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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论《孔雀东南飞》中的人物对比

2013-04-01许健强

重庆三峡学院学报 2013年2期
关键词:焦母焦仲卿孔雀东南飞

王 鑫 许健强

(宿迁学院,江苏宿迁 223800)

对于《孔雀东南飞》这一诗作中的人物形象,学术界往往将研究的焦点聚集在刘兰芝、焦仲卿、焦母以及刘兰芝的哥哥刘兄等几个所谓“主要人物”身上,对于小姑和刘母这两个所谓“次要人物”却极少问津。但笔者在多次研读了《孔雀东南飞》原文文本之后发现,诗作中的人物有“主要”与“次要”之别的同时,更存在着不可分离的联系性和固有的统一性①。而这不可分离的联系性和固有的统一性,不仅向我们展示着《孔雀东南飞》这一诗作中诸多人物形象的关系结构的对称性分布格局及其所产生的绝妙的对比效果,而且也为我们重新审视和更为准确地把握《孔雀东南飞》这一文学史上的奇葩提供了强有力的可能性。

一、人物结构存在着对比格局

仔细阅读《孔雀东南飞》文本,我们可以发现,焦家和刘家的人口组成结构完全一致,即焦刘两家都是由母亲、哥哥以及妹妹这三种社会身份构成的家庭,具有人物形象的“对称性”。更为重要的是,这“对称性”又带来了隐含的对比效果。为了方便下面的论述,笔者现将诗作中人物形象的对比分为“同族对比”和“异族对比”两种。所谓“同族对比”,是指刘氏和焦氏本家族的人之间所形成的对比,这种对比所产生的效果,我们不妨把它称为“同族对比效果”;而所谓“异族对比”,是指在刘氏和焦氏两个家族中充当同种社会身份的人之间所形成的对比,这种对比所产生的效果,我们不妨把它称为“异族对比效果”。下面,笔者将就这两种对比类型及其所产生的对比效果作进一步的分析。

焦刘两家的家庭成员具有一致性和“对称性”,形成了三组“异族对比”关系:(一)焦仲卿和刘兄;(二)刘兰芝和小姑;(三)焦母和刘母。这三组“异族对比”关系,虽在社会身份方面表现出平行关系,但在呈现各自的对比效果时,却又是相互交融、密不可分的,表现出一定的相交关系。为了方便分析,笔者暂且根据诗作中人物在各自家庭中的社会身份,将其分为三组平行的“异族对比”关系加以论述。

二、人物间的“异族对比”及其产生的对比效果

(一)焦仲卿与刘兄

焦仲卿与刘兄二人,在各自的家庭中,都兼有儿子和兄长的双重社会身份。而他们之间所形成的“异族对比”关系,主要是通过兄长这一社会身份得以建立的。同样身为人兄,焦仲卿和刘兄对待自己妹妹的态度却大相径庭。诗作中没有直接描写焦仲卿如何对待自己的妹妹的,甚至对于“小姑”这一形象,都没有采取正面描写的方式进行塑造,而是借刘兰芝以寥寥数语就“一笔带过”了。但这寥寥数语,却显示了焦仲卿实为一位慈兄。在刘兰芝即将离开焦家之前,诗作中描述了刘兰芝不忍与小姑分别的感人场景:“欲与小姑别,泪雨连珠子”。“新妇初来时,小姑如我长。勤心养公姥,好自相扶持。初七及下九,嬉戏莫相忘!”

