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纳西·威廉斯剧作中潜在的同性恋主题探析
2013-01-22马予华
马予华
(中州大学外国语学院,郑州450044)
田纳西·威廉斯(1911-1983)是美国二战后最著名的剧作家之一,在近50年的创作生涯中,奉献出100多部剧作,他的很多剧作至今被奉为经典并活跃于戏剧舞台。但这位独具创作风格的戏剧大师同时又是美国历史上最具争议的剧作家,他本人作为同性恋者的复杂、“病态”生活经历,其内心在视同性恋为洪水猛兽的美国社会中所经受的恐惧、孤独和巨大的精神痛苦和考验等都曲折、隐晦地内化在他的戏剧创作中。可以说要想挖掘田纳西·威廉斯剧作的深层次思想内涵,同性恋主题是一个无法逾越、无法规避的存在,否则对其作品的理解就会耽于肤浅、甚至是误读。
一、研究背景
国外对威廉斯作品的研究始于上个世纪60年代,80年代出现繁荣态势。但密切结合威廉斯同性恋身份研究其作品中的同性恋主题的研究屈指可数。1989年约翰·克莱姆的论文《有些模糊,有些清楚——威廉斯作品中的恐同话语》发表,对威廉斯剧作中隐匿的同性恋元素进行了较为深度的探讨。迈克尔·皮勒的专著《绅士来访:田纳西·威廉斯、同性恋和20世纪中期的美国戏剧》结合美国当时的社会文化背景和剧作家本人的同性恋身份,对其作品进行了系统的研究。
国内对威廉斯作品的研究始于上个世纪80年代末,但大多数中国学者似乎不愿意触及同性恋这一敏感主题,往往选择威廉斯与南方文化、新旧文明冲突下南方女性的命运等传统、安全的角度展开研究。上个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的青年学者冲破社会谈同性恋色变的藩篱,结合剧作家的同性恋身份对隐匿在其众多剧作中同性恋这一隐晦、敏感的话题进行发掘,并由此引发了对威廉斯多部剧作的颠覆式重读。上海外国语大学的李尚宏教授在国内权威学术期刊上连续发文:《琵琶后面的真容——田纳西·威廉斯作品中的同性恋主题》、《“错觉”与“真相”——重读田纳西·威廉斯的〈玻璃动物园〉》等,对同性恋在20世纪中期的社会生活中所遭受的误解、偏见和他们不得已而采取的“壁橱式”生存状态进行了拨云见日式的解读。徐静的专著《铁背心——田纳西·威廉斯剧作困惑的男人们》聚焦威廉斯剧作中男性所遭遇的性别身份危机和心理危机,对男性角色的同性恋主题和同性恋恐惧症进行了深入探讨。
二、研究目的
本文试以威廉斯同性恋剧作家身份为出发点,紧密结合美国传统文化和主流社会意识对同性恋的排斥、限制和摧残,以及作者在半个世纪的批评话语中走过的坎坷的戏剧创作之路,对威廉斯多部剧作中隐匿在多年来读者所理解的表面剧情和舞台悲剧之下的同性恋主题进行深入发掘和系统梳理,对其作品中形形色色的同性恋角色进行生存状态、精神世界和社会宿命等角度的解析,探讨威廉斯作品中丰富而凝重的人性内涵,有利于读者更客观、严肃和深入地理解威廉斯作品的巨大的艺术内涵和张力,开拓威廉斯研究的新维度。当今世界各国都在经历社会价值观和人性价值观的剧烈变化,本文对同性恋话题的客观探索也为社会对这一特殊社会现象的研究提供一些人文主义关注。
三、汤姆——躲入壁橱中的潜在同性恋者
《玻璃动物园》是田纳西·威廉斯迈向成功的第一部作品,表面上,该剧重点是向我们讲述20世纪30年代美国经济危机背景下一个典型的南方家庭的生存危机和生存悲剧。但结合剧作家本人的同性恋身份和其生活在极其排斥同性恋的20世纪30年代的美国社会背景,我们可以尝试更深层次地发掘作者在舞台上给我们展示的是“幻觉”,正如汤姆在剧作开头的一句发人深省的开场白:“我的口袋里揣着把戏,袖子里面藏着花招。但我跟舞台上的魔术师正好相反,他们给你们展示的是貌似真实的幻觉。而我给你们的呢,正是可爱幻觉掩盖下的真实。”这句开场白也许让很多读者迷惑不解,甚至觉得这句话是多余的。《玻璃动物园》历来被视为田纳西·威廉斯最具自传性的剧本,这一点也数次得到威廉斯的认同。汤姆的姐姐劳拉的故事占了剧本三分之二的篇幅,南方淑女在工业化社会的生存悲剧也一直是传统评论家津津乐道的话题。这样说来,威廉斯的自传体现在哪里呢?剧本的“真实”又是什么呢?
