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买车记（2011）

美国买车记（2011）

民间语文资料：记录059号

每次遇到阔气的朋友谈起他的车，我总说我也有车，而且只花了大洋一百三十八，众人皆笑，这证明了这世道人们压根不把自行车当作车。

但是在上海，买车养车，花费不菲。基于我家的经济现实，我向夫人申请购买一辆QQ车，被她断然否决，因为可能还不及上海车的牌照费贵。当然我倒也不是诚心想买，只是这个车名我觉得好玩，觉得不变着法子提一下这个车名，好像很对不住命名者。

去年早些时候，我就告诉一位北美的朋友张比尔，俺要来新大陆白相白相，他的头一条建议就是让我把车先学好。我因此就遵命到某驾校去学车了，但是这个过程并不美妙，说来一把辛酸泪，姑且略过不提，只提结果。结果是花了四五千的银两，却从未有机会驾车上过大路。而且再等上四分之一炷香的时间原本可以拿到驾照，可其时我已经坐在太平洋上空的飞行器上了。

且说到得这边，发现其实是住在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乡村里，要买任何日用品或水果蔬菜，得要长途跋涉。虽然无论是杜克大学国际屋还是基督教杜克团契，每周都组织一次购物之旅，但常常有远水解不了近渴的燃眉之急。所以买车开车，好像就在所难免了。当初临行前，张生兄特地到小洋房为我壮行，他苦口婆心劝导我说，不必买车，因为美国高速道路上行车速度快，不安全。但我有一些冥顽不化，表面上，我以他本人就买了车为例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骨子里，我是心疼我花费了5000元，那都是人民的币啊。既然在国内学了车，不在美国语境下实践一回，岂不是亏大了？现在现实状况给我提供了充足的理由。这边公交系统极不发达，没车你哪儿也去不了，只能仰人鼻息。我想我到美利坚要图谋学术上的大跃进，恐怕一年时间是不现实的，但是体验这边的生活，一年也就够了，但是，居其国，出无车，可乎？

主意已定，就开始打听怎么启动这个美国的学车工程。此间消息灵通人士告诉我，要读这里的驾校，你要到本省省城罗利市去报名，每小时50-70美元。但一般人们学车，都是业余人士来充任免费教练。由于学车对车子损耗甚大，没人会愿意借车给你练车，所以务须首先自购汽车；但要自购汽车，你必须要出具学车许可证（learner permit），但你要获得许可证，你必须要参加机动车管理处（D ivision ofMotor Vehicle）的考试；但你要获得考试通过，你必须先要阅读并牢记驾驶手册。所以，我就到国际屋花一美元借阅了一本手册，才读到一半六十余页的时候，有两位刚刚拿到驾照的小姑娘，以兴高采烈的心情打电话表示愿意送我去D MV参加考试。我想，这边不需要交补考费，虽然心里没底，但是撞撞大运吧。

许可证考试有两种，其一是视力考试，其二是电脑选择题。视力考试又分为两类，其一是让我辨认一些比较小的英文字母，其二是让我指出一些图标的意义。我的考官是一个温和的中年白人。我记不清楚我总共答对了几道，因为他不断地告诉我正确答案。我以为彻底玩完的时候，他说行了，你可以参加电脑考试了。原来他在故意放水。中国的考试我感觉是怕你过，每考失败一次就需要交补考费，考试也极其困难，以至于我常常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疑心他们的办公经费不够花销。但是美国的考试非常简单，我感觉是怕你不过。但话说回来，这里的电脑考试是没法放水的，不过可以要求他给我中文试题。很幸运，25道题目中，我竟然只猜错了两道题，浪费了继续错四道题的机会。吊诡的是，几天以后一位来自吉林大学的刘教授告诉我，她这位在国内已经有7年驾龄的资深驾驶员，竟然没有通过这个考试。这样，花了15美元，我已经拿到了许可证，附带说一句，这个证件具有身份证的法律效力。跟鬼子挥挥护照，这是很土的，但是办宾馆住宿登记的时候，掏出驾照一丢，那是很酷的，尤其是他不知道你是哪国人。

