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妇画像》中的矛盾与统一
2013-03-19章汝雯
章汝雯
(浙江财经学院 外国语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8)
詹姆斯(James)在他自己的笔记中曾说这部小说的中心是女主人公的意识,其他一切都是围绕着这个展开的。脱离了女主人公意识的故事是不存在的,也不可能叙述。[1]XXXii伊莎贝尔追求自由,但她的自由意识其实是非常沉重的,内心深处的矛盾冲淡了她那个光芒四射的理想。
一、矛盾的伊莎贝尔
笔者拟从三个层面探讨伊莎贝尔的矛盾。首先是思想的矛盾。伊莎贝尔聪明、漂亮、浪漫、追求独立,并富有想象力。她拒绝了沃伯顿的求婚,因为她认为而且反复强调她来欧洲的目的是要经历生活,对自己看到的以及要做的一切做出选择。在她看来,选择沃伯顿不算选择,因为他代表了一个已经确定的世界,一种已经确立的生活,而且他代表的那个制度威胁着她的自由与独立;她也拒绝了古德沃德的求婚,因为这个美国企业家身上的阳刚之气和强硬个性让伊莎贝感觉很压抑,也极不安全;最后,她选择了奥斯蒙,理由同样是为了她的独立与自由,奥斯蒙显得清心寡欲,超凡脱俗,他的艺术鉴赏力让伊莎贝尔着迷。如果对她的选择过程做深入细致的分析,不难发现伊莎贝尔对生活的态度是非常理论化的,也是超理想化的。
她从小就爱看书,因受不了学校规章制度的约束,才上了一天学就在家里呆着了,开始自由自在地看她喜欢的书,除了布朗宁的诗歌和爱略特的小说外,还有关于革命的、战争的,甚至有超越她年龄的德国思想史。周围的亲戚朋友认为她有“太多的理论”[1]48。不可否定,她有很强的求知欲,“但实际上她更喜欢其他信息渠道,而非白纸黑字的书本;她对生活有着极大的好奇心,不过总是处于思考和想象之中”[1]34。伊莎贝尔对生活的理解向来就很独特,在行动上也是我行我素,“她非常希望自己永远不会做错任何事情,但有时候她会发现自己完全错了,之后一个星期内她会非常非常地自卑。但不久她又把头昻得高高的,而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高。”[1]52
伊莎贝尔有二大矛盾的愿望:给别人带去快乐,同时肯定自己。但故事发展到最后,读者发现她的二大愿望依然没有实现。因为她的选择,因为她过于理想化的追求,她周围的亲戚朋友并不快乐。沃伯顿和古德沃德遭到拒绝之后,非常失望,非常痛苦;奥斯蒙虽然阴谋得程,娶了伊莎贝尔为妻,但因为她想法太多,也不满意;她的姨妈和表哥除了失望,还为她的处境担忧。她一方面希望她的生活总是充满愉快的事情,但有时候她又希望“有一天自己会处于一种进退维谷的境地,这样她就能表现出与此艰难情景相适应的英勇气概,从而享受相应的乐趣”[1]53。小说叙述者认为伊莎贝尔是一个矛盾体:贫乏的知识,膨胀的理想;她的自信既幼稚又教条,她的脾气既苛求又放纵,既好奇又难讨好,既活泼又固执,很难统一起来。
其次是言行的矛盾。伊莎贝尔决心要掌握自己的命运,但内心深处的某些观念正好与她的远大理想背道而驰。从表面上看,她有着极强的女权主义观点,她再三强调自己追求自由与独立,而且在表述时语言显得有点偏激。她认为自己一直都在追求幸福,但在普通人眼中看来是幸福的事情降临到她的头上时,她却又逃避了。她说她拒绝沃伯顿和古德沃德是因为她想保持自己的自由与独立,但笔者认为她这么做更多是出于防御心理,她担心失去,因而不肯接受,这就造成了她言行之间矛盾百出。
