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之旅

　　奥地利作曲家舒伯特的爹可真有远见。自小他就期望儿子别从事音乐，去做个不至于挨饥受饿的老师似乎更靠谱。他说，尽管两者都穷，但如果教书让人死气沉沉地活着，那么搞音乐却会让人生气勃勃地死去。
　　然而，慈父的意愿却被高度近视、瞎得像只蝙蝠一样的儿子舒伯特吃吃发笑着拂逆。短短的艺术生命中，他拼命写出了9部交响曲、18部歌剧、22首钢琴奏鸣曲、19首弦乐四重奏、6部弥撒、多首器乐作品，以及600多首艺术歌曲。也许透支的人生不堪重负而过早凋零，“歌曲之王”31岁那年，在天使之翼的震颤下皈依上帝。
　　1827年——舒伯特去世的前一年里，他创作了此生最优秀的声乐套曲《冬之旅》（DieWintterrcise），这部由24首抒情艺术歌曲组成的大型叙事音诗，歌词取自德国著名诗人威廉·缪勒的诗作，作品讲述一位潦倒失恋的男子，在漫天风雪里的一段不归旅程。人生的无常，恰似套曲中吟唱的段段荒凉旅程，无处倾吐，无人可依。
　　第一首歌曲《晚安》，由沉寂忧伤的钢琴前奏拉开冬季旅人征途帷幕，卧雪爬冰的深夜，为情所困的男子回想情人的背弃，步履沉重。舒伯特充分运用钢琴声部伴奏音型来刻画音乐场景的冰冷动态，“永远是个陌生人，永远是个流浪汉。临行前在你的门上写晚安，你一定能够知道，我曾把你怀念。”
　　钢琴平行八度的琶音离调勾勒出第二首《风信旗》动荡场景，织锦狂乱的摇摆一如女子善变的爱情。第三首《冻泪》潸然，于半音紧随的旋律中，吟诵如鲠在喉。啜泣的动机乐思，似踉跄中酒，于第四首《凝结》、第六首《泪洪》、第七首《在河面上》汩汩相随。跳音孱弱，切分乐句，泪流成河，不舍昼夜。听，昔日的号角，迤逦时光。套曲第五首《菩提树》里的铮錝。三连音间奏，捎带来暖意几许。舒伯特本人生前曾极偏爱这首取自德国民间音乐形式特点的分节歌，山脚下、篱笆前，行行深情诗句的枝干纵横出一袭温柔天真的单三部曲式绿荫。
　　一阕《暴风雨的早晨》，重音响雷快速烘托胸中苦痛的热望，磨难、癫狂、爆裂、颓伤。《幻日》哀嚎着刺骨的绝望：“从前，我也有过三个太阳，最爱的两个已经不知去向。”以下这8首歌曲，作曲家在创作手法上屡用小调布局来渲染意境，谱出桢桢羁旅寒天的断肠曲卷：《鬼火》、《乌鸦》、《白发》、《幻境》，一唱三叹，沿路流离；《旅店》、《邮车》、《孤独》、《勇气》，词停歌歇，和声战栗……如果说恍然终止于德意志六和弦的音响幻境，是舒伯特一痕凛冽香冷的《春梦》；那么套曲中最后一首《老琴师》，旋律音调刻板平淡，似乎更像舒伯特萧瑟孤零的自身写照，晚年被性病折磨得心力交瘁的他，冷漠倦怠，失血苍白。
　　台湾诗人陈黎在《春夜听冬之旅一寄费雪狄斯考》中写道：
　　这世界老了/负载如许沉重的爱与虚无；
　　你歌声里的狮子也老了/犹然眷恋地斜倚在童年的菩提树下/不肯轻易入眠。
　　睡眠也许是好的/当走过的岁月像一层层冰雪覆盖过人间的愁苦、磨难；
　　睡眠里有花也许是好的/当孤寂的心依然在荒芜中寻找草绿。
　　春花开在冬夜/热泪僵冻于湖底/这世界教我们希望/也教我们失望；
　　我们的生命是仅有的一张薄纸/写满白霜与尘土/叹息与阴影。
　　我们在一撕即破的纸上做梦/不因其短小、单薄而减轻重量；
　　我们在擦过又擦过的梦里种树/并且在每一次难过的时候/回到它的身边。
　　春夜听冬之旅/你沙哑的歌声是梦中的梦/带着冬天与春天一同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