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人文特质与客家精神述要

罗 勇

（赣南师范学院客家研究院，江西 赣州，341400）

客家人文特质是什么？客家精神又表现在哪些方面？这是海内外客家人文化寻根热的不断升温和经济文化交流深入开展对客家学界的必然诉求，也是客家研究不断深化而自生的重要课题。

然而，就目前客家研究领域的现状而言，尚缺乏对上述问题的深入解析和标志性成果。为此，有必要对已有相关研究进行梳理并作简要评述，以期为进一步的研究提供参考。

一、客家妇女的人文特质

郭沫若先生于1965年去梅县考察时，看到田间地头妇女劳作的情景，大为赞叹，挥毫写出了：“健妇把犁同铁汉，出歌入夜颂丰收”的著名诗句。确实，在关于客家的人文特质中，客家妇女的人文特质是特别突出的，也是颇受赞誉的。

我们先来看国外人士和学者对客家妇女的评价。美国传教士罗伯密斯，在客家地区居住多年，著有《中国的客家》一书，其中评价客家妇女云：

客家妇女，真是我们所见到的任何一族的妇女中最值得赞叹的了；在客家中，几乎可以说，一切稍为粗重的工作，都是属于客家妇女的责任。你如果是初到客家地方居住的话，一定会感到极大的惊讶，因为你将看到市镇上做买卖的，车站及码头上的苦力，在乡村中耕种田地的，深山上砍柴的，乃至建筑房屋时的粗工，几乎全是女人。她们做这些工作，不仅是能力上可以胜任，而且在精神上也非常愉快，因为他们不是受压迫的，反之，她们是主动的。原来客家因山多地少的关系，大部分的男子壮丁，都到南洋去谋生，或去到军政界服务了，在家中多数是有老年人或幼小的孩子，因此，妇女在家中，便成为主干，这情形粗粗看来，与原始民族社会，真是一摸一样，而实则大大不同。

客家妇女,对于她们的丈夫,都是非常尊敬和服从的,单就这点来说,与原始社会,便有很大的差异,换句话说，即男子仍旧是一家之长。……客家妇女，除了刻苦耐劳和尊敬丈夫以外，她们的聪慧热情和文化上的进步，也是很使我们羡慕，因为需要劳动，所以客家妇女自有历史以来，都无缠足的陋习，她们的迷信程度，也远不及其他地方的妇女。她们的向神祈求，多是以敬重祖宗为动机。比较客家的男子来，妇女所受的教育，机会是很少的，但她们多数很聪颖，当她们在山中砍柴草时，常常是一面劳动，一面唱她们自己所创造和喜爱的山歌，而且一问一答，应对如流。有些会唱歌的男子，便会唱起含有爱情含义的山歌，向女方挑逗，往往因此成就良缘。现在这种特殊风格的客家山歌,在东方民俗学中,已经占有很重要的地位了。①张卫东、王洪友主编：《客家研究》第1 集，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1989年，第176－177、179、175－176 页。

英国人爱德尔在其所著的《客家人种志略》、《客家历史纲要》两书中对客家妇女有如下的评语：

客家人是刚柔相济，即刚毅又仁爱的民族，而客家妇女，更是中国最优美的劳动妇女的典型。

客家民族犹牛乳之乳酪，这光辉，至少有百分之七十是应该属于客家妇女的。②张卫东、王洪友主编：《客家研究》第1 集，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1989年，第176－177、179、175－176 页。

日本人山口县造所著《客家与中国革命》，就日本妇女与客家妇女作了比较，评论道：

日本女人以温柔顺从著称于世，而客家妇女亦毫不逊色。而且我们可以说，日本妇女之所以温柔顺从，是病态，因为她们的生活，须靠男子，不能不籍此求怜固宠；而客家妇女的温柔顺从是健康的，因为她们都能够生活，她们纯然是真挚的爱，和传统的对于丈夫的崇敬……”③张卫东、王洪友主编：《客家研究》第1 集，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1989年，第176－177、179、175－176 页。

