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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抄本《十六国春秋略》考辨

2013-02-15魏俊杰

图书馆理论与实践 2013年3期
关键词:崇文晋书抄本

●魏俊杰

(1.衢州学院 中国哲学与文化研究中心,浙江 衢州 324000;2.复旦大学 历史地理研究中心,上海 200433)

北魏崔鸿撰有《十六国春秋》,在流传中散佚了。明清时期出现几种《十六国春秋》,分别为:明何镗《汉魏丛书》收录的《十六国春秋》、明抄本《十六国春秋略》、明屠乔孙等人刊刻的《十六国春秋》、清汤球《十六国春秋辑补》。清代以来,对何本、屠本和汤球辑补之《十六国春秋》研究较多,①相关成果主要有:邱久荣《〈十六国春秋〉之亡佚及其辑本》,《中央民族学院学报》1992年第6期;王薇《〈十六国春秋〉考略》,《古籍整理研究学刊》1993年第3期;刘琳《明清几种〈十六国春秋〉之研究》,《文史》,1999年第1辑;庄华峰《汤球对两晋十六国史书的辑佚》,《史学史研究》2000年第2期;刘国石《清代以来屠本〈十六国春秋〉研究综述》,《中国史研究动态》2008年第8期;汤勤福《关于〈屠本十六国春秋〉真伪的若干问题》,《求是学刊》2010年第1期。而明抄本《十六国春秋略》至今尚未见有学者问津。

明抄本《十六国春秋略》,不分卷,题崔鸿撰,明在兹阁抄本,有冯舒校并跋,现藏于国家图书馆。冯舒所题跋为:“天启乙丑较于含碧楼。此书向疑尽出《太平御览》,及较时,始知亦有异同,岂旧人所录本与今刻本《御览》不同耶?抑实是原书所存也?是月为未,日为二十一,嘿道人记。”②此题跋亦见于瞿良士辑《铁琴铜剑楼藏书题跋集录》,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82页。在冯舒看来,《十六国春秋略》可能有两种来源,一是出于《太平御览》,其文字间的不同是因所用《太平御览》的版本不同所致;二是有《十六国春秋略》原书存在。冯舒提出的《十六国春秋略》之疑,至今没有解决,本文试图予以澄清。

1 《十六国春秋略》之流传

明抄本《十六国春秋略》究竟属于冯舒提出的哪种可能,可以从两个方面来考察。一是从《十六国春秋略》流传来看,看是否历代有书目和典籍著录或征引《十六国春秋略》。二是对比明抄本与《太平御览》的相关内容,③本文所言“明抄本”,皆指明抄本《十六国春秋略》。明抄本与《太平御览》的相关内容,即《太平御览·偏霸部》的部份内容,本文所言“《偏霸部》”指《太平御览·偏霸部》。通过其文字间的差异来说明问题。

《十六国春秋略》最早见于《崇文总目》著录,后郑樵《通志·艺文略》载有此书。[1]774北宋王尧臣等所修撰的《崇文总目》原书已散佚,钱大昕言:“《崇文总目》一册,予友汪照少山游浙东,从范氏天一阁抄得之。其书有目而无叙释,每书之下,多注阙字,陈直斋所见,盖即此本,题云‘绍兴改定’。今不复见题字,或后人传抄去之耳……今考《续会要》载绍兴十二年十二月,权发遣盱眙军向子坚言‘乞下本省,以《唐艺文志》及《崇文总目》所阙之书,注阙字于其下,付诸州军照应搜访。’是今所传者,即绍兴中颁下诸州军搜访之本。”[2]312由此可知,天一阁所藏《崇文总目》于南宋绍兴时改定,其注“阙”字是指原《崇文总目》所著录之书在绍兴间已阙,为“照应搜访”而注“阙”字于下。《四库全书》收录之《崇文总目》载“《十六国春秋略》二卷,阙”,[3]37这说明《十六国春秋略》在南宋初官府未藏,或许已经散佚。①清嘉庆时,钱东垣等辑释有《崇文总目》五卷,其卷二“伪史类”载:“《十六国春秋略》二卷,《通志略》不著撰人。”(见《宋元明清书目题跋丛刊·一》,中华书局,2006年,第49页。)从其释文“《通志略》不著撰人”看,当是据天一阁本和《通志·艺文略》而辑释。郑樵主张图书目录“编次必记亡书”,[1]831《通志·艺文略》所著录的图书并非是当时的藏书,而是把过去所有存在的图书一并著录,许多图书在南宋时已经亡佚,《十六国春秋略》也未必见存。

