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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天问”搭一个词的脚手架?
——欧阳江河《凤凰》读后

2013-03-28姜涛

东吴学术 2013年3期
关键词:幻象江河脚手架

姜涛

现代中国文学

为“天问”搭一个词的脚手架?
——欧阳江河《凤凰》读后

姜涛

欧阳江河的长诗《凤凰》,灵感得自艺术家徐冰的同名作品,一经问世,同样引来了不少关注。围绕如何用批评话语“消化”这只体量庞大的“凤凰”,已经出现了一些言说:其总体的史诗性品格,其诡辩式的语言风格,及其在当代诗歌谱系中的位置,诸如此类的一些话题,也不同程度得到了讨论。然而,正如徐冰完成的那只翱翔于北京CBD上空、溢彩流光的巨鸟一样,《凤凰》带来的冲击力,以及伦理立场的暧昧性,单一的文学视角似乎无法全部说明,特别是在当代的艺术逻辑与资本逻辑相互纠葛、渗透的复杂状态之中。换言之,要审视“凤凰”的“飞”与“不飞”,要评价这座悬起的“思想废墟”,有必要透过CBD现场的LED灯火、透过修辞幻象的“活色生香”,回到某种思想的纵深之中。

在当代诗歌近二十年的展开中,对一般浪漫、象征模式的挣脱,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强劲的推动作用。脱去“预言者”、“立法者”皱巴巴的制服,换用一种肉感的历史眼光,对大多数务实的作者来说,都意味了伦理和美学的双重解放,正是在对混杂、无序、矛盾,乃至草根经验的尽情接纳中,当代诗才有了多种多样对付“混沌”现实的办法。欧阳江河的写作,曾以“左右互搏”的诡辩风格著称,在《凤凰》中,他的表现一方面不出意外:继续用诡辩、悖论的语言,强有力地搅拌政治、历史、社会、金融、地产。但另一方面,这首诗最突出的抱负,却似乎不在于此,诗的开头就这样写道:

给从未起飞的飞翔

搭一片天外天,

在天地之间,搭一个工作的脚手架。

神的工作与人类相同,

都是在荒凉的地方种一些树……

全诗以“飞”为起点,设定了天地之间纵向的垂直紧张,而“脚手架”的出现,像无意暴露的幕后工具,又将一种强烈的施工氛围渲染。在后面的诗行中,飞翔、思想、写诗,与地产商拆房子、盖房子的相关性,也不断被提及,各种各样人类的行为,同样被某种永恒飞升、抽象的欲望所贯穿:

人不会飞,却把房子盖到天空中,

给鸟的生态添一堆砖瓦。

然后,从思想的原材料

取出字和肉身,

无论是呼扇羽翼,还是形诸文字,还是凭借钢筋水泥,人的欲望、人的劳动是和在“神的工作”的类比中展开的,这是全诗的一个大前提,也是全诗的结构骨干。出于对总体性认知的弃绝,当代体量较大的诗作,大多习惯采用一种并置、杂陈、不受目的论支配的开放结构,但欧阳江河一上来,就竖起了一个超验的框架、竖起了一个观念和词语的脚手架。在这个施工的“脚手架”上来往穿梭,要为时代经验总体赋形的想法,显豁又张扬:“得给消费时代的CBD景观/搭建一个古瓮般的思想废墟。”按照中学语文的要求,这两行诗大概是全诗的“中心思想”了吧。

“古瓮”的意象,自然让人联想到济慈笔下的“希腊古瓮”、史蒂文斯笔下“田纳西的坛子”一类的容器,而所谓“立人心为法”,所谓“人写下自己:凤为撇,凰为捺”的豪迈,又在东方传说中混合了浪漫的西方主体性神话。对宗教、神话、哲学、诗学等等“超验”传统的不断征引,为《凤凰》带来了一种当代诗少有的崇高风格,也催生了全诗向上飞升的整体势能。但,有心的读者不难发现,这种“崇高”具有一定的怀旧性、仿真性。诗人其实心知肚明,“神”早已死掉,天外也早已无天,在后现代的城市、知识景观中,上述“传统”正如那种叫做凤凰的现实:“它的真身越是真的,越像一个造假”。所以,他的“征用”,或许是一种自觉的“冒用”,他为时代经验赋得的总体性,实际和凤凰一样没有真身,也只能以一堆词语的“废墟”形式呈现。在这一点上,欧阳江河很是聪明。

