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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荷尔德林的诗歌看德国早期浪漫派的神学倾向

2013-03-19

外国语文 2013年1期
关键词:荷尔德林神性神话

郭 祺

(四川外国语大学 应用外语学院,重庆 400031)

一、引言

18世纪末19世纪初,首先在德国,继而在英国、法国、美国以至全欧洲,出现了一股强大的对传统持批判态度的思潮——浪漫主义运动①浪漫派和浪漫主义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浪漫主义指整个浪漫思潮,指风靡全欧,至今还有遗风的浪漫精神。浪漫派则是特指1789年至1830年期间在德国出现的一个文学、哲学派别,分为早期耶拿派和后期海德堡派两个阶段。。这一运动发源于德国,受到德国古典哲学的影响,具有强烈的神学倾向。这股神学倾向在德国早期浪漫派②德国早期浪漫派是指与魏玛古典主义相对立的,由施莱格尔兄弟,诺瓦利斯、瓦肯洛德尔、蒂克等在耶拿成立的。表现极为明显,其纲领性杂志《雅典娜神殿》③《雅典娜神殿》杂志(1789~1800)是由施莱格尔兄弟在柏林所创办,是德国浪漫派最重要的杂志。为德国浪漫派奠定了理论基础,而费希特和谢林从哲学角度对浪漫主义理论进行了阐述,富有强烈的宗教神秘主义色彩。必须指出的是,德国浪漫派对“神学”的依恋,是一种对人生究竟的追问及其精神的超越,是人类的一种自我拯救,同时也是对人的终极价值的寻求。从这个意义上讲,此时,“上帝”不是中世纪的禁锢的“神”,而是作为终极价值判断标准的绝对真理。可见,德国浪漫派的“神学”在外表上看是基督教的,但实质上是一颗积极介入生活、承担重轭、不断思考和探求绝对真理的灵魂。

德国浪漫派的这种神学倾向与当时的社会背景是分不开的。18世纪下半叶是欧洲社会由旧时代向新时代过渡的转型期,浪漫主义运动正好处在社会变革和政治运动中。德国在经历了30年内战后,国家四分五裂,政治经济落后。又经过法国大革命的洗礼,德国一代知识分子从为之振奋到逐渐失望,对战争纷乱的厌恶,期待和平宁静的生活,使他们转向对过去时光的向往。自温克尔曼研究古希腊造型艺术而开始,人们在古希腊文化中发现了一片真正的美和自由的净土,而欧洲建立的新秩序使他们失望。到了19世纪初,资产阶级工业化进程带来了经济的大幅度复苏,新的文明却带来新的束缚,尤其是物对人的束缚,越来越“物化”的生活造成人的自由的丧失。这一切让浪漫派诗哲们感到,这是神性的丧失,唯一的拯救就是对神的思念并回归到神的怀抱,重返“神”的精神家园。因此,从历史进程上看德国浪漫派,德国的浪漫主义文学自我定位的过程实际上是一种不断寻找精神家园的过程。

二、“新神话”

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世俗化不断消解着基督教教义在人的精神生活中的指导作用,引起人精神的惶惑,启蒙运动动摇了原有的生活意义。诺瓦利斯说:“这个世界的意义早已丧失,上帝的精神得以理解的时代已一去不复返”[1]。人陷入一种空虚之中,感觉自己没有依持。而一种新的生活意义又不会自动出现,于是,寻找一种新的意义就成了浪漫派一代人的任务。而“神话”应该说是人类最初的揭示意义的活动,创造意义的活动。因此,浪漫派诗哲们把“神话”提到了一个很高的地位。但是,施勒格尔在他的《谈神话学》中谈到:“如今人们已没有神话了,人们失去了一个中心点。神话在古代人那里就是一个中心点。但失去了这个中心点,是否就算了呢?施勒格尔坚决地说,不行,我们非得再造一个出来不可”[2]。于是,他提出了要建立“新神话”。新的神话应该是人类的福音,应该成为正在出现的新纪元的统一的纽带,应该在一种新的世界观中把各自分离的诗、哲学、伦理学和自然科学联结起来,应该凭借哲学和诗来提高人性。人不仅应该成为人,而且应该成为诗人,只有诗人才能给这个世界创造出新的意义。

三、荷尔德林的诗

作为浪漫派诗人,弗里德里希·荷尔德林①弗里德里希·荷尔德林Friedrich H’ldelin(1770~1843),德国诗人。在海德格尔眼中是最纯粹的诗人,他受诗的天命的召唤,直写诗的本质。在他后期的诗歌中,人的存在的有限性表现在与神的远离,这是一种本体论的分裂,神的隐匿意味着人的“沉沦”和“无家可归”。

首先,荷尔德林在《莱茵颂》[3]45中怀着沉重的心情唱出的是,人离弃了神灵,离弃了那给人类行为以力量和高尚,给痛苦带来欢乐,以默默柔情沉醉城市和家庭,以友谊温暖同胞的神灵,离弃了充满神性的自然。

阿尔卑斯山峦鬼斧神工,

那是远古传说中天使的城寨,但何处是人类,

莫测高深的归宿?