另外,《隋书·经籍志》著录有《〈十六国春秋〉纂录》,《资治通鉴考异》征引有《十六国春秋钞》,明何镗《汉魏丛书》中收录有《十六国春秋》,《四库全书》中收有《别本十六国春秋》,过去有些学者认为此四种所谓的《十六国春秋》“节录本”与《崇文总目》所著录的《十六国春秋略》为同书异名。[4]《纂录》仅见于《隋书·经籍志》著录,《十六国春秋钞》仅见于《资治通鉴考异》征引,《别本十六国春秋》源于何镗《汉魏丛书》收录之《十六国春秋》。[5]906而何本《十六国春秋》是“明人抄录《太平御览·偏霸部》所载《十六国春秋》佚文,又掺合少量《晋书·载记》的文字而形成的一个拙劣的杂凑本”。[6]因此,《纂录》《十六国春秋钞》和《崇文总目》所著录的《十六国春秋略》,且不论是否为同书异名,但它们都没有流传至明末,可能到南宋时已经散佚。南宋之后,至明抄本出现前,《十六国春秋略》不见流传,冯舒所疑“原书所存”当不大可能。

2 明抄本抄自《太平御览》之证据

对比明抄本《十六国春秋略》和《太平御览·偏霸部》的内容,可知明抄本显然是从《偏霸部》中抄出。明抄本和《偏霸部》之间的差异,多是由抄写者的抄写之误造成的。

认为明抄本抄自《太平御览·偏霸部》,主要证据有以下三点。

首先,《偏霸部》许多错误,明抄本与其同误。如《偏霸部·苻坚传》载:“晋威远将军栢石帅众三万入据垫江”,[7]590《晋书·苻坚载记》作“威远将军桓石虔率众三万据垫江”,[8]2897《苻坚载记》中“桓石虔”是正确的。中华书局影印的今本《太平御览》源于南宋刻本,②中华书局本《太平御览》(1960年版)据《四部丛刊三编》缩印。《四部丛刊三编》据日本藏南宋蜀刻残本,配以静嘉堂文库藏南宋刊残本和喜多氏活字本(源于南宋蜀刻本)影印。南宋时应为避宋钦宗赵桓讳,缺“桓”字最后一笔,而《偏霸部·苻坚传》中“桓”字却误写为“栢”字,且漏写“虔”字。明抄本《苻坚传》也作“晋威远将军栢石帅众三万人入据垫江”,其错误与《偏霸部》完全相同。又如《偏霸部·慕容超传》载:“始(慕容)德建平元年,岁在己亥,僭号居齐,至为刘裕所灭,在己酉,凡二十一年。”[7]612南燕政权存在时间自“己亥岁”至“己酉岁”,为十一年,《偏霸部》中误写为“二十一年”,明抄本与其同误。再如《偏霸部·乞伏国仁传》:“(傉大)寒卒,子司繁立。秦始皇中,迁于度坚山。建元七年,秦将王统来伐,司繁率骑三万拒统于苑川。”[7]613《偏霸部》所记乞伏司繁迁于度坚山在“秦始皇中”,当误。秦将王统伐司繁在“建元七年”,“建元”为前秦苻坚年号,司繁迁于度坚山也应在前秦,前秦苻健有年号“皇始”,“秦始皇中”当为“秦皇始中”之误,而明抄本对此抄之不误。明抄本照抄《偏霸部》而出现与其相同的错误还很多,此不一一列举。明抄本出现诸多错误与《偏霸部》完全相同,这是抄录《偏霸部》的铁证。

