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籍台湾作家:台湾文学方阵中的排头兵
2013-04-01陈辽
陈辽
(江苏省社会科学院,江苏 南京 210013)
台湾虽然只有两千几百万人口,但由于台湾民众平均文化水平高,中华文化在台湾有悠久的传统,从事文学创作的人在台湾总人口中的比例远超过我国其他省、市。大约两万人中即有一名作家。在一千几百个台湾作家中,江苏籍台湾作家(包括准江苏籍台湾作家,即原籍非江苏但却在江苏出生、长大、求学、读书的作家,如白先勇、余光中等)约有一百几十个。他们在台湾文学方阵(小说方阵、散文方阵、诗歌方阵、戏剧影视方阵、文学评论和研究方阵等)中处于排头兵的地位。研究台湾文学,不能不研究江苏籍台湾作家;研究了江苏籍台湾作家,对台湾文学至少从一个侧面有所了解。
我们说江苏籍台湾作家是台湾文学方阵中的排头兵,缘于以下几个原因:
第一,江苏籍台湾作家常常鼓动或引领了某一文学思潮。
在台湾,社会思潮多元,文学思潮迭出。其中多种文学思潮是由江苏籍台湾作家鼓动和引领出来的。国民党政府带着200万大陆军民到了台湾后,台湾起初经济凋敝,民生艰难。所以在上世纪50年代初,不少到了台湾的大陆军民,出现了深沉的怀乡情绪。江苏籍台湾作家司马中原(淮阴人)首先在《板腰兴集》中鼓动和引领了怀乡文学思潮。司马中原在《板腰兴集》中写家乡淮阴县的一位板腰二老爹怎样把一块荒地逐步创建成一座人烟稠密的兴隆集。若干年后的兴隆集,成了一个很热闹的集镇,后人都怀念他:“如果没有那个老人,兴隆集恐怕还是一片荒地呢?”这篇小说,显出司马中原对故乡怀有深厚的感情,他渴望能够回归故乡的念想打动了读者的心弦。其后,台湾文坛出现了不少叙写大陆故里的怀乡文学作品。江苏籍台湾作家段彩华(宿迁人)则以《午夜出诊》引领了人道主义文学思潮。《午夜出诊》写一位医生赖时行午夜被人绑架出去。绑架者向他许愿,只要他保证产妇的生命安全,同时又把新生婴儿弄死,就可以给他十万台币的高报酬。医德极好的、人道主义思想强烈的赖医生却拒绝了拜金主义的诱惑,还是把新生婴儿的生命保护了下来。人道主义战胜了拜金主义。当绑架者把赖医生绑架出去时,情节紧张,读者误以为这是篇惊险小说。及至读完全篇,又不能不为小说体现的人道思想所感动。这个张扬人道主义的名篇,引领了其后台湾文学中的人道主义思潮。伴随着世界妇女运动,女性主义(一译女权主义,feminism)作为一种世界性思潮,从1792年英国的玛丽沃·斯通克拉夫出版的《女权拥护论》算起,已有200多年的历史。这股思潮约于上世纪70年代被引进了台湾。又是江苏籍台湾女作家朱秀娟(盐城人)和曹又方、王碧莹等人一起,掀起了台湾的女性主义文学潮流。朱秀娟以小说《女强人》名噪一时。小说中的那个奋斗不止,终于在事业和爱情上都获得成功的李欣华,展现了女强人的风貌。《女强人》是女性主义文学的代表作。台湾文学中的女性主义思潮,其后赓续奔流至今。慕容美(原名王复古,无锡人)则是20世纪60年代台湾新派武侠小说中的佼佼者,他先后创作了《英雄泪》《黑白道》《风云榜》《烟影摇红》《无名镇》《金笔春秋》《公侯将相录》等20多部武侠小说,“慕容美的小说笔墨摇曳多姿,文采斐然,在江湖争斗的大格局中注重表现高雅趣味,从而使作品充满诗情画意”(方忠:《台湾通俗文学论稿》,第81页,中国华侨出版社,2000年12月)。慕容美可以说是台湾新武侠小说潮流的引领人之一。至于出生在南京,从小学、中学到大学的前半段都在南京读书,自称“江南人”的余光中,与覃子豪、锺鼎文等人一起创办蓝星诗社,开了台湾一代新诗风。白先勇(祖籍南京水西门,先人迁居广西,他本人从小在南京长大,后去台湾)与欧阳子、陈若曦等人创办现代文学社,出版《现代文学》刊物,掀起了现代主义文学潮流,都是为人熟知的。总之,江苏籍台湾作家鼓动和引领多股文学潮流,的确显示了他们在台湾文学方阵中的排头兵地位。