细细品味,我们可以猜想:(1)刘兰芝与小姑感情甚好。要不“欲与小姑别”之时,她又怎会伤心欲绝到“泪雨连珠子”?(2)刘兰芝对小姑的好是出自真心的。面对被婆家谴归的噩耗,刘兰芝离开焦家之前,仍不忘嘱咐小姑“勤心养公姥,好自相扶持”,其对小姑的真心由此可见一斑。(3)小姑很喜欢刘兰芝,要不她怎会在“初七及下九”之时,与刘兰芝“嬉戏”呢?由此,我们可以洞悉,刘兰芝对小姑的态度无疑是很慈善的。而刘兰芝不是别人,她是焦仲卿的妻子。通过诗作中刘母“十三教汝织,十四能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知礼仪,十七遣汝嫁,谓言无誓违”的叙述,我们不难看出,刘兰芝从小就严格地接受有关“四德”之义的教育,即“妇德”“妇言”、“妇容”及“妇工”等方面的教育。而在封建社会的伦理纲常中,“四德”之义往往与“三从”之道是联系在一起的。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刘兰芝同样是深受“三从”之道,即“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的封建礼教的影响的。而事实上亦是如此,要不身为“小官僚知识分子”②的焦仲卿又怎会冒着被加以“不孝”③之骂名的危险,“堂上祈阿母”,立场坚定地维护刘兰芝道:“此女无偏斜”。如是,我们便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在日常生活中,刘兰芝一定是遵守“三从”之道的。换言之,刘兰芝的日常行为一定是以其丈夫焦仲卿的喜恶为最高标准与尺度的。既然这样,那么假如焦仲卿对自己的妹妹采取的并非“兄友”的态度,刘兰芝又怎敢对丈夫冷眼以待的人过分热情甚至是施以慈爱之举呢?所以,焦仲卿对其妹妹一定是慈爱而呵护有加的,只不过这一点在诗作中没有直接描写而采取了“曲笔”的表达方式罢了。由此,小姑这一人物形象,对于我们正确把握《孔雀东南飞》这一诗作的重要性便昭然若揭了。

同样是作为哥哥的刘兄,是如何对待自己的妹妹的呢?《孔雀东南飞》原文文本中,描述了刘兰芝与其哥哥刘兄的一段对话:“阿兄得闻之,怅然心中烦。举言谓阿妹:‘作计何不量!先嫁得府吏,后嫁得郎君。否泰如天地,足以荣汝身。不嫁义郎体,其往欲何云?’兰芝仰头答:‘理实如兄言。谢家事夫婿,中道还兄门。处分适兄意,那得自任专!虽与府吏要,渠会永无缘。登即相许和,便可作婚姻。’”

上面的这段对话,向我们传递了以下几点信息:(1)刘兄以妹妹刘兰芝被婆家谴归、滞留娘家为耻,要不“阿兄得闻之”,又怎会“怅然心中烦”呢?至此,或许有人会为刘兄抱不平道,他是因为担心妹妹刘兰芝孤苦无依,想让妹妹重新找个好归宿才“怅然心中烦”的。可事实真的如此吗?在刘兄出现之前,诗作中还有一段有关刘兰芝与其母刘母的描述:“阿母谓阿女:‘汝可去应之。’阿女含泪答:‘兰芝初还时,府吏见丁宁,结誓不别离。今日违情义,恐此事非奇。自可断来信,徐徐更谓之。’阿母白媒人:‘贫贱有此女,始适还家门。不堪吏人妇,岂合令郎君?幸可广问讯,不得便相许。’”

这段描述让我们知道,刘母一开始是尊重自己女儿刘兰芝的选择的,也是真心为女儿考虑的,所以其才会在听了女儿“自可断来信,徐徐更谓之”的恳求后,婉言回绝媒人。而现在我们再回过头来看一下刘兄,面对刚刚被谴归的妹妹,不但没有半句的安抚之语,更有甚者,弃妹妹“结誓不别离”的誓言及尊严于不顾,“霸气外露”地质问妹妹“作计何不量”。所以,刘兄根本就是因为从心底把刘兰芝视为自己的耻辱而非担心妹妹孤苦无依才“怅然心中烦”的。(2)刘兄将自己的颜面奉若至宝,而将妹妹的幸福弃之如履。这一点,我们可以从“否极如天来,足以荣汝身”一句洞烛出。刘兄的这句话,表面上是在为妹妹刘兰芝考虑,但同时又何尝不是在对刘兰芝做出暗示:你被婆家谴归已经够丢人的了,现在赶紧趁着有人来提亲嫁出去吧。这样,我们老刘家也可以否极泰来,我也可以在众人面前重新抬起头了!(3)假如刘兰芝不再嫁,刘兄是不会长期收留她的,虽然那是自己的亲妹妹。这一点,我们可以从“其往欲何云?”一句看出。这句话,若翻译为现代白话文,就是“你究竟想往哪里去呢?”的意思。刘兄的这句话,说得颇具艺术性,同时又对刘兰芝有着致命的杀伤力,因为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正是“你难道想赖在我这儿不走了?”所以,刘兄根本没打算收留给自己带来奇耻大辱的妹妹。而这,也正是“兰芝仰头答”:“谢家事夫婿,中道还兄门。处分适兄意,那得自任专!”的缘由所在了。经过对上述三点信息的分析,我们能够得出,刘兄对待自己的妹妹是十分苛刻甚至是冷血的。这与对妹妹呵护有加的焦仲卿显然是相去甚远的。还需一提的是,刘兄对妹妹的这种冷血之举也并非因其被婆家谴归而表现出的暂时性行为,而是其一以贯之的行为习惯。刘兰芝在于焦仲卿分别时,曾对其说过这样一句话:“我有亲父兄,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怀”,如此,我们便可知道,昔日刘兰芝未出阁之时,刘兄对其也是采取的“暴如雷”的态度的。而这,则又一次与慈爱的焦仲卿形成了强烈而鲜明的对比。