其次,明抄本抄入了《偏霸部》中双行夹注的注释内容。如《偏霸部·苻坚传》所载“傍若无人,搴旗斩将”之“搴”字后有注为“音愆,又居辇切,举也”,[7]589而明抄本在“搴”字后也有此注。又如《偏霸部·赫连勃勃传》有:“十一月,勃勃还统万,统万宫殿大成。”[7]616疑今本《太平御览》中第二个“统万”为衍文,明抄本也仅有一“统万”。今本《太平御览》在第二个“统万”后有注为“统万,勃勃所都之城名也”,而明抄本在“统万”后注文与此完全相同。明抄本与《偏霸部》有相同的注释还不少,以《苻坚传》中的音注为最多,由二者相同的注文可知,明抄本是抄写了《偏霸部》。

再次,《偏霸部》在一些十六国君主传后有“《晋书》曰”的内容,明抄本或抄录“《晋书》曰”的内容,或删减“《晋书》曰”的内容。《偏霸部·慕容儁传》后有:“《晋书》曰:‘儁在位十一年。自初即位至于末年,讲论不倦,览政之暇,唯与侍臣,错综义理,凡所著述,四十余篇也。’”[7]584明抄本在《慕容儁传》最后记为:“在位十一年。自幼至于末年,讲论不倦,览政之暇,唯与侍臣,错综义理,凡所著述,四十余篇也。”可见,明抄本删去了“《晋书》曰儁”几字,“初即位”误抄为“幼”字,使文意不通,冯舒红笔批时在“幼”字旁批为“初即位”。《偏霸部·慕容暐传》后有:“《晋书》曰:‘始廆以武帝太康六年称公,至暐四世。暐在位十一年,以海西公太和五年灭,通皝凡八十五年。’”[7]585明抄本《慕容暐传》删略为:“始廆至暐四世。暐在位十一年,通皝凡八十五年。”《晋书·慕容暐载记》中作“通廆、皝凡八十五年”,[8]2858意为前燕自慕容廆称公至慕容暐时被灭,前后85年,《太平御览·偏霸部》脱“廆”字,成自慕容皝至前燕灭为85年。慕容皝即位于晋成帝咸和八年(333年),至海西公太和五年(370年)前燕灭,前后38年,《偏霸部》脱“廆”字,误。而明抄本依然作“通皝凡八十五年”,出现同样错误,应为抄写《偏霸部》所造成的。明抄本其他抄《偏霸部》中“晋书曰”的内容还有很多,兹不再列举。

我们认为:明抄本若源于《十六国春秋》的节录本,当不会有《偏霸部》中“《晋书》曰”相应记载,更不会有与《偏霸部》相同的错误出现,此可见明抄本确实抄自《偏霸部》。

3 明抄本与《太平御览》有异之原因

明抄本《十六国春秋略》抄自《太平御览·偏霸部》,二者之间的差异,主要是由于抄写者的抄写之误所造成的。其错误可分为四种,即:错抄、重抄、漏抄、颠倒抄。

明抄本错抄最严重的是把《李特传》的大段文字抄入《李雄传》中。《偏霸部·李特传》载:“拜虎等为将军,内徙者亦万余家,散居陇右诸郡及三辅、泓农,所在号为巴氐。虎子慕为东羌猎将,慕凡有五子:辅、特、庠、流、骧。特身长八尺,雄武善骑射,沉毅有大度。”[7]596明抄本《李特传》脱此文,而在《李雄传》“长生善天文,有术数,民奉之如神”一语中之“长生”后出现此段记载,从而割裂了“长生善天文”一句。明抄本《李雄传》此段内容仅有“泓”作“弘”,“慕”作“纂”,此或抄者凭己意改,或为所据版本不同所致。其他各传错抄的也不少,如《偏霸部·刘曜传》载:“六月,缮宗庙、社稷、南北郊于长安,令曰:‘盖王者之兴,必禘始祖。我皇家之先,出自夏后,居于北夷,世跨燕朔。光文以汉有天下岁久,恩德结于庶民,故立汉祖宗之庙,以怀民望。’”[7]576明抄本抄此段内容时,将“我皇家之先”的“先”字抄为“光”字,将“居于北夷”的“夷”字抄成“弗”字,将“光文”(“光文”是刘渊的谥号)之“光”字抄成“大”字。其所抄之误,使文意不通。此段还出现了漏抄和颠倒抄,“出自夏后”之“出”字脱,“以汉有天下”中“以汉”颠倒为“汉以”,其漏和颠倒均使文意有变或不通。

