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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米德尔马契》看作者的现代婚恋观

2013-03-19张晓昆

外国语文 2013年3期
关键词:米德尔多萝西艾略特

张晓昆

(天津商业大学 大学外语教学部,天津 300134)

一、引言

英国维多利亚时代通常被认为是英国工业革命和大英帝国的顶峰,是一个新的文化时期的开端,但是,这一时期英国社会的性别歧视和家庭暴力依然严重。而随着现代文明步伐的不断加快,歧视女性和虐待妻子的社会现象越来越受到人们尤其是女权主义者的抨击。19世纪40年代后期,英国社会展开了一场针对虐妻行为的辩论(Wife-assault Debates),一些学者和社会活动家敦促立法者们注意到一个比财产更重要的问题,那就是人的自由和神圣性。为此,他们于1856年向议会提出关于改革已婚妇女财产法的请愿书。[1]在这种社会背景下,乔治·艾略特也没有置身事外。她的《珍妮特的悔恨》(Janet’s Repentance)就是在这样一种对于婚姻问题的“社会骚动”中产生的,当时不同政治立场的人们都认为丈夫殴打妻子(wife beating)的事情日益增多。作品以深刻的现实主义方式讲述了一个遭受丈夫虐待的妻子的不幸故事,她以艺术的形式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和立场。作为英国19世纪伟大的女性作家,她在一系列作品中对多个人物的婚姻命运进行了不同角度的生动诠释,尤其在代表作《米德尔马契》中,她结合自己的婚姻经历,描写了以多萝西娅为代表的四个年轻人的五次婚姻,藉此深刻表达女作家充满现代意识的婚恋观念。当时的评论家们都给予了该小说很高的评价,认为《米德尔马契》是19世纪出版的最重要的小说之一,Edith Simcox甚至认为:“《米德尔马契》标记了小说的一个新时代。”她认为该小说对于想像性心理研究提供了一种具有完美现实主义真实性的背景。[2]154

二、现代婚恋观一:对理想婚姻的崇尚与批判

多萝西娅是乔治·艾略特创作的长篇小说《米德尔马契》的女主角,一直憧憬、向往理想美好的爱情和婚姻,渴望在婚姻生活中表现自己作为妻子的能力。在遇到夸夸其谈的伪学者卡苏朋后,多萝西娅没有冷静判断他声称出版著作的伟大计划是否可行,甚至毫不顾及两人年龄相差悬殊,就义无返顾地爱上了卡苏朋。在以男权为社会统治核心的19世纪英国,作为普通乡村少女的多萝西娅勇于把握自己的爱情,在遇到心仪的男人时主动表达爱慕,这样的女性在当时并不多见,在一定程度上具有积极的社会意义。为了使婚后生活融洽美满,多萝西娅结婚前就积极为将要到来的婚姻做准备,“日以继夜地攻读,免得与卡苏朋先生谈话时显得过于无知”;她“忧虑重重地问自己,她怎祥才能配得上卡苏朋先生”。[3]58但出乎多萝西娅意料的是,她婚后才几个星期就发现,丈夫的所谓伟大计划不过是纸上谈兵,因而对丈夫、对婚姻的所有美好理想瞬间化为泡影,她“隐隐意识到,她的美梦已经破灭,她本来指望在她丈夫心头找到远大的前景和清新的气流,现在却发现,她只是走进了阴暗的前室,在曲折的死胡同中打转,找不到出路,她感到寒心,感到窒息”[3]236,多萝西娅原本希望帮助丈夫完成他的伟大计划,同时也让丈夫帮助她学习知识,在这两个理想破灭后,她不得不对自己的婚姻产生了怀疑。与此同时,多萝西娅认识了丈夫的亲戚、年轻画家威尔·拉迪斯拉夫,并逐渐对他产生了好感,这让年老的卡苏朋心存芥蒂,并在临终前留下遗言,如果多萝西娅与威尔结婚就得不到丈夫的遗产。这一情节安排正是对当时社会现实的客观反映。1870年之前,丈夫可以合法拥有妻子的所有财产,却剥夺了妻子的财产继承权。[4]多萝西娅一心向往成为伟大的奉献者,结果却成了卡苏朋妒忌心的牺牲品,但她为了追求自己的真爱,毅然放弃了遗产,与一无所有的威尔结婚。这在19世纪的英国女性尤其是中上层社会女性中是难能可贵的。[5]多萝西娅的第二次婚姻不仅表明了她对理想婚姻的向往,同时更显示了她对当时男权社会的极力抗争,当然,她的抗争带有明显的悲剧色彩,而悲剧的产生又源于她过于追求理想爱情的婚姻观,艾略特这样解释多萝西娅婚姻悲剧的根源:“她是在英国和瑞士的清教精神中长大的,她吸收过的养料只是贫乏的新教历史,她接触过的艺术珍品只是袖珍遮光屏之类的东西。”多萝西娅受到的教育导致了她在婚姻上的失败,艾略特在小说“尾声”中评价说“这是年轻而正直的精神在不完美的社会条件下挣扎的结果”[3]980。