接下来就是买车了。如何买车呢？我就请教广西陈教授。在这里，我差不多跟陈教授互动最多，他的英文名叫乔治陈。乔治陈是行家，他深刻指出，在美国，拒买日货的爱国主义是不切实际的。美国佬做事比较马虎，大部分美国车，跑到10万英里各种问题就出来了，但是小日本做事精细，所以日本车大部分跑到15万英里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这样，我们就上网专看日本车的广告。如何了解车子的市场价呢？有一个网站www.kbb.com（Kelley Blue Book），会根据三大因素即年份、牌子、里程数，给出excellent、good 和 fair这三个等级很具体的标准价格。

我在乔治陈的授意之下，给那些符合我们标准的广告逐一发信，但是令人沮丧的是，没有一个人愿意搭理我，除了一个令人极为惊喜的例外。一位女士写信给我，告诉我她现在出卖一辆2004年的丰田车，跑了9万余英里，她要价仅区区2990美元。我上KBB一查，这辆车根据good的标准，应该在7000美元上下。请人帮我上网查此车的过往历史，也并无事故发生。为什么价格相差这么大呢？对方来信解释说，之所以如此便宜，是因为她人在英国，正在闹离婚，希望这一切赶快结束。车子现在休斯敦，可以邮寄到我住处，如果看了不合适，可以寄回，而不需支付任何费用。言辞之拳拳恳切，让我发现在一个发达资本主义的后现代社会，原来到处是都是好运啊。乔治陈很替我高兴，认为斯人也有斯福，天上专门为我掉馅饼了，因为一切因素都对我有利，建议我立即动手。我有些磨磨蹭蹭不爽利，问是否其中有诈？他说怕啥？我本来就是银行的，什么骗子没见过？我们不去诈她就算不错了。反正不见兔子不撒鹰，车没转到手，不付钱就得了。但是，我的室友认为这车子有问题，而基督教杜克团契的两位朋友急电让我立即刹停，认为这是一起典型的诈骗，骗子都声称自己在国外，由于某种原因急于以最低价格脱手，并让我们参考尼日利亚骗局。但是网上查了一下尼日利亚骗局，好像说的是另一回事，不过，究竟是目前没有走到尼日利亚骗局的一些核心步骤呢，或者又产生了新的塞拉利昂骗局，还是确实天上的馅饼砸我头了，我到现在也没整明白。最后，跟乔治陈讨论的结果是，美国的法律我们不熟悉，对我们来说意味着跟陌生人说话到处是陷阱，还是谨慎为妙。

现在，终点又回到了起点了。我的室友说，买车没有那么容易的，你才一天就以为车子这么快就能到手了？你没车可载你去看车，所以你还要央求人家把车开到你家门口，卖车人有几个愿意呢？再说了，好车人人都想要，等你也去联系人家的时候，就总会发现早有蜻蜓立上头了。一般看车看这么两三个月才能选中自己合适的，是非常正常的。我听了觉得大有道理，但费尽千辛万苦，百日之后才能买上车，却只能用上半年多的时间，我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心下难免有一些怅然若失。

