单一的个人及单一的个人的思想,也不是对“思想本身”进行一种高度抽象的分析。存在着个体差异的思想是产生于整体性的具体思想当中的。[1]1-5也就是说,当时林语堂在散文中所提倡的“闲适”文学观其实并非特立独行,在这种文学观念的背后,有着一股时刻涌动的时代精神暗流。“譬如说,林语堂提倡幽默,立即就有潘光旦的《主义与幽默》、周谷城的《论幽默》、徐訏的《幽默论》、钱仁康的《论幽默的效果》等文章与之响应。所以林语堂并不孤独,他的思想真实地代表着30年代‘论语派’群体的审美思潮。”[2]这一群体以标榜审美和自由为其思想主张,实际上希望介入到更深广的社会领域,从而落实他们心中关于变革的种种想象。然而我们知道,1920年代末开始,随着“五四”启蒙观念在诸多领域的失效,“五四”的各种知识话语和理论话语开始走向分化。这种观念分化的集中表现,就是一系列文学论争的出现。而此时林语堂在散文创作上高调地提出“闲适”观念,不仅仅是一种独创,实际上也有意无意地参与到这场观念分化的历史演变中来了。以“论语派”为中心,暂时集结了一批在文化观念上具有相似性的知识群体。这一知识群体表面上借着“闲适”之名,其实许多主张已经溢出了文学的边界,而介入社会文明批评与政治批评当中。林语堂借助闲适小品的创作,看似是在维护一种偏狭极端的个人本位主义理想,实则是在以“非政治”的身段表现一种政治姿态。当然,埋伏于此的分歧是对“政治”的不同诠释。相比于国民党当局具有意识形态控制内涵的“政治”,林语堂所代表的“论语派”文人的政治观与左翼激进知识分子更有亲缘性特征,但左翼知识分子积极介入、试图用革命的手段摧毁和重建现有秩序的政治主张又显得过分杀气腾腾。林语堂反感这种“黑狗咬黄狗”的政治,他要追求“真正的政治”——即广义上的“文明批评与社会批评”,而非某种具体的“主义”。质言之,“闲适”的内驱力不是来自主体的超然,而是对现实关系的另有所图。

沿着这样的思路,考察林语堂在散文创作中所提倡的“闲适”观念,是否可以得出这样一个预想:这种“闲适”并非一种文化上或者创作上的自觉,而是一种有意的彰显,或者说在文化心态上故意“唱反调”。这种“反调修辞”背后的真实心态又是怎样的呢?笔者认为必须将“闲适”放在与它同一时期的各种观念体系中进行差异性比较,才能见出“闲适”作为一种修辞的真实意图,也才能准确理解“闲适”话语背后所隐伏的精神上的焦虑与困境。

知识社会学的视野并非那种早已被我们所摈弃的“庸俗社会学”的理论视角。它并不把“阶级”、“政治”作为唯一的阐述模式,它同样承认意识形态对观念演变的建构作用,但前提是必须同时注意到多元的意识形态对知识者思维渗透的共同作用。它更关注构成历史在场者思维成分的混杂性与多样性,并感兴趣于他们作出文化选择时戏剧般的必然性。换言之,知识社会学的方法论思维,在于它采取关系主义的认知态度,试图把握各种知识行动间的相互关系,在关系的差异比较中逼近“真实”。这就避免了由社会—历史思维带来的简单预设。因而,当我们抛开已往“历史”带给我们的诸多成见,回到林语堂提出“闲适”文学观的具体历史场域来,问题也就变得复杂而有趣起来。

“五四”之后启蒙便开始受到多方质疑,面向群体启蒙的“五四”文化策略无法得到最广泛的社会效应,从而开启了知识者对大众与自身的双重反思。在这一反思的过程中,从明清之际即暗涌的“现代性”潜流,逐渐浮出历史的地表。1930年代,几种观念开始迅速地借由政治的力量朝着各自极端的方向奔驰。这种表面上日益分歧的观念运动,实际上表明了“五四”落潮后观念的清晰化。原先藏诸水底的暗流互相激荡彼此面目不分,而在1930年代潮水退去后,露出的是清晰的河滩。急于渡河的一代人,完全无法细辨虚实就按照自己的意愿和感觉,朝着他们所期望的彼岸走去。因而,1930年代是各种社会行动和主义盛行的年代。近代以来的许多观念,传统的与西方的,经过“五四”的洗汰和集中处理之后,在1930年代基本完成重构而具有了新的内核。