再看客家地区有关方志和学人的记载。清嘉庆《大埔县志·烈女篇·序》④嘉庆《大埔县志》，大浦县地方志办公室整理排印本，2000年。云：

埔女持家作苦，习为固然，设有不幸，加以勤俭犹可自立，则胡为贬节事人哉。语云：健妇当男；又云：劳则忘谣，埔妇之节，埔俗有以成之矣。

《清稗类钞·风俗类·大埔妇女之勤俭》⑤（清）徐珂：《清稗类钞》，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云：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自奉俭约，绝无怠惰骄奢之性，于勤俭二字，当之无愧。至其职业，则以终日跣足，故田园种植，耕作者十居之七八。即以种稻言之，除犁田、插秧和用男子外，凡下种、耘田、施肥、收获等事，多用女子。光、宣间，盛行种烟，亦多由女子料理。种烟、晒烟等法，往往较男子汉为优。其余种瓜果、植蔬菜等事，则纯由女子任之。又高陂一带，产陶颇多，其陶器之担运，亦多由女子承其役。各处商店出进货物，或由此市运至彼市，所用挑夫，女子实居过半，其余为人家佣工供杂作者，亦多有之。又有小贩，则寡妇或贫妇为多。又除少数富家妇女外，无不上山采樵者，所采之薪，自用而有余，辄担入市中卖之。居山僻者，多以此为业。又勤于织布，惟所织者多属自用耳。总之，大埔女子，能自立，能勤俭，而坚苦耐劳诸美德无不备具，故能营各种职业以减轻男子之担负。其中道失夫者，更能不辞劳瘁，养翁姑，教子女，以曲尽为妇之道，甚至有男子不务正业而赖其妻养之者。至若持家务主中馈，犹余事耳。

徐旭曾作于清嘉庆十三年（1808）的最早的一篇记述客家历史与文化的文字《丰湖杂记》是这样赞美客家妇女的贤劳的：

客人妇女，其先亦缠足也。自经国变，艰苦备尝，始知缠足之害，厥后生女不论贫富，皆以缠足为戒。自幼至长，教以立身持家之道。其于归夫家，凡耕种、樵牧、井臼、炊爨、纺织、缝纫之事，皆一身而兼之；事翁姑，教儿女，经理家政，井井有条，其聪明才力，直胜于男子矣，夫岂他处之妇女所可及哉！又客人之妇女,未有为娼妓者，虽曰礼教自持，亦由其勤俭足以自立也。⑥罗香林：《客家史料汇篇》本篇《族谱中之客家源流》“三十三、徐氏”，台北：南天书局，1992年，第279-299 页。

晚清著名梅州籍诗人、外交家黄遵宪对客家妇女的勤劳俭朴，作了更为全面细微的描述。他在为启蒙恩师李伯陶的母亲所作的《李母钟太安人百龄寿序》中云：

五岭以南，介乎惠、潮之间者为吾州……而妇女之贤劳，竟为天下各种类之所未有。大抵曳靸履，戴叉髻，操作等男子。其下焉者，蓬头赤足，帕首裙身，挑者负者，提而挈者，阗溢于闹肆之间、田野之中；而窥其室，则男子多贸迁远出，或饱食逸居无所事。其中人之家则耕而织，农而工，猪栅牛宫，鸭栏鸡架，牛牙贯错，与人杂处。而篝灯砧杵，或针线以易屦，抽茧而贸织，幅布而缝衣，日谋百十钱，以佐时需。男女线布，无精粗剧易，即有无赢绌，率委之其手。至于豪家贵族，固稍暇豫矣，然亦井臼无不亲也，针管无不佩也，酒食无不习也。无论为人女，为人妇，为人母，为人太母，操作亦与少幼等。举史籍所称纯德懿行，人人忧为之而习安之。黄遵宪曰：“吾行天下者多矣，五部洲游其四，廿二行省历其九，未见其有妇女劳动如此者。”①（清）黄遵宪：《李母钟太安人百龄寿序》，载张永芳、李玲编《黄遵宪研究资料选编》，香港：天马图书有限公司，2002年，第208-210 页。

