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利益博弈与少数民族文化开发保护*——以G省P乡为例

2012-12-22王义飞

广西民族研究 2012年3期
关键词:仡佬族少数民族民族

王义飞

一、问题的提出

民族文化的传承与保护,越来越成为近年来少数民族地区经济社会发展的热点话题。原本处于边缘化、非主流的少数民族文化,随着旅游经济的发展,而逐渐升温,面对这一“流行趋势”,以西部地区为主的民族文化资源丰富的地方出台了各项举措,挖掘当地的民族文化资源,宣传、打造当地文化热点和经济增长点。对此,学者们纷纷予以研究和回应。现有研究中,有学者分析了少数民族传统文化发展的现状[1],有人提出在开发保护过程中应以政府主导,并采取赏罚分明的奖惩机制等是民族社区走出旅游发展困境的有效措施[2],从社区赋权的角度[3],从权利的角度提出“文化权”概念的主张[4]等等。在利益主体更加多元化的今天,某一群体难以通盘考虑并维护社区的眼前及长远利益,因而群体之间的博弈过程日渐显现。本文通过对西部G省P乡打造民族文化旅游过程的考察,关注在这一过程中不同相关利益群体的表现和行为,当地少数民族群众的文化主体性塑造及文化保护面临的困境,如何对待当地民族文化未来的发展等问题。

二、调查相关背景

P乡是1949年以后中国成立最早的仡佬族乡,地处G省Z县西北边缘地区。距县城约65公里,地处大娄山山脉西部,平均海拔1080米,自然条件较差,农业生产条件较为恶劣。截止2008年,全乡辖6个行政村148个村民组5015户总人口20319人。少数民族人口4100人,其中仡佬族3486人,苗族338人,彝族146人,其它少数民族 (婚进)130人。土地总面积140多平方公里,耕地面积47283.15亩。其中田8032.5亩,土39250.65亩,共划定基本农田保护地块517块,保护面积34894.5亩,保护率84.98%。国有土地1605亩,集体土地217417.4亩①来源于P乡统计资料。。

作为P乡的主体民族,仡佬族文化传承现状是复杂的,主要表现在硬件和软件两个方面。硬件方面主要有:1.仡佬族祠堂:早在明朝末期,P乡的“山、罗、平、苟、唐、李”六姓仡佬族建立了宗祠——吉安寺。清代平姓为首富,把平姓“金身”塑进宗祠,同时为川祖、黑神、药王塑了神像。辛亥革命后,改办为国民学校。如今能见到的宗祠为两层的木质建筑,因久未修缮,从外观上看已经三面透风,沙土地上杂草丛生,显得荒凉和破败不堪。2.“中华仡佬文化博览园”:该园于2005年底开始规划,2006年初由贵州大学区域经济发展中心和湖南千府规划公司编写出总体规划,2007年7月原市委书记到田坝组调研后,责成Z市建筑设计院做出具体规划。2008年初,Z县成立中华仡佬文化博览园建设领导小组,具体负责博览园的建设工作。博览园主园区规划在红心村田坝组,规划范围2平方公里,规划投资1.27亿元人民币。3.红色文化资源:1935年3月,中国工农红军在P乡活动了一个多星期。其后三渡赤水、四渡赤水时,又几次进驻,故留下了不少红色文化遗迹,如左右对称、组成狗形的“国民匪党”字样的红军标语,“红军洞”遗迹等。4.仡佬族传统民居:传统上以木制干栏式建筑为主,但随着现代化的洗礼,当地街上已非常鲜见木结构房屋。即使在村寨,所能见到的木质房屋也不多,干栏式木板楼就更少。

文化软件方面主要以语言为例予以说明。P乡的仡佬族主要分为青仡佬和红仡佬 (解放前还有白仡佬,后已同化),语言也相应地分为青仡佬语和红仡佬语,由于两个支系几乎没有来往,其语言也无法沟通。如今在P乡,会说仡佬语的人已寥寥无几,多数仡佬族人已通用汉语。对学习本民族语言的态度,他们也不太热心,只会简单常用的几个字词或短语,无法进行日常生活的交流。面对这种现状,P乡一方面重拾并发扬仡佬语,乡政府文化站和促进会花了较大力气进行字词、短语的整理,并整理成册,同时,政府安排了专门的资金和人员对博览园所在地盘龙寨的居民进行仡佬语言培训,规定上课及考试要求,还要求在乡民族中学对学生进行仡佬语的教学工作,引导学生熟悉并适当掌握仡佬语。另一方面,却又不得不面对民族语言逐渐消逝的现实,语言使用已经呈现出青黄不接、后继乏人的状况,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个语言“有心人”。

