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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展的想象力:迈向连片特困地区贫困治理的理论创新

2012-12-26

党政研究 2012年3期
关键词:连片理论发展

吕 方

发展的想象力:迈向连片特困地区贫困治理的理论创新

吕 方

新阶段,我国扶贫开发工作的主战场转移到“连片特困地区”①“连片特困地区”指的是新时期我国绝对贫困人口的主要分布区,是新阶段扶贫开发工作的主战场。根据新颁布的《中国农村扶贫开发纲要 (2011-2020)》,这些区域包括六盘山区、秦巴山区、武陵山区、乌蒙山区、滇桂黔石漠化区、滇西边境山区、大兴安岭南麓山区、燕山-太行山区、吕梁山区、大别山区、罗霄山区等区域和已明确实施特殊政策的西藏、四川省藏区、新疆南疆三地州。。所谓“连片特困地区”不能仅就其地域范围、贫困规模、贫困程度及减贫工作难度等表面特征来理解。既往的贫困治理实践,虽然取得了宝贵的经验,但“连片特困地区”的扶贫开发事业,需要通过体认“连片特困地区”减贫与发展道路的独特性,激活“发展的想象力”,开创新型的贫困治理模式。这里所言的“发展想象力”包含着多元发展、多重视角、文化自觉三个层面的基本内涵。

连片特困地区;发展的想象力;贫困治理;多重视角;政策自觉

伴随着我国贫困治理总体形势的变化,中国的扶贫开发事业进入了新的阶段。我们可以从几个方面来理解“新阶段”的基本内涵。首先,从贫困人口的总体规模来看,经过二十余年的贫困治理实践,我国绝对贫困人口数量大幅缩减。参照国家农村扶贫标准,我国的农村绝对贫困人口的规模从2000年的9422万人,下降为2010年的2688万人,农村贫困发生率更是下降到2.8%。〔1〕然而,还应该清醒地认识到,虽然绝对贫困人口的总体规模有了大幅度的缩减,但如此重大成就的取得,得益于上世纪70年代末以来,中国农村改革的实施和中国经济发展的良好总体形势,尤其是近十余年来中国经济保持了持续的快速发展,新千年,中央政府出台的一揽子惠农政策的颁布更是为贫困治理提供了强劲支持。然而,步入新阶段,单纯的经济增长已经很难继续为贫困问题的治理提供有力的支撑,贫困治理的理论和实践模式迫切需要创新。其次,绝对贫困人口的分布特征呈现出“大分散、小集中”的趋势,新阶段,我国的绝对贫困人口主要分布在“连片特困地区”。据统计,全国14个集中连片特困地区中,农民人均纯收入2676元,仅相当于全国平均水平的一半;在全国综合排名最低的600个县中,有521个在片区内,占86.8%。〔2〕所谓 “连片特困地区”,不仅是指这些地区贫困的范围广、程度深、扶贫开发工作难度巨大,更为重要的是,随着我国经济发展的阶段性特征转换,既往的减贫模式,已经很难适应此类地区的贫困治理事业,迫切需要完成理论视角的转换。同时,“连片特困地区”多具有自然地理条件的复杂性和经济社会文化多元性并存的特征,以“发展主义”为核心的“同质化”贫困治理方案,不仅难以实现减贫的目标,反而会面临巨大的生态风险、社会风险和文化风险。最后,国家财政能力的增强为“连片特困地区”的减贫与发展,提供了良好的基础,但另一方面,此类地区的发展面临着资源、生态、文化等多方面的约束。中国扶贫经验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国家对贫困地区发展的政策性倾斜,新阶段国家财政能力大幅增强,在“连片特困地区”减贫与发展的国家投入能力也将获得相应的提升。然而,也需要看到,“连片特困地区”的贫困问题具有自身的特殊性,其减贫与发展有着自身独特的规律,此外,随着我国主体功能区划的明确,和生态治理目标的提出,此类地区的发展道路面临着诸多的现实约束。

可见,新阶段扶贫开发工作主战场的转移,提出了一系列重要的理论和政策命题。破题新阶段扶贫开发事业的关键,在于“连片特困地区”贫困治理的理论创新。鉴于此,本文聚焦于“连片特困地区”的贫困治理,从认识连片特困地区贫困问题的特殊性入手,分析既往扶贫开发模式的基本成就和局限,从新发展主义的理论视角,尝试阐述新阶段贫困治理的理论基础,进而提出“连片特困地区”贫困治理政策创新的问题。