类似的评述还有很多，在此不一一列举。这些评述，集中揭示出赣闽粤边客家妇女勤劳俭朴、天放劲健、贤良贞淑的优秀品质。

客家妇女的这些优秀品格，不仅在赣闽粤边客家原住地保留，而且随着客家人的向外迁徙，远播海内外。发表于上世纪40年代初的《蜀北客族风光》②钟禄元：《蜀北客族风光》，《文史教学》1941年第3 期。在介绍迁徙到四川的客家人时说：

客家人的妇女最勤苦莫过的，她们一般的体格都很健康，在未出阁时，读读书习习绣，有时协助母亲或学烹饪、或学纺织，一天到晚忙个不休，极少赋闲享乐的。……她们习惯了劳动，并不以为苦的。我们知道，寻常一般妇女，大都愿作男子的玩物整日涂脂抹粉，除了替丈夫生育子女外，衣食住行，一切都仰给于男子。惟有客家妇女，刷洗了这个耻辱，她们不特不依靠丈夫，大都能独自经营家庭生活的。她们因肯劳动，一切都有办法，如穿衣她们则自己种棉，自己纺织，自己制缝；食的问题，也是一样的就解决了，纯粹是“自耕而食，自织而衣”。再加上从事农村副产，如养鸡、鸭、鹅、蚕或喂兔、羊、猪等，每年的收入也非常可观。她们的经济，满可以自给自足的。若当旭日方升的时候，只要你到三家村去散散步，听见那种机杼之声和弦歌之音，是不绝于耳的，真使人在不知不觉中起了一种敬佩的心情。她们勤奋工作，周年如常的，从未听见她们发一句怨言。

可见，客家妇女不管迁到那里，居住地变了，生活环境变了，贤劳的人文特质却不会变。

客家妇女为什么会具有这样的人文特质呢？温仲和在《嘉应州志·礼俗卷》中说到了其中的原因道：

州俗土瘠民贫，山多田少，男子谋生，各抱四方之志，而家事多任之妇人。故乡村妇女，耕田、采樵、织麻、缝纫、中馈之事，无不为之，絜之于古，盖女工男工皆兼之矣……古乐府所谓“健妇持门户，亦胜一丈夫”，不啻为吾州之言也。③光绪《嘉应州志》卷8《礼俗》“仲和案”，第151 页。

赣闽粤边山多田少，土瘠民贫，谋生不易的自然生态环境造成了这里“男外出，女留家；男工商，女务农”互补型的家庭模式。妇女们在狭小的山沟盆地里“日出而作，日落而归”，这和忌讳女子到田间劳动，认为“女人到田间，连续旱三年”的华北一带旧习相比，有着很大的差别。所谓“男耕女织”，在纯客家地区是不适用的。因此客家地区的妇女不缠足、不束胸，普遍形粗体壮，有独立生活能力。所以，客家妇女最突出的特点，就是罕见的天放劲健、贤劳俭朴。

由于贤劳俭朴已成为传统美德懿行，客家女子从小就受到严格的“家头教尾”、“田头地尾”、“灶头锅尾”和“针头线尾”四项妇工的教育与培养。“家头教尾”，就是要养成黎明即起，勤劳俭约，举凡内外整洁，洒扫洗涤，上侍翁姑、下育子女等各项事务，都料理得井井有条。“田头地尾”，就是播种插秧，驭牛犁田，除草施肥，收获五谷，样样农活拿得起，切不使农田耕地荒芜。“灶头锅尾”，就是指烧饭做菜、调制羹汤、审别五味，样样都能得心应手，学就一手治膳技能，还能割草打柴以解决燃料问题。“针头线尾”，就是对缝纫、刺绣、裁补、纺织等女红，件件都能动手自为，心灵手巧。