初到姨妈家时,表哥拉夫在跟她闲聊过程中顺口提及他母亲特切特夫人收养了她。为此,伊莎贝尔瞪着眼睛,涨红了脸,瞬间甚至有一种痛苦的表情;她回敬道:“收养我?……没有;她没有收养我。我可不是被收养的人选……我非常热爱我的自由。”[1]18其实,拉夫考虑到她父母双亡,再加上他母亲千里迢迢把她带到英国,认为有这种可能,顺口说一句而已,没想到这句不经意的话大大伤害了伊莎贝尔的自尊。显然,她的防御心理是很强的。
沃伯顿向她求婚时,“虽然她沉浸在美好机会给她带来的喜悦中,她还是缩回到最浓郁的阴影中,就好像某个被捉住后关在巨大笼子里的野生动物。”[1]115她努力地向沃伯顿解释,设法自圆其说,但她的理由显得苍白而缺乏说服力:“我不能逃避不幸。而嫁给你,我等于是在逃避不幸”;当沃伯顿追问为什么嫁给他就是逃避不幸时,她接着解释道:“我不是刻意要过痛苦的生活。我一向决心要过幸福的生活,而且我总认为我应该幸福。我跟别人也都是这么说的;你可以问问他们。但我时不时感到我不可能以任何独特的方式获得幸福;不可能以逃避或者把自己隔绝开来的方式获得幸福……与生活,与普通意义上的机会和危险,与大多数人曾经历和忍受的生活隔绝开来了。”[1]141沃伯顿拥有当时理想丈夫的一切资本,不可否定,他对伊莎贝尔具有很大的吸引力;但因为他拥有太多,伊莎贝尔感觉如果嫁给他,自己概念中的自由独立必将丧失。
古德沃德对她的追求最为执着,二次从美国追到欧洲,但他还是没有给伊莎贝尔带来安全感:“他好像剥夺了她的自由感。他每次出现在她面前,气势上总透出一股很强的推力,一种硬汉气质,令人极不舒服。”[1]122因为这个细节,有评论者运用弗洛伊德的心理学理论,把伊莎贝尔划归为性冷淡之列。这个观点或许有一定道理,但从伊莎贝尔的言行分析,笔者认为伊莎贝尔的独立言论是一种“夸张的自我表征”[2]138。她拒绝古德沃德时说:“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我喜欢的话,那就是我的个人独立……我不是小姑娘了——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属于独立的那种类型。我父母双亡,一无所有,生性严肃,又不漂亮,所以我就没必要那么腼腆,也不必那么传统;说实话,在这些方面我奢侈不起。再说了,我想自己判断事情;判断错了总比根本就不判断要好得多。”[1]172“独立”和“一无所有”不是一个概念,并不能成为因果关系,伊莎贝尔以自己的一无所有为基础追求独立,可见她对自己的生活状态是非常敏感的。这种敏感也使得她的防御意识更强。
实际上,每当伊莎贝尔面临选择时,她的防御心理都表现得很明显。面对沃伯特勋爵和古德沃德如此,后来面对奥斯蒙也一样。当奥斯蒙在罗马向她表达爱意时,她退却了:“她的想象力停滞不前了:前面出现了无法穿越、模糊不清的一片——昏暗不确定的一片,看起来模棱两可,甚至有点险恶,就像冬日黄昏里的沼泽地。但她还是要穿越的。”[1]337可以说,她预感到某种危险,也想逃避,但奥斯蒙身上所表现出来的某些品质与前二者截然不同,他的一无所有似乎给了伊莎贝尔一种安全感。因为在选择婚姻时,她多次强调她不要索取,而要给予。换言之,她想处于主动地位,以确保她的自由和独立。
她姨妈反对她嫁给奥斯蒙,理由是“他什么也不是”;伊莎贝尔的回答也很干脆:“那他就不会伤害我”[1]342;她害怕选择,当不得不选择时,她的前提是必须有安全感,这点她认为只有奥斯蒙才能提供,因为奥斯蒙一无所有,而她却能为他带去一切。
她表哥也反对她嫁给奥斯蒙:
“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会被套住。”
“你为什么说我被套住?”
