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诏策》引用《诗经》成辞考论

胡辉，俸俊馨

(临沧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云南 临沧 677000)

《诏策》是《文心雕龙》的第十九篇，主要论述帝王的诏令文告。学界对《文心雕龙·诏策》的研究在整个龙学领域尚属薄弱环节，戚良德《文心雕龙学分类索引》收录论文6143条(1961—2005年)，其中仅4个条目与《诏策》有关；另据中国知网人文与社会科学文献总库关键词搜索，关于《文心雕龙·诏策》的学术论文共4篇(2007—2013年)。从内容上看，这8篇关于《诏策》研究的论文，大抵以选译、题解为主，兼论《诏策》所折射出来的传播学思想，以及上古至魏晋诏策的变迁等。

刘勰说“是以立义选言，宜依经以树则”[1]149，强调在选择文辞方面，应该依靠经书来做准则。因此，五经中最具文学性的《诗经》，频繁地被《文心雕龙》所引述，其中《诏策》7处引用《诗经》成辞，涉及大雅、小雅、周颂三部分内容，共7篇作品。

一、《文心雕龙》引用《诗经》成辞概说

“刘勰《文心雕龙》一书是我国中古时期最早、最完备、最系统全面、最具有代表性的一部文学理论批评著作，开源发流，为世楷式。”[2]内容几乎囊括了从先秦至齐梁时代所有优秀作品。“据统计，《文心雕龙》中共引述著作500余部，涉及作家200余位。在所有被引述的著作中，《周易》被引用的次数最多，《诗经》位列第二，紧随其后。”[3]

《文心雕龙》大量引用《诗经》成辞，据笔者最新考订，《文心雕龙》全书50篇，除《体性》《定势》《声律》《隐秀》《总术》5篇外，其余45篇均有引用，共计152①处，覆盖全书90%；内容涵盖《诗经》风、雅、颂各个部分，涉及《诗经》作品94篇，占《诗经》总篇目的31%。其中，风36篇，占风诗总篇目的23%；雅47篇(大雅20篇，小雅27篇)，占雅诗总篇目的45%；颂11篇(鲁颂3篇，商颂3篇，周颂5篇)，占颂诗总篇目的28%。在这45篇引用《诗经》成辞的篇章中，引用《诗经》成辞最多的是《比兴》，达12次之多，其次是《物色》，引用次数达10次，而《诗经》被引次数最多的篇目是《大雅·抑》，达7次之多。上述几组数字，使得《文心雕龙》之“诗经”情结显露无疑，《文心雕龙》对《诗经》的吸收和应用呈现出一道独特的风景。

二、《文心雕龙·诏策》引用《诗经》成辞考

上文对《文心雕龙》引用《诗经》成辞的论述，是就总体而言的，具体到《文心雕龙·诏策》，经笔者考订发现：《文心雕龙·诏策》7处引用《诗经》成辞，涉及大雅、小雅、周颂三部分内容，涵盖《大雅·既醉》《小雅·出车》《大雅·烝民》《周颂·烈文》《大雅·文王》《大雅·大明》《小雅·蓼莪》等7篇作品，详情如下：

例1：“命喻自天，故授官锡胤。”[1]178

按：“命喻自天，故授官锡胤”语本自《大雅·既醉》：“君子万年，永锡祚胤。”[4]409锡，赐也。祚，福也。胤，后代子孙。此处刘勰合“锡胤”为一辞，用诗原辞、化用原意重组新句，义为赐给姓氏。

例2：“畏此简书。”[1]180

按：“畏此简书”语本自《小雅·出车》：“岂不怀归，畏此简书。”[4]231原指邻国有急，以简书相告。此处刘勰直接引用《小雅·出车》原句，并说“策者，简也”[1]178。意在说明“策”这种文体的命名是“本经典而立名目”[1]180，也是根据经典来确立名称的，而“策”这种文体名称依据的经典正是《诗经》。

例3：“虞重纳言，周贵喉舌。”[1]180

按：“虞重纳言，周贵喉舌”语本自《大雅·烝民》：“出纳王命，王之喉舌。”[4]445喉舌，代言人之义。刘勰此处借用“喉舌”一辞，指周王朝看重发布王命的官，将其视为喉舌。

例4：“夫王言崇秘，大观在上，所以百辟其刑，万邦作孚。”[1]183

按：“夫王言崇秘，大观在上，所以百辟其刑，万邦作孚”中“百辟其刑”语本自《周颂·烈文》：“不显惟德，百辟其刑之。”[4]478刑，通型，效法也。百辟指诸侯，此处刘勰直接引用《周颂·烈文》原辞、原意，取诸侯都来效法之义。“万邦作孚”出自《大雅·文王》：“仪刑文王，万邦作孚。”[4]370孚，信任。义为效法文王，万国才相信周王朝。此处刘勰直接引用《大雅·文王》原辞、原意，指万国都加以信服。

例5：“治戎燮伐，则声有洊雷之威。”[1]183

按：“治戎燮伐，则声有洊雷之威”语本自《大雅·大明》：“保右命尔，燮伐大商。”[4]374燮，协同。燮伐，这里指会同作战。此处刘勰借用“燮伐”一辞，取其协同伐敌原意。

例6：“君父至尊，在三罔极。”[1]184

按：“君父至尊，在三罔极”语本自《小雅·蓼莪》：“欲报之德，昊天罔极。”[4]307罔，无也。罔极，无穷，没有终极。此处刘勰借用“罔极”，义指君、父、师三者给人的恩德是无穷的。