三、民族文化开发中各大利益主体关系

在民族文化开发的过程中,有诸多的行动主体参与其中,涉及到政府、社会团体以及民众等各群体以及他们之间的相互关系。少数民族文化作为共同利益的交汇点,为各个行动者之间博弈关系提供了一个展示平台。

(一)官方机构:项目化竞争

1.各县之间

位于G省北部的W、D等县都拥有较为丰富的仡佬族文化资源。W县树立和宣传希望品牌形象,提出了“到仡佬源头,访千年古寨,结九天福缘,读万古丹砂”的口号,不遗余力地打造民族文化。其中又以“龙潭仡佬族文化村”为代表,吸引着国内外大量观光游客。与此同时,D县也正抓住G省少数民族十大推进计划实施之机,努力争取项目和资金,助推“竹王故里、真安古镇”、“竹王广场”、“仡佬民族文化街”等文化工程及住宿、交通等配套设施的打造工作,同时大力推出民族文化旅游项目,发展仡佬族文化。Z县提出成立仡佬文化研究会,抢救、发掘、整理和提炼本县的仡佬文化;保持仡佬族村寨建筑、风俗等方面的民族风格;将仡佬文化和旅游产业等紧密结合,赋予仡佬文化以强大的生命活力,促进经济和社会的发展进步。由此可见,各县都非常重视仡佬族文化开发,都在积极地规划与投入,期望打响仡佬族文化观光、旅游这块“金字招牌”。为此,各县之间纷纷在争项目、资金上展开了激烈竞争,想在民族文化这块“蛋糕”上获取自己所需的部分。

2.县乡之间

Z县对其辖下的P乡文化资源的认识经历了一个从自由发展到逐步重视的过程。作为行政上级,该县的主要领导到W、D等县调研考察时,对它们文化开发的项目式运作方法感叹和羡慕的同时,也对本县仡佬族乡在打造民族文化上动静不大而感到不满。对P乡政府来说,它们既缺钱,又缺人,难以实现有力的开发。Z县政府意识到这一点后,决定从2010年起连续三年,每年拨出约100万元经费,支持乡里进行文化打造和宣传;借调乡文化站工作人员到县民委工作,并抽调县文化局、档案局等部门的工作人员协同配合,编纂书籍、策划文化复兴项目,打造本县的这一文化“亮点”。

(二)社会团体:民族文化政治化

P乡仡佬文化传承促进会 (以下简称“促进会”)是经县民政局注册的民间社团,下设会长、副会长、理事等职位。从成员背景上看,有乡村干部、退休教师等。主要负责人王会长和罗副会长之前都是乡民族中学的教师,退休之后,热心于仡佬文化的传承和发扬工作,和乡里的其他一些政界、知识界人士共同成立了这个协会。可将他们看成是乡里的文化界精英。据罗副会长介绍,促进会的工作正如其名字所展示的那样,是协助乡政府、乡文化站做一些资料搜集和整理工作,共同促进仡佬族文化的传扬。其宗旨是:推动民族文化科学发展,共享仡佬文化辉煌与荣耀,树立仡佬族在国际人权斗争中的良好形象。

之所以要将“国际人权斗争”写入促进会宗旨,焦点就在于发现“仡佬文字”一事。一直以来,官方县志的记载以及学者的研究都明确表示仡佬族没有文字,很早就使用汉字[5][6][7]。不过,最近情况发生了变化。先是2008年9月在G省北部一位仡佬族李姓人家家中发现了用“仡佬文”所著的《九天大濮史录》,而后2009年1月又在某仡佬族聚居区发现了《濮祖经》。根据已有“奇书”的照片来看,《九天大濮史录》属于“汉文—仡佬文”对照本,而《濮祖经》则是“仡佬文”版,据一些媒体报道,依据先前发现的对照本,G省仡佬学会已对该书全部识读,而这本2万多字的书中,主要是对仡佬先民的农耕、制茶、酿酒等历史作了记载[8]。这两本书对促进会来说非常重要,因为直接证明了仡佬族有自己的文字。