一、迈向连片特困地区的贫困治理

无论是对于政府还是知识界而言,“连片特困地区”均属于较新的概念。目前,我们还没有看到对于“连片特困地区”概念的理论界定。这种状况,很大的原因在于“连片特困地区”自身的复杂性。从图1我们可以看出,“连片特困地区”散布于我国广大的地理版图之内,自然地理条件和经济社会发展状况均存在着较大的差异。因此,所谓“连片特困地区”主要是一个集合名词,具有较高的抽象层次,很难具体到对每一个地区特征的描述。当然,这一概念,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这些地区的某些共性问题。例如,这些地区均是贫困范围广、贫困程度深、扶贫开发工作难度巨大的区域;同时,这些地区是我国少数民族的主要聚居区,和生态高度脆弱的地区,既往的贫困治理模式,在这些地区很难奏效。

图1 连片特困地区分布图

在这些共性特征之外,深入分析就会发现,新阶段国家确定的这14个连片特困地区,在片区之间、片区内部都存在着较高的异质性。这些异质性体现在自然地理条件、经济社会发展状况、民族文化特征等众多方面。从自然地理条件来看,14个连片特困地区涵盖了我国的主要山脉地带、荒漠化地区、高原地带、喀斯特地貌地区等,这就意味着,这些地区属于贫困问题与生态脆弱高度耦合的区域,每一个片区减贫与发展所面临的生态约束、资源约束均存在着差异,同时,各片区的主要致贫原因和减贫方式也将会有很大的差别。此外,不仅在片区之间,即使是同一片区,其内在的差异性也是十分显著的。以武陵山区为例,地处湘、鄂、渝、黔四省交界地带的武陵山区,层峦叠嶂,植被、作物、牲畜的分布特征较为复杂,以往大规模、同质化的贫困治理方式在当地很难收到好的效果;同时,当地还是长江中下游重要的生态涵养区域,减贫与发展的路径选择也面临着多方面的制约。从民族文化特征来看,连片特困地区,是我国少数民族同胞的主要聚居区,因而,此类地区的减贫与发展关系到我国的边疆稳固、民族团结与社会和谐。各地独特的民族文化和丰富的地方性知识,一方面构成了贫困治理重要的文化资源,但另一方面,较为稳固的生计与文化形态,也可能构成发展的制约因素。如何完成传统文化资源的创造性转换,是新阶段贫困治理实践中需要认真应对的现实问题。从经济社会发展状况来看,连片特困地区的经济发展均处于较为低水平的阶段,虽然有丰富的资源优势,但由于基础设施条件的限制,很难转换为有效益、可持续的家庭与社区生计,此外,当地落后的社会事业发展水平也构成了脱贫致富的主要障碍之一。可见,进入扶贫开发工作的新阶段,迈向“连片特困地区”的贫困治理,有一系列的理论与现实命题需要审慎回应。

二、中国贫困治理模式的回顾与总结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扶贫开发事业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在新千年的第一个十年中,全国592个国家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人均地区生产总值从2658元增加到11170元,年均增长17%;人均地方财政一般预算收入从123元增加到559元,年均增长18.3%。农民人均纯收入从1276元增加到3273元,年均增长11%(未扣除物价因素)。到2010年底,我国农村居民的生存和温饱问题得到了基本解决。〔3〕尤其值得一提的是,2008年,中国率先实现了联合国千年发展目标关于贫困人口减半的内容,为世界反贫困事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目前,知识界广为认同,在既往二十余年的反贫困工作历程中,中国走出了一条独具特色的道路,形成了贫困治理的“中国模式”,这一模式大致包含如下几个方面的内容。

首先,独特的减贫战略。中国过去二十余年减贫战略的独特性,首要特点在于坚持通过发展经济带动贫困问题的治理。上世纪70年代末,随着农村改革的实施和农产品价格形成机制的改革,农村贫困人口大幅度减少。1980年代中期以来,中国经济步入了持续快速增长的轨道,与此同时,中国政府开始推行政府主导的有组织开发式扶贫,截至2010年底,参照农村贫困标准,我国的农村贫困人口下降到2688万,可谓成果显著。按照自由主义的经济学观念和政治实践,在经济发展的过程中,不需要给予贫困群体和地区以特殊的待遇,而是经由经济优先发展区域的消费和就业吸纳能力,即可实现贫困治理的目标。上世纪80年代,这一观念被里根政府和撒切尔政府广为采纳。我们认为,中国快速的经济成长,确实对贫困问题的治理产生了强劲的涓滴效应 (Trickle-down effect),但中国贫困治理模式有别于自由主义贫困治理学说的独特性在于,在注重经济增长的益贫效应的同时,强调政府主导式的开发式扶贫,而不完全依赖于市场要素。值得一提的是,经济发展的涓滴效应对于贫困问题的治理是有限度的,从国外的理论研究和贫困治理实践来看,当贫困人口的规模下降到总人口的百分之十以下时,经济发展的涓滴效应已经很难发挥作用,因此,在新阶段贫困治理中,国家的贫困治理能力将面临更多的挑战。