“因为你将被关在笼子里。”
……
“你的变化一定很大。一年前你非常珍视你的自由,把它凌驾于一切之上。你只想感受生活。”[1]369-370
她回答说:“我已经感受了,我必须承认现在体验生活对我来说并不那么有吸引力……我已经看出来了,人做不了任何太笼统的事情。他或她必须选一个角落去耕耘。”[1]369-370
伊莎贝尔嫁给奥斯蒙“并不是因为他真正拥有的,而是因为以尊严示人的贫寒”[1]377。伊莎贝尔说:“我要嫁给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他没有沃伯顿的各种优势,没财产,没爵位,没荣誉,没房子,没土地,没地位,没名气,没有任何带光环的东西。正是因为他没有这一切的一切,我才乐意接受他。”[1]376奥斯蒙的无足轻重和缺损现象让伊莎贝尔认为她有能力帮助他,造就他。这跟沃伯顿向她求婚遭拒时一样的:“关键不是我要什么,而是我能给什么”[1]113。在跟奥斯蒙的关系上,她确实有能力“给什么”,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拥有话语权。伊莎贝尔行使话语权的基础被两个阴谋家玩弄了。
最后就是伊莎贝尔的表里矛盾。伊莎贝尔嫁给了奥斯蒙,拉夫也一直在关注表妹的命运,但他发现婚后的伊莎贝尔好像带了面俱似的:“他什么也看不出来,什么都了解不到……在她摆在脸上的庄严中,有某种凝固的、机械的东西;这不是表情,而是表征,甚至是一种广告。”[1]425曾经那么有主张、那么爱争论的表妹,现在好像对什么都没兴趣。在拉夫看来,现在的伊莎贝尔只代表奥斯蒙。她婚前靠热情生活,现在“她完全靠理性和智慧生活……如果她遇到麻烦,她必须自己扛着;如果生活艰难,那承认自己失败并不能使日子过得轻松些”[1]436。
在她和奥斯蒙的婚姻中,她退让了许多,她努力说服自己尽可能做一些让丈夫满意的事情以维持这段婚姻。例如在奥斯蒙女儿的婚姻问题上,伊莎贝尔认为如果把促成这桩婚事当成她的义务来看,“她就是扮演了好妻子的角色。她想做个好妻子”[1]450。小说叙述者强调说她确实想这么做的,“她竟然能从博取丈夫开心的想法中得到幸福,她自己也觉得意外”[1]451。
“这次我下决心了,尽量按您的意思做。这方面我一直没做到。”
“你是想跟我吵架吗?”
“不是,我是想相安无事地生活。”[1]445
虽然沃伯顿勋爵曾热烈地追求过她,而且当时仍然爱着她,伊莎贝尔还是尽量劝番茜接受这位英国绅士,她知道自己这么做言不由衷,但“她不得不为奥斯蒙做”[1]512。她跟奥斯蒙之间已经有了一道鸿沟,但他们结婚了,不管发生了什么,对伊莎贝尔来说“婚姻意味着女人应该依附于丈夫,因为她曾跟他一起站在祭坛前山盟海誓。她终于瘫倒在沙发里,把头埋进一大堆靠垫里”[1]589。
伊莎贝尔在理论上追求独立自主,在日常生活中表现出极强的好奇心,似乎显得有无尽的求知欲,但实际上她很害怕自己懂得太多,而且时不时会出现无为、被动的渴望,这在她跟拉夫等人的交流以过程中表现得很突出。如:我不知道你到底想把什么东西强加于我,因为我根本就不是那种富有冒险精神的人,女人跟男人不一样[1]161;我再也不想学什么了——我已经知道得太多了。一个人知道得越多,就越不幸福[1]276。在接受姨夫的遗产之后,她曾跟拉夫讨论此事:“一大笔财富意味着自由,但我害怕;财富是一件很好的东西,我们应该好好利用它。如果不好好利用,我会感到羞耻的。有了财富,我们就得老想着,这种累是持久的。一无所有是不是更幸福些,我也说不准。”[1]241