在这件事情上持肯定赞同意见的人,促进会表示欢迎,而持怀疑反对意见的,他们则感到莫大的委屈。促进会的副会长认为:针对一些质疑的声音未经“权威部门的认定”,他认为“权威认定”只是一种政治形式,一切都由上面说了算,底下的声音是弱小的或几乎无声,这是对于历史上经受了重重磨难的仡佬族的新的不公正。他还列举了几个中世纪欧洲科学界的例子,借以表达“真理”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而少数人则会为他们对真理的坚持而付出代价,到头来结果证明“少数人”是对的。对于“仡佬族文字”的证据,他认为还没必要将实物拿出来,理由是条件不够成熟,还说在一些老木屋的木料、石头上普遍留有仡佬文的遗迹。在促进会看来,目前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就是通过各种渠道和手段宣传仡佬“文字”的发现并将其传播开来。对于“文字”推广过程中任何可能面临的质疑或批评,促进会都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甚至打算在国际舞台上奔走呼吁,这可以从上文提到的“宗旨”中看出。同时,为了争取其合法性,则需要通过在各种场合中壮大声势,以进一步扩大此事的政治影响。

参照西方国家处理民族关系的做法,有学者指出应将“文化多元”和“政治一体”相结合,逐步把我国的少数民族“文化化”而非“政治化”[9](p164),但是为了争取支持和取得合法性,促进会一方面通过政治手段“反政治”,另一方面试图将该问题政治化,强调一直以来所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并希望得到不同机构的声援。

(三)当地民众:利益导向化

在一份“关于建好博览园”的工作汇报中,P乡政府总结了博览园建设滞后的几个原因:一是资金困难,包括乡政府和当地群众两方面;二是思想观念问题。民族自卑心理和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意识在乡村还有很大市场,许多群众对歌舞排练、语言学习等持观望态度,甚至伸手向政府要钱,否则不参与等。这种思想的存在,极大地影响了博览园的建设进程。建设资金的捉襟见肘和博览园的宏大设想形成了大的反差。

虽然政府对乡民的态度感到沮丧,但又没有更好、更实惠的办法。对于政府和“务实”的乡民来说,互惠双赢是最好的结果,但当涉及动员参与时,若无相应的资源或利益好处,动员的收效则是甚微的;另外,在改造民居、修建博览园等工作过程中,面临困难的各种负面信息反馈,也会削弱村民的积极性,因而,整个运作处于“无资源-无动员-无收益”的循环之中。目前,上级政府的拨款就成为可能的发力点,但有可能进一步加深民众对民族文化“工具理性”的认同,进一步加深“不给钱就不出力”的后果。可以看到,作为利益攸关方的当地民众,他们对于仡佬族文化开发的态度,要么是以经济利益为重,要么处于“无声”的状态。

(四)反对、质疑的声音

对于P乡高调地打造仡佬族文化,一些人士却有着不同的观点,其中包括当地政府的工作人员、促进会以及仡佬族文化研究者、爱好者。

一些政府工作人员担心“文字的发现”又是另一只“周老虎”,对此他们持审慎和怀疑态度,但也不愿多谈;而对待五彩、漂亮的仡佬族现代服饰,包括促进会负责人在内的一些人也觉得困惑,甚至提出批评。他们认为,仡佬族历来就以朴素著称,服饰的颜色本就应该单调:女子的帽子上沿着圆形冒沿有一圈吊坠,这也不符合仡佬族女性历来的打扮;男子帽子前端的竹子装饰,也不符合民族传统服饰,是一种随意构造的舞台化打扮。一些学者和研究者更多地针对“仡佬文字的发现”提出了尖锐的批评和抵制,认为从历史传承、作者、文字构型、内容、文风、受众、质地做工、文字的演变角度来看,前述两本“仡佬文”奇书都存在诸多疑点[9]。

从上述分析观之,在传承与保护过程中,P乡民族文化呈现出了“项目化、政治化和利益导向化”的“三化”倾向。目前,开发正处于初期阶段,P乡的各群体之间的张力就已显现,而随着深入开发的展开和推进,各利益群体之间的关系纠葛将会日趋复杂。其中的矛盾、冲突值得持续关注。