在《米德尔马契》中,不仅多萝西娅一个人痴心追求理想化的婚姻,另一位男性角色利德盖特同样也是如此,他被女友罗莎蒙德表面的美丽和温顺所蒙蔽,相信自己找到了一个理想的好妻子,但是他没有想到,“罗莎蒙德从来不愿干她不乐意干的事”,她只是希望“他们的结婚包含着提高身份的前景,她可以因此而向那个人间仙境跨进一步,如果与普通人结婚,这就毫无指望了”[3]200。两人结婚后,虚伪自私的罗莎蒙德渐渐将利德盖特拖入了婚姻的深渊。多萝西娅与利德盖特过于理想化的婚姻都以失败告终,这与艾略特现实中的婚姻生活颇有相似之处。生活中的艾略特和她笔下的人物一样,大胆追求自由理想的爱情,她在35岁时认识了有妇之夫刘易斯并迅速与其相爱,面对来自社会、亲朋好友的一致反对,艾略特执拗地与刘易斯过起了非法同居生活,这样的举动自然使艾略特众叛亲离,并为当时的上流社会所不容。刘易斯去世后,已经60岁的艾略特又不顾众人耻笑,下嫁给小她20岁的约翰·克劳斯。艾略特的这两段极力追求理想婚姻但又陷入尴尬境地的感情经历,在本质上显然与多萝西娅极为相似,也就是说,艾略特把自己生活中的婚姻观念和感情经历,通过文学作品中的女主人公进行了真实深入的解读和诠释,表明艾略特一方面主张追求自由理想的婚姻,同时又清醒地意识到,这样具有现代进步思想的婚恋观念与当时19世纪的英国世俗观念格格不入,在追求理想婚姻的同时,又不得不面对由此带来的恶果,这种对理想婚姻既崇尚又批判的现代婚姻观充满矛盾,既体现了其独立思考、挑战社会的进步性,也体现了19世纪英国女性作家的局限性。

三、现代婚恋观二:对世俗婚姻的肯定与同情

小说《米德尔马契》中,艾略特在讲述几个年轻人的爱情故事时这样评价:“男人和女人在判断自身的问题时往往会犯下可悲的错误,他们把自己含混不清的、骚动不安的欲念,有时当作天分,有时当作宗教,有时当作轰轰烈烈的爱情”;“我们这些男人和女人,在可以自主行事期间造成的错误,会引起我们合理的惊讶,不明白当初为什么乐于这么做”。[3]86正是因为出于这样的婚姻观,所以艾略特文学作品中的大部分女性都恪守着传统的婚姻观念和命运,即使像多萝西娅那样对婚姻充满理想憧憬也往往得不到美满的结局。

多萝西娅与利德盖特的婚姻都不成功的关键原因,就在于他们心目中的婚姻都过于理想化,对婚姻缺乏冷静客观的认识,而小说中的另外几个人物能够坦然接受一般意义上的世俗的婚姻,因此他们的婚姻和家庭相对稳定,并因此得以过上踏实、满足的生活。