其次,强劲的政府主导。贫困治理的国家能力建设,是反贫困研究领域内近十余年兴起的一个热点。上世纪90年代,以哈佛大学为中心的“国家学派”强调国家在推动经济发展、促进社会福祉方面的重要价值。〔4〕上述视角被借用到贫困研究的领域中,尤其是在对于中国减贫经验的理论总结中,“政府主导型”被视为中国减贫道路的核心。政府主导的贫困治理,所涵盖的内容颇为广泛,不仅包括国家的财政政策、产业政策、社会保障政策;同时也包括区域的发展规划、发展战略部署、时序选择等多重要素。新千年伊始,在总结“八七扶贫攻坚”经验的基础上,中国政府推出了《中国农村扶贫开发纲要 (2001-2010年)》,凸显了国家贫困治理的责任和主导能力。具体而言,政府主导的贫困治理,不仅体现为不断加大的对欠发达地区的一般性转移支付和扶贫开发专项资金投入,同时也表现为领导扶贫开发工作的组织能力和综合协调能力。尤其是在组织和协调能力方面,逐渐形成了多部门合作的贫困治理体制,创生出各种积极力量共同推动反贫困事业发展的合力。

再次,广泛的社会参与。中国扶贫开发道路的总体构架可以概括为“三位一体”的大扶贫格局,即专项扶贫、行业扶贫与社会扶贫相结合。其中,社会扶贫的力量,对于扶贫开发事业的重要性在新世纪不断增强。社会扶贫从广义上讲,是政府专职机构扶贫工作以外,所有扶贫工作的总称,包括定点扶贫、协作扶贫、国际扶贫、社会组织扶贫等多项内容。这里面特别引人瞩目的是,随着我国社会建设不断取得成就,社会组织在扶贫开发工作中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上世纪80年代中期,已经有一些社会组织活跃于反贫困的领域中,90年代在“八七扶贫攻坚”的推动下,国内外的非政府组织开展了广泛而深入的扶贫活动,据统计,1993-2000年间,社会组织所动员的资源约合人民币500亿元,占社会扶贫资金投入总量的28%。新千年以来,各类社会组织通过直接的资源投放、经验分享、政策倡导等方式,积极推动着我国的反贫困事业发展。

最后,全面的贫困治理。关于贫困的理论研究,历经多次理论范式的更新。早期的贫困研究和贫困治理,如英国的《济贫法》仅仅是为了保护正常的经济秩序而采取的社会行政手段。之后在较长的历史时间段中,贫困更多地被界定为经济方面的匮乏,因而,贫困治理往往采取基于生计调查的、有条件的社会救助。〔5〕二战以后,贫困治理被视为发展话语的要旨之一,围绕着现代化理论与反贫困之间的关系,学界经历了漫长的讨论。上世纪70年代,贫困研究领域呈现出异常活跃的理论氛围,几种相互竞争的理论范式共同主导着对贫困问题研究,例如“脆弱性分析”、“生计资本研究”、“社会排斥研究”等。〔6〕贫困理论研究之所以呈现出如此复杂的理论脉络,恰因为贫困问题本身的复杂性。当下,无论以何种理论视角为出发点,研究者和行政官员均认为,贫困问题的成因具有多元性,从而贫困治理的手段也应该是多元的、综合的。中国政府的贫困治理也经历了从“救助式扶贫”到“开发式扶贫”的转变。这一转变起自上世纪90年代初的“八七扶贫攻坚”,在新世纪第一个十年的扶贫开发规划纲要中有明确的体现。全面的贫困治理,意指采用“开发式扶贫”的政策思路,针对贫困地区、贫困村和贫困农户的致贫因素,开展总体性治理。这一全面的贫困治理理念,较为充分地体现在“整村推进”式扶贫开发中,通过强劲的政府主导能力,整合各部门的资源,从贫困社区基础设施、公共服务体系、基层组织能力、社区文化等多方面着力,激活社区自我组织和自我发展的能力。