四、初步结论及进一步的讨论

(一)“少数民族文化主体性”塑造

在讨论少数民族文化主体性之前,有必要对“文化自觉”的概念做一个简单梳理。因为“文化自觉”的重要意义是获取“文化主体性”[11]。在费孝通看来,文化自觉则是指一定文化中的人对其文化的“自知之明”,明白其来历、形成过程、所具有的特色和发展趋向,既不是“文化回归”、“坚守传统”,也不是“全盘西化”,而是“大家根据自己不同的文化传统来进行创造”,即所谓的传统基础上的文化自我更新,以期通过知识分子的“学术反思”通达中华民族“文化自觉”的现实可能性[12]。在对本民族文化达到觉悟、自觉,也对其历史及现实定位有了新的认识之后,由此造成的两种可能走向,分别是:文化自信和文化自卑。文化自信,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对自身文化价值的充分肯定,以及对自身文化生命力的坚定信念,只有自信,才能获得坚持坚守的从容,鼓起奋发进取的勇气,焕发创新创造的活力[13]。某种文化的自信,可以说是一种自然的流露,它通过社会生活中的不同侧面向周边的其它文化散发着魅力和吸引力。在不经意间达到文化的传播及对其它文化的影响和涵化。

在P乡调查期间,笔者较为深切的体会就是当地仡佬族民众中弥漫着一股文化自卑气息。比如在走访当地村民时,经常听到他们善意的提醒,不要在仡佬族人面前过多地提“仡佬”二字,这会被他们看作是一种故意的嘲笑而引起不悦,而在过去的话,甚至可能会受皮肉之苦;而乡政府一位刚入职的年轻工作人员则告诉我,因为觉得顺口,用家乡方言发“仡佬”二字让她觉得有趣,在故意重复了数遍后,遭到了周围同事的警告。当地人在走访仡佬族村寨收集资料时,如果是外族人,则须由当地仡佬族人陪同。以文化促进会副会长为例,由于他是汉族人,在走村串寨遍搜资料的过程中,都是和身为仡佬族并掌握较多资源的会长一起去。即便如此,也不时会遇到吃闭门羹的情况;据他介绍说,当地仡佬人一般不轻易把家族里的文化资源展现给外人,认为那样做不吉利,而且如果关系或氛围不够,是不可能取得他们信任的。

仡佬族精英一方面觉得“打话”(即:说仡佬语)不好听,另一方面又积极学习汉语,其态度反映出了在与汉族等外族的交往中,仡佬族心态的微妙变化。从这个意义上说,文化自卑体现出来的,已经说明了少数民族地区人民对于本民族文化的扬弃以及他们的选择。比如仡佬族虽有自卑的心理,但有着积极融入主流文化的意识和心态。因此,少数民族在文化选择过程中是渗透了主动性理念的。但是少数民族主体性的彰显和实现更多的是表现在器物层面,文化更多的是仪式化的文化。可以看出,实际上,少数民族正在走一条“淡化族群边界,以文化为核心进行族群融合”[14](p142)的道路。因此,探讨少数民族文化主体性的塑造时,需要明确的是,文化主体性的塑造并非短期效应,主体性的获得或消逝都并非简单和容易之事。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少数民族正在经历一个器物层面上主动“去主体性”和思想文化层面“恢复主体性”这种张力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同少数民族一样,以汉文化为核心的中国文化在全球化的冲击和影响下,同样正经历着各种挑战。在各种文化基因的影响下,文化的主体性似乎越来越不明确,这给身处于“民族—国家”中的人们带来许多无奈和迷茫,不知该如何追寻属于自己民族的主体性。所以,在“地方全球化”的背景下,我们应该采取从容、淡定的态度看待民族文化的去留,把选择决定权交给身处在这一文化环境中的人们。

(二)少数民族文化的保护困境

少数民族文化受到外来文化的冲击和影响是巨大而深远的。国际上,西方的物质和思想文化正通过麦当劳、肯德基、可口可乐、好莱坞大片等方式源源不断地影响着诸如古老中国之类的“正经历从传统向现代转型”的国家,并潜移默化着这些国度的人们。自民国以降,乃有瞿秋白等人“文化侵略”的提出[15][16]。在国内,汉文化的持续性输入,少数民族逐渐被汉化,而民族传统保留得较好的地方,大都是一些较为边远封闭的小山村。在文化输出不对等的情况下,少数民族精英直面这一危机,尝试着弘扬和传承本族文化,重建本族族员的凝聚和认同。可以认为,正因为遇到了文化不适应乃至危机,才有自觉、呼吁的可能。