由此来看,“飞”与“不飞”,一方面依附于古典、浪漫的超验,一方面又勾连“真身”与“手工”之辨,《凤凰》的“崇高”或许包含了后现代的狡狯。即便如此,飞的视角、鸟的视角、天空的视角,毕竟带来一种形式上的 “总体性”(非实质上),空间和时间的两种逻辑,真的像“脚手架”一样,内在推动且支配了全诗运动、飞腾的进程。首先,从空间的角度看,建筑垃圾与工业原料的沉重与凤凰的飞升,两者之间的紧张,配合了人与神、人与鸟的超验结构,由此引申出的上与下、轻与重、大与小、空与实、凝定与分散、整体与部分、历史与当下、望京与北京,这样一系列相互对峙又可以互换把玩的二元关系,牢牢吸附了诗人声称所要处理的当代现实。其中第四节诗,出现了一群内功高超又神秘莫测的地产商形象,他们远离大众,高高站在了星空深处,把星星:

像烟头一样掐灭,他们用吸星大法

把地火点燃的烟花盛世

吸进肺腑,然后,优雅地吐出印花税。

地产商吸尽“地火”与血汗,建立起资本高耸的、“易碎的天体”,这种高超、漂亮的“吸星大法”同样也为诗人所用。《凤凰》试图以百科全书的方式,处理当下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而在一系列二元关系的垂直牵引下,诗中写到的一切似乎都“铁了心”要飞,要盘旋着、飞升起来,在意象、词汇的华丽转接中,被吸附到巨大的脚手架上。“吸星大法”可以外化为一座回旋、矗立的脚手架,也可依照社会学的常识,被想象为一条“穷途像梯子一样竖起”。在“梯子”两侧,欧阳江河还特地安排了一些时代场景,进行“扶贫式”的描写,包括:拆迁的空地、从叛逆者转为顺民的青年、夜路上渴睡的民工、几个乡下人、几个城管……这些同样想飞的底层众生,当然还有CBD趾高气扬的跨国白领,以及刷着微博、兼谈时政与文艺的广大屌丝们,举头仰望到的时代总体性,不一定是本雅明式的“思想废墟”,却肯定是城市雾霾尽头飘渺的资本“天体”,坚挺虚幻如一个“雪崩般的镂空”。修辞的“吸星大法”、思想的“吸星大法”、超验结构的“吸星大法”,也正是资本的“吸星大法”,诗人的写作总是在不同的范畴之间不出意外地优雅同步。

《凤凰》前九节,基本解决了这样一个问题:在人与神、人与鸟的超验结构中,如何塞进了一个“吸星大法”的资本结构。双重的垂直紧张,让“词与物”消除了界限,坦言“铁了心”要飞。然而,为什么要“铁了心”呢?除了对天外天的渴望、除了对神和鸟的模仿、对于人心和创造的迷信,除了“那种把寸心放在天文的测度里去飞”的强迫症,诗人显然不想进一步耐心提供答案。然而,为了使镂空的凤凰不至于过分空洞,有必要给它赋予一个历史的肉身,因而从十节之后,抒情的视角逆转,欧阳江河开始以时间为轴,谈论凤凰的“前世今生”。