第二,江苏籍台湾作家之所以成为台湾文学方阵中的排头兵,还因为他们的作品在艺术上是一流的,是某一文学领域里的精品、上品,是文学爱好者学习的范式。
台湾小说方阵中的段彩华、司马中原,被称为“军中三剑客”(另一“剑客”是朱西宁,山东人),他们的小说构思独特,各有风格。身为盐城人的蔡文甫,著有短中长篇小说十余部。他的作品对人物心理的刻画纤毫毕现,如《敞开的门》写已经有了孩子的胡湘玉在和旧日的未婚夫谢永华相见后得知对方还未结婚时,她的“羞愧、歉疚、懊悔……全涌塞在心胸”。通过蔡文甫对其心理活动的多角度揭示,一个多情、善良、单纯、怯弱的妇女形象,活生生地展现在读者面前。南通籍作家邵涧,著有小说集二十余种。邵涧的小说写法多样。他以现实主义手法写《主碑》,以意识流的手法写《今夜伊在那里》,各尽其妙,读者赞叹。籍贯南京,在台湾出生、长大的女作家萧飒,著有小说集多种,以《我儿汉生》最为著名。《我儿汉生》写一个志趣很高但缺少实践能力的大学毕业生汉生,是台湾社会里“罗亭”式的“多余人”,阅后发人深思:像汉生这样的大学毕业生今后往何处去?
台湾散文方阵中的排头兵有多人。铜山籍贯的女散文家张晓风大名鼎鼎。她的散文集有十多种。她在散文《许士林的独白》中细致地叙写了传说中的白素贞和许仙的儿子许士林叩拜囚在塔中的母亲的心情,别开生面。张晓风的散文,情节性较强。有的散文如《我交给你们一个孩子》,很难区分它是散文还是小说。散文家思果,镇江人,他的散文自然、流畅,不事雕琢,他只是在散文中与读者娓娓谈心,读者在阅读他的散文时也就很快地和他产生了感情交流。他在散文名篇《五十肩》中说:“我自己无非抒所受、所感,加些所见、所闻,自嘲一下而已,无所谓悲观乐观。”这句话,倒也说出了思果散文的特色。丰县人逯耀东,也是著名散文家,曾获“散文金笔奖”“国家文艺奖”。他在《山城——献给过世的娘》中,抒写了他对母亲的深沉的爱;在《姑苏城内》一文中,又写出了姑苏城在他离去后几十年来的变化和他对姑苏城的依恋,这是江苏籍台湾作家真实又富有感情地描写发生了大变化的姑苏城的散文佳作。仪征人方瑜,以写散文的女作家知名。她的散文议论风生,另具一格。如在《咖啡忆往》一文中,她叙写了张岱品茶段数之高,议论恰到好处,闪射出思想的光芒。方瑜的散文又是美文学,有颜色,有声音,有诗味,有意境,在我国当代散文中是不多见的。原籍安徽和县、生于南京后去台湾的女作家李黎,以长篇小说《袋鼠男人》一鸣惊人,但她的散文写得也很出色,感情强烈,且善于抒情。她的长篇散文《2000年:中国的主人?》如长江大河,一泻千里;短短几百字的《属于三月的》,又像小桥流水,耐人品味。徐州人郭枫的散文,更是卓然独立之文。特别表现在他对历史的独特思索,对现实生活中人物、事物的强烈爱憎和面对自然时的深刻感悟,与众不同。他的行文,也是行其所当行,止其所当止,是他的心声的流露,感情的宣泄,思想的喷发,对生活的发现。老散文家徐钟佩,常熟人。她有散文集多种,大多以海外生活为题材。台湾散文研究专家庄若江称赞她的散文,“视野广阔,敏锐深刻”(《台湾女作家散文论稿》,庄若江、杨大中著,北方文艺出版社,1994年6月)。这些江苏籍台湾作家,在台湾散文方阵中充当排头兵,当之无愧。