在伊莎贝尔离开罗马前往伦敦看望表哥的火车上,她几乎进入了一种放弃的状态:“完全停止,完全放弃,不再想知道任何事情——这个想法就像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里,在一块炙热的土地上在大理石浴缸里洗冷水澡那么甜蜜。在她离开罗马的旅程中,她确实享受到像死亡那样美好的时刻。她坐在一角,那么安静,那么被动,只剩下一种被运载着的感觉,那么远离希望,远离遗憾。如果说她有些画面不停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那也是不再依附于血肉之躯的脑海。现在已经没什么可遗憾了——一切都结束了。”[1]612其实,从内心深处伊莎贝尔只想生活在自己的梦想中,像上述这些无为的念头时不时会冒出来。当她最后赶到伦敦,拉夫问她和奥斯蒙之间的一切是不是已了结,问她是否要回到他的身边,她回答说:“我不知道——我没法说。我尽可能在这里住久一点。我不想思考——我也没必要思考……”[1]629她的心灵深处一直想逃避选择,逃避决定,但场面上的伊莎贝尔依然镇定自若。
虽然伊莎贝尔知道莫尔夫人导演了她的婚姻,但她仍认为“这个错误的唯一根源在于她自身。没有计谋,没有陷井;她曾看过,思考过,也选择过。女人犯了这样的错误,惟一的修复途径就是勇敢地接受,这样才显得庄严而且崇高”[1]440。最后,亨利艾塔劝她离开奥斯蒙时,伊莎贝尔说:“我不能把我的错误公布于众,我认为那是不体面的;我宁愿去死……自己做的事情必须接受。我是光明正大嫁给他的;当时我是完全自由的;这是我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没有比这个想法更成熟了。这点不能改变。”[1]532她承认她不爱奥斯蒙,经过理性地思考,经历了太多痛苦的她坚定地选择回到丈夫身边,继续矛盾地生活。
二、矛盾的奥斯蒙
如果说伊莎贝尔有思想的矛盾、言行的矛盾、表里的矛盾,奥斯蒙却只有后二者,因为他的思想始终如一,这点伊莎贝尔到最后才了解;伊莎贝尔的矛盾好多是潜意识层面的,而奥斯蒙的矛盾却完全是刻意的,是蓄谋已久并为其产生利益的。
首先笔者认为奥斯蒙表里不一。表面看起来,奥斯蒙超凡脱俗,自命清高,一副艺术家的架势,这也正是伊莎贝尔跌入深渊的诱因。把握了伊莎贝尔的心理后,奥斯蒙曾这样描述自己:“无忧无虑,不争不斗,彻底地隐退。知足常乐”[1]285,因为他知道这种否定性的放弃正是伊莎贝想要的。虽然他也说过:“我并非生来就对什么都无所谓——不是的。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刻意放弃的”[1]286,但当时的伊莎贝尔因受他的表象迷惑,没有品出其中的含意。实际上奥斯蒙心胸狭隘,嫉妒心很强,他曾坦言他嫉妒沃伯顿勋爵,伊莎贝尔回敬道:“在我看来,你好像总在嫉妒别人。昨天你嫉妒主教;今天又嫉妒可怜的沃伯顿勋爵。”[1]325单纯的伊莎贝尔并没认真分析奥斯蒙的言论,以为他只是开个玩笑以示羡慕别人而已。
奥斯蒙显得很独特,因为他的离群索居,因为他的自视清高,还因为他的艺术鉴赏力,他给人的印象是不错的。但其实他的独特之处在于他根本就没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仍是凡夫俗子一个。当伊莎贝尔问他为什么要刻意放弃时,奥斯蒙是这么回答的:“因为我什么也做不了。我没有前途,我很穷,也不是什么天才,甚至连才华也没有;我早就掂过自己的份量。”[1]286因为他的一无所有,他选择以清高示人,可见他的表面是不得已而维持的。
