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世宗抑制宦官措施述论
2013-02-15侯鑫忠
侯鑫忠
(西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一、明代宦官专权
1368 年,朱元璋建立大明王朝,戎马倥偬数十年。他认为威胁皇权最大的是相权。所以朱元璋对遗留的弊政进行了大规模的改革。洪武十三年,杀胡惟庸等,废除中书省,所谓“事分六部,权归人主”。中书省的废除虽实现了封建皇权的高度集中,但是大量的朝政奏本全归于皇帝本人。而皇帝实际上不可能完成所有的奏章及其决策,且明代皇帝多怠政,所以给身边的朝臣和宦官提供了接触权力的机会。
明朝建立之初,明太祖为防止宦官擅权在内宫铸铁柱规定宦官不得干政,规定宦官“止可供洒扫,给使令,非别有委任,毋令过多”。[1]卷74《职官志》明成祖时期,由于靖难之役中宦官发挥重要作用,同时,为巩固皇位稳定性,打击异己,永乐十八年建立东厂,宦官开始受到重用。据《明史》记载:“盖明世宦官出使、专征、监军、分镇、刺臣民隐事诸大权,皆自永乐间始。”[1]卷95《刑法志3》宣宗时期,宦官进一步获取权力,设立文书房,由宦官掌握:“通政司每日封进本章,并会极门京官各藩所上封本,一应圣谕旨意、御批,俱由文书房落尾薄发”。[1]卷74《职官志3》同时设立内书房,命翰林、大学士授书于宦官,让他们掌握知识和处理政务的能力。此时,宦官的权力比起明初则不可同日而语。
明代中后期,皇帝大多不见朝臣、不理政事,导致君臣之间产生隔阂,此时宦官成为君臣之间的纽带。这就给宦官提供了专权的机会使他们把持国柄,紊乱朝纲。对此,黄宗羲认为,到明中期以后宦官的权力逐渐扩大,控制政治、经济、军事等大权,“今夫宰相六部,朝政所自出也。而本章之批答,先有口传,后有票拟,天下之财赋,先内库而后太仓,天下之刑狱,先东厂而后法司”。[2]《阉官上》宦官的横行给明王朝政治、经济社会等方面带来严重的影响,各种社会矛盾日趋激烈,横征暴敛,使社会经济遭受严重的摧残。诚如史料记载:“英之王振,宪之汪直,武之刘瑾,熹之魏忠贤,太阿到握,威福下移。神宗矿税之使,无一方不罹厥害。其他怙势薰灼,不可胜纪。”[1]卷74《职官志3》有明一代,特别是自明中后期,宦官体系更加完善,成为朝廷中的朝廷,把持朝政,祸害国家。
明代中后期,世宗朝相比于其他皇帝,宦官权力大为下降,世宗即位近半个世纪,其间却未出现像汪直、王振、刘瑾、魏忠贤的大奸。清人赵翼言:“世宗驭内侍最严,四十余年间未尝任以事,故嘉靖中内官最敛戢。”[3]卷35
二、明世宗抑制宦官措施
面临着武宗以来日益严重的社会危机,尤其是持续数十年的宦官专权的局面。世宗即位后,便着手采取措施,削减宦官势力。
(一)惩治、裁革武宗朝的乱政宦官
明武宗的怠政,为宦官刘瑾专权提供了机会,当时全国各地都知道天下有两个皇帝:朱皇帝和刘皇帝。史料载:“先具红揭投瑾,号红本,然后上通政司,号白本。”[4]卷42《刘瑾传》由此可见,刘瑾权力之大是当时朝臣不可比拟的,同时《明史·阉党传》记载:“至刘瑾窃权,焦芳以阁臣首与之比。于是列卿争先献媚,而司礼之权,居内阁上。”[1]卷306 《阉党传》“世宗习见正德时宦侍之祸,即位后御近侍甚严,有罪挞之至死,或陈尸示威。”[1]卷304《宦官传》世宗即位之后,惩治了谷大用、张雄、张锐等数十名罪恶昭彰的宦官。作为八虎之一的谷大用被召守康陵(武宗陵),继而籍没其家。正德朝,御马太监张忠与司礼监张雄,东厂张锐并侍豹房用事,时人称其为“三张”,三人性皆凶恶。世宗将张忠发配到南京孝陵卫充军,而张雄、张锐二人“下都察院鞫治,允亦得罪。”[1]卷304《宦官传》是时,吴经也受到武宗亲信,世宗亦治罪。正德十六年,御史胡洁劾奏太监陈贵、牛广、赵隆、张奎、浦智、李镇“交通江彬,搜括奇货美女,蛊惑万乘,毒痛四海”[5]卷2,正德十六年六月癸未结党为奸,罪大恶极。