按客家传统观念，只有学会了这些妇工，才算是能干的、合格的、标准的女性，才能嫁个好丈夫。民间歌谣《客家好姑娘》形象生动地描绘了客家妇女的美好形象：

勤俭姑娘，鸡啼起床；梳头洗面，先煮茶汤。

灶头锅尾，光光昌昌；煮好早饭，刚刚天亮。

洒水扫地，挑水满缸；食完早饭，洗净衣裳。

上山捡柴，急急忙忙；淋花种菜，炖汤熬浆。

纺纱织布，唔离房间；针头线尾，收拾柜箱。

唔说是非，唔取荒唐；爱惜子女，如肝如肠。

留心做米，冇谷冇糠；人客来到，细声商量。

欢欢喜喜，捡出家常；鸡蛋鸭卵，豆豉酸姜。

有米有麦，晓得留粮；粗茶淡饭，老实衣裳。

越有越俭，唔贪排场；就冇米煮，耐雪经霜。

捡柴出卖，唔蓄私囊；唔偷唔窃，辛苦自当。

唔怪丈夫，唔怪爷娘；能够咁样，真好姑娘！

相反，在客家地区，懒惰贪谗的女人则被讥为“懒尸嫲”，为人所瞧不起。有一首民间歌谣《懒尸妇道》这样讥讽道：

懒尸妇道，讲起好笑；半昼起床，喊三四到。

日高半天，冷锅死灶；水也唔挑，地也懒扫。

发披髻秃，过家去聊；①客家话“玩”的意思。讲三道四，呵呵大笑。

田又唔耕，还偷谷粜；家务唔管，养猪成猫。

上墟出入，一日三到；煎堆扎粽，样样都好。

冇钱来买，偷米去告（交换）；老公打哩，开声大叫（哭）。

去投外家，目汁（眼泪）像尿；外家伯叔，又骂又教。

爷骂无用，哀（娘）骂唔肖；归唔敢归，聊唔敢聊。

送回男家，人人耻笑；假话投塘，瓜棚下聊。

当年娶她，用银用轿；早知咁样，贴钱唔要。

二、客家人与近代中国革命

日本学者山口县造在《客家与中国革命》一书中对客家人的革命性是这样评价的：“翻开数百年之中国历史，没有一次政治变动，是与客家人无关的。……没有客家人，便没有中国革命，换言之，客家的精神，是中国革命的精神。”②转引自张卫东、王洪友主编：《客家研究》（第一集），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1989年，第175 页。这一段话虽然讲得未免绝对，不可能没有客家就没有中国革命。但是他说到了中国近代史上一个重要事实，即客家人在中国近代革命中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为什么客家人在中国近代革命中能发挥如此重大的作用呢？这必须从客家人敢于斗争的传统讲起。客家人一向有敢于为正义而斗争的传统。早在南宋末期，当蒙古大军越过长江往南推进的时候，便遇到了客家人的顽强抵抗。当时主政赣州的知府文天祥，积极响应南宋朝廷的“勤王”诏令，在赣州开府抗元。客家人云集响应，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纷纷加入抗元大军。如宁都的连、谢、吴、唐、明、戴六大姓，就有几千人参加抗元队伍。③参见黄定平、蓝宇蕴：《文天祥与客家人的抗元斗争》，《赣南师范学院学报·赣南客家研究专辑》，1992年。梅州也是“男执干戈，女贯甲裳，举旗起义，倾邑勤王。”④参见古直：《客人对》，上海：中国书店，1930年。临安陷落后，宋帝辗转南迁岭表，客家人“不但故家世胄，即百姓亦多举族相随，有由浙而闽，沿海至粤者，有由汀赣逾岭至粤者，沿途据险，与元兵战，或徒手与元兵搏，全家覆灭、全族覆灭者，殆如恒河沙数。”⑤参见广东《和平徐氏族谱》收录的徐旭曾：《丰湖杂记》，罗香林：《客家史料汇篇》第297 页，台湾：南天书局，1993年。梅县“松口卓姓有八百人勤王，兵败后只存卓满一人。”⑥光绪《嘉应州志》卷32《丛谈》，中国方志丛书第117 号，台湾成文出版社，1968年版。南宋灭亡后，客家人拒不降元，与元军进行了殊死斗争。1279年3月，元大军包围了久攻不下的上犹县城，南安府巡检李梓发与上犹县令李申巽及乡绅何时、唐仁等率全城军民歃血盟誓，誓与城池共存亡。他们与元军展开顽强拼搏，直至弹尽粮绝，许多人自焚就义！城破后，元军屠城，全城“死者一千三百一十六家，年八十以上及襁褓无遗者”，①转引自黄定平、蓝宇蕴：《文天祥与客家人的抗元斗争》。演绎了抗元斗争中最为悲壮的一幕！