但是乔治陈安慰我说，我们可以到D ealer（就是中介）那儿去看看瞧。他以前的室友就是在那儿淘到车的，那儿价格大概比市场价贵上一千左右，不过做过一些修缮油漆的工作，车子看上去光鲜耀眼，而且大体上有三个月的保修期，倒也不失为一个选择。乔治陈在这里是鼎鼎大名的大教练，桃李满杜克。以他的面子，借了他刚刚满师的学徒（就是载我去D MV的那两个小姑娘）一辆车，伙同刚才提到过的刘教授，就开始我们的淘车之旅。我们先直奔丰田专卖店，结果那边最便宜的车，也要达到7000美元之巨，显然超出了我们的预算。乔治陈便说，这些店都是店大欺客，我们不如找小店为是。于是就找一家车子停得少店面稀松平常的D ealer，果然价格低一些，但是价格在刘教授的承受范围之内，也就是全都超过了4500，而我再怎么咬紧牙关，也不能超过3500元，否则食粥之日近矣。乔治陈于是就陪同刘教授进入经理室跟那商人开始讨价还价，我就在外面无所事事地顺着那些整容后的各种车列踱步。猛可地看见了一辆99年的尼桑车，觉得颇中下怀，然后去看看标价却是5500，暗想好像比市场价高出不止一千五百元。且说我正舒头探脑觑得亲切，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像冰一样冷的声音：“太贵了！”回头看时，发现站立着一位带着墨镜剃着光头的彪形大汉，瘦削而健壮。他纹丝不动，黑黝黝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我暗想，那尼日利亚骗局没有验明正身，终不成老天爷变个法子要再来重演一回？正胡思乱想，耳中又听到那黑胖继续说到：“中国人？都是同胞。我这里就有一辆一模一样的尼桑车，我只卖3000元。”随即又指指身后，说：我买新车了，英国的美洲豹，值好几万，这尼桑就便宜卖给你好了。我转眼一看，我的天，是一辆崭新的超长豪华轿车，一尘不染，在蓝天白云下放出金灿灿的光，一下子使得周边那些车黯然失色。我问他尼桑车在哪里，他让我去他工作的地点即一个大型商场那里去看车。那壁厢乔治陈们谈判未果，于是我把这个突发事件跟他们做了说明。看得出来他们跟我一样满腹狐疑，但是都同意不妨去看一看。

老朱后来买了车吗？就是这辆车吗？请先走开，等我大雾山旅游归来后再回来，到时您会知道事情的原委的。

却说那天老朱上了那精壮汉子的美洲豹，去看他说的尼桑车。攀谈起来，原来他和阿Q所向往的倒是一个姓：赵。并且碰巧的是，他竟然是阿拉上海拧。为显示自己是他的伪老乡，我卯（铆）足了劲拽了几句上海话，他当然一下子识破我其实是阿乡。不过在此地，我们都是阿乡了。他毫不隐瞒地告诉我，他早些时候是以帮厨的身份来这里的，后来签证期已经失效，所以他现在实际上没有合法身份。这可能带来了一些麻烦，比如他的车子在理论上就是别人的，所以车子如果过户给我，还要让那个名义上的车主专门写一个证明，说自己生病在家，兹委托某某来出售此车。不过，密斯特赵豪迈地说，这无所谓！我开车多年，警察从来没找过我的麻烦。在美国的日脚勿要过得太好啊！比如这车子，在上海，悍不郎当，网上看到的也就只有两辆，185万啊，我要是在上海，哪能买得起？这车子八缸，耗油老节棍的，无所谓！买得起，就用得起！什么都靠不住，只有侬的钞票是真的。听毕这番铿锵有力的声音，对这位在异国他乡发迹了的同胞以及有些勉强的同乡，我当然立马敬服。我问他在何处发财，他说在一个mall里，我小心翼翼地问，莫非侬是这商厦的老板？他淡定地说不是，我是做马杀鸡的。马杀鸡？！我的想象力实在不够用了，不曾料到在一个商厦的大厅里做做简单的按摩竟然也能发财。马杀鸡贴上阴阳八极之类东方神秘主义的符号标签，每分钟的倒腾能换来一美元的报酬。我以前在书上读到过有关文化炼金术的论述，但是我发现人家才真正的是实践先于理念。

