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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年代的反传统女性
——论《白衣女人》中的坚强女性玛丽安

2013-04-01蒲秋菊

长沙大学学报 2013年3期
关键词:玛丽安福斯沃尔特

蒲秋菊

(川北医学院外国语言文化系,四川南充637000)

阅读维多利亚时期文学作品的读者最终都会注意到作品中对女性角色的刻画以及通过刻画传递出的对女性的态度。每位女性都被人为地归为某种类型,不管该种类型是否与其真实形象相符。奥尔巴赫总结出四种突出的女性类型:天使、恶魔、老女人和堕落的女人。这些看似不雷同的维多利亚女性形象实则传递出一条共通信息:那就是没有一种类型代表着正面的维多利亚时期女性形象,因此它们也完全无法准确地反映出那一时期多元化、丰富的女性形象。造成女性角色误读的正是十九世纪的男权统治。吉尔伯特和古博尔认为十九世纪的男权统治赋予了男性特权,而这种不容置疑的特权使得他们拥有了话语权,包括对女性的话语权,以及对女性解读的话语权。因此,男性创造并强加了所谓的女性角色的类型。然而,女性角色或形象不单是由男性决定的,两种性别都应拥有话语权。现实是维多利亚时期的女性形象不乏有全新的、正面的女性,《白衣女人》中坚强独立的玛丽安即有力地诠释了我们对女性的新分类。威尔基·柯林斯的代表作品之一《白衣女人》为我们展示了在维多利亚时期的小说中还能有如此独一无二、有趣、惹人喜爱的女性形象。玛丽安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天使,她本人也在对沃尔特暗示她是个恶魔,但她关爱他人的本性和令人愉悦的气质将她排除在恶魔这一类型之外。很多文学评论家认为玛丽安全然不是女性,忽视她所有的女性特质将她定义为男性。这些当然都不是对玛丽安的准确描述概括,笔者认为玛丽安是坚如磐石的别具一格的新女性。

一 玛丽安的男性品质

读者对玛丽安的第一印象是随着沃尔特的视线展开的。当沃尔特感叹道:“这个女人真丑”[1]时,他立刻用了更多细节来描述这种丑:“皮肤黝黑”,“唇边的汗毛像长了胡须”,“一张坚定的、男人的大嘴巴和下巴颏”[1]。沃尔特最初对玛丽安的描述为全文奠定了她像男人的这一基调。玛丽安算是英国文学史的第一个丑女了。沃尔特绝非唯一看到玛丽安男性特质的角色,玛丽安本人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一些男性特质。在小说中,她提到自己的手时,说到“它们已经,并永远会和男性的手一样笨拙”[1]。甚至劳拉在表达自己对玛丽安的崇拜时,也提到她的男性特质,她说玛丽安下雨时总会像男人一样带把“可怖的,沉重的大伞”[1]。

除了外在的容貌上的男性特点,玛丽安还具有男性的性格。在沃尔特最初对玛丽安的描述中就用到了“坚定”一词,这通常是男性的品质,此后,这个词又多次出现[2]。就连吉尔莫先生在仅有的三十页篇幅分布中,也提到了玛丽安是“坚定的,头脑清醒的哈尔科姆女士”[1]。玛丽安计划偷听珀西瓦尔和福斯科的密谈时,她在日记中写道:我对自己的决定坚定不移。在她偷听两人谈话时,听到了福斯科在警告珀西瓦尔必须重视玛丽安给他们带来的麻烦时质问:“看看哈尔科姆女士吧,难道你没看出她的远见卓识,没看出她男人般的坚定?”[1]

事实上,任何细心的读者很快就会注意到玛丽安时不时地对女性作出许多较为负面的评价。“我给您倒点茶提提神,我尽量不开口,当然作为女人这是很难办到的。”[1]在玛丽安谈到绘画时,还不容沃尔特插嘴,她就说道“女人是不会画画的,她们的头脑太浮躁,观察又不够细致。”[1]随着小说情节的发展,玛丽安对女性的批判愈发尖锐,这反映了她对现实日益增长的愤怒和不满。当劳拉不得不接受与珀西瓦尔的婚姻时,玛丽安夜里难以入睡,“作为女人,活该要忍耐,守礼数,温顺,我不得不尊重妇人的意见,并竭力保持一些虚弱的、女性的方式”[1]。这寥寥数行的独白,可谓玛丽安发出的最有趣的最公然的讽刺。