三、“发展的想象力”与新阶段贫困治理的理论创新

虽然中国扶贫模式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新阶段,中国贫困治理道路的基本问题发生了重大的转变,当我们理性检省既往的扶贫模式,思考其在新阶段扶贫开发中的适应性时,将会发现,既往的贫困治理方式,既存在一些值得认真总结和传承的宝贵经验,同时也存在着一些缺憾。

其一,经济中心主义贫困治理的缺憾。虽然中国政府在贫困治理方面主张从多元贫困的视角出发,总体性地理解贫困问题的内涵,在此基础上实现减贫与发展的目标。但在具体扶贫开发实践中,以发展主义为理论基础的经济中心主义依然占据着主导地位。具体表现为,在贫困治理目标的设定方面,更多强调数字层面的收入水平增加,却对贫困人口及贫困社区的可持续生计与自我发展能力缺乏敏感。在贫困治理方案的选择方面,重视通过项目选择推动产业发展,而对生态视角、社区内部二元分化、传统文化保护等关注不足。上世纪末,发展研究领域经历了一次思想革命,倡导走出经济中心的发展主义模式,而提倡新发展观,发展不仅仅意味着经济指标的提升,更为根本的目标在于发展服务于人的福祉根本改善。这包含着文化归属、家园感、生态和谐等多方面的内容。〔7〕

其二,同质化发展模式的非预期后果。所谓同质化的发展模式,指的是不同自然地理条件、资源禀赋、生态约束、文化特点及经济社会基础的区域推行的是大致相同的发展形式。既往的贫困治理实践中,往往陷入“规模化”的迷思,〔8〕片面最求产业发展的规模,而与贫困地区自身的特点结合不够。产业的规模化发展固然有自身的优势,例如能够有效降低单个农户或社区与市场进行对接的交易成本,提升产业的竞争优势。但规模化发展有赖于特定的基础,在农业发展领域,现代规模农业的基础不仅仅在于现代农业科技系统和农业化工系统的发展,更为重要的是规模化的农业生产适宜于发展基础大致相似的区域。在我国的长江中下游地区,沃野千里,近似的发展方式,不会带来太多的问题,但我国大多数的贫困地区,属于资源禀赋差异巨大、生态高度脆弱(但成因各异)、经济社会文化异质性强烈的区域,从而就导致了同质化发展模式的失灵,产生了诸多非预期的后果。在贫困治理的实践中,很多基层工作者和贫困农户都有着共同的困惑,政府往往在一段时期内大规模推广某一特定的项目,但这些项目多以失败告终。非但不能成为贫困社区和农户可持续生计的基础,反而浪费了珍贵的反贫困资源,并导致了政府公信力的贬损。更为严重的是,原有的生产体系难以恢复,生态也发生了不可逆的恶化,未来发展的基础丧失殆尽。

其三,“客体化”贫困治理思维的谬误。著名思想家沃勒斯坦在反思发展这一社会科学核心概念的时候,发出了一系列诘问: “发展是发展什么?是谁或什么实际上得到发展?谋求发展的背后是什么需求?这样的发展如何实现?前面四个问题的答案有什么政治含义?”〔9〕这一系列诘问的背后隐含着一个关键的问题,即在以往的发展规划中,采用的多是自上而下的视角,将发展的主体客体化,成为治理的对象,而不是治理的主体。在贫困治理领域中,提出同样的问题,颇具价值。贫困被视为一种需要“对象化治理”的社会问题,贫困者被看做是不具备参与贫困治理项目规划能力的。从而,自上而下的视角始终是炮制贫困治理方案的基本路径。虽则“参与式发展”的观念在新世纪之初,经一些国际NGO组织,如联合国开发计划署的引介,进入了中国贫困治理的理论研究和实践,但并未从根本上走出“客体化”贫困治理思维的陷阱。这就延续着既往政策与需求脱节的实践困扰,贫困社区和人口作为被治理者,始终未真正成为减贫与发展项目的主体,遂导致基层扶贫工作者感慨“总是我们在动,而老百姓却缺乏热情,事事仰赖政府”。

