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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周昌的无言可救赵王如意

2013-03-19董灵超

渭南师范学院学报 2013年11期
关键词:高祖吕后赵王

董灵超

(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广西桂林541006)

《史记·张丞相列传》载:“高祖崩,吕太后使使召赵王,其相周昌令王称疾不行。使者三反,周昌固为不遣赵王。于是高后患之,乃使使召周昌。周昌至,谒高后,高后怒而骂周昌曰:‘尔不知我之怨戚氏乎?而不遣赵王,何?’昌既征,高后使使召赵王,赵王果来。至长安月余,饮药而死。周昌因谢病不朝见,三岁而死。”[1]547

对赵王被吕后毒杀之事,后世一些学人将责任完全归于周昌无能说服吕后。宋·范浚撰《为周昌对吕后辞》道:“……昌无应辞。为昌对曰:‘臣之不遣赵王,正用太后怨戚氏深也。高皇帝之于赵王也有遗虑,故不以属太后而以属庸臣,使臣相之。臣今顺旨遣王,是内王铁鼎间也,臣苟得没,将戴何面目见先帝地下?往当戚姬得幸先帝时,王几代太子数矣。臣不敢爱身,出万死庭争之。东厢之所闻,太后之不忘也。臣其敢诬?方臣之争太子也,非有恶于赵王,惟社稷是为。今臣固不奉诏也,亦非有好于赵王,惟托孤之忠是力。太后即召王并戚氏杀之,臣必以死塞责。臣死足以谢先帝矣。未知太后庙见何如容耳。’”[2]52-53范浚为周昌所设之辞,主要表达了四层意思:第一,高祖不放心吕后,把赵王托付给周昌;第二,回顾当初吕后、戚姬夺太子之位,申明自己对社稷的忠义;第三,表达尽高祖之托,誓死保护赵王的决心;第四,规劝吕后弃却旧嫌,顾念高祖的情分别杀赵王。

宋代周紫芝撰《周昌相赵王如意》道:“及太后怒,又使人召之,则昌当为之辞曰:‘高皇帝以赵王属臣,今太后欲杀赵王而召臣。臣为赵王相,义不当往。万一臣既往而王畏祸且自尽,则责在臣。臣焉敢舍王而为自己全之计乎?’昌不能为此辞,使太后胁而往,固已失策,然尚有可及焉。及见太后,太后骂曰:‘汝岂不知我之怨戚氏乎?’则昌当为之辞曰:‘高帝以赵王属臣,太后欲杀赵王而召臣,臣舍王而来,是臣不忠。请先杀我以明臣节。臣死后,幸赦王,使臣不羞高帝于地下足矣。如是则是臣能死节于其主,而太后不失慈母之名也。唯太后裁之。’昌又不能为此辞。使太后卒召王而鸩之,则昌之罪不可逃矣。”[3]460-461周紫芝为周昌的设辞,可归纳为两层意思:第一,周昌不该去见吕后,而应当以受高祖托付保障赵王安全拒绝前往;第二,表明甘愿替赵王死,以尽臣节和成全吕后的慈母之名。

由二人行文可见,他们都认为周昌刚硬不足,不能以言辞慑服吕后。周紫芝所言的两点,意思正与范浚所说的第三、第四点相合。因此,可综合分析。那么,二人为周昌的设辞,会取得什么效果呢?第一,说高祖不放心吕后,而把赵王托付给自己,只能强化他们与吕后的对立;第二,回顾吕后、戚姬当年争立太子之斗,也只能强化吕后对自己与戚姬势不两立的感受。而申明自己对社稷的忠义,则犯了臣子在君主面前显摆个人功劳的大忌;第三,表明自己誓死保护赵王的决心,虽有慷慨之气,但对早年已诛杀韩信、诱杀彭越的吕后起不到任何震慑作用;第四,以顾念已死的高祖的情分和慈母之名来劝说吕后,同样行不通。这从吕后对待生死和人情的态度即可见出。

死生是大事。即如平民百姓,也求死后能入土为安。在古代,天子或国君的丧葬更有严格的礼仪规定:“天子崩,三日,祝先服;五日,官长服;七日国中男女服;三月,天下服。……”[4]153也就是说:“天子去世后,三天,襄助丧礼的祝先穿丧服;五天,大夫、士穿丧服;七天,王畿内的庶民百姓穿丧服;三个月,天下诸侯的大夫穿丧服。”[4]153-154

天子丧葬礼仪如此周密,吕后又是如何对待呢?最典型的,莫过于她对于夫死、子死、己死这三件事的态度:

首先,汉高祖死,吕后秘不发丧。《史记·高祖本纪》载:“四月甲辰,高祖崩长乐宫。四日不发丧。吕后与审食其谋曰:‘诸将与帝为编户民,今北面为臣,此常怏怏,今乃事少主,非尽族,是天下不安。’人或闻之,语郦将军。郦将军往见审食其,曰:‘吾闻帝已崩,四日不发丧,欲诛诸将。诚如此,天下危矣。陈平、灌婴将十万守荥阳,樊哙、周勃将二十万定燕、代,此闻帝崩,诸将皆诛,必连兵还乡以攻关中。大臣内叛,诸侯外反,亡可翘足而待也。’审食其入言之,乃以丁未发丧,大赦天下。”[1]85面对丈夫的死亡,吕后首先表现出来的不是天崩地裂的悲痛,而是无比冷静地封锁消息、稳定人心、谋诛诸将、求取安定。直到听从郦将军和审食其分析天下形势,权衡安危之后,才打消了最初的想法,发丧并大赦天下。

