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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主义在中国的植入与辐射——对20世纪文学思潮论的一种考察

2013-03-21潘水萍

关键词:古典主义梁实秋思潮

潘水萍

(湛江师范学院中文系,广东湛江 524048)

一、近年学界对“古典主义”研究命题的激活与阐发

随着全球性特殊时代视域及现代性文化认同语境的推进与体认,一股隐潜于20世纪现代中国文学史上的、影响甚巨的“古典主义”思潮,渐已引起学界研究者的考察、举证、重审并加以澄清,这可以从近百来出版的许多著作和相关的论文,看到对“古典主义”研究命题所作出的重新激活与现代阐发。从这些不乏深刻见解的、具有里程碑式的相关性的研究成果来看,近年来学界对20世纪现代中国文学史上隐潜着的一股“古典主义”文学思潮给予了高度的重视与持续的关注。若抱着一种历史反思的态度,并以一种洞幽察微的学术思维及高于俗世阅历的独立批判锋芒,整体勾勒并厘清“古典主义”在中国20世纪早期文坛领域植入、传播、接受、启蒙并产生影响的因缘,对中国现当代文学创作之历史建构与文学阐释,无疑具有历史鉴照意义。

从人类传统文化传承与开拓的视角来纵观20世纪现代中国文学百年思潮史,学界注重对“现实主义”及“浪漫主义”等主流思潮发展演绎及其影响的研究,而对“古典主义”文学思潮在中国传播的历史际遇论说甚少,几乎难以_见到学界把“古典主义”这股文学思潮提高到一定的理论层次上加以总结与修正。值得注意的是,“古典主义”这股文艺思潮在20世纪现代中国文学史上,曾一度遭致带有某些成见的人呓语般吞吞吐吐的喉舌,有意无意地作出不符合历史事实的误读,甚至意欲剥夺“古典主义”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一席之位。追根溯源,个中因缘相当复杂。然而,有一点似乎始终未受到充分的关注和析读,即作为影响20世纪现代中国文艺创作实践理论指导的“古典主义”在中国传播的历史际遇之根本性问题,学者较少论及甚至干脆忽略。另外,对于现代中国文坛中“古典主义”文学思潮及思想倾向之评判,确实存在所谓的有誉有毁的文学估量与评判迹象。单从此一视角看,还有很大的考掘与阐释空间。

应该把眼光放得高远、宽泛一些,对“古典主义”在中国传播、接受与影响的来龙去脉进行回望与前瞻,对“古典主义”文学思潮,给予更贴近历史语境的重新阐释。毕竟,“古典主义”无论是作为一股文学思潮还是作为文艺史上的一种审美理想,它不仅是对古典传统文化承前启后的秉传与多重文化因素张力结构的革新,而且对20世纪现代中国文艺创作实践的整体走向产生了不可估量的深远影响。作为20世纪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位思想深邃、远见卓识的学者——梁实秋,他曾颇有感触而又意深语简地暗示:“在中国,时代似乎过去得特别快捷。即以文学而论,什么古典主义,浪漫主义,写实主义,别人要经过一世纪或半世纪始能继而代兴者,我们则十多年里早都统统计表轮流过了。”[1]若追溯本源,“古典主义”于20世纪早期被引介于中国文坛,以及后来的历史演变,其所昭示的文学现象之流变路径和构成特征,对现代中国文学建构无疑蕴涵着较为新鲜的理论借鉴意义。不言而喻,20世纪现代中国新文学的建构蕴涵着深刻的人文精神及开放的学术空间,从而实现中国“传统”文化向“现代”文化的转型,也即是指中国古典文学精神、中国特色文学思想体系之本土经验及文学遗产资源之民族理念的“现代阐释”。周来祥曾就中西传统文化之深层历史现象进行比较清晰的概述与旁射:“探讨中国古典文艺的特殊规律及其理论表现,不能脱离世界文艺发展的一般过程和规律。相反地,应在共同规律的指引下,研究我们古代文艺的和文论的特殊规律。从世界文艺史看,……文艺也由古典主义的和谐,经浪漫主义、现实主义的分裂对立,跃进到作为这两种方法的批判综合和向古典主义复归的新型的社会主义艺术即革命现实主义和革命浪漫主义相结合的艺术。从总体看,这大概就是人类文艺发展的一般过程规律。”[2]显然,若站在中西传统文化之独特审美价值立场上审视,则可发现千百年来中西传统文化历史隐含着共识性、交融性甚至明晰性的“古典主义”审美理想。总而言之,廓清、判定或激活“古典主义在中国”的研究命题,是一个具有启蒙性、突破性的探索论题。