据说,《凤凰》的完成,几易其稿。其中一稿出笼后,曾交北大中文系一部分热心的师生研讨,从历史的维度来展开“凤凰”形象,就是研讨中师生提出的建议之一。①北大中文系师生的讨论记录,见吴晓东等 《当代神话:“为事物的多重性买单”——欧阳江河 〈凤凰〉讨论纪要》,《新诗评论》2012年第2辑。当代学院的知识生产,果真还能帮到当代文学的写作,这或许是破题头一遭。欧阳江河不仅接受了这个修改方案,而且也做了精彩的发挥,不仅从庄子、李贺、贾谊、李白、韩愈,一路写到了郭沫若、艾青,纵横古今,梳理了“凤凰”在传统文化、革命理想、家国想象中的不断变形、涅槃,而且将这个形象请进了日常生活,别具匠心地写出了共和国时代的集体经验:

十年前,凤凰不过是一台电视。

四十年前,它只是两个轮子。

工人们在鸟儿身上安装了刹车

和踏瓣,宇宙观形成同心圆,

这二十六吋的圆:毛泽东的圆。

有了这一段展开,“凤凰”便落户在了我们七十年代的单元房里,落户在了红色的记忆和世界观中。可以说,诗人为这只鸟编订了一份中国当代的身世及“户口”,没有这样的户籍依托,它仿佛只能作为一个高悬的“天问”,而从未拥有一个爱恨交加的俗世真身。

时间之轴,贯穿了古今,贯穿了二十世纪,一直横亘到了当下。十四节之后,艺术家徐冰、地产大亨李兆基、大富豪兼大收藏家林百里,与“凤凰”有关的大人物相继登场,随后是每个人,乃至全人类,都要轮着番地面对“天问”,要在凤凰身上辨认出自己,并以“鸟类的目光/去俯瞰大地上的不动产”。这个过程类似于一次强迫的集体检阅,类似于一场盛大仪仗的开始,空间和时间的逻辑似乎分别完成了 “正反合”的辩证,两重力量会合在一起,最终在长诗的尾部喷泉一样涌出,从空无的暗夜里翻转出“一个火树银花的星系”,令人惊叹地以一场宏大的视觉盛宴作结:

水滴,焰火,上百万颗钻石,

以及成千吨的自由落体,

以及垃圾的天女散花,

将落未落时,突然被什么给镇住了,

艾略特在评价但丁《神曲》之时,曾特别提到了但丁的想象力是视觉性的,它不同于现代静物画家的视觉性想象,因为“但丁生活在一个人们还能够看到幻象的时代”。艾略特所说的“幻象”,意旨基督教时代知识、信仰、感受的统一。②艾略特:《但丁》,《传统与个人才能:艾略特文集·论文》,第312页,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在消费时代的中国,人们能够集体看到什么幻象呢?像个负责人的魔术师,欧阳江河在晚会落幕时,还是想给他的读者看点真格的,他大概希望这个时代的幻象,也应该是视觉性的,真的能被我们直接地目击:成千吨的垃圾被高高吊起,仿佛巨大的人工喷泉,在“天女散花”的一瞬,又突然凝结,“凝结成一个全体”。

正像在开头承诺的那样,欧阳江河在盘旋、升腾的时空“脚手架”上,的确搭架了一座“思想的废墟”。“废墟”这个词,很有可能会勾引批评家们联想到本雅明笔下的“历史天使”:他的脸朝向过去,被“进步”的风暴无可抗拒地刮向他背对的未来,而他眼前堆积的灾难的尸骸和残垣断壁,越堆越高直逼天际。③本雅明:《历史哲学论纲》,《启迪:本雅明文选》,第270页,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在《凤凰》中的突然凝定的“全体”,当然涉及到了一种历史的认知,但显然没有呈现于如此严峻的、末世论的历史哲学视野里,作为一大堆飞起的垃圾、一个雪崩的镂空,“废墟”没有散发寓言的死亡气味,反倒活色生香地怒放着,如北京鸟巢上空大朵绽开的奥运开幕焰火——绚烂后立即消散的 “盛世”幻象。徐冰的同名艺术品让财富中心与建筑垃圾并置,依靠环境与行为的错位,“将资本和劳动在当代条件下的关系以一种反讽的方式呈现出来”。①汪晖:《凤凰如何涅槃——关于徐冰的 〈凤凰〉》,《天涯》2012年第1期。同样,长诗《凤凰》的反讽性与暧昧性,也包含于诗歌写作与“盛世”精神的关联之中。