例如,布尔斯特罗德夫人在日常婚姻生活中不刻意强调个人价值,与丈夫过着虽然世俗但是安逸正常的婚姻生活,对游手好闲的丈夫一直包容谅解,即使丈夫声名狼藉,她也始终不离不弃,她的宽容大度最终使丈夫回心转意。类似布尔斯特罗德夫妇这样的世俗婚姻在19世纪的英国家庭中占大多数,代表着当时婚姻状况的主流。这些女性不过于张扬自己的个性,对婚姻没有过高的不切实际的幻想,而是脚踏实地过好眼前的每一天,这样的世俗婚姻虽然缺少浪漫和激情,但同时也避免了许多风险和矛盾,保证了婚姻家庭的稳定和完整。《米德尔马契》中最受艾略特推崇的婚姻是玛丽与弗莱德的婚姻。善良、勤劳的玛丽通情达理,她既不像多萝西娅那样好高骛远,又不像罗莎蒙德那样爱慕虚荣,是艾略特心中理想的女性形象。玛丽和丈夫弗莱德在日常生活中互相理解关怀,生活虽然平淡清苦却踏实稳定,原本游手好闲的弗莱德在独立坚强的玛丽的影响下,也开始过起自食其力的生活。这使我们看到,只有男性和女性相互补益相互交融的和谐景象,才能达成家庭的稳定,促成社会机体的持续发展。[6]艾略特认为,玛丽和弗莱德的世俗婚姻之所以幸福,是因为他们的婚姻建立在宽容、务实的基础上,也只有像玛丽这样甘于平淡生活的女性,才能得到幸福的婚姻和安定的生活。对于现实中的艾略特来说,这样的世俗婚姻虽然不是最美好最理想的,但她对这样稳定踏实的婚姻是肯定和同情的。[3]

现实中的艾略特虽然敢于离经叛道,先与有妇之夫同居,后嫁给比自己小20岁的丈夫,但她这两次不同寻常的选择,仍然暴露出19世纪英国女性对婚姻家庭的依赖,尽管表面上她的两次婚姻都与众不同轰轰烈烈,但从本质上可以看出,作为一名女性,艾略特仍然必须要回归到世俗的婚姻生活中去,而不可能完全脱离世俗婚姻,特立独行于现实社会。艾略特深知,世俗婚姻尽管不够理想和浪漫,但是这样的婚姻结构稳定和持久,对于女性来说,貌似平淡乏味但稳定持久的婚姻,相对于貌似浪漫却充满风险的婚姻,应该是更值得追求和拥有的。尽管从艾略特本人的经历来看,她已经冲破了当时传统的婚姻观念的限制,但是从她的作品来看,她的婚姻观仍然是很保守的,这一点从她的代表作《米德尔马契》中可以很清楚地表现出来。多萝西亚在第一次婚姻前就明确表示:“我希望嫁的丈夫,是在见解和一切知识上都超过我的人。”[3]46她认为,“结婚就是要承担更高的义务。我从没把它仅仅看作个人的安乐问题。”[3]47

四、现代婚恋观三:对婚姻的社会属性的接受与抗争

从古至今,婚姻不仅是维护男女感情关系的形式,同时也是每个时代的社会缩影,带有明显的时代烙印,任何脱离社会属性的婚姻都是不可能存在的。艾略特受亲身经历、所处时代及所接受思想等多种因素的影响,在小说中所表现出来的爱情婚姻观,已不如她自己的生活那样反叛,而是具有了双重性:一方面,她认为女性的最后归宿应该是婚姻,在婚姻生活中应该学会屈从和自我牺牲,小说主角多萝西娅的表白是这种爱情婚姻观的注解:“我希望嫁的丈夫,是在见解和一切知识上都超过我的人”[3]46;另一方面,她又认为每一个人都应在社会中追求自己的真爱,并在平等的基础上获得幸福的婚姻,“我不能想象,没有一些主见,我怎么生活,只是我要求对我主张的一切,都有正确的理由。一个贤明的人能帮助我辨别是非,让我知道哪些见解理由最充分,我可以按照它们来生活。”[3]46所以,艾略特笔下的许多人物虽然都有着“平庸的斑点”(spots of commonness),但他们在小说中却大都有着一个好的结局,可见艾略特同情那些虽然失败了但却奋发向上的人。[7]