焦仲卿与刘兄二人之间所形成的“异族对比”关系,究竟产生了何种“异族对比效果”呢?《史记》中记载过这样一段话:“使布五教于四方,父义、母慈、子孝、兄友、弟恭。内平外成。”(《史记·五帝本纪》)司马迁作为汉朝的史官,其所记之人、所述之事都属于当时的“官方言语”。所以,其所提倡和赞扬之事,必然符合当时社会主流思想。因此,“父义”、“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的“五教”之义也必然是汉朝所极力推崇的。而《孔雀东南飞》的创作者之所以将同样身为人兄的焦仲卿与刘兄二人塑造成截然相反的两种人物形象,目的就在于通过二人强烈而鲜明的对比,来反映汉末“兄友”的礼教纲常正遭到来自刘兄之流的破坏,所以,“时人伤之”,“为诗云尔”。而这,也正是焦仲卿与刘兄二人之间所形成的“异族对比”关系所产生的“异族对比效果”。

(二)刘兰芝与小姑

刘兰芝和小姑,在各自的家庭中,都扮演着妹妹和女儿的双重社会身份。而她们之间的“异族对比”关系主要是通过妹妹这一社会身份得以建立的。同样是妹妹,小姑享受到了来自焦仲卿的慈爱,而刘兰芝却受尽刘兄的冷眼与压制。而诗作的创作者安排小姑与刘兰芝之间的此种“异族对比”关系的目的,即这种“异族对比”关系所产生的“异族对比效果”,与焦仲卿与刘兄二人的一样,同样是为了反映汉末“兄友”的礼教纲常正遭到来自刘兄之流的破坏的“残酷”现实。

(三)焦母与刘母

焦母与刘母二人,在各自的家庭里,都居于母亲这一社会身份的位置上。而这,也是其二人之间能够形成“异族对比”关系的必要条件。焦母和刘母是两个社会身份相同,但行为却背道而驰的人物形象。其中,焦母是违背了“夫死从子”的封建伦理纲常的“反面”形象,而刘母则是以维护和践行“夫死从子”的“正面”形象出现的,并以此与焦母形成强烈而鲜明的对比。诗作对焦母对待儿子焦仲卿的态度作出了如下描述:

吾意久怀忿,汝岂得自由!

阿母得闻之,槌床便大怒:“小子无所畏,何敢助妇语!吾已失恩义,会不相从许!”

仔细推敲这两段话,我们便可以发现,焦母的行为是与“夫死从子”的封建伦理纲常相抵触的。所谓“夫死从子”,是指封建社会中的女子在丈夫死去之后,要以自己儿子的意念为行为的最高尺度,而焦母却对已经成婚的儿子说出“吾意久怀忿,汝岂得自由”的霸道之语,更为“过分”的是,焦母竟在儿子面前做出“槌床便大怒”的撒泼举动,这一点不仅违背了“三从”之道,与“四德”之义也是格格不入的。而刘母正恰恰相反,其对儿子刘兄的意志是绝对支持和服从的。笔者在前文中曾提到,“刘母一开始是尊重自己女儿刘兰芝的选择的,也是真心为女儿考虑的”,但细细想来,刘母最尊重的人却是他的儿子。要不她怎会在看到儿子“怅然心中烦”之后,态度陡变,由最初尊重刘兰芝“结誓不别离”的选择,变为后来催促刘兰芝“适得府君书,明日来迎汝。何不作衣裳?莫令事不举”呢?由是观之,刘母对自己儿子的意志是绝对“尊重”和服从的,这无疑是对“夫死从子”这一封建伦理纲常的最好维护与践行,这一点恰恰与视儿子意念如粪土的焦母形成了强有力的对比。这也正是焦母与刘母“异族对比”关系所产生的“异族对比效果”,即突出汉末时“夫死从子”的礼教纲常受到了来自焦母之徒的破坏的社会现实。如此,刘母这一看似“次要”的人物形象,对于我们更好地把握《孔雀东南飞》这一诗作的关键性也就不言而喻了。