进入扶贫开发工作的新阶段,随着主战场转移到“连片特困地区”,我们的贫困治理研究迫切需要理论创新。如上文所述,“连片特困地区”的贫困问题具有自身的特殊性,与之相应,贫困治理策略也具有复杂性。本文以新发展主义为基本框架,提倡从连片特困地区自身的特点出发,以多元发展、多重视角、文化自觉三个层面探讨“发展想象力”的基本内涵。

新阶段的贫困治理将以“多元发展理论”为基础。所谓“连片特困地区”,是一个具有很高抽象层次的总体性称谓,在具体的贫困治理实践中,需要体察每一个片区自身贫困问题的特殊性,结合自身的资源禀赋和约束条件,因地制宜地选择发展道路。在发展研究领域中,存在着“一元发展理论”与“多元发展理论”的分野〔10〕,前者主张不同地区的发展只是处于不同的阶段,欠发达地区 (国家)可以通过模仿发达地区 (国家)的发展道路,最终实现现代化水平的提升。“一元发展理论”在经验层面遇到了巨大的困难,拉美国家在经历了多年的实践非但没有实现“一元发展理论”所承诺的美好愿景,反而债台高筑,陷入发展停滞、社会矛盾激增的状态。“多元发展理论”在质疑和清算“一元发展理论”的基础上,主张将空间的变量引入发展研究的领域中,认为并不存在着普世的发展模式,不同时空情景下,发展道路的选择当具有多元性。〔11〕这一观念对于“连片特困地区”的贫困治理理论创新颇具启发。“多元发展理论”强调发展的时空约束,发展的可行方案取决于对不同区域自然地理条件、历史文化特征、资源禀赋和生态约束的综合认知。“连片特困地区”不同于一般性的贫困,片区之间,甚至片区内部都具有较强的异质性,同时在资源禀赋上也具有独特性,契合当地特点的发展道路选择成为决定贫困治理成功与否的关键因素。

新阶段的贫困治理需要秉持多重理论视角。“连片特困地区”的贫困治理,是一个全新的理论和政策命题。虽然我们强调多元的发展道路,但总体而言,“连片特困地区”的共性特征还是为我们提示了一些我们需要秉持的理论视角。

首先,民族视角。14个“连片特困地区”同时也是我国少数民族的主要聚居地区。民族地区的贫困治理,需要对民族特点、民族文化、民族传统、民族资源等方面有很好的考量。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少数民族同胞在长期的生产生活实践中形成了诸多宝贵的“地方性知识”,包括生产技术、社会组织形式、文化传统等,这些地方性知识是我们认识和理解当地特点的捷径,同时也是可以创造性地应用于贫困治理实践的重要财富。

其次,生态视角。“连片特困地区”与我国的生态脆弱地区、自然灾害多发地区在空间上具有高度的“地理耦合性”。在上一个农村扶贫开发“十年规划”期间,这一问题已经引起了政府和知识界的关注,主张将扶贫开发工作与生态治理和防灾减灾工作有机地结合起来。特别是,“连片特困地区”的贫困治理的目标,需要与生态恢复和生态保护的目标相协调,“生态友好型”的贫困治理道路、“绿色减贫”的理念,无疑是我们理解“连片特困地区”减贫与发展问题的另一重要维度。

再次,特殊群体视角。关于“连片特困地区”研究的既有成果显示,很多片区存在着特异性的问题,例如地方病对于贫困社区和贫困人口的影响在一些地区成为制约贫困治理进程的重要因素。因此,唯有将贫困治理与地方病防治工作有效结合起来,方能保证更为持久的减贫效果。作为特殊群体视角的延续,贫困地区的老年贫困人口照料问题,贫困儿童就学问题,慢性病患者的就医问题,都需要在政策设计中有一个明确的回应。

最后,性别视角。随着城乡格局的变动,农村男性劳动力大量外流,使得农村劳动力女性化成为一个值得认真对待的问题,“连片特困地区”这一特点十分明显。这里所言的性别视角,并不完全等同于一般意义上的女性主义观点,而是指在承认女性社会劳动价值的同时,对贫困社区现存的劳动力性别构成格局保持足够的敏感。有学者指出,既往的贫困治理实践,更多是男性中心主义的,家庭生计的维持和发展被看做是男性的专属,虽然在一定范围内,各级妇女组织和一些国际NGO积极推动女性项目的发展,但总体而言,在减贫与发展的项目运行过程中,女性的需求并没有得到积极而有效的回应。