二、“古典主义”:作为一股文艺思潮或一种审美理想的文化渊源解读

对“古典主义”审美理想内涵意蕴,学界鲜有人深入论及。当前学界把“古典主义”与中西文化之“美、颂”传统审美烙印联系起来进行深入阐发相对薄弱,甚至可以说尚未促使学者从中西传统审美理想的视角切入进行研讨。武新军指出:“‘破旧立新’、‘弃旧图新’的思维模式,成为20世纪追求现代化的知识分子一个较为普遍的心态。这种心态,是诉诸古典、到古典文学中寻求精神资源的一个重要障碍,只有突破这种新旧对立的观念,古典主义的诉求才能获得存在的合理性。”[3]诚然,古典主义无论是作为一股中西文学史上影响深远的文艺思潮,还是作为一种中西文艺创作实践或评判标准的审美理想,始终在中西文学史上占有一席之位而不宜忽略、回避或消解。

对于“古典主义”(Le Classicisme)这一术语,应从作为一种文学思潮运动和作为一种文艺审美理想论之。寇鹏程作出了贴切的反思与重释:“从古希腊到现在,西方在审美价值取向上的古今差异实际上就是一种古典审美范式和现代审美范式之间的差异。古典和现代的这种审美范式演变,是在古典和浪漫的对立之中自觉的、实现的,因此,在西方美学史实际上经过了这样三个审美范式的变化,即从古典的范式到浪漫的范式再到现代的范式的变化。”[4]多米尼克·塞克里坦则这样概述:“‘古典主义’(classicism)是一种写作或绘画的方式,它标志着宁静的美、高雅、严谨、整饬和明晰。‘新古典主义’(neo-classicism)这一术语有时则用于将现代的古典主义同希腊和拉丁的古典主义区别开来。”[5]如前所述,针对当前学界对“古典主义”本真面貌被现代文化阐释后呈示出种种偏宕、轻忽或贬斥的现象,很有必要对作为一股文艺思潮或一种审美理想之“古典主义”的真正涵义作一番重审解读。而这种需要史实脉络支撑的学术价值解读或许仍应归依到具体的历史文化语境中进行归纳。对此,刘绍瑾说:“中国学人建构的美学体系和开展的美学研究,不能离开中国古典的丰富资源和经验。从问题、范畴、概念入手,探讨其古今对接的可能性的具体、个案研究尤为需要。宏观上的中国古典美学的现代价值建设要奠基于对那些通向现代的古典文艺美学范畴、概念系列的成功清理。”[6]显然,此段论断清晰地指出,对任何命题问题的深层梳理,如“古典主义在中国”研究命题等,理应上溯到其植根的20世纪现代中国文学建构的独特历史语境中加以勾勒与整合,才能探究无论是作为一股文艺思潮还是一种审美理想的“古典主义”在中国传播、接受及影响之的渊源脉理,及其所衍生或蕴藉着的文艺审美精神的内涵。

首先,作为20世纪现代中国文学史上的一股文艺思潮之“古典主义”,应从具体的历史语境文化现象之文献史料考证,才能发现“古典主义”在近百年中国文坛上的接受、传播及影响确实经历了显隐伏沉、消涨跌宕等历史命运。俞兆平曾揭示:“迄今为止,学界多把有着统一学术背景的学衡派和新月派割裂开来,分而述之,这也是一种偏误。因为梅光迪、吴宓和梁实秋出于同一师门,同是承接白璧德的新人文主义,而闻一多、徐志摩等在当时的文学理论上亦与梁实秋同调,属于同一学理脉流。”[7]不难看出,俞兆平对现代中国文学史上忽视古典主义思潮的历史现象进行了重新的梳理与评价,指出“古典主义”在现代中国文学史上占有不可或缺的历史地位。此外,他还解读了梁实秋等人对欧文·白璧德思想理论的传承与新扬的潜在历史谱系。事实上,学衡派与新月派的文艺主张正是“构成中国现代文学发展中”不可轻视的“另一道脉流”。事实上,“古典主义”思潮输入中国,并对20世纪中国现代文艺创作实践产生了深刻的潜在影响。