近些年来,威廉斯作品的批评家们开始紧密结合其生活经历和社会身份重新解读该作品。最终发现,剧中劳拉的故事是“幻觉”,汤姆的孤独、压抑的生存状态和发现自己真实性取向之后深刻而艰难的内心斗争才是“真实”,才是值得我们深入、细致研究的方面。下面我们来解析剧中的某些细节来层层剥开“幻觉”见“真实”。
1.汤姆对电影院的过度热衷和迷恋是对其性取向的隐蔽暗示
剧中汤姆和母亲阿曼达的一段对话:
汤姆:你认为我在干什么?我眼下干的是什么——我想干的是什么,对你来说,那是无关紧要的,那压根儿没什么不同!你不认为……
阿曼达:我认为你一直在干你感到害臊的事。所以你才有这样的举动。我不相信你天天夜晚去看电影。没有人一夜接一夜去看电影。凡是头脑正常的人,谁也不像你假装的那样经常去看电影。人们不在将近半夜的时候去看电影,电影也不是在深夜两点的时候散场。
田纳西·威廉斯在其多部剧作中把电影院作为剧中同性恋角色的标志性活动场所,而且在美国当时的社会现实中,同性恋者也确实喜欢把电影院作为他们从事同性恋活动的场所。电影院幽暗、暧昧的氛围也确实比较迎合同性恋者追求隐蔽和浪漫的独特心理,电影院在同性恋群体中也是一个心照不宣的“接头”地点。阿曼达认为汤姆在做“感到害臊的事”,不是一个“头脑正常的人”,而且明确指出汤姆是“假装经常去看电影”,她已经婉转指出汤姆怪异的行为举动是让她担心、恐惧而又不愿意承认的为社会所不容的行径——同性恋。而汤姆对母亲对其内心的窥视也是充满恐慌和恼怒,最终引发了母子之间的激烈争吵。阿曼达对汤姆行为的猜测和鄙视反映了当时美国社会视同性恋为洪水猛兽的社会规则,这也正是威廉斯生活和创作的社会背景,其同性恋主题的创作渴望也必须通过隐匿、曲折的途径来释放。
2.汤姆剧终的独白是一个隐蔽同性恋者的勇敢诉求
剧终,汤姆对自己归宿的大段独白显得有些突兀和不着边际:
“我四处旅行……我或者可以停下来,但我被某一种东西驱使着。它总是在不经意间爬上我的心头,占据我的意识。在陌生的城市里,我在深夜的街头游荡,直到找到我的伙伴。
“深夜”、“游荡”、“伙伴”这些字眼几乎是同性恋者明白无误的标签,在当时谈同色变的社会环境中,同性恋者总是不得不选择生活在黑暗之中,边缘之间。汤姆最终选择了遵从自己的内心渴望,像我们的剧作家一样,开始了对真我的漂泊和找寻。
四、艾伦——隐形人的“沉默诉说”
《欲望号街车》一直被认为是布兰奇——南方旧贵族文化的代言人——在粗俗野蛮的北方工业文明的摧残下走向幻灭的悲剧。但剧中大幕开启之前早就死去的布兰奇的丈夫艾伦则成为本文关注的焦点,他是威廉斯隐匿在舞台之后的一个敏感而悲剧的角色——一个因为同性恋情被妻子发现而饮弹自尽的男同性恋者。