文化自觉是新阶段贫困治理的重要思路。上世纪90年代末,费孝通先生以一系列疑问句提出了“文化自觉”的理论命题:“我们为什么这样生活?这样生活有什么意义?这样生活会为我们带来什么结果?也就是说人类发展到现在已开始要知道我们的文化是哪里来的?怎样形成的?它的实质是什么?它将把人类带到哪里去?”〔12〕关于“文化自觉”的追问可以从贫困的角度做出这样的解读,即减贫与发展道路的选择,首要需要解决的问题是“我们从哪里来,能到和要到哪里去”。文化规定的我们的生活,包含着文化持有者对于“幸福”、“发展”、“和谐”等概念的解释体系,因此,要谈论减贫与发展,首先要对特定群体、特定文化有自知之明,对其所珍视的价值、内心的期盼有深切的认识。具体到“连片特困地区”的贫困治理,以民族地区贫困群体为中心的发展观念是何物?从文化多元一体的格局来看,民族地区的发展道路的选择,有着怎样的依据和潜在优势?我们认为,在迈向“连片特困地区”贫困治理的道路上,文化自觉将是“发展想象力”的重要来源。这就要求既有的贫困治理模式做出相应的调整,不是单纯的经济中心主义治理、对象化治理和同质化发展,而是建立在对“连片特困地区”经济特点、社会构造、文化心理等方面综合认知的基础上,把握此类地区贫困治理在更为宏观的社会发展语境中的位置,寻找具有文化生命力的治理方式。

四、从“理论创新”到“政策自觉”

在二十余年的贫困治理实践中,中国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中国减贫经验更是广受赞誉。但需要保持理性的是,迈向“连片特困地区”的贫困治理,将迎来诸多崭新的理论命题。这些理论命题源自“连片特困地区”自身的特殊性。对这种特殊性的理解,需要走出单一的经济中心主义视角,而采用经济、社会、文化、生态的综合观点,具备“向上”和“向下”的两重视野。前者,“连片特困地区”的贫困治理,是我国总体发展战略的有机组分,每一个片区的减贫与发展都具有全局性的意义。后者,对各片区自然地理条件、经济社会文化特征差异性的认识,是贫困治理模式选择的根本依据。

理论视角的创新,最终需要成为贫困治理的“政策自觉”,才有望真正收到实在的效果。这就要求在新阶段的扶贫开发政策设计过程中,对于民族视角、生态视角、特殊群体视角、性别视角等具有一定的敏感性。使得政策过程真正体现民族贫困地区社区与农户的主体性,真正与其需求建立有效的对接。

〔1〕国务院扶贫办.《中国农村扶贫开发纲要 (2001-2010年)》实施效果的评估报告 (2011-2020年扶贫开发纲要起草工作启动会参考材料)〔R〕.2009.17.

〔2〕范小建.集中连片特困地区成为主攻区〔N〕.人民日报,2011-12-07.

〔3〕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中国农村扶贫开发的新进展 (白皮书)〔Z〕.2011-11-26.

〔4〕彼得·埃文斯,迪特里希·鲁施迈耶,西达·斯考克波.找回国家〔M〕.上海:三联书店,2004.

〔5〕李迎生,乜琪.社会政策与反贫困:国际经验与中国实践〔J〕.教学与研究,2009,(6).

〔6〕唐丽霞,李小云,左停.社会排斥、脆弱性和可持续生计:贫困的三种分析框架及比较〔J〕.贵州社会科学,2010,12.

〔7〕吕方.“新发展主义”作为发展社会学的新议题〔J〕.社会科学战线,2010,(2).

〔8〕斯科特.国家的视角:那些试图改善人类状况的项目是如何失败的〔M〕.北京:社科文献出版社,2011.

〔9〕许宝强.前言:发展、知识、权力〔A〕.旺晖,许宝强.发展的幻象〔C〕.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

〔10〕艾森斯塔德.反思现代性〔M〕.上海:三联书店,2006.

〔11〕田毅鹏.东亚“新发展主义”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

〔12〕费孝通.反思·对话·文化自觉〔J〕.北京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1997,(3).

D632.1

A

1008-9187-(2012)03-0112-06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新时期中国社会管理的组织基础研究”(09BSH052);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项目“整村推进政策在特殊类型贫困地区实践绩效评估及其政策建议——基于恩施与凉山的实证研究”(20100480918);中央高校自主科研课题“灾害风险管理与减贫理论方法研究”(CCNU11C2008)

吕方,华中师范大学社会发展与社会政策研究中心讲师,博士,湖北 武汉430079。

朱凤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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