在“启蒙主题”逐渐淡出时代舞台的过程中,试图变革社会制度、建立民主政治的一批激进知识分子,开始认识到精英式和贵族式启蒙的局限性,并向饱经忧患的底层大众寻求启蒙的现实资源与精神资源。“大众”由启蒙的对象转为启蒙的依靠力量,化大众走向了大众化。再加上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传入与逐渐本土化,更加剧了这一“反哺现象”的进程,并最终积聚成为混合着精英层次的民族主义与庶民层次的民粹色彩的左翼知识分子群体。这里,“大众”是一个尤其值得再次辨析的观念。在中国左翼知识分子群体——尤其陈独秀、李大钊等人的启蒙纲领中,“启蒙”向来就是一项具有十足功利色彩的社会行动和政治变革。工具论的思维决定了他们在启蒙失效后,迅速谋求更适合自身行动需求的观念。在个体主义呼声炙热的“五四”,“大众”的观念似乎显得落寞。左翼知识群体意识到了这点,展开了对“大众”观念的重新建构。经过改造后的“大众”几乎成为左翼知识群体话语和行动的核心观念,实现了将“大众”观念道德化、伦理化的转型。与此针锋相对的,是来自政治主体的国民党的意识形态主张。1930年代,作为一种官方的意识形态,国民党的各种观念建构无疑在客观事实上具有强大的规训力。围绕着当时社会普遍的“革命”情绪,国民党意识形态部门也在努力捞取对“革命”唯一、合法的阐释权。国民党排斥“大众”由阶级身份所带来的“分裂性质”,强调整体意义上的“国族主义”。“国族主义”试图借助国家高度的自主,靠集中意志与力量从而建成政治共同体。它追求整体主义的国民秩序和观念共同体来获得道德的权威,以提防各种激进的、自由的民意生长空间。

在上述两种主流的意识形态之外,另外一批知识分子的观念开始显出步调的滞缓。他们在对“群体启蒙”的绝望与反思中,更加明确了自己的文化主张,开始有意建构重视个体启蒙、抗拒集体性目标和价值的自由主义主张。他们宣称不赶时代的热闹,不做趋炎附势之人,而要保持个人本位做一个真正伟大的人。但是,很快他们发现自己的这种观念实际上被认为是时代落伍的标志。如果说,“五四”时期个人话语还是一种带有“革命”意味的新观念,那么,进入1930年代后,它就随着启蒙的落幕而开始出现颓势。在阶级对抗和集体目标的社会运动与实践中,符合阶级和集体想象的文学才具备“时代精神”。特别是左翼知识群体,他们无疑在文学领域占据了话语的主导权。夸张的面孔、激动的表情、高亢的声音似乎要吞没一切、改变一切。而个性主义和自由主义的观念不免与时代脱节——它们无法直接转化为行动,来换取最广大群体的支持。林语堂当时被指为是“个性拜物教徒和文学上的泛神论者”,显然个性主义已经不合时宜,因为“在这个大地上咆哮着的已经不是‘五四’的狂风暴雨了”。[3]林语堂始终不认同自己的“落伍”状态。文学上的泛神论思想在某种意义上折射出了林语堂的精神困境。他需要找到一种能够使他们重回话语中心的思想。“闲适”可以看作是在这种不断地寻找过程里逐渐清晰的文学观念。同时,他还必须左右开弓在论争中获得合法性。论语派时常自我辩解,称自己是“迫成隐士”、“被天强派作闲人”、“寄沉痛于悠闲”的。可见,林语堂“闲适”、“幽默”的文学理念,并不像表面看来的超然物外,而是处在1930年代复杂语境里的艰难选择。因而,至少必须考察上述三种观念在当时的共生状态,以及话语权争夺的景象,才能对我们理解林语堂的文学观念有所裨益。