车子停靠在商厦旁的停车场内，后座玻璃上贴着：3，500刀出卖此车。乔治陈到高速公路上试了一下车子的性能，没挑出什么机械方面的毛病。旁边那位心理价位在4，000以上的刘教授对这辆车也颇为欣赏。赵先生不失时机地说，我家还有一辆2004年的马自达，才跑了70，000 多英里，4500 卖给你，如何？众人听了都喜形于色，跃跃欲试。于是他带我们到他租住的豪宅去看马自达。我们先参观了他的房间，发现里面拾掇得和五星级宾馆相差不大，一丝不苟，一尘不染。豪宅因为不在市中心，租金其实不高，跟我们的公寓也相差无几。不过刷卡方得进入小区，比较安全。那辆尼桑车前后均有蹭迹，虽说不上鼻青眼肿，但确实颇有些老牛破车的光景，但这辆马自达看上去像新嫁娘的笑脸那样光彩照人，整个一个感觉就是神清气爽。可惜刘教授试开之后，感觉不是很好，甚至表示宁可选择尼桑车。谁知赵先生竟有某种释然的意思，他指出其实这车不如尼桑车合算。而且他也不大情愿卖掉。卖掉的钱也不归他。而且一旦卖掉了，他夫人无车可驾，只好乘他的车了。我们听着就觉得有一些讶异。赵先生快言快语，说他夫人不是原配。乔治陈很想顺着打听他们是否属于“战地夫妻”，但一直隐忍着没有发问。赵先生接着很豪爽地对我说，这车子再便宜两百块卖给你算了。我一听暗想，好个老朱你运气来了！什么叫三阳开泰四季发财五福临门六六大顺？那不就是说的此时此刻的我吗？为了赶紧落实政策，我马上趁热打铁地问他：2800是拿支票给你，还是必须现金？他说，什么 2800，3500减去 200还该有3300啊。这个回答其实倒也不太出我意料之外，我晓得我们对他车子表现出来毫不掩饰的满意，已经让他处在一个有利的谈判位置上了。同时又有一些赵Q地想，他突然加码，不过是为了不肯在3000这个数字上降下来，事情还是合乎情理的，看来这回不是尼日利亚骗局了。

留下电话之后，我们就打道回府了。上网查了一下KBB，发现这车子的市场价在3600左右。乔治陈认为，3000还是值的，建议我当断则断。次日早上大约十点，我们又杀回商厦，只见两把按摩椅虚席以待，宾主俱未就位。于是就把电话打过去，赵师傅（我一直这样称呼他）原来还在酣眠，尚未升帐。一小时后这对夫妻到了，我们就到其实碰巧就设在商厦中的D MV去办理过户手续。办事人员告诉我，要想买车，赵师傅这边是没有问题的，反倒是我这边有麻烦，我必须先买保险。我这就有一些傻眼。乔治陈说莫慌莫慌，我们可以先做年检，因为这车是从亚拉巴马州开来的，那个州的法律据称总共只须检查一次，但是北卡却是每年不参加检测就不给上路。检修汽车的厂子就在停车场对面。车子开过去，工人向我讨要注册号。我重新排队折回去询问D MV的办事人员，他们说这车子换成你的也就是北卡的，才谈得上有注册号。所以又回到起点，继续重新寻找保险公司。乔治陈说莫慌莫慌，好像这附近就有一家保险公司。于是我们就在这附近乱转，但是没有转出什么名堂来，于是看到一位黑人妇女，马上拦路打听。她翻出钱包，找给我们一张名片，让我们去按图索骥。我们驱车差不多半小时才找到这家保险公司。客服人员笑容可掬，保证以最低的价格最好的服务奉献给我们。经过一番询问和算计，她说最低大概也要一千两百多美元。我一听头皮发麻，这车子也才3000，保险费竟然这么高！乔治陈说莫慌莫慌，我们上网找便宜的搞定。看来我对乔治陈的崇拜是有道理的，花了两个小时，工夫不负苦心人，在他的现场指导下，我总算找到了一家只需268美元的半年保险服务，网上就可以完成交费手续。我们又到学校打印好了收据，就三顾D MV了。这回很顺利，我拿到了注册号，虽然T itle随后两周内给我寄来，这车子的所有权从现在开始就正式归老朱了。赵师傅情绪不错，很友好地送了一只包给我，并帮助我们把车开回去了。

站在我的爱车旁边，车前车后车左车右，观之不足，赏之不尽。不知怎的，脑中突然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看官，估计您一定在笑骂老朱：小样！不就一辆破车吗？值得乐成这样？但其实这快活的感觉维持的时间还没有汉人常说的朝露停留得那么久。因为我尽管在法律形式上已经占有了它，但是我的驾驶技术还不足以让我在实质上占有它。想到不知什么时候我才能不再为它所玩而能玩它，我就有一些心中发虚。更何况再过10个月，我这个形式的主人也做不成了，要易位让贤了。好了，各位，短文读完了，现在出一道预测题，未来我将以何种价格出售此车？请根据passage任选A B C D 其中之一：A，4500美元；B，4000 美元；C，3500 美元；D，3000美元。

资料写作者：朱国华，学者，现居上海。以上资料由作者本人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