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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院、祠堂与湘学学统

2013-03-27朱汉民

大学教育科学 2013年4期
关键词:旨趣学学岳麓书院

□朱汉民

一、湘学学统与学术旨趣

区域性学统是由奠基学术、开创学派的学术宗师与传承学脉、发展学术的后学构成。那么,学术宗师与后学之间的脉络、系统靠什么联结起来成为“学统”呢?除了直接的学术授受关系之外,应该说,共同的学术旨趣是其中十分关键的因素。这是由于在学术思想、学术观点上,后学可能改变其先师的主张,但在学术宗旨、知识兴趣、思想倾向等学术旨趣方面则是传承先师,方能称其为“学统”。这种学术旨趣成为“学统”的核心学术价值,并通过一代代不断积淀,成为一种稳定性较强的区域性学风。

“湘学”是一个代表学术传统相继、学术旨趣相同的地方性知识传统的象征符号。质而言之,我们将柳宗元、周敦颐、胡宏、王船山、魏源、曾国藩、郭嵩焘、谭嗣同等学者的知识学问统称为“湘学”,不仅仅因为他们是湘人或在湘中之地产生了自己的知识学问,更重要的是,他们有着一系列相同的学术宗旨、知识兴趣。同时,这一学术旨趣又成为贯穿他们的学术思想的学术传统,即“学统”。

湘学学统与学术旨趣是两个密切关联的概念。一方面,湘学学者的学术旨趣表现出一种“宗族相似”性。但是,这种“相似”从何而来?我们发现是因为它们有着一脉相承的学统。另一方面,湘学学统为什么会成为一个延续千年的地域性学术传统呢?我们认为他们是有着学术旨趣作为内在依据,即他们有着家族兄弟般相似的共同的血统。

纵观绵延千多年的湘学演进的历史,几乎每个历史时期均有其他不同的学术思潮、学术派别在湖湘大地传衍,并影响着湘学学术形态、知识旨趣的演变发展。如两宋时期,当时最有影响的地域性学派,包括洛学、闽学、浙学、赣学就先后传衍于湖湘大地,对湖湘学者的学术思想、学术旨趣产生深刻的影响。又如明代,盛行于长江流域的阳明学(具体又包括浙江王门、江右王门等)、湛学、东林学在湖湘大地传播,对当时湘学亦产生很大影响。清代同样如此,乾嘉汉学的吴、皖两派,另外常州派、桐城派等当时主流的学术形态,均在影响着湘学的学术形态与知识旨趣。但是,令人感兴趣的则是,延续千年的湘学仍然成为一个横贯历史长河的稳定性地域性学术形态,它们有着一脉相承的地域学统与学术旨趣。

其实,湘学学统与学术旨趣之所以相互促成,是因为它们有一些共同的文化条件在发挥作用。特别是湘学学者在书院教育、祠堂祭祀方面的共同文化条件,不仅仅能够促成有脉络可寻的区域性学派的师承、师友之间的直接学统的传承,同样也能够促进那些不同学派、不同学术形态的湘学学者在知识旨趣上表现出“家族相似性”那样的相同特征。

二、书院与湘学学统

书院是唐宋时期产生并历经元、明、清不断延续、发展的一种民间教育机构。由于它们是由地方的士大夫、士绅创办、主持,并往往成为地域的学术中心、教育中心,一些著名书院还往往成为某个学派的学术大本营,故而书院与地域性学统的形成、延续密切相关。我们发现,学术史家全祖望对地域性学统特别关注,而他在补辑并为《宋元学案》作案语、撰写书院记时,总是将书院与学统联系起来。事实上,由于书院往往是某一地域的学者群体的聚集地,书院通过学术活动、教育活动,创建出地域性学统,并通过书院的沿续而将学统传承下去。