三、人物间的“同族对比”及其产生的对比效果

焦刘两家家庭成员之间存在的一致性和“对称性”,不仅使得各人物之间形成了三组“异族对比”关系,同时也使得各人物之间形成了两组主要的“同族对比”关系:

(一)刘兰芝与刘兄

刘兰芝很好地遵守着“四德”之道与“即嫁从夫”之义。同时,其也严格遵守着“弟恭”④的封建伦理纲常:刘兰芝对她的哥哥是采取“恭”的态度的,要不她是不会宁愿选择自杀也不反抗自己哥哥的不合理安排。再者,倘若刘兰芝真的是在向封建礼教挑战,她完全可以像当年的卓文君一样,选择与焦仲卿私奔。然而,她却最终听从了自己哥哥的“硬性”安排。因此,刘兰芝之所以屈服,就在于她对于哥哥刘兄是采取绝对“恭”的态度的。[1]这一点恰恰与其兄冷酷之举形成对比,揭露了当时“弟恭”而兄不“友”的情况。

(二)焦仲卿与焦母

焦母在诗作中是作为违背“夫死从子”这一封建论理纲常的“反面”人物形象出现的,而她的这种撒泼行为与其子焦仲卿“府吏长跪告,伏惟启阿母”的谦恭行为则形成了强烈对比。犹值一提的是,即使焦仲卿所表现出的“不孝”之举,也是一种被动的“不孝”而非出自其本意。换言之,焦仲卿的“不孝”实际上是其母违反“夫死从子”之义的恶性生成品。而诗作正是欲借此来反映汉末母不“慈”致使子不“孝”的现状。

四、结 语

《孔雀东南飞》中小姑和刘母这两个看似“次要”的人物形象,与焦仲卿、刘兰芝、焦母和刘兄这几个被传统认识奉为“主要人物”的形象之间存有不可分离的联系性和“固有的统一性”,这不可分离的联系性和“固有的统一性”,具体表现为各人物间“对称性”的分布格局所形成的“同族对比”关系和“异族对比”关系及其对应产生的“同族对比效果”和“异族对比效果”。而此二种对比关系及其所产生的效果,又为我们重新审视和更为准确地把握《孔雀东南飞》这一诗作提供了不可或缺的可能性。基于上述种种,若要正确认识《孔雀东南飞》,一定要注意把握诗作中人物形象的整体性。

注 释:

①“固有”,是指诗作的创作者在创作《孔雀东南飞》时,安排人物关系及其所形成的关系结构时所选择的行文思路具有不可易变性。而“统一性”则是指诗作中的各个人物形象共同存在于一个整一的结构之中。

②《孔雀东南飞》原文文本中有这样两句话:“君既为府吏”以及“汝是大家子”,前一句讲了焦仲卿的社会身份为小官僚,后一句则告诉我们其出身“大家”,所以理应属知识分子的行列,故笔者这里称其为“小官僚知识分子”,旨在强调焦仲卿应是十分看重“三从”之道的。

③关于汉时所指的“孝”,我们可以从当时盛行一时的四书与五经(后来发展为七经)中的相关记载中得出其内涵:“孟懿子问孝,子日‘无违’”《论语·为政》;“子日:‘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上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论语·为政》;“孝子之养老也,乐其心,不违其志。”《礼记·内则》;“父母之所爱亦爱之,父母之所敬亦敬之,至于犬马尽然,而况人乎?”《礼记·内则》;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在汉代,判断一个人是否孝顺,有一个很重要的标准,即看这个人是否“无违”父母,而焦仲卿却反问其母“何意致不厚”,所以,笔者这里说其“冒着被加以‘不孝’之骂名的危险”。

④在古汉语阶段,“兄”和“弟”不仅可以用于男子之间,在女子之间也同样适用。如《孟子·万章上》“弥子之妻与子路之妻,兄弟也”中的“兄弟”指的就是“姐姐和妹妹”。因此,笔者在这里说刘兰芝“严格地遵守着‘弟恭’的伦理纲常”。

[1]王鑫.孔雀东南飞题旨臆解[J].语文知识,2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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