世宗将其一一处置,“贵、广俱降左监丞,外宅闲住;智、镇俱降右少监,南京新房闲住;隆,奎发孝陵充净军。”[5]卷2,正德十六年六月癸未同年七月,又下令将参与宁王叛乱的内臣秦用、商忠等人斩首示众。经过一系列的对前朝残留宦官势力的较为彻底的清洗,使宦官的势力一蹶不振。同时也使一些一直从藩王府跟随世宗的内臣不敢专权,如张佐身为司礼监,世宗“章奏朕皆亲揽,付内阁票拟,一遵累朝政事。张佐侍朕敬慎不欺”[5]卷113,嘉靖九年五月癸巳可以看出司礼监的权力受到一定程度的限制。“张佐、鲍忠、麦福、黄锦辈,虽由兴邸旧人掌司礼监,督东厂,然皆谨伤不敢大肆。”[1]卷304《宦官传》
宦官组织机构层叠和人员沉滥也是一大弊政,有所谓的宦官“二十四衙门”内设四司、八局、十二监。除二十四衙门之外,还拥有其他的组织机构,如御酒房、御茶房、司钥库等等。这些机构不但掌管宫廷内的一般事务,而且逐步控制国家军政大事。它不仅造成朝廷沉重的财政负担,而且使政治更加黑暗。世宗的即位诏书中则对于宦官机构的冗滥进行了革裁措施。如:京通二仓、京城、皇城诸门、各马房仓场等额外添设的内臣,责令取回;以乐工净身入内府的宦官,则革退并发南京孝陵充军;内府各监局冗滥的宦官,则革退,同时禁止民间私自净身。世宗经过这些措施使“正德中蠹政厘抉且尽。所裁汰锦衣卫诸卫,内监局旗校工役为数十四万八千七百,减漕粮百五十三万二千余石,其中贵、义子、传升、乞升一切恩幸得官者大半皆斥去”。[1]卷190《杨廷和传》
(二)革除镇守中官
明代皇帝为了防止边关武将掌握军政大权,形成尾大不掉之势,遂设镇守中官一职,派遣亲信宦官监视武将动向。此制始于明成祖永乐八年(1410年),明成祖“敕内官马靖往甘肃巡视。”[6]卷90《中官考》其后仁宗至武宗朝,中官的权力逐步扩大,“仁宗时,令中官镇守边塞。英宗复设各省镇守,又有守备、分守,中官布列天下,及宪宗时益甚,购书采药之使,搜取珍玩,靡有孑遗”。[1]卷82《食货志六》武宗朝更甚,正德二年(1507 年),刘瑾“矫诏令内阁撰敕,天下镇守太监得预刑名政事。”[7]卷43《刘瑾用事》从此中官掌握地方最高行政权力,而这些中官在地方上却胡作非为,“剥削民财,遍与乡野,辇送数千余万于京师。”[8]卷2使得百姓遭受极大的痛楚,激化了统治集团的矛盾。世宗在做藩王时,就对中官在地方为恶的行为有所耳闻,即位后则罢除了正德年间增设的分守、守备内臣。而其后世宗与大臣之间的主要事务则是“大礼仪”,将镇守之事暂缓。直至世宗取得“大礼仪”的胜利,才将镇守中官事宜提上议程。桂萼上呈密疏。要求嘉靖帝废除中官,嘉靖皇帝采纳了大臣的意见,于是从嘉靖八年开始直到嘉靖十八年经过数十年的努力,废除了浙江、福建、甘肃、辽东、宣府等处的中官,危害地方的宦官势力得到了解决。嘉靖皇帝并且作出责令后世“诸镇守内臣尽数取回,自后永无遣之。”[5]卷224,嘉靖十八年五月戊辰
镇守中官的革除,重重地打击了宦官的势力,扭转了正德朝宦官专权的局面,也使地方恢复了统治秩序。明人李乐对于嘉靖皇帝革除镇守中官的作用给予客观的评价:“世宗皇帝继统,年龄虽小,英断夙成,待此辈不少假借。又得张公孚敬以正佐之,尽革各省镇守内臣,司礼监不得干预章奏”。[9]卷11,986
(三)密疏言事——避开中官干政
清人赵翼曾论述:“统计自成化至天启一百六七十年,其间延访大臣不过宏治之末数年,其余皆廉远堂高,君门万里,无怪乎上下否隔,朝政日非。”[10]卷18《有明中叶天子不见群臣》同时论道:“倦勤者即权归于奄寺嬖幸,独断者又为一二权奸窃颜色为威福,而上不知主德如此,何以尚能延此百六七十年之天下而不遽失,城不可解也。”[10]卷18《有明中叶天子不见群臣》诚如赵翼所论明代中后期多数皇帝不见群臣,且宦官专权的情况下,明王朝仍延续一百多年,密疏发挥了重要作用。所谓密疏,永乐皇帝对密疏言事作出规定:“内阁言事,有难飏言敷奏者,太宗许密封进呈,谓之密疏。”[11]卷2《密疏言事》我们可以理解密疏是大臣与皇帝之间的秘密奏本。