唐以前的湖南,教育一直十分落后。但是自北宋开始,书院教育特别发达,不仅数量多、范围广,而且办学层次高,如历史上有所谓“四大书院”的说法,尽管说法不一,而湖南就有岳麓书院、石鼓书院被列入,这在历史上是罕见的;另一说法是河南有两所,而北宋时期的河南是全国的政治、文化中心,湖南在唐五代时期还被认为是南蛮偏远之地。有一些学者曾对宋元明清时期全国书院作过一些统计,尽管因资料来源、统计标准的不同,具体数字有很大差异,但是都可得出一个共同的结论:在宋、元、明、清四朝中,湖南一直与江西、浙江、福建等省一样,是全国书院数量最多的省份。①可参阅笔者参与统计的《中国书院史》附录:“历代书院名录”,李国钧主编,湖南教育出版社1994年版,第1008~1198页。另可参阅《中国书院辞典》,季啸风主编,浙江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蓬勃发展的湖南书院为湘学学统的建立、湘学学术旨趣的延续做出了重大贡献,是湘学的学统、旨趣等的形成、沿续的最重要社会条件。

首先,湘学学统的形成总是借助于书院。湘学学统的成型与湖湘学派是密切相关的,这不仅是由于湖湘学派在南宋时期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学术体系、学术旨趣,尤其是湖湘学派的形成、发展总是与书院联系在一起,他们以书院为学术基地而创建学派,并在书院形成了湖湘学统及其学术旨趣。胡安国、胡宏父子在衡岳之麓创建了碧泉书院、文定书堂(后改名为文定书院),在此开坛讲学、研究理学,从而“开湖湘之学统”;张栻、彪居正等则主持长沙的岳麓书院、城南书院,承传湖湘学统并发展了湖湘学派;后来的湖湘弟子除了继续在岳麓讲学外,又纷纷创办一些书院(如湘乡的涟滨书院)并将学统推广到湖湘地域的其他地方。碧泉、文定、城南等书院不仅是南宋时期湖湘学派的大本营、湖湘学统的形成地,而且,这些书院中许多又历经元、明、清而沿续办学,湖湘学派在这些书院形成的学术传统、教育传统得以保留下来。其实,通过书院而建立学统的不仅仅是南宋湖湘学派,对湘学史学统建构产生重大影响的学者,包括北宋的周敦颐、明清之际的王船山以及那些主持过岳麓、城南等书院的著名湘学学者,均是通过书院以建立学统、延续学统的。如周敦颐本人虽然没有在湖南通过创办书院而建立学派,但是到了南宋时期,经湖湘学派胡宏、张栻及真德秀的大力推崇,周敦颐成为理学开山、道学宗主,故而自然也成为湖湘学统的奠基人。所以,从南宋起,湖南的士大夫、先贤开始在周敦颐的故乡及做官的地方建立以“濂溪”命名的书院,一直到元、明、清各朝,湖南创建的“濂溪书院”达20多所,这些书院就成为标榜和承传濂溪学统的学术、教育中心。王船山于清前期逝世时尚不为人知,直到清同、光以后,由于湘军将领的推崇,才为学界所推。为了继承、弘扬船山学统,湖湘士大夫于光绪八年创办船山书院,衡州乡坤彭玉麟、王之春等参与其事。为了支持船山书院承传船山学统,两江总督曾国荃将家藏所刻《船山遗书》322卷板片捐置书院。光绪十一年(1885年)彭玉麟将船山书院迁建东洲岛,聘王 运为山长。船山书院以船山学说传授湖湘学子,以讲明船山学说为学术宗旨,其实也是在创建湘学学统的基地。