林语堂闲适、性灵、幽默背后的沉痛和焦虑,也产生于各种复杂的知识博弈中。这种沉痛和焦虑具体体现在下述三个方面:

其一,处境的尴尬。在1930年代各种文学论争当中,林语堂的文学理念腹背受敌。首先是站在左翼作家群体一方的鲁迅,对林语堂提出了激烈的批评:“他(林语堂)所提倡的东西,我是常常反对的,”鲁迅认为“‘幽默’在中国是不会有的”。[4]他更认为,林语堂所提倡的这些闲适、幽默、性灵的小品文“雍容、漂亮、缜密,就是要它成为‘小摆设’,供雅人摩挲,并且想青年摩挲了这些‘小摆设’,由粗暴而变为风雅”。这种“麻醉性”的文学主张,“是将麻醉者和被麻醉者同归于尽”。[5]闲适话语因其“去政治化”和“去斗争化”的美学主张而受到了革命话语的强烈抗拒。其次,自由主义知识群体内部的观念也存在着深刻的分歧。京派作家沈从文就毫不客气地指出了林语堂“似乎只在给读者以幽默,作者随事打趣,读者却用游戏心情去看它。它的目的在给人幽默,相去一间就是恶趣”,“作者的性灵虽存在,试想想,二十来岁的读者,活到目前这个国家里,哪里还能有这种潇洒情趣?哪里还宜于培养这种情趣”?[6]同样持自由主义文化理想的京派作家,也认为林语堂闲适话语有失严肃性与纯正性,而坚决与其划清了界线。再者,国民党当局也并不容忍林语堂这种“以笑消沉民族意识”的闲适观念。如微风文艺社(国民党上海市党部主持的组织)在1934年就曾讨论如何处理林语堂,并在《申报》上公开函请当局在林语堂作风未改变之前拒绝出版其作品,并将林语堂和鲁迅合称为“两大文妖”,呼吁予以严厉制裁。从此三处,可见林语堂的文学主张在当时竟至于成为众矢之的,处境十分尴尬。这种处境,想必更加激起了他在文学理念上的自觉坚守。

其二,文化视角的冲突与糅合。林语堂提出的以闲适为中心的文学观念,实际上是东西方文化视角相互凝视的产物。林语堂在文学观念的确立上,不同于改造利用西方启蒙观念进行激进的文化实验的知识者,也不同于站在西方立场、主张全盘西化的知识者。在他身上,表现出了两种不同文化视角的互相冲突,但他同时又很好地将二者进行了“林语堂式”的价值糅合。这种兼及两种文化的自由转换视角的确为林语堂在中西文化之间提供了独一无二的洞见,但也带来了诸多问题。他早期所接受的既非传统的中国文化又非纯粹西式的殖民地教育,让他从一开始就少了同时代接受传统儒家教育的知识分子身上那种由历史观和价值观带来的思想重负。但也因此失去了对中国文化进行更深入了解的机会,这种身份认同的缺失在他精神层面上造成的痛苦不言而喻。在这种互相凝视的文化视角中,林语堂走入一种两难的境地,“他同时在政治性杂文中批判复古而在抒情性小品中宣传复古;批判中国传统的伦理道德与政治理想而颂扬中国传统的生活态度和情感方式”。[7]这种两难使得他的闲适话语既带上了西方绅士看取东方的审美眼光,又带上了中国传统道家悠游自取的闲适心态。这种糅合使“闲适”无论置于东西方哪一种文化之中,都显得不尽深刻。“自我东方化”的主体视角,实际上将东方建构为异己的存在。故意放大闲适在中国传统文化和文学上的正作用,借“闲适”的躯壳还西方自由主义思想的魂。此种无根的言说同样带来了“闲适”的焦虑。