客家人反抗封建统治的斗争有很多例子，其中最为重大的是明正德年间以蓝天凤、谢志山等人为首的客、畲人民联合反抗明朝封建统治的斗争。他们以现崇义县横水、桶岗为中心，占据八十余座山头，“界乎三县之中，东西南北相去三百余里，号令不及，人迹罕到”，几任赣州地方官员都没有办法，最后朝廷派王阳明来才平息②参见清同治魏灜主修：《赣州府志》卷32《经政志》“武事”，赣州地区志编簒委员会办公室，1986年重印。清同治黄鸣珂主修：《南安府志》卷24《艺文七》“疏”：王守仁《立崇义县治疏》，赣州地区志编簒委员会办公室，1987年重印。。这充分反映出客家人顽强的反抗精神。

在中国近代史上，客家人更是演出了一幕幕悲壮的革命活剧。中国近代史上的第一次革命高潮——太平天国运动是由客家人掀起的。太平天国运动的发动者洪秀全的老家在广东花县，他科举失利后，创立拜上帝教，从广东到广西，于1851年在广西金田起义。广西金田是客家人的聚居地，所以太平军主要将领和队伍基本成分是客家人，这一点学术界已经作了很多研究，没有多少疑议。太平军从金田向北进发，一路招收部队，很多客家人参加。夺取南京，建立政府，当时称为“天京。”维系了十多年，天京陷落，洪秀全的儿子率余部最后逃回到客家地区。幼天王在赣南盘旋了一个多月，最后在石城被捕。太平天国从起义到失败与客家地区都有关系，而且组织者大部分是客家人。第二次革命高潮是“辛亥革命”，领导人孙中山是客家人，关于这一点学术界曾经有争论。上世纪四十年代，客家研究泰斗罗香林撰写了《国父家世源流考》，③罗香林：《国父家世源流考》，上海：商务印书馆，民国三十一年（1942年）十二月出版。根据孙氏族谱及其它史料，详细论证了孙中山先祖从赣南宁都，迁到宁化石壁，再迁到广东紫金的过程及其客家身份，为学术界所认可。1964年，罗香林又发表《国父家世源流再证》论文，④罗香林：《国父家世源流再证》，见罗香林：《客家史料汇篇》“附篇”，第387～396 页。进一步确证了孙中山的客家后裔身份。孙中山手下的廖仲恺、何香凝、邓演达等重要成员都是客家人。辛亥革命推翻了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帝制，在政治上、思想上给中国人民带来了不可低估的解放作用，是近代中国比较完全意义上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

上述太平天国和辛亥革命这两次革命高潮，客家人均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这令中外人士和学术界为之瞩目和震惊！客家人的革命性强，还表现在共产党领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共产党革命的创始人朱德、叶剑英、叶挺等一大批革命者都是客家人。有人提出，毛泽东、邓小平是客家人，学界进行过研究，但并没有找到相关的直接证据。

所以，在中国近代革命史上，客家人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这充分说明客家人具有勇于革命的传统，这种革命的传统，跟共产党领导的革命非常容易发生接触，产生共鸣。这一点毛泽东在井冈山时期似乎就有所认识，他在《井冈山的斗争》一文中说：“这种客籍人从闽粤边起，沿湘、赣两省边界，直至鄂南，大概有几百万人。客籍占领山地，为占领平地的土籍所压迫，素无政治权利。前年和去年的国民革命，客籍表示欢迎，以为出头有日。”⑤毛泽东：《井冈山的斗争》，《毛泽东选集》第一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74 页。毛泽东的这段话，就是讲的客家人的革命性。客家地区贫穷，穷则革命；客家人受压迫，则容易激起反抗情绪。总之，客家人容易点燃革命的火种，容易动员起革命。