站在台湾诗歌方阵前列的无疑是余光中。余光中自称“右手写诗,左手写散文”,他写诗的名气更大于写散文的名气。他说:“我生在南京,货真价实,是一个‘南京小萝卜’。”“除了七岁前后随父母回永春去住过大约两年,九岁以前南京一直是我的家。”“在南京的这十一年又可分为童年与青年:前期读过崔八巷小学,后期则读过青年会中学与金陵大学。后来金陵大学并入中央大学,成为南京大学。”因此说余光中是准江苏籍作家,是符合实际的。余光中青年时期曾是现代派诗人,现代诗社“蓝星”的创始人之一。他不只以诗歌作品引领台湾诗歌界,更以诗歌理论引导台湾诗歌界。他在美国深造回台后,在《第十七个诞辰》中主张:“我们不能想象一个完全不反传统或者反传统竟回不了传统的大诗人,同样,我们也不能想象一个不能吸收新成分或者一反就会垮的伟大传统。中国文化的伟大,就在它能兼容并包,不断作新的综合。”这一主张,实际上就是诗歌创作要搞开放现实主义。余光中从美国回来后的诗歌创作,基本上是开放现实主义之作,实现了从“恶性西化”到“民族化”的回归。余光中1960年回台后,发表了长诗《天狼星》,讽刺了沉溺于现代派的“表弟们”,由此引起了他与“表弟们”之间的论争。经过这场论争,余光中决心与“恶性西化”决裂。涟水女诗人蓉子,是台湾诗歌方阵中的另一排头兵。她有诗集《青岛诗》等十多种。她的诗以形象奇特著称。如《石榴》一诗中,石榴“忍受炽灼的夏阳,显映的不是成熟的甜/而是痛苦的炸裂/啊,石榴滴血/粒粒红殷”。如此写石榴,在古今写石榴的诗歌中是未曾有的。蓉子的一些小叙事诗写得也好。《意楼怨》写传说中的一个凄恻的爱情故事,荡气回肠。南通籍台湾著名诗人朱沉冬,出版诗集十二部。朱沉冬诗的语言是很美的,它们既不是大白话,但也绝不晦涩难懂,而是把生活的语言提炼成诗的语言,包孕着浓烈的诗味,但读者却能够领会。女诗人冯青,武进人,她有小说集《蓝裙子》、散文集《秘密》,但以诗人知名,著有《天河的水声》《雪原奔火》等。冯青的小诗写得很空灵,读后都不是一下子就能领会诗中的意味和境界,它们都需要你自己展开想象的翅膀,在诗的领空飞翔。吴县人李男,在台湾也以诗成名。他的诗富有阳刚之气。但他的《乡村组曲》,也不乏柔情如水的诗句。
在台湾文学中的戏剧和影视方阵中,江苏籍作家排头兵的地位也很突出。张晓风既是著名散文家,也是著名戏剧家。她的《晓风戏剧集》《第五墙》《位子》等,在戏剧界长期传播。她在剧作《自烹》中,借齐桓公的爱姬对齐桓公说:“竖刁还没有儿子,他阉了他自己,他杀的是他未来的儿子。易牙有儿子,他杀的是他当时的儿子(按:指易牙杀子煑成美味奉献给齐桓公)。我们没有儿子,可是我们也在杀,我们也在毁灭,我们杀的是我们无形的儿子。我们跟易牙一样——我们烹了我们自己,最好最美的自己!我们多么愚蠢!”在为人熟知的历史故事中发掘出新意,并艺术地表现这一新意,是张晓风历史剧的特点。南京人贾亦棣,剧作家兼戏剧评论家。他的四幕六景剧作《香妃》,先是轰动香港,后被改编成51集电视剧《香妃》,在台湾又备受好评。贾亦棣晚年致力于编纂《京剧二百年史话》。贡敏,南京人,著名剧作家。他创作了二十多部舞台剧,《蝴蝶梦》是他的代表作。贡敏的京剧、昆曲剧作,也很有名。京剧《贞观图》上演后获奖;他改编洪升《长生殿》为昆曲,又称颂于昆曲界。贡敏还是电影电视剧作家,他编写的电影剧本有《宜室宜家》等十余部;电视剧《寒流》获台湾编剧协会最佳编剧奖。武进人李行,则是台湾乡土写实电影的大师。李行执导了《婉君表妹》《彩云飞》《风铃风铃》等近10部影片,“成了琼瑶小说的银幕代言人”,“后回归乡土写实路线,摄制了《汪洋中的一条船》《原乡人》等格调清新、乡土气息浓郁的佳作”。在电影理念上,“李行继承了中国影戏美学传统,强调演员的作用。他认为舞台剧与电影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舞台剧是靠话说出来的,电影是靠演出来的”(曹惠民:《台港澳文学教程》,汉语大词典出版社,2000年10月)。张晓风、贡敏、贾亦棣的戏剧,李行的电影作品,在台湾产生了持久的、很大的影响。