文学作品中人物的婚恋经历是艾略特重点描写的对象,作为一名女性作家,艾略特之所以对人物的婚姻进行浓墨重彩的描写,不仅是为了刻画人物、叙述故事,更是试图通过人物的爱情婚姻以小见大,折射出人物所处时代的社会风貌和社会思想。因此,艾略特笔下的这些婚姻故事都具有鲜明的时代印记,阅读这些婚姻故事,就如同阅读了一部生动的19世纪英国的婚姻史与社会史,同时可以明显感受到,作者对那个时代婚姻所具有的社会属性的既接受又反抗的思想观念。《米德尔马契》中的女主人公多萝西娅是19世纪英国女性命运的写照,她的两次婚姻都受到了周围人们的反对,在她与第一个丈夫卡苏朋结婚前,没有人看好他们的婚姻,甚至她的妹妹西莉亚也说:“我真替多萝西娅难过”。邻居卡德瓦拉德太太则进一步指出:“难过!我认为,这是她自讨苦吃。”[3]64当多萝西娅的婚姻出现矛盾直至丈夫去世,人们对她的这次婚姻充满同情,认为她为自己的蔑视社会舆论、一意孤行付出了沉重代价,而她与威尔·拉迪斯拉夫的第二次婚姻遭到了更多人的嘲笑,她的妹妹西莉亚再次表示出强烈不满:“你怎么可以嫁给拉迪斯拉夫先生呢?你当初要嫁给卡苏朋先生,认为他有一颗伟大的心,又那么有学问,现在呢?你又要嫁给拉迪斯拉夫先生,可是他没有财产,什么也没有。”[3]961显然,艾略特通过西莉亚和周围人们之口,表达了对多萝西娅第二次婚姻的担心和置疑。每段婚姻都具有时代的社会属性,就如同每个人具有所在时代的社会属性一样,作为社会中的一个个体,多萝西娅虽然热烈追求理想婚姻,但对周围人们的议论不可能真的毫不在意,无论是多萝西娅个人还是她的婚姻,都不可能完全脱离周围的社会环境,不管她是否情愿,她对来自社会的关怀、指责、毁誉都必须接受,尽管她可以抗争社会,但抗争的结果只能是让她自己屡陷窘境,这一点再次体现了艾略特的个体婚姻与社会环境既统一又矛盾、既接受又抗争的婚恋观。多萝西娅的悲剧同时也是艾略特的悲剧,这样的悲剧不仅仅是她个人性格的原因或知识的缺乏,也不仅仅是婚姻的失败,在那样一个否定女性的年代,即便拥有最美好的婚姻和广博的知识,她对社会又能做些什么呢?

艾略特笔下人物的婚姻命运与作家本人的婚恋观念、婚姻经历一脉相传,作家在以《米德尔马契》为代表的文学作品中,一方面对人物的婚姻进行了生动描写和深刻反思,另一方面也借机表达了作家本人处于传统与现代交汇点的婚恋观,这种婚恋观成为19世纪英国女性婚姻生活状况的全面写照。小说中的两句话似可概括这种观念:“妇女有些想入非非的见解是难免的,但为了保障社会和家庭生活的安全,这些主张自然不宜当真实行”[3]7;“一个女子婚前享有的支配权,是以她婚后的顺从作代价的”[3]86。

一个多世纪过去了,《米德尔马契》仍然吸引着不少研究者和读者,其持久的魅力很大程度上源自小说对人性和世态的洞察,科尔文认为《米德尔马契》是一部历史小说[2]155,它可以帮助我们了解往昔英国社会的林林总总;有些人批评《米德尔马契》是“理智多于情感”,而另外一些批评家则赞扬该小说创造了“一种新类型的女主人公”,比如多萝西亚(Dorothea)[2]167,男男女女或许都能从该小说中得到一些教益。或许正像评论家Patricia Murphy所认为的:乔治·艾略特有着男性的智力和女性的柔肠[8],她既能娓娓讲述一个个动人的爱情故事,又能洞悉这些故事背后的社会因素。在小说的结尾部分,艾略特总结了多萝西娅并不美满的两次婚姻,认为她的一生“并不象理想的那么美好”,其原因在于主客观两方面,主观方面,是因为“崇高的感情往往会采取错误的外表,伟大的信念也往往带有幻想的面貌”,而客观方面则是“不完美的社会条件”[3]980,导致“那种庄严的理想与平庸的际遇格格不入的后果”[3]2。

[1]Surridge,Lisa.Bleak Houses:Marital Violence in Victorian Fiction[M].Athens:Ohio University Press,2005:85.

[2]Bloom,Harold.Bloom’s Classic Critical Views:George Eliot[M].New York:Bloom’s Literary Criticism,2009.

[3]乔治·艾略特.米德尔马契[Z].项星耀,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

[4]Seaman,L.C.B.Victorian England:Aspects of English and Imperial History 1837-1901[M].London:Routledge,1973:181.

[5]刘迎红.从《米德尔马契》看乔治·艾略特的女性伦理[J].时代文学,2011(3)下半月.

[6]刘益霞.从女性意识视角看艾略特小说的女性形象[J].重庆科技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8).

[7]Henry,Nancy.The Cambridge Introduction to George Eliot[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8:94.

[8]Murphy,Patricia.In Science’s Shadow:Literary Constructions of Late Victorian Women[M].Columbia and London:University of Missouri Press,200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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