从目前弘扬少数民族地区民族文化的手段来看,开发与利用的一个主要方式就是旅游开发。很多地方也正扛着民族文化开发的旗号,以项目为运作手段,通过软硬件的建设,吸引国内外游客关注的目光。目前民族文化的继承和开发所遵循的模式可概括为“政府主导——资本进入——民众参与”。在运作上,其三者所占的权重是不同的,政府及开发商仍然占据主要位置。在目前资本的强势状态下,资金的参与建设成为了吸引政府行为的重要方面之一,可以把政府看作为一个有着自身目的的行动者,它也有其自身的行动逻辑和利益。一方面,科层隶属关系使基层政府需要向上争取资金;另一方面,第三方的投融资也对基层政府在一些项目的运作上起到重要作用。

遵循这一路径,民族文化的开发一旦涉及到资金 (资本)的运作,就难以走出经济利益的影子。从积极的方面来看,不可否认,少数民族文化旅游的开发,最直接且能见成效的就是其经济前景非常可观;从消极方面看,旅游开发的负面效应之一,就是将文化的内涵抽空,只留下文化的外壳。因而旅游对文化的双重性就显而易见了:它既破坏着文化,又需要文化作为它的源泉[17]。“文化资源商业化”或利润驱使型文化延续,功利化的民族文化展现,民族文化的价值也就沦落为商品经济和商业运作模式下的附庸,没有生存环境的少数民族文化,结局是可想而知的,而仅在商业运作模式下的民族文化复兴,其后果同样是可悲的。对于民族文化的未来,似乎陷入了要么任其流失消亡 (外加少数人的呼吁和抢救),要么进行商业开发,产生经济效益这一两难境地。文化根植于日常生活,根植于创造这些文化的人们内心的无条件认同,脱离了这些核心要素,文化的生机与活力都将不复存在。而一时的以商业为主导的复兴也可能只是昙花一现。

(三)进一步的讨论

1.是开发下的文化认同还是文化认同下的开发?

在讨论开发和认同之间的关系时,先有必要区分两种不同的认同模式:强制性与自愿性认同。简单说来,强制性认同中往往包含着认同主体和客体双方某种条件/利益的交换;而自愿性并不附加特定的条件,且是发自内心的,比如我们对中国人、对中华民族的认同。这两种认同的基础不一样,所导致的认同与否的结果也大相径庭。

在文化开发的过程中,有学者提出要进行文化基础的重构[18],而问题在于,重构的目的是什么,开发和重构后所导致的结果是强制性还是自愿性?在传统文化已经不再被当地人广泛认同的前提下,重构的仅仅是器物还是心理层面的。若单单为重构而重构,或以利益为基础,而并非与生产生活密切相关,其认同可能维持在较低的水平上。并且,缺失历史记忆与传承的文化认同,其结果往往是消极的,并不会让当地民众从事实和情感上予以承认。

2.政府主导抑或社区主导?

支持政府主导的观点可归纳为:①“民众短见论”:一些研究者认为,民族文化的保护应该是以政府主导为主,因为少数民族群众自身的文化品位和认知水平有限,不能一味迎合所谓民众的意愿[19];②“政府优势论”:政府在文化的组织、制度层面做出合理的安排,既发挥社会经济自身引发的“诱致性变迁”作用,同时又积极发挥政府法令引起的“强制性变迁”作用[20]。从P乡的案例中可以看出,单纯的政府主导,以经济利益的有或无为尺度,并不能充分调动人们的积极性,反而存在陷入被动的风险。不可否认,政府的各方面相关资源齐备,具有较强的统筹领导能力,但作为行动者,政府同样存在“失灵”的状态[21],或者采取“动员式”发展旅游,存在“急功近利”的情况[22]。

社区参与是旅游人类学在探讨欠发达地区旅游开发的一个概念,主要内涵是动员和鼓励当地居民参与建设并管理当地设施,支持开发当地居民的能力,鼓励他们在社区事务中发挥作用[23]。社区中有着不同的利益主体,社区参与的开发模式,为各群体之间的谈判、协商提供了一个平台。但同时,随着旅游发展的推进,社区参与成为旅游开发的主导者们所必须面对的问题,因为社区本身并不是一个整合得很好的利益主体,其利益要求多元分化[24]。从社区参与的各国实践上看,尤其是在发展中国家,“社区参与只不过是象征性的,旅游继续被开发商、政府所控制而不是社区利益所控制”,“这种参与只不过是一种对公共关系的虚饰。它仅只允许当地社区对即将实施的规划、计划、建议和发展在很小的范围内做出反应”[25]。此外,我们认为,从社区参与上升到社区主导,是提升民众权利意识和社区意识的手段之一,也是推动民族旅游可持续发展的重要社会路径。

3.精英选择还是民众选择?