其次奥斯言行矛盾突出。关于女人,奥斯蒙的观念是非常传统的。伊莎贝尔年青、漂亮、富有,很合他的意,但他说伊莎贝尔仍有一个缺点:“想法太多……所幸的是都是一些不怎么好的想法”;当莫尔夫人问他为什么说“所幸的是”时,他回答说:“太太,如果这些想法都要牺牲掉的话”[1]309。奥斯蒙反对女人有独立的思想,他自信能掌握伊莎贝尔,通过对她的控制,把她的想法一个一个地扼杀掉;不过在达到目的之前,他用豪言壮语鼓励她周游世界,以显示他的开明和大度。关于这一点,奥斯蒙最出色的表演就是在伊莎贝尔决定外出旅行时,他为了达到目的而发表的一番激情陈词:“你没有义务回来;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可以漫步整个宇宙……到处旅游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享受生活中的一切;让自己高兴——让自己满足。”[1]334奥斯蒙善于投其所好,而伊莎贝尔不仅没有识破对方的虚伪,反而担心奥斯蒙因此对她有看法:“你看出我的无知、我的莽撞,我到处转悠好像整个世界都是我似的——仅仅是因为我现在有能力这么做。你认为女人不应那样。你认为这种行为过于张扬,也不高雅。”[1]332与此同时,奥斯蒙却谋划着如何掌控伊莎贝尔以获取她的巨大财产。
在奥斯蒙和番茜的父女关系上,以清高和艺术家形象示人的奥斯蒙完全是一个独裁者。当奥斯蒙去学校接女儿外出度假时,他跟教会学校的老师曾谈论起番茜的教育问题,并说送她到教会学校的目的是为了培养她适合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听见了吗,番茜?你就是为这个世界定制的?”孩子用天真的眼睛看了父亲一眼,问道:“父亲,我不是为您定制的吗?”奥斯蒙笑着回答道:“这两者并不矛盾呀!我就是世界,番茜!”[1]253在番茜的婚姻问题上,奥斯蒙的贪婪、自私和老谋深算暴露得更为彻底。他明知沃伯顿勋爵追求过伊莎贝尔,也知道沃伯顿频繁出现在番茜周围的主要原因仍然是为了接近伊莎贝尔,他还是试图把番茜嫁给沃伯顿勋爵,因为这位英国绅士有钱、有地位,英俊潇洒,风流翩翩,他能为番茜提供今后的生活保障,同时也能为奥斯蒙本人带来稳定的经济来源;当莫尔夫人提议纳德·罗西,并告知番茜对他很有好感时,奥斯蒙说:“我认为番茜是否对他有好感根本就不重要……如果出现这种情况,她必须按我的喜好做,必须合我的意。”[1]405可怜的番茜成了自己命运演绎过程的被动旁观者,而一向显得超凡脱俗的父亲对财产和地位却表现出极大的兴趣,甚至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
拉夫看透了奥斯蒙:“他一向关注效果,他的效果都是经他老谋深算的。产生这些效果的手段并不俗,但其动机很俗……在只在乎内在价值的伪装下,奥斯蒙纯粹是为世俗活着。他并非像表面装出来那样是世俗的主人,而是它卑躬屈膝的奴隶,世俗对他的关注程度是他用来衡量他是否成功的惟一标杆。”[1]427
凡这位表里不一但却显得高雅的艺术鉴赏家“碰过的东西都会枯萎,凡他看过的东西都会变质”[1]461。伊莎贝尔突然发现原本以为丰富多彩、前景广阔的生活现在成为“一条漆黑狭窄的走廊,而且走廊的尽头已经堵死”[1]461。
三、统一的结尾
《贵妇画像》的结尾历来是评论界关注的焦点。阿诺德(Arnold)认为:“伊莎贝尔的最终选择是失败者的告退,是她为自己的自由观念所作的祭礼式赞歌。”[3]31伊德尔(Edel)则认为:“伊莎贝尔决定回到罗马,因为她答应番茜将回到她的身边,她信守诺言。”[4]XX亨利·詹姆斯自己也预测:“当然,最明显的批评将是认为这本小说没有写完,我把女主人公挂在半空了。”[5]18评论家们经过深入研究,得出的结论各有道理;笔者认为她最后决定回到丈夫身边,既不是单纯为了番茜,也不仅仅因为婚姻的神圣,更不只是为了维持自己的自由独立,而是她矛盾个性演变的必然结果,换言之,是小说作者把女主公的矛盾思想和言行统一之后给出的合理定位。