例7：“有命自天，明命为重也。”[1]185

按：“有命自天，明命为重也”语本自《大雅·大明》：“有命自天，命此文王。”[4]374此处刘勰直接引用《大雅·大明》原句“有命自天”，表明命是上对下，是重要的。

对《文心雕龙·诏策》引用《诗经》成辞作详细分析可以看出《文心雕龙·诏策》引用《诗经》成辞的7个条目可以分为以下三种类型：第一，直接引用《诗经》原句以行文达意，例2、例4、例7即是此类型；第二，用诗原辞、原意重组新句，例3、例5、例6就是这种类型；第三，调整《诗经》原文字句，保留原意另造新句，例1属于此种类型。

三、《文心雕龙·诏策》引用《诗经》成辞论

从《文心雕龙·诏策》引用《诗经》成辞的考证中可以看出刘勰对《诗经》的尊崇，“好比从飞沙、麦浪、波纹里看到了风的姿态”[5]。同时，这也是刘勰“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创作观念具体实践的有力证明。

刘勰在《文心雕龙·事类》中谈到：“事类者，盖文章之外，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者也。”[1]339意思是说文章中的事例，是文章在达意抒情之外，援用事例来证明文义，引用古事来证明今义。因为刘勰崇尚经典、注重博学，主张写作以儒家的经书为标准，效法五经来写文章；同时认为后人学习、效仿经典不仅要从体制、辞采、立意等方面着眼，还要体会怎样才是最有效的引用，并从三个方面具体阐述：

第一，“虽引古事，而莫取旧辞”，就是说虽然引用古代事实，却没有采用原有词句。将原辞加以化用，取其原意而转化成自己的语言，在文章中看不出引文的痕迹，却能使内容显得充实厚重。《文心雕龙·诏策》“命喻自天，故授官锡胤”中对《诗经》成辞的引用就是“虽引古事，而莫取旧辞”的使用范例。

第二，即使需要引用原辞，也只是“万分之一会也”。意指原文引用的很少，不会超过万分之一。《文心雕龙·诏策》“虞重纳言，周贵喉舌”“治戎燮伐，则声有洊雷之威”“君父至尊，在三罔极”等句中对《诗经》的引用即为这种方式的具体实践。

第三，“渐渐综采”就是要学会综合引用，即注明引用的言语、事例，把它们融会在自己的文章中。《文心雕龙·诏策》“畏此简书”“夫王言崇秘，大观在上，所以百辟其刑，万邦作孚”“有命自天，明命为重也”等句便是综合采用。

《文心雕龙》就其内容来说是一部文艺理论著作，但就其文辞言语和机心来说，又是一部出色的文学作品。《文心雕龙·诏策》对《诗经》成辞的引用，分别做到了“虽引古事，而莫取旧辞”“万分之一会也”“渐渐综采”三个方面，“这些既说明刘勰的创作观念如何有力地落实在创作实践中，创作实践又如何有力地支撑刘勰的创作观念；又说明刘勰怎样深受《诗经》的影响，以及《文心雕龙》与《诗经》有着怎样深刻的渊源关系，同时也不难看出刘勰对《诗经》的稔熟程度达到了如数家珍、信手拈来的程度”[6]。更值得关注的是，“从《文心雕龙》的写作样式(骈体文)、语言措辞和思想依归(征圣、宗经)来看，《诗经》之于刘勰，不仅是研究对象，更是尊崇的对象，他对《诗经》的态度不仅是后世学者对其的态度，更是作为创作者对之前重要的文学、思想文本的学习、吸收和涵化，《文心雕龙》这个文本本身就很好体现了这一点”[7]。而《文心雕龙·诏策》对《诗经》成辞的引用更是此点的具体化和精细化。

四、结语

《文心雕龙·诏策》7处引用《诗经》成辞，涉及7篇作品，可分为直接引用《诗经》原句以行文达意，用诗原辞、原意重组新句，调整《诗经》原文字句、保留原意另造新句等三种类型。这既是刘勰“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文论思想的具体实践，又是刘勰创作观念与创作实践双向互动的经典范例；也进一步表明《诗经》对于刘勰来说，是有生命的，《诗经》的话语构成、说辞、概念、方法、诗旨等，都是刘勰作为后来的创作者，对自己心仪的前代作品的学习和化用。

注释：

①对于《文心雕龙》引用《诗经》成辞，中央民族大学陈允锋教授在其《论刘勰〈文心雕龙〉与〈诗经〉之关系》中，根据范文澜《文心雕龙注》、杨明照《增订文心雕龙校注》、吴林伯《〈文心雕龙〉义疏》总结，陈允锋教授共整理42处。笔者在陈教授整理的基础上，又根据陆侃如、牟世金《文心雕龙译注》，詹锳《文心雕龙义证》，刘永济《文心雕龙校释》，周振甫《文心雕龙今译》《文心雕龙辞典》，王运熙、周锋《文心雕龙译注》，赵仲邑《文心雕龙译注》，李建中《文心雕龙讲演录》对《文心雕龙》引用《诗经》成辞的情况重新加以整理更得110处，合计152处。

[参考文献]

[1]周振甫.文心雕龙今译[M].北京：中华书局，1986.

[2]胡辉，孙玉荣.良文盈箧 妙鉴方定——刘勰诗经观研究综述[J].阴山学刊：社会科学版，2012，25(5):41-45.

[3]周振甫.文心雕龙辞典[K].北京：中华书局，2004:357.

[4]高亨.诗经今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5]钱钟书.七缀集[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2.

[6]胡辉.刘勰诗经观研究[D].南宁：广西大学，2008.

[7]胡辉，孙玉荣.《文心雕龙·史传》引用《诗经》考论[J].青岛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4)：82-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