台湾的文学评论和研究方阵是台湾文学大军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台湾文学历来既重视创作,又重视评论和研究。而江苏籍台湾文学评论研究家恰恰是这个方阵中的排头兵。其中最有名的当推夏志清。他是吴县人。著有评论集《爱情·社会·小说》《文学的前途》《人的文学》等。他的英文著作(已翻译成中文)《中国现代小说史》已成了大陆、台湾及海外华人学者必备的参考书之一。虽然,其中对鲁迅等左翼作家和进步作家的攻讦和对罔顾民族大节的张爱玲的无限拔高,在大陆文学界引起了争议。著名文学评论家尉天骢,原籍江苏砀山(新中国成立后,砀山划归安徽)。他对“工业文明下的台湾新文学”作了独具慧眼的论述。他在“乡土文学”论争中,发表6篇论文,在台湾文学界产生了很大影响。南通人水晶既是评论家也是散文家。水晶的知识面很广博,在评论文章中常常以中西文化来进行比较,或以电影、戏剧与小说作比较,读来兴味横生,新意迭出。东台人沈谦,其评论家兼学者的知名度在台湾很高,著有评论集《期待批评时代的来临》《〈文心雕龙〉之文学理论与批评》等。他既从事当代文学评论,又从事古典文学研究。他对古蒙仁的报导文学(按:大陆称报告文学)集《黑色的部落》的评论,总结了古蒙仁写作报导文学的经验,对台湾作家如何写好报导文学颇有参考价值。
江苏籍台湾作家以他(她)们的高水平作品对台湾文学创作和评论起到了示范作用。
第三,江苏籍台湾作家又是台港作家坚持“一个中国”、主张中国统一,反对“台独”的排头兵。
由于种种原因,台湾和大陆一度隔绝,但身在台湾的江苏籍作家始终念想祖国,期望海峡两岸早日统一。如余光中尽管过去对中国共产党有某些误解,但在中国改革开放后,逐渐对新中国认同,多次回国参加文学交流,以实际行动体现了他对祖国的回归。余光中坚决反对“台独”,维护祖国统一。他的《乡愁》一诗,被大陆多位音乐家谱为乐曲,唱遍了大陆各地。司马中原采取为家乡族人、友人续家谱的方式,团结在台的江苏籍人士;特别是他教育在台湾出生的第二代、第三代要千万记住祖国,促进两岸统一。贡敏对促进两岸戏剧交流做出了很大贡献。他为大陆多个剧团去台湾演出牵线搭桥。中国京剧院、北京京剧院赴台演出时,“贡敏或著文介绍,或撰写评论,或参加座谈,不遗余力”(曹明:《活跃在台湾剧坛上的大陆剧作家》,载《月是故乡明》,陈辽、刘红林、曹明合著,江苏省台港暨海外华文文学研究会编印出版,1995年)。已故江苏籍知名散文、小说家周啸虹,生前曾和江苏省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赵本夫联合主编《海峡两岸江苏人写江苏》,更是两岸作家合作、交流的一大创举。2001年10月,江苏籍台湾作家司马中原、段彩华、朱秀娟等15位知名作家来江苏“访乡采风”,更表现了江苏籍台湾作家热爱故乡、热爱祖国的爱乡爱国精神。
总起来说,江苏籍台湾作家在台湾文学方阵中确实起到了排头兵的作用。我们衷心希望他们在今后对台湾文学做出更大的贡献,在祖国统一大业中发挥更大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