正是因缘于此，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在客家人聚居的赣南和闽西建立起当时全国13 块革命根据地中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的一块根据地，即“中央革命根据地”，亦称中央苏区。

大革命失败后，中国共产党开始了用武装斗争反抗国民党，开始走农村包围城市革命道路的探索。1927年秋，毛泽东在湘赣边发动秋收起义，随后率领起义队伍上井冈山，创建了第一块农村革命根据地。1928年春，朱德率领南昌起义革命军队与毛泽东在井冈山胜利会师，组成了中国工农革命军第四军（后称“中国工农红军第四军”），井冈山革命根据地进一步巩固扩大。1929年1月，为了打破国民党对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的围剿，朱、毛率领红军主力往赣南、闽西转移，寻找更大的根据地。从1929年春开始，红军转战于赣南闽西山区，广泛发动群众，先后建立了赣南、闽西根据地。

1931年1月，根据中共中央决定，中共苏区中央局成立，周恩来任书记。1931年9月，红军第三次反围剿胜利以后，赣南、闽西根据地连成了一片。1931年11月，中华苏维埃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在江西瑞金召开，成立了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毛泽东任主席，项英、张国焘任副主席；同时，组成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朱德任主席，王稼祥、彭德怀任副主席。这就宣告了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的成立，临时政府就设在瑞金。至此，中央革命根据地正式形成,并统辖和领导全国苏维埃区域的斗争。

中央革命根据地最大的时候，辖有江西、福建、闽赣和粤赣四个省级苏维埃政权，拥有60 个行政县，军民人口共计453 万余人。①舒龙、凌步机主编：《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史》，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32－133 页。其核心区域几乎涵盖了今赣南、闽西所有的客家县市。它对各地区的红军游击战争的发展和革命根据地的建设起了鼓舞和示范的作用，为中国共产党的政权建设、法制建设、经济建设、思想文化建设、军队建设等积累了初步经验；“是人民共和国的摇篮和苏区精神的主要发源地。”②《国务院关于支持赣南等原中央苏区振兴发展的若干意见》，国发〔2012〕21 号。

客家人为苏维埃革命作出了巨大贡献和牺牲。仅以赣南为例，中央苏区时期，赣南总人口只有240 万，而参加红军的就达33 万人，参加赤卫队、担架队等支前作战的约60 万人。中央红军长征出发时有86，000 多人，其中赣南客家人有50，000 多。不少赣南客家儿女经过中央苏区的锤炼，都先后成为栋梁之材，在1955年至1965年授衔的共和国将军中，赣南籍的有132 名，其中有3 名上将，10 名中将，119 名少将；兴国更是成了中外驰名的将军县，将军达54 名之多。

三、关于客家特质与客家精神的概括

近代以来，随着客家民系在中国社会和国际舞台作用的日益显现，国内外出现了一波又一波关注客家、研究客家的热潮。中、外学者除研究客家的历史源流与民俗文化外，亦对客家人文特质及其精神进行了许多有益探讨。

（一）国外学者对客家人的评价

国外人士对客家人的评价，多有溢美之辞。如美国天主教神父拜尔德耳，在嘉应州传教多年，著有《客家易通》和《客家浅说》两书，其中有这样的评价：客家祖先之历经变乱，流离转徙，老弱已淘汰，存者均属少壮，此乃中华民族中之精华，有如牛乳中之乳酪一般。他们将其刻苦耐劳的优良精神，传于子孙，因此，现在客家人，均具有一种聪颖坚强之特性，求知欲因亦随时发达。吾人观于各地大中学之学生成绩，客家学生常列优等，进而获选公费留学欧美日本者，更占较大之百分比，由此可知客家教育之特别发达，因由于其环境压迫使然，而客家人之优良传统，且又聪颖好学，亦其重要原因也！

又，美国《国际百科全书》收集了大量关于客家记述之著作，最后作出综合评语：“客家是中华民族中优秀民族之一，教育普及，在全国中为最。”

又，法国籍天主教神父赖里查斯，曾在嘉应州传教二十余年，著有《客法词典》，在自序中评语云：一般来说，中华民族的特性是保留的、保守的，但客家人例外，因为客家人的特性，客家人的精神，那是革命的、进取的。