熟悉欧阳江河作品的读者都知道,在各种矛盾、对立之间自由把玩的“诡辩术”,似乎是他一项个人的诗歌“专利”。最初,这项“专利”提供了某种生猛有力的认知、感受模式,特别是能利用原有语言体系、意识形态体系的内部矛盾,通过暴露这些矛盾而将其转化为一种可观的修辞“红利”,正如国有企业的改制中,突然出现可以攫取的巨大利益。当然,到了《凤凰》的时代,这种修辞“红利”基本被榨干、耗尽,但作为一种“脚手架”上的拆装工艺,仍有效地发挥作用:“把一个来世的电话打给今生”,“三两只中南海,从前海抽到后海”,“他组装了王和王后,却拆除了统治”,“把北京城飞得比望京还小”,“在黑暗中,越是黑到深处,越不够黑”……在上述的句子中,诡辩的修辞将词的能指和所指自由剥离,将经验的稳定结构自由拆卸,使之成为取用自如的质料,然后通过出奇制胜的再组装,不断衍生出新的感性,这和开发商对于空间的不断拆除、重建,基本遵循了同样的逻辑。如果说“诡辩术”类似于一种语言的拆迁术,词语的流动和资本的流动也取得了相当的一致性,都是一种虚拟的符号行为、一种不断朝向经验最大化、利润最大化的透支行为:“为词造一座银行吧,/并且,批准事物的梦幻性透支。”欧阳江河对词语的“透支性”,有充分的觉悟,“透支”在他这里,更具体化为一个动作——“掏”:

他从内省掏出十来个外省

和外国,然后,掏出一个外星空。

空,本来是空的,被他掏空了,

反而凭空掏出了些真东西。

词语的“诡辩”连缀了词语的“透支”,就是在词语的拆迁、重组中获取更多的快感,从空中掏出更多的空,以至仿佛掏出了些“真东西”,也从一片黑暗,掏出一个“火树银花”的星空。这样看,《凤凰》的写作不仅与徐冰的作品同构,同时也与它试图凌驾的当代经济、消费现场,有着惊人的同构性,充溢了政治经济学、符号经济学的想象力。

依据新潮理论的粗浅说法,金融资本正是通过将一切坚固的、在地的事物摧毁,兑换成可以交换的符号,并透支时间,将未来打包贩卖,以营造城市与发展的“乌有之境”。所谓“乌有之境”,就是时空关系的错乱与扬弃、就是消除一切障碍又将一切组合的盛世蜃景。这是《凤凰》的主题,也可以说是“铁了心要飞”的立场:顽固地用词的轻盈取代物的沉重的立场。房地产不断透支我们的未来,词语不断透支我们的受力和经验,“凤凰”作为现实,也作为思想和词语的废墟,就这样突然飞了起来,被从“空”中掏了出来,瞬间凝定,又可瞬间解体,回到“空”中。因而,“凤凰”的视觉幻象及代表的总体性,是一种不稳定的、透支的总体性,外表华丽,内部镂空,随时生成又随时撤销;因而,它——“去留悬而未决,像一个天问”。

那么,诗人的态度又是如何呢?《凤凰》的确包含强烈的反讽性,欧阳江河似乎通过一种“元诗”式的类比,不断暴露词语、符合、资本之间的“盛世”关联,凝定与解体之间的瞬间转换,也暗示了时代幻象的悲剧本质。然而,当由水滴、垃圾、钻石组装的巨型焰火,高高升起,在凝定的悲剧洞察中,或许还包含了某种心理的抚慰与升华的性质,换言之,一种失败感转瞬化为崇高的审美胜景。崇高,这不单是指“凤凰”的华美,更是指向繁华落尽之后那广大无边的苍茫和黑暗,如此浩渺的宇宙情绪,中国人想必都喜欢。批判又享乐、虚空又豪奢,诗人的反讽包含了相当的狡狯性。