明抄本有把相同的文字记载抄写两次的,如《偏霸部·苻登传》有:“十月,崇为乾归所逐,奔于杨定,与崇帅众二万攻乾归,为乾归所败。”[7]592此段所记与《偏霸部》中同,明抄本把此段内容抄写了两次,但第二次抄此段内容时却把“楊定”的“楊”字抄成“陽”字,可见抄写者之不慎重。明抄本中也有提前把下文中的内容抄入上文的,如《偏霸部·慕容皝传》载:“二年七月,立子儁为世子。四年,以左司马封弈为左长史。九月,弈等以皝任重位轻,宜称燕王。”[7]583明抄本在抄此段内容时把“奕等以皝任重”首先抄在“二年七月”后,下文“奕等以皝任重位轻”照抄,此为又一种重抄之例。

相对而言,明抄本漏抄的错误远比其重抄的错误多得多,绝大部分传中都有漏抄造成的错误,有不少漏抄了10余字,而漏抄20字以上的有6处,如《刘曜传》漏抄69字、《慕容暐传》漏抄42字、《符洪传》漏抄26字、《符登传》漏抄23字、《李特传》漏抄63字、《李势传》漏抄67字。

明抄本中有许多文字与《偏霸部》相对照,可见二者文字前后颠倒,而明抄本这些基本内容或是语义、文意不通,或不合历史史事,当是明抄本抄写之误。如《偏霸部·刘元海传》有“州郡奸豪,所在蜂起”,[7]574明抄本为“州郡奸豪,蜂所在起”,语义不通。同传还有“建武曜为龙骧大将军”,[7]575明抄本为“武建曜为龙骧大将军”,“建武”是年号,误为“武建”则读不通。《偏霸部·刘聪传》载“宴于光极前殿”,[7]575《晋书·刘聪载记》亦作“宴群臣于光极前殿”,[8]2673明抄本为误“宴于光极殿前”。《偏霸部·石勒传》有“改光初二年为赵王元年”,[7]578明抄本为“改初光二年为赵王元年”,前赵刘曜有年号“光初”,明抄本误抄为“初光”。明抄本各传颠倒抄造成的错误,此不再举。

明抄本各传都有大量的因抄写造成的错误,该抄写者在抄写过程中极不认真,以致抄写错误频频出现。明抄本与《偏霸部》的许多不同多是抄写者抄写错误造成的。当然,明抄本与今本《太平御览》不同之处,可能也有抄写者凭己意而改的,而且《太平御览》在流传过程中出现了许多不同的刻本,各种不同版本的《太平御览》之间会有所差异。明抄本所抄之《太平御览》也会与今本《太平御览》有所差异,可能明抄本与今本《太平御览》有些差异是因所用《太平御览》版本不同所致。

[1](宋)郑樵.通志[M].北京:中华书局,1987.

[2](清)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

[3](宋)王尧臣.崇文总目[M].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4](清)汤球.十六国春秋纂录校本[M].丛书集成初编本.

[5](清)纪昀.钦定四库全书总目[M].北京:中华书局,1997.

[6]刘琳.明清几种《十六国春秋》之研究[J].文史,1999(1):187-196.

[7](宋)李昉.太平御览[M].北京:中华书局,1960.

[8](唐)房玄龄.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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