又，日本人山口县造著《客家与中国革命》赞云：“客家是中国最优秀的民族，他们原有一种自信与自傲之气质，使其能自北方胡骑之下，迁到南方，因此，他们的爱国心，比任何一族为强，是永远不会被人征服的。气候又受到海洋交通环境之影响，养成一种岛国人民之热血与精神……翻开数百年之中国历史，没有一次政治变动是与客家人无关的。其中的例子，当推洪秀全所领导的太平天国革命，几乎全部参加革命的将领，都是客家人。其次是孙中山先生领导的革命，除了其本人乃为客家人后裔以外，其他，亦有许多是客家人。可以说，没有客家人，便没有中国革命，换言之，客家的精神，是中国的革命精神。”①以上摘自张卫东、王洪友主编：《客家研究》第1 集“外国人对客家人的评价”，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1989年，第175-180 页。

（二）罗香林关于客家特性的论述

20世纪30年代，客家研究的集大成者罗香林在其大作《客家研究导论》中，对客家民系的特性作了较为详细的分析。其文略曰：②罗香林：《客家研究导论》，台北：南天书局，1992年，第240-247 页。

一民系有一民系的特性；所谓特性，与属性不同，属性是指构成民族或民系的种种规准，如语言、文教、地理，……等等便是；特性是指各种属性规范而成的惯例或脾气与好向；属性是母体，特性是子是用；属性是整个的，特性是片面的畸形的，不片面，不畸形，便没什么特不特性了。客家特性，过细地分析起来，也许可以单写成书，不过这是导论，只能略举几项，做个引儿罢了。

据罗香林的描述概括言之，主要包括：其一为各家家人各业的兼顾与人才的并蓄；其二为妇女的能力和地位；其三为勤劳与洁净；其四为好动和野心；其五为冒险与进取；其六为简朴与质直；其七为刚愎与自用。罗香林既阐述了客家人的优良品格，也指出了其不足的方面，如“刚愎自用”等等。可见，罗香林对客家特性的评价还是居于客观立场的。

遗憾的是，长期以来，罗香林关于客家人缺陷的论述不为人们所关注；外国人的过誉之词，却成为一般客家人士乃至文人学者的“老生常谈”。直至上世纪90年代初期，改革开放之风猛然吹拂赣闽粤边客家古老的山川大地，这里的人们才意识到观念的落伍是贫穷落后的关键之所在。为了找出客家的“劣根性”，在梅州市委宣传部的发起和组织下，举办了一个主题为“客家人面临的时代挑战”的国际性学术研讨会。会上，许多论文作者站在现代化时代要求的高度，对客家传统中的一些消极面，如封闭保守、刚愎自用、轻商等等进行了梳理，并深挖其原因，会后正式出版了论文集。③即严峻主编：《客家人面临的时代挑战》，香港经济导报社，1994年。

（三）当代学人关于客家特质和精神的概括

随着客家研究的深入发展，近二十年来，“客家特质与客家精神”作为客家研究领域一个深层次的问题，越来越受到学界的关注。对客家特质和客家精神进行准确的、富有内涵的概括，既是研究本身逻辑的发展，更是现实需要的呼唤。在这一背景下，学者们进行了一些新的探索。

1996年，王东出版《客家学导论》一书，在这本专著里，专门辟出一节以概括客家文化的基本特质。书中在对客家文化的物质基础和社会土壤进行深刻分析的基础上，将客家文化的基本特质概括为“质朴无华的风格，务实避虚的精神，反本追远的气质”三个方面，并分别就其内涵进行了深刻阐述，可谓鞭辟入里。④王东：《客家学导论》，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244-249 页。

2004年，世界客属第十九届恳亲大会在江西省赣州市举行。在大会通过的《世界客属恳亲大会赣州宣言》中，将客家精神概括为“吃苦耐劳，开拓进取，崇先报本，和衷共济”十六字，⑤赣州客家联谊会编：《客家亲·摇篮情》，世界客属第十九届恳亲大会纪念特刊，2004年。获得海内外客家人的广泛认同。