玛丽安不仅对女性角色反感、诋制,她还时常思考在特定的情景中如果她是男人会如何反应。在玛丽安等待劳拉蜜月归来时,她写道:“如果我有男性的特权,我将即刻骑上珀西瓦尔的骏马,在黑夜里飞驰,朝着东方,去迎接那冉冉升起的旭日。”[1]珀西瓦尔和劳拉蜜月归来时,玛丽安见到了珀西瓦尔的朋友爵士福斯科,在她的日记里我们看到了“他满足了我的虚荣,他跟我的谈话是严肃而旗鼓相当的,好似他把我看作男人。”[1]这简单的满足折射出了那个时代的悲哀,女性在两性的对话中完全没有话语权,其言论可有可无。当珀西瓦尔言行粗鲁时,为了捍卫劳拉,玛丽安的反应是“我一跃而起,仿佛他击了我一拳。如果我是男人,我一定已经把他打翻在地,然后离开他的家,绝不会再踏入他家门槛半步。然而我只是个女人啊!”[1]从这一点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玛丽安如果是个男人,她的生活定会轻松不少。

在认清了珀西瓦尔冷酷无情的真实面目之后,玛丽安对于男人和婚姻的看法更加愤恨,并发出了她最著名的激烈演说:

“天底下没有任何男人值得我们女人牺牲。男人!他们是我们天真平和的天敌——他们使得我们远离父母亲恩,姐妹情谊——他们将我们的身体灵魂据为己有,他们紧扣我们无助的生命,就像将狗拴在狗窝一样。而他们给予的最好回报又是什么呢?让我走吧,劳拉——我一想到这些就会发狂[1]!”

所有的这些男性特点:男性的长相,坚定的性格,厌恶女人的言论,对男性特权的渴望,对婚姻的反叛,都可以确立玛丽安身上的男性特质。然而,就玛丽安的种种言论而言,不管是对女性角色或婚姻的抵制,或是对男性特权的渴望,都不仅仅为了折射她厌恶女性或是所谓的同性恋的特质,也绝非她梦想成为男性,而只是表达了她对女性社会地位低下的沮丧和失望。洛诺夫对此作了很好的诠释,“哪怕她在证明自己的超越性时,她还是哀叹自己作为女人的卑微地位”[3]。由此可以大胆推断,玛丽安并不憎恶做女人,而是憎恶做软弱无助的女人;她并不是真的想当男人,而是想有男人的力量和特权,她只是不甘心女人在人生中极其有限的选择。

二 玛丽安的女性特质

在我们讨论玛丽安身上所具有的男性品质时,很容易忽略她的女性特质。而她的女性特质中最显著的莫过于她比之于丑陋的外表下曼妙的身材。沃尔特与玛丽安初次见面时就着墨形容了她的身材。他将她的双肩比作“雕塑家都会为之神往的模本”,他完全“被她匀称的肢体行动时的绰约风姿迷住了”[1]。

其实,玛丽安的女人味随着小说的展开是逐步流露出来的。当福斯科读到玛丽安的日记及她的想法时,他似乎很欣赏玛丽安“充满魅力的女性情感的迸发”[1]。在小说的末尾,她甚至为了和沃尔特联手恢复劳拉的身份,干起了女人的家务活。

玛丽安与维多利亚时期女性最吻合的地方在于她固守传统礼教。正是传统礼教使得她放弃了与劳拉作伴同度蜜月,使得珀西瓦尔对她出言不逊时没有将他击倒在地,使她在情况开始不妙时没有及时带走劳拉。如果不是玛丽安严格地遵从礼教,小说更愉快的结局会来得更早。梅可儿提出极有意思的一点:维多利亚时期的女性完全遵守礼数,并且“总是它的最大受害者”[4]。玛丽安强烈的礼数感是她根本上犯的最大错误,不仅如此,礼数也是判定玛丽安女性特征的最强信号。