其次,作为中西传统文化共通性审美理想之“古典主义”,它一直深刻地左右并影响着千百年以来的文艺创作实践活动及审美意识形态。事实上,西方传统母体文化的情结鲜明地体现在其对和谐、节制、对称、均衡等具有永恒审美价值的坚守与阐发。古希腊文艺所强调的古典主义审美理想是一种趋于“杂多而统一”的和谐美审美理念,尤为注重“对人自身存在的关注”,同样也承认“独有个性的表现”。而中国古典主义传统审美方式则强调“天人合一”之和谐、秩序,也注重“温柔敦厚”、“文质彬彬”、“八音克谐”的审美理想。周来祥说:“我们所说的古典主义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艺术创作方法,更不是范本式的艺术作品,而是一种意蕴浑厚和影响久远的的美学和文艺理论思潮,一种美的历史形态。具体地说是古典式的和谐的美。这种美的形态,它的突出的特点是主体与客体、感性与理性、再现与表现、理智与意志、情感与理智自由和谐的统一。从这种意义讲,凡本质上是和谐美的艺术就属于古典主义艺术的范畴。”[8]范曾说:“儒家的仁恕、中庸,佛家的寂静、涅槃,道家的返璞归真,所有这些东方哲学或宗教对理想的追求是和谐的、冲融的、静穆的。”[9]综上所述,对“古典主义”的解读,对20世纪以来现代中国文学建构现状的梳理及现代语境下中国传统审美方式的重思,无疑有着重要的现代意义。值得强调的是,多元文化背景下的“古典主义在中国”研究命题,着眼于从作为一种中西古典文化具有共通性感知的审美理想的“古典主义”这个新思维角度上展开研究,也是一个至为重要的基点。

三、“古典主义”思潮输入的若干焦点问题之美学思考

实际上,对“古典主义”思潮输入中国的历史际遇与20世纪现代中国文学建构于“传统”与“现代”之间的抉择命题作进一步的深入总结,显得尤为必要。“古典主义”思潮在中国的输入,无疑启引着以下三方面焦点问题。

首先,从学衡派到新月派的古典传统思想秉承与继新的问题。众所周知,“五四”新文化运动前后,一股“尊古”的文艺思潮开始较为清晰地呈现、兴起。尽管“尊古”在现代中国文学建构的历史地位可谓毁誉参半,但“尊古”思潮深刻地影响了新文化运动,甚至成为学衡派、新月派等知识分子于新文学时期潜藏着极端浪漫主义泛滥的危机处境中,进行自觉的“拨乱反正”之文艺论调及重点建构自身现代性的重要资源。随着中西文化、传统与现代文化的交融互渗,“尊古”思潮从现代文学建构中淡出而滑向没落,成为一个甚少有人关注的历史现象。毋庸置疑,任何学派的文艺批评审美倾向都或多或少地烙上了时代印记。学衡派、新月派倾重于“古典”批评标尺的文学特性,其恰如其分地批斥、贬损与鄙薄当时文坛盛行浪漫之激越、偏弊、疏泛、病态的本色表现,亦是其自身“传承”与“更新”文化的审美诉求。需要强调的是,梁实秋以其理论思辨深刻的文学批评理论,在促进新文学从主流之“混乱”创造性地走向符合自身特色文化之“稳健”的构筑中起到了关键性作用,尤有一种无可争议的“拨乱反正”的影响。针对五四新文学时期文坛学界多元新思潮的充斥、反响与激荡,梁实秋恰恰尤为关注古典传统文化之稳健的思想学说,企求以传统古典之节制、理性、适宜来规约、制衡、弱化浪漫之放纵、极端、茫然、浮泛。梁实秋对文学批评观念中之“理性”与“节制”蕴涵的稳健力量也深以为然,并且一直坚持文学创作源于真实生活的体认、再现与表达。同时,他对文学创作之“古典”价值取向及审美标尺有独特思考。基于中西文化交融、兼收并蓄的历史视域角度,梁实秋从“浪漫”向“古典”倾重的文学批评与审美价值观的暗示,尤能触及并凸显其不拘泥于自身民族传统思想之现代性转向的多重困窘。细读可知,梁实秋在现代文学多元新思潮的相继涌动中,一方面鲜明地反思并坚守其早期一以贯之的古典主义文学理论体系;另一方面则从中西古典传统文化的纵横视角展开多样性与比较性的深入研究。梁实秋曾在《现代中国文学之浪漫的趋势》一文中说:“按照古典主义者的理想,理性是应该占最高的位置。但是浪漫主义者最反对者就是常态,……现代中国文学,到处弥漫着抒情主义。”[10]追根溯源,被赋予了深刻现代意义涵涉的古典主义者——欧文·白璧德,其不乏深解的文学批评思想学说自然是梁实秋学术价值观的理性思想来源。