2005年12月，江西省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赣南师范学院客家研究中心举办了全国性的“客家文化特质与客家精神”学术研讨会，来自全国各地的50 余位专家学者围绕“客家文化特质与客家精神”这一主题各抒己见，从客家文化形成的历史背景与主要内容、客家文化的传统、客家人的族群意象、文化构建、客家与土著的关系，特别是客家文化特质与客家精神的内涵等方面，展开了热烈讨论。会后将参会论文整理，出版了《客家文化特质与客家精神研究》一书。该书序言作者将客家精神概括为“崇先报本、爱国爱乡精神”，“崇文重教、耕读传家精神”，“艰苦奋斗、锐意进取精神”，“穷则思变、勇于革命精神”，“团结协作、海纳百川精神”五个方面，并展开了详细论述，是目前所见关于客家精神的较为全面的提炼和总结。①罗勇等主编：《客家文化特质与客家精神研究》（序言），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

2007年，吴福文也论述到客家人的精神和价值观念，他认为：“客家文化是以中原儒家文化为主体，并兼容了客家先民南迁过程中沿途其他民族和民系的先进文明的文化。在具体表现上，如晴耕雨读的生产生活方式、聚族而居的村落居住形态、敬祖睦宗的宗族伦理思想、守望相助的团结和谐精神、热情好客的为人处世观念……”②吴福文：《客家文化：客家地区旅游的特色与潜力——以闽赣粤边区为例》，《客家纵横》2007年第4 期。

2008年，谢重光出版了其又一部力作《客家文化述论》，该书最后一章专论客家人文性格与客家文化特质，主要从“山林性”、“边缘性”与“向心性”三个维度探讨了客家特质与精神。书中认为：

客家人具有山的品格。他们“在山谷间自耕自食、自相嫁娶、自得其乐、自生自灭，游离于王朝政治权利和文化控制之外自成一个天地。……自足于山林，安土重迁，商业意识薄弱，相对于海洋文化来说，比较缺乏漂洋过海、对外拓殖的冒险精神。”

客家文化的边缘性，“在政治上的表现是不服管辖的叛逆精神”； 在民俗方面的表现，“则是饮食、服饰、婚嫁、丧葬、文艺、神明崇拜、民间信仰等领域的‘奇特’习俗。”

客家文化的向心性，“首要表现是中原正统观念的确立与推展”； 其次表现为耕读传家的传统和“对于儒家文化的自觉认同、自觉趋归”；还表现在生活礼俗方面的“文公家礼”渐渐取代蛮夷之俗；历史上对外族入侵表现出的民族大义和爱国精神，对朝廷的“忠义”；当今表现出的关心国家大事等等。

“客家文化的边缘性与向心性，看似矛盾的、对立的，其实正是这样的矛盾和对立，深刻反映了客地由蛮荒化外之地变为崇文重教之乡过程中，客家文化内在的蛮夷因素与中原儒家文化因素的此消彼长；客家文化正是在两者的互相涵化、互相制约、辩证统一中展现出无尽的活力。”③谢重光：《客家文化述论》，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年，第482-486 页。

很显然，这是该书作者试图突破已有的结论对客家文化特质进行的一种全新的思考与提炼。这种勇于探索的精神是值得钦佩的。

然而，通过以上的介绍，我们也看到，迄今为止关于客家文化特质与精神的研究和论述，几乎没有跳出传统文化的视野且众说纷纭。客家文化特质与精神在当今社会有何表征？或者说，客家文化特质与精神对现代化有何适应性和关联度？则少有论及。

诚然，客家文化特质与精神的研究是客家研究领域中的一个深层次的课题，没有对客家历史与文化以及当代客家人社会的深入研究和把握，是难于得其真谛的。这或许是许多学者还不愿意把时间耗费在这一问题上的原因之所在。但是，随着客家研究的深入和客家文化影响力的不断扩大，这又是一个挥之不去和亟待解决的问题。所以，深入发掘客家文化内涵，对客家文化特质与精神作出系统的、科学的概括，是客家学界面临的一项重要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