其三,“闲适”的存在状态。无根言说带来的浅薄,使得“闲适”只有在被看作是与左翼知识群体激进的民粹观念和国民党当局国族主义的差异性相较中,才有它存在的理由。林语堂所提出的“闲适”文学观,不管其在言说上创造了怎样的审美独特性,都应该放在知识社会学视野下进行重新观照,才能认清其真正存在状态。否则,“闲适”的审美理念将会变成一种狭隘的指涉,而无法说清它的真实意图。林语堂也必然自觉地感觉到了闲适的存在所承担的更为本质的价值追求——即以一种积极的自由主义理念来维护个体的生存空间和生命感觉。闲适的言说本身就是一种文化姿态,林语堂选择了与鲁迅的“怒目金刚”和周作人的消极自由主义都不相同的介入方式。闲适话语反对建立普遍性的规范,而强调个体的生命直觉,他希望以这种方式分散、制衡共同体的产生。也就是说,这种闲适同样参与了社会批判。但是,这种“闲适”启蒙是否能够真正对世道人心产生作用?闲适正是在这里产生了它最为根本的焦虑。显然,闲适的启蒙逻辑与中国式的启蒙逻辑大相异趣。更令人惋惜的是,林语堂的思考在时代既有的思维模式中左右摇摆,最后只能微露其光,便迅速消隐在诸多意识形态的洪流之中。

回到知识社会学视野中,可见出林语堂在文学理念上主张闲适、幽默、性灵的文学观,并非原教旨意义上的自觉追求,而是在1930年代整个文化场域中与诸多话语博弈时自我设计的文化姿态。这种悠闲姿态的背后深含着精神的沉痛。笔者认为,此种沉痛的内涵有如下三个方面的特征。

其一,乌托邦的想象。卡尔·曼海姆认为,“一种思想状况如果与它所处的现实状况不一致,则这种思想状况就是乌托邦”。[1]196林语堂的闲适文学理念,在经验、思想和实践上都指向与现实环境相悖的目标。它无法像具有明确现实功利性的革命话语般有效地实现既定的目标,行动感那么强。这种乌托邦的想象只能停留在文学内部,延续着启蒙的理想,同时寄托个人主义的自由意志与道德。并且,由于论语派在情怀上的入世本质,越是主张用闲适来表达超越政治的理念,越会使闲适走向极端而覆水难收。闲适理念所描绘出来的乌托邦,正是要“局部或全部地打破当时占优势的事物的秩序。”[1]196既要超越现实,同时又要打破现存的秩序,闲适理念始终徘徊于出世与入世之间。因而,悠闲亦如拉马丁所言,只是一种早熟的真理,始终停留在有限范围内,无法成为意识形态进入日常生活的意识领域。

其二,异端的思想。林语堂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择取并非正统一脉。同样坚持自由理想与姿态,现代评论派的知识分子更多的是希冀用西方的理性价值与多元文化来建立人格上的自由,他们多主张温和、理性,具有学者气和绅士气。他们“陈述学理,无所偏倚”的道德理想更接近于中国传统士大夫的精神气质——以“道”自重、追求秩序、兼济天下的精英情怀和道德理想。而林语堂和他的论语派同人们,则嘲笑胡适派文人与政治走得太近、一味想做官的做派。林语堂也不回避传统,他在1930年代各种话语关系结构中不断“攻击—自守”,并选择了以“闲适”作为自己的自由理想。仔细溯源分析闲适话语的知识传统,会发现其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是处于边缘和非主流一脉的。尤其是有明一代的小品文,以及那些叛逆思想和异端姿态的出现,向来不被主流道统文学传统所认可。而林语堂恰恰有意承其衣钵,甘愿在所处的大时代里做一名叛逆者。林语堂不断强调自己的学匪气和流氓气,并且认为“惟有土匪,既没有脸孔可讲,所以比较可以少作揖让,少对大人物叩头”,“惟其有许多要说的话学者不敢说,惟其有许多良心上应维持的主张学者不敢维持,所以今日的言论界还得有土匪傻子来说话”。[8]236林语堂甚是得意于以土匪流氓自嘲自居,“土匪傻子可以自慰的地方就是有史以来大思想家都被当代学者称为‘土匪’‘傻子’过。”[8]236这种文化上的流匪气带有冲决一切的解构和自我保护意识。由于“五四”促使1915年的新文化运动由启蒙主题向救亡主题转变,林语堂的个人论调已显落伍,他希望维持话语权。但他的手段和目的却不经意间发生了倒置:闲适话语被论语派人建构为一种识别身份、在自我与他者的话语包围中带有目的论色彩的论调,因而玄乎其玄失去了信赖。在“土匪”、“流氓”、“傻子”的自我解嘲中,是悠闲之后的沉痛。