其次,湘学学术旨趣的传承也总是通过书院。湖湘学者通过创建、主持书院从事学术研究、人才培养,从而形成以书院为中心的湖湘学派,确立了以书院为标志的湖湘学统。因此,湖湘学者的学术旨趣也成了这些书院的学术宗旨和教育宗旨。胡宏、张栻就是将自己的学术旨趣作为碧泉、岳麓等书院的教育宗旨。尤其值得关注的是,这些书院的学术、教育宗旨并没有随着历史的变迁而被遗忘或改变,后来凡是恢复、主持这些书院的学者,总是自觉地以这些开创湘学学统的先儒先贤为榜样,继续坚持他们的教育宗旨、学术宗旨,以书院教育实践而传承了湖湘学者的学术旨趣。譬如,胡宏以“学圣人之道,得其体必得其用”①《胡宏集》,《书·与张敬夫》,中华书局1987年,第131页。的学术旨趣作为碧泉书院的办学宗旨,张栻以“成就人材,传道而济斯民”、“得时行道,事业满天下”②《南轩文集》卷十,《潭州重修岳麓书院记》。的学术旨趣作为岳麓书院的教育宗旨,不仅对当时的办学宗旨、书院学风产生很大影响,以后元、明、清各朝的书院山长、讲学者仍然坚守、弘扬这些学术旨趣、教育宗旨。如元朝湖南各处修复书院时,总是将书院修复与承传湖湘学统,追求湖湘学术旨趣联系起来。岳麓书院于元代修复后,理学家吴澄强调要坚持张栻为岳麓书院所确立的“成就人材,以传道济民也”③吴澄:《建岳麓书院记》,《新修岳麓书院志》卷七,《岳麓书院志》,岳麓书社2012年版,第419页。的教育宗旨与学术宗旨。元代士大夫修复南岳书院时,也将其与承传湖湘学统及其知识旨趣联系起来。他们为书院修复后记时说:“胡文定公父子讲明《春秋》于此,宦游于此,既而晦庵、南轩相与讲道、唱酬其间,湖南道学,于斯为盛。”④义化《重修李侯书院记》,《衡山县志》卷四十九,清道光版。明代时主持岳麓书院的山长有叶性、陈论、熊宇、张凤山、吴道行、郭金台等人,他们都表示要继承南宋时的湖湘学统,坚持湖湘学派的学术旨趣。其中吴道行系南宋湖湘学者吴猎(张栻高弟)之后裔,从小对岳麓先贤十分崇敬,坚持湖湘学将道、治与学融通的学术旨趣,受到学术旨趣相近的东林学派高世泰的高度赞扬⑤《沅湘耆旧集》卷四十二,《吴山长道行二首》。。所以,尽管明中叶以后学术风尚大变,不少阳明学传人(如王乔龄、张元忭、季本、罗洪先等)亦来岳麓讲学,但这些人的学术旨趣与岳麓学统均十分接近,如王乔龄虽崇良知学,但他“以理学抒经济,临政持大节”⑥《新修岳麓书院志》卷三,《列传·王乔龄传》,《岳麓书院志》第241页。;季本、罗洪先则既讲心学,又热衷经世实学,并无那种空谈心性的弊端。可见,湘学的学统及学术旨趣通过岳麓书院而保存下来,并进一步影响和制约着明代的学术风尚。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清代末期。

其三,湖湘后学大多在书院求学时形成自己的学术旨趣。湖南的书院教育比较发达,而这些书院大多与湖湘学统有着直接或间接的联系;加之那些与湖湘学相关的书院如岳麓、石鼓、城南、碧泉、文定、濂溪等有很强的学术影响力,常常被其他新书院所追随和仿效,使得湖南书院与湖湘学统有较密切的联系。而宋元明清以来,湖南本土出身的读书人,特别是那些有成就的学者,他们大多都有在书院接受文化教育的经历。书院的学统及其积淀的学风、学术旨趣,对一代又一代的后学产生有形或无形的影响。这里,我们仅以在宋元明清时期办学规模最大、延续时间最久并一直是湖湘学统标志的岳麓书院为例来说。从宋代开始,岳麓书院即成为湘学的大本营,不仅那些讲学者大都是湘学史上的重要学者,那些求学者中更涌现出了一批批杰出的湘学学者,其中许多先是岳麓的求道者,后来又成为岳麓的传道者。在岳麓书院求学的学人中,如宋代有吴猎、彭龟年、游九功、游九言、赵方、胡大时等,明代有王夫之、吴道行、顾 等,清代有严如煜、欧阳厚均、陶澍、贺长龄、贺熙龄、魏源、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刘蓉、郭嵩焘、刘长佑、李元度、刘坤一、杨昌济等,他们中大多是重要的湘学学者。这些学人在岳麓书院求学期间,承传了书院的湘学学统,故而都保持了将求学与求道、求治相融通的学术旨趣。他们后来的学术思想,均保留了这种道、学、治结合的学术传统。