其次,汉惠帝死,吕后悲而不泣。《史记·吕太后本纪》载:“七年秋八月戊寅,孝惠帝崩。发丧,太后哭,泣不下。留侯子张辟彊为侍中,年十五,谓丞相曰:‘太后独有孝惠,今崩,哭不悲,君知其解乎?’丞相曰:‘何解?’辟彊曰:‘帝毋壮子,太后畏君等。君今请拜吕台、吕产、吕禄为将,将兵居南北军,及诸吕皆入宫,居中用事,如此则太后心安,君等幸得脱祸矣。’丞相乃如辟彊计。太后说,其哭乃哀。吕氏权由此起。乃大赦天下。”[1]86-87不止高祖之死不能及时发丧。即如吕后至亲的独子汉惠帝之死,吕后首先表现出来的也不是身为母亲的“悲从中来”,而是哭而不泣。此时此刻,她考虑更多的仍然是对开国功臣的顾虑,仍然是政治形势和政治利益。直到丞相陈平进言立诸吕为王,吕后消除了对功臣的顾虑之后,才因“悦”而生悲。

其三,吕后临终,遗言“慎勿送丧,为人所制”。《史记·吕太后本纪》载:“七月中,高后病甚,乃令赵王吕禄为上将军,军北军;吕王产居南军。吕太后诫产、禄曰:‘高帝已定天下,与大臣约,曰“非刘氏王者,天下共击之”。今吕氏王,大臣弗平。我即崩,帝年少,大臣恐为变。必据兵卫宫,慎毋送丧,毋为人所制。’辛巳,高后崩,遗诏赐诸侯王各千金,将相列侯郎吏皆以秩赐金。大赦天下。以吕王产为相国,以吕禄女为帝后。高后已葬,以左丞相审食其为帝太傅。”[1]89

对于丈夫和儿子的死亡,吕后都表现出强烈的政治情结,而将本能的亲人之悲压缩至相当次要的位置。对待她本人的死亡也毫不例外,她在病中告诫吕产和吕禄自己死后“慎勿送丧,毋为人所制”。在她,政治利益永远高于一切,她所最为关心的,始终是他们苦苦奋斗、来之不易的天下政权。因此,面对她所嫉恨的曾经威胁到她儿子皇位、唯恐养虎为患而贻祸日后的戚姬母子,她是必欲除之而后快,周昌又岂能用区区言辞动摇她的决心?

清代蓝鼎元《汉以周昌为赵相赵尧为御史大夫论》说:“吕后残忍险毒,戚姬夺其宠又几危太子位,势不两立久矣。岂一贵强国相所能镇压者?且相虽贵强,臣也。赵王,亦臣也。吕后、太子,则君也。君欲诛臣,谁得而止之?昌且不保,何救于赵哉?”[5]743此论可谓洞见。此时身为臣子的周昌,面对必欲处死赵王如意的吕后说什么都已无用。周昌相赵若是有错,则并非如范浚和周紫芝所论错在不够耿介勇敢。相反,他若当初没有“固不遣赵王”而触怒吕后,反而采取诸如齐内史建议齐悼惠王献城给鲁元公主以脱祸的“软策略”,或许尚可救赵王如意一命。

就在“人彘之祸”发生之后的孝惠二年,“楚元王、齐悼惠王皆来朝。十月,孝惠与齐王燕饮太后前,孝惠以为齐王兄,置上坐,如家人之礼。太后怒,乃令酌两卮鸩,置前,令齐王起为寿。齐王起,孝惠亦起,取卮欲俱为寿。太后乃恐,自起泛孝惠卮。齐王怪之,因不敢饮,详醉去。问,知其鸩,齐王恐,自以为不得脱长安,忧。齐内史士说王曰:‘太后独有孝惠与鲁元公主。今王有七十余城,而公主乃食数城。王诚以一郡上太后,为公主汤沐邑,太后必喜,王必无忧。’于是齐王乃上城阳之郡,尊公主为王太后。吕后喜,许之。乃置酒齐邸,乐饮,罢,归齐王。”[1]86由“今王有七十余城”与“公主乃食数城”相较,足见作为高祖长庶男的齐悼惠王肥的经济实力之雄厚,并且其“母家恶”[1]91。较之赵王如意,他在政治上的潜在威胁更大,这也为日后的历史事实所证明:尽管吕后采取“刘吕联姻”的政治手段强化刘姓诸王与吕氏家族之间的政治利益关系,但齐悼惠王的儿子——以吕禄之女为妻的朱虚侯刘章仍然是日后铲除诸吕行动中的重要力量。较之赵王如意政治威胁更大的齐悼惠王何以能在如此紧迫的情势下化险为夷?正在于他们猜透了吕后的心思、抓住了吕后的命脉——吕后最看重的,正是儿子皇权的安稳和诸王对她们母子至高无上地位的认可和敬重。即如赵王如意之祸,也根源于此。“高祖崩,惠帝立,吕后为皇太后,乃令永巷囚戚夫人,髡钳衣赭衣,令舂。戚夫人舂且歌曰:‘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女?’太后闻之大怒,曰:‘乃欲倚女子邪?’乃召赵王诛之。……太后遂断戚夫人手足,去眼熏耳,饮喑药,使居鞠域中,名曰‘人彘’。”[6]1180

设若没有当初的太子之争,设若戚姬不曾以她的不智之歌点燃吕后本就敏感的政治神经,设若周昌提前主动让赵王如意献城而求全、废名以自保,或许赵王如意尚可获得一线生机。

[1][汉]司马迁.史记[M].邹伟,标点.北京:学苑出版社,1999.

[2][宋]范浚.香溪集[M].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140册.

[3][宋]周紫芝.太仓稊米集[M].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141册.

[4]礼记[M].钱玄,钱兴奇注译.长沙:岳麓书社,2001.

[5][清]蓝鼎元.鹿洲初集[M].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327册.

[6][汉]班固.汉书[M].赵一生,点校.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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