明代中后期密疏言事广泛存在,其中世宗朝是大臣使用密疏非常频繁的时期。明世宗即位初期,励精图治,因革新成效明显,政治趋于稳定,加上身体状况较弱,从嘉靖十八年左右出现怠政现象,不见朝臣。但是并非将权力下移宦官,不见朝臣的嘉靖皇帝是怎样做到权力不失,这应该归功于密疏制度的形成及其完善。明代普通奏本进呈方式:先呈于皇帝御览,后经司礼监转于内阁票拟,最后再呈至皇帝批红。而明中后期怠政皇帝将批红权下移司礼监,使得皇帝行使决策权时独立性大打折扣,诚如《明史·职官志》载:“内阁之票拟,不得不决于内监之批红,而相权转归于寺人。”[1]卷74《职官志三》不同于普通奏本,密疏则是直达御前,即不经过内阁,也无需司礼监批红。“世宗御札至阁最多,及在西苑,则在直大臣,日呈手诏,无虑数口,而诸臣回奏,亦皆亲书。”同时,我们可以从世宗赐印密疏言事的对象得出没有宦官,如杨一清、张璁、桂萼、费宏、夏言、严嵩等人,其中多为阁臣与道士,而没有宦官。由此可以看出,世宗皇帝在权力平衡过程中倾向于利用内阁来打击宦官势力,密疏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如革除镇守中官过程中,张璁、桂萼等人通过密疏方式来表达想法。桂萼言:“断然复太祖之旧,除百数十年弊习,罢还镇守,不更差遣,使天下泰元咸得乐业,则虽有大灾,民无离上之心,实为庆幸。”[12]卷183《桂文襄公奏议四》正是在宦官没有干预的情况下,君臣之间用秘密的言事方式解决了中官干政的问题。故史书记载世宗在位将近半个世纪:“虽不御殿,而批决顾问,日无停晷。虽深居渊默,而张弛操纵,威柄不移。”[13]卷64,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辛丑
三、结语
嘉靖皇帝在位四十余年,对于明代社会发展有着积极作用。世宗初期励精图治,任用贤能,对宦官的诸多限制,改变了武宗朝宦官专权的局面。而后期虽不朝见朝臣,却利用密疏而独揽批红权,大权从未旁落。世宗皇帝理政方式的特殊性也没有给宦官弄权提供条件。嘉靖朝,宦官远离了明代的中枢政治。诚如朱东润先生所说:“世宗对于整个的政治,仍然把持着,一步不会放松。他是洞内的虎豹,发怒的时候,会从洞内跳出来,打死些獐猫鹿兔,打得厌倦了,便仍回洞中,度那优裕懒散的生活。”[14]
[1]明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4.
[2]明夷待访录[M].北京:中华书局,1981.
[3]廿二史札记[M].北京:中国书店,1987.
[4]明通鉴[M].北京:中华书局,1959.
[5]明世宗实录[M].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
[6]弇山堂别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5.
[7]明史纪事本末[M].北京:中华书局,1977.
[8]继世纪闻[M].北京:中华书局,1977.
[9]见闻杂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10]陔余丛考[M].上海:商务印书馆,1957.
[11]翰林记[M].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台北:商务印书馆,1986.
[12]明经世文编[M].北京:中华书局,1962.
[13]国榷[M].北京:中华书局,1988.
[14]朱大润.张居正大传[M].武汉:湖北出版社,19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