三、祠堂与湘学学统

在中国传统社会,各个地域为学者修建祠堂从事祭祀,是一种尊崇学统、继承学术、弘扬乡邦文化的方式。后来的湖湘学人为表示对先儒、先贤的尊崇,并且为了承传他们的学统,陆续为奠基湘学史的一些重要人物修建了许多祠堂专门供祀。

湘学学者的祠堂修建一般是两种情况。一种是单独修建专门的祠堂供祀这些先贤先儒,修建的地方一般是先贤先儒的家乡、曾经游宦的地方或其他原因相关的地方。如屈原在汩罗投江,据说从汉代开始,为纪念他而在汩罗建了屈子祠,唐宋至明清,历代均有修复。贾谊在西汉时任长沙王太傅,从明代成化年间开始在贾谊故宅建贾太傅祠,至万历年间又增祀屈原,一度改名屈贾祠。柳宗元贬居十年,在此研究学术文化,留下大量诗文,对湖南的学术、文化有很大影响,北宋仁宗始湖湘人士在永州潇水面建柳子庙,南宋、清代又重建。周敦颐是北宋理学家,逝世后为湖湘学者胡宏、张栻所推崇,故而从南宋开始就在周濂溪故里道州有濂溪祠,以后又在他宦游的地方建有多处濂溪祠。

第二种情况是在书院修建祠堂,将尊崇学统的祭祀与传播学术的教学结合起来。书院的主要文化功能是知识创造(学术)与知识传播(教育)。但是,书院一般又有三大规制,即讲学、藏书、祭祀。其实,这三大规制均是服务于知识的创造与传播。祭祀先儒先师是为了弘扬学统,推动学术与教育。所以,湖湘书院修建祭祀湘学学者、先贤的祠堂,其主要目的就是推崇学统、承传学术、弘扬道德文化。湖南地区创建了与濂溪先生相关的书院共有二十多所,这些书院内大多修有专门供祀濂溪的祠堂,以表达对这位开创湘学学统的先贤的尊敬及对其学统的传承。张栻于南宋主持长沙岳麓书院、城南书院两所书院,这两所书院的后学都十分尊崇张栻代表的湖湘学统,故而均建有南轩祠以祭祀,使得湖湘学统对明清时期的书院学术、教育产生深刻影响。又如清光绪年间湖南衡阳建有船山书院,内设船山祠以祭祀船山,以表达对船山学统的尊崇和传承。还有一些著名书院不仅祭祀某一先贤,而且将湘学学统的主要代表人物均纳入其祭祀的对象。如岳麓书院向来被湖湘学人视为湘学的大本营,故而其祭祀系统,经过宋元明清的不断扩充演变,最终产生了一系列湘学学统代表人物的专祠,包括屈子祠(祭祀屈原)、贾太傅祠(祭祀贾谊)、濂溪祠(祭祀周敦颐)、崇道祠(祭祀朱熹与张栻)、六君子堂(祭祀与湘学有关的山长与官员)、船山祠(祭祀王夫之)、慎斋祠(祭祀山长罗典及其他著名山长)。他们均是湘学学统的重要人物。

我们知道,湘学经历了楚汉渊源、唐宋形成、明清发展的粗略历程。将湘学学者祭祀与湘学学统承传结合起来,是在湘学形态已经完全成型、并且产生了区域学术自觉意识的南宋时期。南宋初年,湖南衡阳、湘潭、长沙一带出现了一个庞大的理学学者群体,胡氏父子、张氏父子及其诸多弟子在当时学术界、文化界地位很高,他们在衡山、长沙创办书院讲学,从而创建了湖湘学派,并成为当时学术最盛的一个地区。他们既是湖湘学派的创立者,又是湘学学统的建构者,故而强调周敦颐作为“道学宗主”、湘学奠基人的地位。张栻是湖南地区创建濂溪祠以承传道统的重要人物。张栻在为道州重修濂溪祠作《记》时,一方面提出周敦颐的“崛出于舂陵”的湖湘地域背景,以强调他在湘学学统中的地位,另一方面则强调周敦颐之学的学术旨趣及其特点:

嗟乎,言学而莫适其序,言治而不本于学,言道德性命而流入于虚诞,吾儒之学,其果如是乎哉?陵夷至此,亦云极矣。及吾先生起于远方,乃超然有所自得于其心,……学者始知乎孔孟之所以教盖在此,而不在乎他。学可以至乎圣,治不可以不本于学。而道德性命,初不外乎日用之实,而于致知力所具有各理。①张栻:《道州重建先生祠记》,《周敦颐集》,岳麓书社2007年版,第222页。

张栻对周敦颐之学术旨趣的解读甚为重要,因为这一解读代表湘学学统、湘学旨趣的双重建构。张栻认为“吾儒之学”受到了“学”、“治”、“道德性命”(即“道”)割裂的严重危机,而作为“道学宗主”、湘学之祖周敦颐的学术使命、学术贡献是将学与道、治结合起来。张栻认为湖湘之地的士君子之所以在道州恢复濂溪祠的建设与祭祀活动,就是要通过对濂溪的祭祀而继承这一学术传统。张栻对周敦颐的解读既是对湘学学统的诠释,同时也是对湘学学术旨趣的建构。事实上,湖湘学派的胡氏父子、张栻在南岳、长沙开创的湖湘学派,就是在学术宗旨上坚持学与道、治结合的精神,既能够在南宋学术史形成学术特色鲜明的学派,又奠定了湖湘地区的学术旨趣结构。胡、张是湖湘学术旨趣的诠释者、建构者,故而在他们逝世后也被列入祠庙的祭祀,成为后学表达敬仰、追踪学统的对象。于是,不仅在道州有濂溪书院与濂溪祠,在南岳则有文定书院与祭祀胡氏父子的专祠,在长沙则有岳麓、城南两院及南轩专祠,人们将此看作是湖湘学统的承传关系。如明代李东阳为文定书院及专祠作记时说:

湖南之地,舂陵则有濂溪,岳麓则有南轩,兹院(引者注:文定书院)相距不数百里。遗风流泽,相望不绝。①李东阳:《胡文定书院记》,《衡山县志》卷四十九,清道老版。

这是一个从南宋理学家真德秀开始不断宣扬的湖湘学脉,同时也是湖湘道脉。后来的湖湘学人通过祠庙与书院的建设,进一步强化了这一学统及其学术旨趣。周敦颐、胡安国、胡宏、张栻也通过这些祠庙的供祀、书院的教育,使其学术传统得到继承与弘扬。

清代以来,另一位得到隆重祭祀的湘学人物是王船山。王船山在湘学史上的地位特别重要,他上承宋代湖湘学统,下启清代湘学,对清朝各个不同学派的湘学人物均产生过影响,这同样与船山祠的建设有关。船山先生于清康熙三十一年(1692年)逝世后,最初列入地方的先贤祠,以后又建立了独立的船山祠专祀船山先生,推广王船山的学术思想传统。咸丰、同治以后,由于湘军将领的进一步推崇,船山学说更加广为流传,作为专门祭祀湘学人物王夫之的船山祠得以不断兴建。清光绪时,不仅以船山先生家乡衡阳的船山祠为基础办起了船山书院,在长沙的两所具有悠久湘学传统的著名书院(即岳麓书院、城南书院)也专门开辟了船山祠。这样,就把王船山与宋代周敦颐、张栻连为一脉相承的湘学学统。清同治年间,当时任长沙城南书院山长的郭嵩焘,特意在书院原来的南轩祠堂新建船山祠,其目的在标榜湖湘学统。正如他在《船山先生祠安位告文》中所说:

盖濂溪周子与吾夫子(指王船山),相去七百载,屹立相同望。揽道学之始终,亘湖湘而有光。②见《船山全书》,第16册,岳麓书社1996年版,第585页。

他强调湘学学统的七百年演化,从周敦颐始,中经胡、张,到明清之际王船山,既有其普遍性的道统地位(“揽道学之始终”),又有其地域学统意义(“亘湖湘而有光”)。郭嵩焘不仅仅肯定祭祀船山所具有的标榜湖湘学统的意义,尤其强调其目的是传承船山的学术。他在船山祠建成后的碑记中说:

将建吾楚之士知有先生之字,求其书读之,以推知诸儒得失,而与斯道盛衰之由,国家治乱之故,皆能默契于心。③《船山全书》第16册,第585页。

他又在为供祀船山的“像赞”中说:

濂溪浑然,其道莫窥。幸于先生,望见端厓。约礼明性,达变持危。阐扬正学,是曰先知。二百余年,星日昭垂。私心之契,旷世之师。④《船山全书》第16册,第586页。

郭嵩焘明确表示,祭祀船山的目的就是为了传承船山学说,弘扬湘学学统;而他理解这一学统的核心,就是将通过读船山之书而求先生之学。他特别强调船山之学的内容与旨趣,既包括“辨析名物,研求训诂”的“学”,尤体现为“发明先圣微言”、“约礼明性”的“道”,以及“国家治乱之故”、“达变持危”的“治”⑤《船山全书》第16册,第584页。。这显然就是学、道、治融通的湘学旨趣。

当然,宋元明清以来的学者在论述湘学源流时,大多是以周敦颐为湘学学统的开端,但是亦有不少学者在追溯湘学之源,总是要讲到楚汉时期的屈贾。由于屈原、贾谊均有专门的祠堂,这种关于文人学者的祭祀同样具有传承湘学学统的意义。所以,关于屈贾祠庙的祭祀,总是与湘学发展的盛衰有关,亦与湘学旨趣的弘扬有关。譬如,清中叶以后,湘学地位大幅提升,湘学旨趣中的道、治、学融通的特征更显突出,于是,那些不断维修、新建屈贾祠庙的士大夫们提出要继承屈贾的学统。如清代嘉庆年间长沙知府张 与岳麓书院山长罗典,于岳麓书院内建屈子祠,即是考虑到屈原在沅湘之地投江而表现出的“惟道是就”的忠贞德性以及楚辞作品对后来湖湘学人的影响。故而,此举在当时即被认为是“有合古人之于教化,兴于兴谊(义)之意,而又为经其久远。”①范鏊:《屈子祠祭田记》,欧阳厚均:《岳麓诗文钞》卷十七,岳麓书社2009年版,第522页。而这段时期,贾太傅祠也得到不断修复。为了将祭祀贾谊与弘扬湘学学统结合起来,湖湘士大夫在重修贾太傅祠时并建学校,以实现“渊源可接”②黄本骥:《重修贾太傅祠并建小学记》,《贾太傅祠志》卷二,岳麓书社2008年版,第48页。的学术承传,他们将学校教育与湘学旨趣联系起来:

学者立身行己,务求实效,以希有用。若徒以章句训诂弋取科名,童而习之,白首终无依据。治安数策,当时虽未尽用,识者谓当如其言,虽三代无以远过。则湖湘人士,期为有用。学取太傅遗书,服膺而三复之,其成就定能远到。③同上。

显然,在他们眼中,贾太傅祠的祭祀及兴学,其目的均在继承贾太傅之学,其学术宗旨不仅仅在“学”,尤其要体现出“立身行己”的“先王之道”和“务求效,以希有用”、能够导致“长治久安”的“治”。这样,就达到通过兴祠而复兴湘学的目的:“然则湖湘正学之明,抑可于祠之兴废卜之矣”。④夏献云:《重修贾太傅祠碑文》,《贾太傅祠志》卷二,第5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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