其三,“非政治”的政治。对于“政治”的不同解释,也是促成林语堂和同时代知识分子分道扬镳的重要原因。在林语堂眼中,日益兴盛的左翼文学和国民党的专制文学并无二样——都具有诱惑性和欺骗性。林语堂并不屑于去唤起劳苦大众心中的神圣感和使命感,不屑于借助文学完成“载道”的道德理想。因而,在文学观念的选择上,他就刻意不去表现现实,不作“遵命文学”。林语堂试图借助幽默主张来抵制那些严肃的道统文学,从而为他日渐失掉的话语影响力挽回一些颜面。因而,他自称“其实我林语堂并无野心,只因生性所近,素恶《东方杂志》长篇阔论,又好杂沓乱谈,此种文章既无处发表,只好自办一个。”[9]398言辞之中,似可窥见林语堂失宠于时代的心态。同时代人也曾告诫他“欲行大道,勿由小径,勿以大海内于牛迹,勿以日光等于萤火”,[9]399但林语堂其实是想以幽默派文学来对抗那些“哼哼唧唧派及杭哟杭哟派之文学”。[9]399他反感那些方巾气、道学气和冷猪肉气的名流学者,而希望借助幽默的小品“叫国人取一种比较自然活泼的人生观”。[9]399因而,以幽默小道自居,不谈论救国与宇宙大道,“不到政治文学坛上去跳旧式的戏”,这就是林语堂和论语派人的非政治的政治态度。重读林语堂为《论语》、《人间世》和《宇宙风》辩解的诸多文章,内中的怨气和战斗气质丝毫不弱。于是,我们很难断定哪些幽默乃真幽默,闲适乃真闲适。相反,我们看到的却是一种话语背后的焦虑和自我挣扎。

[1]卡尔·曼海姆.意识形态与乌托邦[M].黎鸣,李书崇,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

[2]吴周文,张王飞,林道立.关于林语堂及“论语派”审美思潮的价值思辨[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2,(4):198-208.

[3]胡风.林语堂论[M]//胡风选集:第1卷.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6:99.

[4]鲁迅.“论语一年”——借此又谈萧伯纳[M]//鲁迅杂文全集:下册.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11:735.

[5]鲁迅.小品文的危机[M]//鲁迅杂文全集:下册.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11:741.

[6]沈从文.谈谈上海的刊物[M]//沈从文全集:第17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89-93.

[7]陈平原.林语堂的审美观与东西文化[J].文艺研究,1986,(3):113-122.

[8]林语堂.祝土匪[M]//林语堂精选集.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6:235-236.

[9]林语堂.方巾气之研究[M]//林语堂选集.福州:海峡文艺出版社,1988.

Sustenance of Grief on Leisure——Lin Yutang’s Literary Concep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ociology of Knowledge

XUE Zhao-xi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Fujian Normal University,Fuzhou 350007,China)

Analyze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Sociology of Knowledge,Lin Yutang’s conception“leisure”in literature concealed some grief in various kinds of ideology in the 1930s.Leisure resulted from the awkward situation of leisure discourses,his dilemma that he was caught up in the conflict between left wings and the Kuomintang,from his attempting to understand and integrate eastern cultureswith western ones,and from the difficult orientation of the leisure conception as a ideology of liberalism.In the struggle against other conceptions,Lin presented a dream of utopia,a distinctive thought of living and an“unpolitic”political view Key words:Lin Yutang;the sociology of knowledge;literary conception

I206.6

:A

:1672-3910(2013)05-0057-05

2013-04-29

薛昭曦(1988-),男,福建福州人,硕士生,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思潮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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