同样值得一提、被忽略的还有玛丽安的穿着。当玛丽安和劳拉同时出场时,劳拉身着寻常的白色棉布衣服,而玛丽安“衣着华丽”[1],看上去像个贵妇人,当然实际情况正好相反。在准备去偷听珀西瓦尔和福斯科谈话时,玛丽安思忖道:只需穿上我寻常的黑衣黑斗篷,就能征服房间里至少三个男人”,她还刻意提到衣服的质地是丝绸的。玛丽安的穿着也有力地印证了她的女性气质。

三 玛丽安:坚强独立的女性

按照维多利亚时期的标准,玛丽安身上的诸多品质可以被视为男性的,同时,她的女性特质又极其有限,远不及她同母异父的妹妹劳拉。因此,我们可以认为玛丽安是混合体,她融合了男性和女性的品质,使得我们无法回避而只能接受这样一位坚强而又独立的女性同时体现出的反传统性。

虽然像所有的维多利亚时期的女性一样,玛丽安在经济上并不独立,但究其一生,她却清楚地知道如何应对操控男人。在小说开头,玛丽安在经济上需要依靠劳拉的舅舅费尔利,到了结尾,玛丽安已经完全掌控了费尔利先生。他给玛丽安的一封回信令人忍俊不禁:“我一听到哈尔科姆小姐的名字,就被打败了。这已成了我的习惯。从通常经验来看,这还使我耳根清净。亲爱的玛丽安啊,在这种情况下我自动放弃了!”[1]

同样的情况在珀西瓦尔和福斯科身上也如出一辙,虽然福斯科更难对付。劳拉蜜月归来,姐妹二人重逢后,玛丽安就看透了珀西瓦尔,尤其是他的急性子。她立刻将他的急性子作为他的弱点并加以利用。她所需做的不过是激怒他,之后福斯科便会插手干预,事情就会不了了之。虽然劳拉多次坦言不喜欢姑父福斯科,玛丽安总会劝她:“不管你怎样,都不要使他与我们为敌!”[1]从中我们可以看出玛丽安的隐忍、胆识跟智慧。

不难发现玛丽安和劳拉是亲密无间的,她们大部分时间都呆在一起(从小说的结局也能推断,她们余生也会一起度过)。玛丽安总是尽力保护弱小的劳拉,而劳拉的软弱正凸显了玛丽安的坚强[5]。姐妹俩因着劳拉的婚姻与男人周旋。玛丽安的言行总是代表着劳拉,似乎是想免于她伤害和不愉快。米勒提出劳拉生命中的所有男人跟她打交道都是通过玛丽安来的。事实确实如此,玛丽安负责向吉尔莫先生解释劳拉对这门亲事的犹豫,将劳拉订婚的消息告知沃尔特,跟珀西瓦尔和费尔利一起筹划劳拉的婚礼。凡此种种,所有劳拉的事,都是玛丽安在操办。在极少数场合,劳拉为自己辩护时,她都要强调,“我是表达自己的思想,不是她(玛丽安)的”。