可以看出,费孝通关于“文化自觉”的意见表述是把文化的传承这一使命寄托于知识分子等文化精英身上的。在他看来,文化的最直接思考者就是一个社会中的精英分子,那么我们不禁要问:是大众的文化还是精英的文化?文化是由精英还是大众创造的?或者换句话说,“文化权”到底把握在谁的手上?对于文化选择及其认同,到底是精英还是大众说了算?

一定区域内的精英和民众虽在文化上同源,但两者在思考路径的出发点上可能就有对立。当地区精英在思考本民族文化如何发展弘扬之时,大众却可能正忙于应付家长里短的家务事或者如何维持生计、改善生活。其关注点的不同使得双方对待本民族文化的意识和观念大相径庭,也使文化的认同问题更加突出。若按照一般意义上理解的“精英倡导——大众接受”模式,则不仅将双方放在了两个不平衡的位置,而且事实却又不尽如此,大众的选择和接受程度有着自身的标准,而不应简单的从本地政府和知识精英在追逐民族特色化的过程中的视角来审视底层民众的文化判断及其诉求。

在一个社会中,精英似乎具有天然的合法性和话语权。但倘若所谓的精英在具体的文化选择时出现偏差,则对文化形象的树立及宣传起到消极的作用,对本民族文化的传承也造成了打击,比如在精英倡导下的一些“伪文化”炮制;另外,在对待某些文化符号的意涵问题上,如果精英之间意见存在分歧,则会带来一定的混乱,让一些民众无从选择。因此,精英和大众的结合点唯有建立在共同的历史事实和文化认同基础之上,才能找到共有文化的契合。因此,文化的倡导在精英,精英有一定的引导和推动作用,但文化的选择权则在作为历史创造者的民众手中。

[1]王希恩.论中国少数民族传统文化现状及其走向[J].民族研究,2000(6).

[2]刘旺.民族社区旅游发展的困境:理论阐释与实证分析[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1).

[3][25]左冰、保继刚.从“社区参与”走向“社区增权”[J].旅游学刊,2008(4).

[4]张云鹏.文化权:自我认同与他者认同的向度[D].长春:吉林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5.

[5]贵州省遵义县县志编纂委员会.遵义县志[Z].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

[6]仡佬族简史编写组.仡佬族简史[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8.

[7]翁家烈.仡佬族综述[A].仡佬族百年实录[C].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8.

[8]贵州发现《濮祖经》[N].光明日报,2009-08-23.

[9][14]马戎.民族社会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10]天天向上.抵制“仡佬文字”的方法及其他[EB/OL].洪渡河论坛:http://www.hongduhe.com/,2010-03-02.

[11][12]李友梅.文化主体性及其困境[J].社会学研究,2010(4).

[13]云杉.文化自觉 文化自信 文化自强[J].红旗文稿,2010(17).

[15]陶飞亚.“文化侵略”源流考[J].文史哲,2003(5).

[16]李培森、陈书.论当前西方文化侵略及应对策略[J].重庆邮电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5).

[17]张晓.关于西江苗寨文化传承保护和旅游开发的思考[J].贵州民族研究,2007(3).

[18]明跃玲.文化重构与民族传统文化的保护[J].中央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1).

[19]杨福泉.少数民族物质与非物质文化保护与传承[J].今日民族,2008(7).

[20]沈远新.关于民族地区现代化的几个重大问题的思考[J].贵州民族研究,2000(1).

[21]李鹏、保继刚.国家名义之下的旅游资源垄断与产权困境[J].地理科学,2010(5).

[22]林龙飞、杨斌.论民族旅游发展中的民族文化失真与保护[J].贵州民族研究,2007(5).

[23]孙九霞、保继刚.从缺失到凸显:社区参与旅游发展研究脉络[J].旅游学刊,2006(7).

[24]孙九霞、保继刚.社区参与的旅游人类学研究——阳朔世外桃源案例[J].广西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1).

猜你喜欢

仡佬族少数民族民族
少数民族的传统节日
一个民族的水上行走
MINORITY REPORT
少数民族的服装
我认识的少数民族
传统回归之仡佬族“哭姊妹”婚俗研究
少数民族音乐
求真务实 民族之光
武陵山区仡佬族传统体育的流变发展研究
被民族风玩转的春夏潮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