其次,欧文·白璧德文论思想在中国的接受与辐射的问题。论及这一点,则需要论及白璧德新人文古典主义思想中国化的历程。梁实秋倾重于“古典”之文学批评理论渊源,则不可不直接溯根、考辨白璧德思想学说在中国传播与接受的问题。为人所熟知的是,白璧德是一个自始至终致力于希腊古典文化精神谱系研究的学者,这使他具有较为稳重、坚定而深厚的人文精神素养及批判精神。同时,其深深地植根于古典传统文化的文学批评思想,同样具有较强的理论总结性和概括性。白璧德文学思想批评观的提出,在很大程度上源于其对美国当时社会文化的深层思考。其文学批评思想的主导倾向正是对现代文明的“人文精神”隐潜的诸多危机作出了独特的发现与颇为有力的批评。白璧德这种批判“现代文明”之新声,诚然对人们反思当下生活作出了历史性的贡献,富有警醒的价值意义。梁实秋之所以煞费苦心地青睐、申述、推崇与征引白璧德的批评理论学说精华,主要致力于清理、发掘、参究其自身文化底蕴对于现代中国文学建构、发展有着重要启引价值及思想的启迪意义。李怡指出:“作为新文学重要流派新月派的理论家与骨干,梁实秋已立足于新文学建设与发展的内部,他是直接将白璧德新人文主义运用于新文学的自我批评中。如果说在吴宓关于五四文学的批评中,我们尚可以发现一种纯粹而抽象的文化理想对于文学实践的某些漠视,那么在梁实秋的批评中我们却读出了他对于当前文学发展问题的关切与敏感。”[11]更重要的是,梁实秋学术批判之核心基调及文艺审美评判尺度的“古典”倾向,其精神实质与白璧德丰厚的理论学说有着一脉相承之处,这也恰恰是其与白璧德获得内心深契并在精神学识内涵上结缘的主要原因,从某种程度上促进了白璧德那种不同流俗的文学思想观中国化的进程。的确,勾勒与疏证白璧德思想输入中国前因后果,对人们深入理解“古典主义在中国”传播之历史际遇有着重大的价值。

再次,20世纪中国文学创作中所表现出来的“古典主义”现象的问题。当下学界关于古典主义在中国问题的讨论,显然牵涉到其对20世纪中国文艺创作的潜在影响,如对红色经典、伤痕文学、寻根文学等创作实际的影响,这也是揭示古典主义在中国现当代文学中持续不断的重要影响的关键所在。又如古典主义与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贵族趣味、精英意识的联系,古典主义影响被遮蔽与主流意识形态(救亡、图存、劳工神圣、无产阶级革命等)之关联等等问题的论析,均可作进一步的发掘。再如文革中“样板戏”与中国传统审美心理的关系,以及后新时期文学创作与古典主义的关系等等,都值得作出进一步思考。何况,此一问题视角的考察将为人们更好地理解中国现代文学的精神追求提供了新的价值维度,也能对中国现代文学的“古典主义”风貌作探索性的“图绘”。然而,关于“古典主义在中国”研究命题该谈且值得进一步深入探讨的学术问题仍然很多,由于篇幅所限,暂且不予详论赘说。

[1]梁实秋.偏见集[M].南京:正中书局,1934:293.

[2]周来祥.论中国古典美学[M].济南:齐鲁书社,1987:12.

[3]武新军.古典浪漫之争的东移——20世纪20年代中国文学批评的古典主义诉求论纲[J].河南大学学报,2003(6)

[4]寇鹏程.古典、浪漫与现代:西方审美范式的演变[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5:4.

[5]多米尼克·塞克里坦.古典主义[M].艾晓明,译.北京:昆仑出版社,1989:3.

[6]刘绍瑾.论中国文艺美学的古今对接之途[J].思想战线,2007(2).

[7]俞兆平.中国现代文学中古典主义思潮的历史定位[J].文艺研究,2004(6).

[8]周来祥.论古典主义的类型性典型[J].河北大学学报,1981(4).

[9]范曾.范曾海外散文三十三篇[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57.

[10]梁实秋.浪漫的与古典的·文学的纪律[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13-14.

[11]高旭东.梁实秋与中西文化[M].北京:中华书局,2007:108-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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