亨利艾塔曾指责伊莎贝尔:“你过于沉溺在自己的梦想世界里,与现实接触不够,不了解现实生活中的艰辛,奋斗,痛苦,甚至罪恶。”[1]233但这种责备在婚后的伊莎贝尔身上已经洗脱了。可以说,伊莎贝尔婚后的生活是靠理性支撑着的;在经历了生活的酸甜苦辣后,她显得成熟了。在她看来,已经“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没什么可批评的,甚至没什么可崇拜的……没什么值得人们同意还是不同意。她决心不作任何假设……她决心不分辩任何事情,她什么也不回答”[1]427。伊莎贝尔再也不想说明什么了,她的理想被现实击得粉碎,等待她的二个男人仍然没有给她带来安全感,权衡利弊,忠诚于婚姻似乎是她当时的最佳选择。
再说,伊莎贝尔当时决定嫁给奥斯蒙固然是看中了他的超凡脱俗以及这种生活态度给她带来的安全感,但不可否定,她姨夫留下的那笔遗产起着更大的作用。在小说第四十二章里,她对自己之前走过的路做了深刻的反思,并清楚地陈述了她当时的心态:“在她的内心深处,那笔钱始终是个负担,她很想把这个负担转给别人,转给某个更有心理准备的人。还有什么比转给世界上最有品味的男人更有效地减轻她的负担呢?除非她给了某家医院,否则就找不出更好的办法了来处理这笔钱了;而且也没有哪家慈善机构比奥斯蒙更让她感兴趣;他会好好地利用这笔财富,使她感觉好些,并擦去这笔意外遗产所附有的某种庸俗……要不是因为这笔钱,她是不会嫁给他的。”[1]464显然,伊莎贝尔当时也想到过慈善机构,只是她认为把奥斯蒙当成实施慈善的对象似乎更有效些。关于她的婚姻性质,她的姨妈在反对她嫁给奥斯蒙时就已经下过定义了。当时特切特夫人坦言她反对这桩婚事是因为奥斯蒙一无所有,而伊莎贝尔则声明正是因为他一无所有她才决定嫁给他,让他分享这笔财产,为此特切特夫人反问道:“难道你是出于慈善才嫁他的吗?”[1]361她的表哥拉夫提出反对意见时,伊莎贝尔也是这样为自己辩护的:“你是因为奥斯蒙没钱才反对的吗?这正是我要嫁给他的原因。我很幸运,有足够的钱;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心存感激。有时我很想去你父亲墓前跪下,他赋予我能力,让我能嫁给一个一无所有的男人——一个非常有尊严地承受贫困的男人,一个对金钱从不在乎的男人,他给我留下这笔钱时肯定没有想到会产生这么好的效果。”[1]375伊莎贝尔和奥斯蒙的婚姻始终围绕着这笔钱转的,只不过各人的动机不一样而已。奥斯蒙娶她是为了得到这笔钱,伊莎贝尔嫁他则是为了把这笔钱转给他,亲戚反对是因为这笔钱遭到暗算了,而从女主人公当时的心态来看,这场婚姻不能逃避慈善之嫌;既然婚姻对于伊莎贝尔来说只是一种手段,一条途径,那她最终回到奥斯蒙身边就是必然的,是她统一了自己的矛盾心理及言行之后的理性选择。
[1]James,Henry.The Portrait of a Lady[Z].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1.
[2]Ash,Beth Sharon.Frail Vessels and Vast Designs:A Psychoanalytic Portrait of Isabel Archer[C]//The Portrait of a Lady.Peking:University Press,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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