在与珀西瓦尔的激烈对抗中,玛丽安在日记里写道她“从不惧怕珀西瓦尔”,“任何一位女性,只要相信她自己的聪明才智,那么在任何时候,都能成为不自知自己脾性的男人的对手”。小说进行到这,玛丽安已经在调查神秘的安妮的身份(虽然尚未完成),针对珀西瓦尔虐待劳拉而抗争,求助于费尔利家族的律师,胜人一筹地爬到屋顶偷听福斯科与珀西瓦尔的秘密谈话。对于珀西瓦尔虐待劳拉和强迫签字的行径,她都了如指掌。为了小说的情节能够继续发展,必须想办法阻止强大的玛丽安。“柯林斯要想避免因为身心强大的玛丽安而导致小说过早结束的话,只好在玛丽安即将解开悬疑时用一场来势汹汹的大病将她击倒”[5]。玛丽安染上重病昏迷不醒,才给了敌人可乘之机,使得他们顺利实施了计划。重病使得玛丽安失去了往日强健的体魄,但她还是孜孜不倦地记日记,收集资料,最后勇敢地将劳拉从疯人院里救出来。阴谋粉碎,珀西瓦尔死后,沃尔特担心劳拉,不敢将他的死讯道出,但是他却立即无所顾虑地与玛丽安分享了其中耸人的细节,他说:“如果是其她女性,没有那么勇敢,没有那么可靠,我都会在毫无保留地公布事实真相前有所顾忌,犹豫的”。

小说的最后沃尔特同时得到了两个女人,美丽、天使般的劳拉,维多利亚时期的完美新娘;性感、睿智、独立的玛丽安,他的伴侣,他们孩子的大姨。最初玛丽安见到沃尔特时,暗示他自己是魔鬼,最后沃尔特的评价是“我们生命中美好的天使”。从恶魔到天使,玛丽安自身在整个小说中并未改变,但是她反传统的品质使沃尔特对她的看法发生了改变。这一转变也使得读者有机会了解玛丽安的那些反传统特质如何将她塑造成一位坚强、独立,值得敬佩,令人难以忘怀的女性。对于这样的女性,我们不应该像过去那样将其边缘化,而是应该去歌颂她,赞美她。正如芭利所说的,“很明显,一个新的理想女性已经出现”[2]。

必须注意的一点是,即使在整个阴谋被揭穿的过程中,玛丽安收集资料,记日记,冒险爬上屋顶偷听谈话,她还是“始终被置放在配角的地位,当参考,当助手,当后勤,当后盾,而由男性担当主角。”[6]玛丽安的女性性别决定了她的配角角色,虽然她一直自觉或不自觉地跟这种性别分配的角色做斗争。透过她,我们也能窥见那时的文学按性别分配角色和按性别限制角色的惯例。

维多利亚时期的文学作品对女人的刻画是典型的范畴化:固守传统的女性道德和行为规范,女性必须走进婚姻,并在其中作贤妻良母。玛丽安坚强、独立、反传统的性格使她游离于女性范畴之外。这种女性性别角色的矛盾使她选择了终生不嫁,没有婚姻的束缚使她避免了沦为男人的附属,最大限度地保存了自己的独立。在男权社会中,女性的话语权是缺失的,而女人身上拥有“男人般”的品质则会被社会边缘化。英国作家、女权主义者玛丽·沃尔斯通克拉夫特曾经说过,“我注意到一种明白的论词——我到处听到指责‘男子气的女人’的喧嚣……但如果这是攻击她们效仿男子汉的气概,或者更确切地说,仿佛那些使人性更加高尚,使女性在动物阶梯上得以上升而成为名符其实的‘人’的才能和美德——那么我以为,所有以哲学的目光看待她们的人都一定会同我一起,祝愿她们每天更多一点男子气”[7]。玛丽安本人并非女权主义者,但是她身上所具有的独立、坚强的品质确是男子气概的,也正因为这样,我们需要为这样的反传统女性正名。

[1]Collins Wilkie.The woman in white[M].Mineola NY:Dover Publications,Inc.,2005.

[2]Baleé Susan.Wilkie Collins and surplus women[J].Victorian Literature and Culture,1992,(20).

[3]Lonoff Sue.Wilkie Collins and his victorian readers:A study in the rhetoric of authorship[M].New York:AMS Press,Inc.,1982.

[4]Meckier Jerome.Wilkie Collins’s The Woman in White:Providence against the evils of propriety[J].The Journal of British Studies,1982,(22).

[5]Auerbach Nina.Women and the demon:The life of a victorian myth[M].Cambridge:Harvard UP,1982.

[6]朱虹.英国小说的黄金时代[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

[7]高奋.西方女性独白[M].武汉: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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