对于“凤凰”这一总体造型的脆弱和暧昧,年轻的批评者已经注意到了,并提出要挣脱“词”对于“物”之间的不断透支,应当为当代写作赋予一种充实的形而上学的精神内涵,开启一个“神秘玄奥又包含万有的精神空间”,这样有利于形成一种独立的诗歌文化。①王东东:《“凝结成一个全体”:当代诗中的词与物——以欧阳江河〈凤凰〉为中心》,《新诗评论》2012年第1辑。在虚拟的符号中填充实体的理性精神,这当然是一种可能的选项,但在匮乏的当代思想情境中,形而上学的理性精神由何生发,暂且不论,支撑“形而上学”、“思想废墟”的二元论框架本身,活血也不应落在反思的视野之外。

具体而言,“飞”与“不飞”、“超验”与“经验”、“人工”与“真身”,这一系列二元紧张,作为诗人不断征用或冒用的施工“脚手架”,是否还具有思想和修辞的活力,是否还能对应于当下中国的现实,可能是需要讨论的。更进一步说,对“超验”的渴望与运动,从某个角度看,恰恰吻合资本运动的内在逻辑,正如“飞”与“不飞”都是手工,将人的本质设定为“铁了心”要“飞”,将“透支”设定为词与物的本质,将生产理解为消费,将现实想象为“乌有之境”,这正是资本时代“盛世”或“末世”幻象的动力装置。欧阳江河的写作无疑触及并揭示了这一装置——“词根被银根攥紧,又禅宗般松开”,但也最大限度地模拟了、享用着这种装置。在这样的装置中,这样的“吸星大法”中,飞起的“凤凰”,虽由劳动垃圾构成,浸透地火与血汗,一方面具有历史的质感与肉感,但一方面,又似乎“镂空”地缺乏一种在地性,因为大地上的人和物,都被迫飞了起来,纷纷扔掉了自己的暂住证、医疗卡和各种各样的问题和情感,只是成为施工的“脚手架”边应手的时代风景而已,可以随手取用,也可随手弃置。资本的剩余物——“劳动”,即使被展示出来,历史和劳动的脉络却被拆解、粉碎了,又按照资本的逻辑“重装”,并没有真正刻写在凤凰袅娜的钢铁上。生活的实感告诉我们,在当下的中国现场,许多人和物、许多经验和观念,在很大程度上其实是飞不起来的,无法被玄学的逻辑解释、归类,也无法被“吸星大法”彻底吸干。《凤凰》之后,诡辩的技术和语言,怎么去处理那些“飞不起来”的部分,怎样转而“铁了心”不去“飞”,转而去对抗以“超验”模式为包装的经验“透支”,恰恰正是诗人和艺术家要进一步考虑的课题。

简言之,“现实”与“幻象”、“超验”与“经验”,这一典型的二元分裂,可能已不是审视当代中国现实的一种最有效的视角,或者说这种视角本身就是资本制造的幻象之一种。如果意识不到这一点,“飞”起来的批判,不仅无法突破华丽与空无的“盛世”逻辑,而且无形中又会再一次变成对上述逻辑和力量的深深认可和屈从。诗人的地盘是语言,不是思想、不是社会、更不是金融和地产,但有抱负的诗人时刻想变幻身段,成为思想者、社会学者、成为视万事如弈棋、如梦幻的孤独大亨,这为诗歌带来广阔的写作空间。但可能真正需要变幻的,还包括我们内在的感受结构、思考结构。“盛世”与“末世”的崇高体验,已迷倒了越来越多的富豪、官僚、大众和精英,这种体验或许活色生香,或许真实凶猛,但除了说明自身、透支自身,已经说明不了更多。为了使所谓“批判”不致在“春晚”式的热闹中疲倦收场,另一种可以思量的选择是,从那些高高耸起、内部镂空的观念和词语脚手架上走下来,更换想象力的认识前提,权且相信当代诗,在“飞”与“不飞”之外,还可以有一个在地的、新的出发点。

姜涛,北京大学中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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