《欲望号街车》无疑是中国读者和观众最熟悉的威廉斯作品,但对艾伦·格雷几乎没有什么印象,他根本没有机会出现在舞台上,在剧作开始之前的很多年,他就已经死去了。这和威廉斯在很多剧作中为同性恋者安排的命运如出一辙,他们只是盘桓在舞台上空的魅影,是剧中的隐形人。但他们的人物形象往往经过剧中角色的讲述而变得逐渐丰满,逐渐立体,他们的命运和遭遇都很悲惨,结局往往是死亡。这样的一个群体是威廉斯剧作中不可忽视的隐蔽角落,因为这些隐形人一直在沉默地诉说,诉说他们孤独、尴尬、压抑的生存状态,对这一人群的关注也有助于探讨威廉斯通过隐蔽曲折的创作手段表达同性恋主题的迂回曲折的艺术创作之路。艾伦就是这群隐形人的一个典型代表,对艾伦这个角色的正确解读也是深入理解这部剧的钥匙。
1.艾伦在社会中痛苦而徒劳的伪装
艾伦作为女主角布兰奇的丈夫,尽管没能在舞台上现身,却频繁地六次出现在布兰奇和妹妹斯黛拉的谈话中。他占据着布兰奇的记忆,控制着布兰奇走向衰落的命运。通过布兰奇断续的讲述,我们知道:艾伦和一个“老朋友”保持着多年的同性恋关系,艾伦是一个南方贵族少年,有很高的社会地位和令人尊敬的社会头衔——诗人。在同性恋恐惧症社会中,他试图做一个“正常人”,但内心的同性恋渴望让他过着肉体和精神分裂的生活。威廉斯也这样描述自己:“我感觉自己彻底被社会摧毁了,他们都是正确的,而我错了。”
2.艾伦在婚姻中痛苦而无望的伪装
为了隐藏自己的同性恋身份,艾伦遵从了社会的传统性别期待——走入婚姻。她和布兰奇结婚了,可能这对布兰奇不公平,但艾伦想得到布兰奇和婚姻的庇护,婚姻和家庭是他最后的避难所。在布兰奇的描述中,艾伦是一个“完美的人,完美的丈夫”,艾伦肯定也想做一个合格的丈夫,他甚至想在布兰奇和婚姻的帮助下矫正自己的性取向,布兰奇说:“他陷入沙里,拼命地抓住了我——可我没有把他拉上来……”但婚姻这个避难所也无法给艾伦长久的伪装,布兰奇发现了他的秘密,并且在震惊和绝望之下在舞会的热闹人群中喊出了这个秘密:“我看见了!我知道了!好恶心!”。妻子的公然揭穿让艾伦坠入深渊,结束生命是他唯一的选择。20世纪中期内化于人们意识的同性恋恐惧症把同性恋者逼进了黑暗的“壁橱”,而威廉斯剧作中隐匿的的同性恋主题在很大程度上丰富了其作品主题,为其作品增添了独特之美和多维的艺术张力。
五、结语
本文结合威廉斯生活的社会文化背景和他坚持在剧作中表达其同性恋主题的创作渴望,对威廉斯两部代表剧作中的同性恋主题进行梳理、分析、发掘,捕捉深埋在戏剧作品中的隐蔽信息和隐匿的同性恋主题,尝试为威廉斯的研究提供新角度。本文打破对威廉斯剧作研究的传统模式,触及剧作中同性恋这一敏感主题,是对威廉斯众多研究角度的勇敢跨越和尝试。作者将这些同性恋角色上升到一个社会群体,放在20世纪中期排斥、压迫同性恋现象的主流社会意识中去探讨这个群体恶劣、边缘的生存状态。对这些同性恋角色进行生存状态、精神世界和社会宿命等角度的解析,探讨威廉斯作品中丰富而凝重的人性内涵,有利于读者更客观、严肃和深入地理解威廉斯作品的巨大的艺术内涵和张力,开拓威廉斯研究的新维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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