在这里,荷尔德林把归乡的地点选在了阿尔卑斯山,万年的积雪,纯洁而静谧,远离了工业的“喧嚣”,而高大的山峰层峦叠嶂,似乎是给予诗人强有力的保护。“山峦的鬼斧神工”隐含着“神”造物的神秘性,因为这里是天使的住所。“远古的传说”是诗人为了逃避可怕的现实而追求理想的投射,而“神”和“天使”象征着一切美好的事物。可诗人追问自己:“何处是人类的归宿?”其实诗人所追求的,就是回到阿尔卑斯山的原始。然而,这个“回不去”的问题,并非是“远古传说”惹的祸,而是人离开了神灵的原因。离开了神就等于离开了自己的家乡。诗人在诗中表达了人无家可归的痛苦,这是随着资本主义工业文明的不断扩展而带来的人的灵性的丧失。技术、功利、实际使人忘记了对“神”的向往,这是一种存在的普遍分裂,这也是和谐状态的丧失。因而人与自己的创造物分裂,人的价值生存与技术文明分裂。人通过百般努力所创构出来的东西,却是与人自身的神性本质相异的东西。这在本质上是人的异化问题。异化(die)是德国哲学家黑格尔使用的一个具有辩证法思想的概念,它指这样一种现象:人们创造的某种东西,反过来控制了人自身。荷尔德林在诗中预感到,人追求技术的不断发展,而技术会抽调整个人的生存的根基,没有了“神”这精神依靠,人的精神只会越来越虚无。

由于荷尔德林过早地对这种因新的普遍分裂带来的人的无家可归的苦境有所感悟,因此在《致流浪者》[3]50中,他不断念叨着自己的忧虑:

我寂然一身,但祖国之父,

你就在我头上,超然于云雾之端!

呵,万能的苍穹!

还有你们,大地与光明!

你们三位一体,永恒无极,

宰割万物,施与慈爱。

那把我紧系于你们的丝带永不断裂。我自你们溢出,

追随你们而浪迹他乡,

现在,我已饱览人生,

又与你们,与快乐的神明同返故国。

人在诗中孤独无助,便请求于造物者的“神”,希望得到“神”的怜爱,希望“神”能看在是自身造物主的身份拯救自己。“浪迹他乡”是人在世界上无家可归的落魄,人饱尝人世间的苦痛,希望进入“神”的天国,回到“神”和自己的家乡。但是,人类的神性的缺失使荷尔德林难以看到“返乡”的希望,于是他在《帕特莫斯》[3]56中再一次向“神”祈祷:

神近在咫尺,又难以企及。

当使者过于雄浑,

危机反倒潜伏。

……

既然时间之峰厌倦了相隔天涯的山峦,密集聚居,相偎相依,

那么,圣洁浩瀚的水波,

请赐我们以双翼,让我们满怀赤诚衷情,返回故里。

在这首诗中,荷尔德林第三次强调了“还乡”的主题。人在累累人世中穿梭,渴求回到人诗意地栖息的处所,回到神的身旁,享受那由于偎伴神灵而激起的无尽的欢乐。诗人把希望寄托于纯洁的水,希望无形的水能够经由“神”的双手制造出带人飞翔的翅膀,返回“神”的故乡。在这里,荷尔德林把“神”的能力无限化,这是一种对现实失望之后的想象,因为人只有在“神”的家乡才能成为完整的人。人作为“神”的子女,“还乡”是唯一的归宿。

根据荷尔德林的这一理想,他认为真正的诗人,应该是在神性离去之时,在漫无边际的黑夜中,在众人冥冥于追名逐利、贪娱求乐之时,踏遍异国的大地,去追寻神灵隐去的路径,追寻人失掉的灵性。这正是贫乏时代(丧失人灵,神灵隐遁的时代)中诗人的天命。在《盲歌手》[3]57一诗中,他唱道:

追随他,我的竖琴!

宛如溪涧眷恋江河,

我的歌与他生死相依,紧随他沉思的足迹,

在这漂泊的路途,

这里的“溪涧”指人,“江河”则是“神”。正如溪涧必然流入江河一样,人也必须回到自己的“家乡”。这里的“家乡”并非每个人自己的具体的家,而是抽象概念上的“神”的住所。这里的竖琴,是荷尔德林的理想,是人类最终的命运——还乡。他认为,诗人应当是人生的吟唱者,应当表达出人的追求和希冀,永不放弃,不能忘记,应使这种使命感内化为对人生的精神追求。而这里的竖琴又指诗歌,诗人必须在诗歌中思考人生,无论人生多苦难坎坷,他都必须时时承受着沉重的愁绪,通过对诗歌的表达,人能慢慢回到“神”的面前。诗人是所有人中的榜样,诗歌是理想生活的世界。正如施莱格尔所言,诗的任务不在于维护自由的永恒权利,去反抗外部环境的暴虐,而是使人生成为诗,去反抗生活的散文。这就是德国早期浪漫派的“诗化”概念,就是把诗当做超越现实,解决一切矛盾而达到理想的自由境界的本体世界,即人间的诗意化。

四、结语

以荷尔德林为代表的早期浪漫派,因无法忍受不断加剧的整个世界对神的亵渎,无法忍受越来越多的机械式的说明,于是就对现代工业文明进行着批判,但他们找不到任何抑制现代文明进程的武器,只能以诗的语言一再重复卢梭式的语言:远离文明、回归自然、返璞归真,最终找到自己的精神家园。这就是浪漫派诗哲寻找的意义,体现的是对纯粹神性的追求以及类似宗教感的人文关怀。

[1]诺瓦利斯.断片[C]//伍蠡甫、胡经之.西方文艺理论名著选编(上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62.

[2]刘晓枫.诗化哲学[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1986:78-79.

[3]Friedrich H’ldelin.Smtliche Gedichte und Hyperion[M].München:Insel Verlag,1999.

[4]阿来.穿行于异质文化之间[J].作家通讯,1998(夏秋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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