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 家

傅立人

（锦州市太和区三中，辽宁 锦州121000）

我年轻的时候，一心想读大学，可是命运跟我开的玩笑不小，把我开除在校园以外，毫无办法，我只好找来一所免费的大学——图书馆。

几十年来，养成了蹲图书馆的习惯，只要有工夫，都喜欢在那旮瘩流连。那种情景，那丝情意，那份情致，那片情绪，就像终生爱着自己心上的姑娘，执著、专一、痴诚、忠贞不渝而又一往情深……

我来这座城市的第一天，就急着去打听图书馆的地址。几十年过去了，它已荡然无存，在这座城市的河南，修起了一座现代化的建筑，又高大又漂亮，雄踞在市中心最显眼的地方。

每次上街，一定要去朝拜她一番。从某种意义上讲，图书馆是我精神和心灵的圣地，是我事实上的大学和尊敬的师长，图书馆是我最后归宿的家！

几天不回家，心里当然不舒坦，总好像有什么事不能释怀。进了图书馆，一种圣洁的感觉使我自动放慢了脚步，面对着那一本本、一排排列队而来的书籍，我像一位威严的将军一样检阅着那千军万马，情绪突然昂奋起来，形象也显得高大了。一阵生理上、心理上的快感传遍全身，使人犹如沐浴在阳光的温暖和月亮的抚慰之中，贪婪地吮吸着那种清新的氛围，看到好书时的不可言喻的妙处，立刻使人联想到幸福的涵义。喜悦与满足的感受，真是一言难尽！

我一生所有的知识和智慧，除了在人生风雨的路边拣到的，大部分是在这个温馨的家里找来的。

文革开始那年，我20岁，正是一个人长身体需要妈妈的乳汁的时光，那场革命把我的精神粮食断了。那天，外面已是一片嘈杂，不谙世事的我去图书馆借一本《中国画家辞典》，那位图书管理员不无歉意地说：对不起，这本书下架了，只有《毛泽东选集》，你就读毛主席的书吧。面对着那浩瀚如海的书架，我感到一阵困惑？难道人类几千年的知识都出了问题？难道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一个毛主席？那岂不成了一个光杆司令？

无奈，我忍耐了10年。文革后，我以45岁的年龄，考入沈阳鲁迅美术学院成人班，攻读中国画专业。当我在鲁美图书馆找到那本《中国画家辞典》时，心里升起一种无名的惆怅！40年后，当我把自己出版的画册《傅立人速写集》、长篇小说《大漠情书》捐给图书馆时，馆里发给我一个收藏证书，上面有一个鲜红的锦州市图书馆印鉴，她像我的导师一样望着我。她深刻、博大、慈祥，像大海一样，她的肯许、希望、鞭策与教诲，使我的脸上发起烧来。她像高山一样，接受了我的作品。我双手捧着她，那个大红色派斯，我的心里无比激动，她是不同凡响的，因为，这是我的毕业证书。啊，图书馆！我的大学，我尊敬的师长！

1999年，我在图书馆举办我的个人雕塑作品展览。这，是不是也算我对这个家的一次小小的回报？

但是，由于有对图书馆的过分迷恋，自然就淡泊了生活中很多应该而又必须的享受。比如百货公司、公园、影院、饭店，对于我来说就必定是他们的稀客了。这些人生不可或缺的物质需要只好压缩到最小的限度。与妻子初恋时，第一次领她上街，我一下子钻进图书馆，把她扔到一边，正合了那句风趣的俗谚：“傻老婆等蔫汉。”待我醒悟过来，她已经走得无影无踪，险些要改写我的婚恋史呢！？受到这个家的熏陶，我爱上了买书，到外地旅行或出差，人们总是习惯拍张照片以示纪念。我的纪念物很特别，那就是书，扉页上照例写上“购于某某市”。在我的书架上有购于北京的、天津的、大连的、哈尔滨的、西安的、郑州的、成都的、重庆的、武汉的、上海的、深圳的、广州的、长沙的、沈阳的、杭州的、湘潭的、南昌的、南宁的、百色的、喀什的、和田的、乌鲁木齐的、土鲁番的……如此等等,你一看便知，这里的书店留下了我虔诚而执著的足迹。这种顽固的习惯，在我一生中已保持60多年。

近年，大街上每天都在涌现一些新鲜的事物，诸如夜总会、录相厅、洗头房、桑拿浴……不一而足。

当然，社会的发展，物质的丰厚，给人们带来了享受和满足，但是我观察到，这些享受和满足的背后总是有那么一点阴暗和罪恶的味道。在这个喧嚣的世界上，只有图书馆的阳光是明媚而温馨的，她像一位慈祥的智慧老人，清高、超脱、深刻、博大、浩翰、丰富、道德而又理智……

这里没有负面，没有伪装，没有色情的诱惑，没有罪恶的渊薮。到这儿来的人，心灵将得到净化，行为要显得磊落，头脑会变得聪明，人格也变得高大。书籍是人类文明的结晶!书籍是我们文化的宗教，书籍是我们灵魂的信仰！图书馆，是我依然乐此不疲的痴情，是人类精神的教堂!图书馆，是我的天堂，是我真正的家啊！

我想用一首小诗来结束我的诉说。

我带着一片虔诚来到你的身旁，

如饥似渴地依恋在知识的殿堂。

只要走进你浩瀚而宁静的圣地，

便觉得心旷神贻，满室春光。

站在那汗牛充栋的书架下面，

周身都感到注入了新的力量。

我曾带着困惑和疑虑前来求教，

你总是赐给我一杯甘甜的乳浆。

是你驱走我的迷惘，无知和愚昧；

是你给予我光明、睿智和希望。

啊！

我的大学，我尊敬的师长！

多么想天天都来向你朝拜，

接受你智慧的洗礼，

把自己锻造成文明大厦一根不朽的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