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IAHS:农业文明传承的载体现代农业发展的基础
2012-12-20闵庆文
袁 正 闵庆文
[编者按] 席卷全球的城市化和工业化,使世界各地的农业生产和生活方式发生了历史性的变革。作为农业大国,中国社会几千年传承的农业文化遗产面临着近乎毁灭的危机,农耕文明的保护迫在眉睫。从这个意义上说,由联合国粮农组织(FAO)发起的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GIAHS)保护项目,不仅是对农业生物多样性和文化多样性的拯救之举,更是一项重新发现乡土智慧的里程碑式的文化工程。在这种背景下,推动多学科共同参与农业文化遗产研究及其保护工作,提供理论与实务交流探索的平台,也是学术期刊肩负的使命。基于此,本刊特设专栏并约请专家撰稿,以期将“农业文化遗产保护”的相关讨论引向深入。
GIAHS:农业文明传承的载体现代农业发展的基础
袁 正 闵庆文
“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GIAHS)的动态保护与适应性管理项目”是保护具有全球重要意义的农业系统项目。目前,已在全球11个国家评选出具有典型性和代表性的16个传统农业系统作为保护试点。这些GIAHS试点地是传统农业文明的缩影与代表,也是农业文明传承的重要载体。它们具有悠久的历史、多样的景观、丰富的生物与文化多样性和不同自然地理条件与社会发展条件下的较强适应性,在全球农业正面临来自气候变化、人口快速增长、生态破坏与环境污染带来的多重威胁的今天,这些传统的农业生产系统仍然较为健康地持续运作,为人类应对发展中的困境提供了可供参考的范本,从而成为现代农业发展的重要基础。通过在试点地进行的“多方参与的动态保护与可持续管理”的探索和努力,一些基本的保护理念和可操作的方法正在实践中逐步清晰。
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GIAHS);传统农业;威胁与挑战;动态保护
农业是人类社会最古老的生产部门,为人类的生存和发展提供了物质基础。自300万年前南方古猿阿法种从猿类中分离出来起,人类漫长而艰难的进化过程始终伴随着食物的获取和生产。约1万年前,西亚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流域、东亚黄河流域出现了最早的动植物驯化,农业由此起步。此后,全球各地的人类先后成就了多种多样的农业文明。这些古老的文明有的已经伴随着族群的消亡而湮灭在历史的长河,而另一些则历经万年延续至今,为我们留下了丰富的物质和智慧财富,是宝贵的文化遗产。
随着现代化的加速,全球人口激增,环境污染、生态退化、气候变化、资源枯竭、食品安全、社会公平等问题凸显,农业也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联合国粮农组织(FAO)于2002年发起“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Globally Important Agricultural Heritage System,GIAHS)的动态保护与适应性管理”可谓应运而生,其目的是建立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及其有关的景观、生物多样性、知识和文化保护体系,并在世界范围内得到认可与保护,使之成为可持续管理的基础[1]。项目的实施,再次将农业文明的财富价值提升,也对农业文化遗产的保护和发展进行了有益的探索。
按照FAO的定义,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是“农村与其所处环境长期协同进化和动态适应下所形成的独特的土地利用系统和农业景观,这种系统与景观具有丰富的生物多样性,而且可以满足当地社会经济与文化发展的需要,有利于促进区域可持续发展。”
项目之初,FAO在6个国家挑选了具有典型性和代表性的5种传统农业系统作为试点,分别是中国青田的稻鱼共生系统,菲律宾伊富高的稻作梯田系统,秘鲁安第斯高原农业系统,智利的智鲁岛屿农业系统和阿尔及利亚、突尼斯的绿洲农业系统。截止2011年底,已在全球11个国家评选出具有典型性和代表性的16个传统农业系统作为保护试点。除前述之外,还包括中国云南红河哈尼稻作梯田系统、江西万年稻作文化系统、贵州从江侗乡稻鱼鸭系统,日本能登半岛里山-里海乡村景观、佐渡岛传统稻作系统,印度藏红花文化系统,肯尼亚马赛草原游牧系统,秘鲁安第斯高原农业系统和坦桑尼亚基哈巴农林复合系统,摩洛哥绿洲农业系统。
经过10年的努力,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已经从一个项目走向了一种理念,一种基于历史、尊重自然、关乎民生的遗产保护理念。虽然,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在世界范围内仍属于新生事物,但其中蕴含的多重意义和几年试点所开展的有益探索足以引起我们对农业文明与现代农业发展更深的思考。
一、面临威胁的全球农业
17世纪兴起的航海和贸易使全球农产品和信息交换成为必然。农业内部的分工更为明确,地理和部门间的联系也更为紧密。产业革命以后,机械化的普遍推行和化肥农药的普遍使用极大地提高了农业的生产效率,减少了人力和畜力的投入。随着工业化和城市化的迅速推进,在欧洲、北美、远东地区和大洋洲的平原地区,农场式机械化种植普遍推行。杂交水稻的出现突破了野生稻自然驯化能够带来的产量极限。通过嫁接、杂交、转基因和克隆等生物技术改良的其他动植物品种也在提高产量、改善质量和降低成本等方面有其独特的优势。农业退居成为现代社会的众多生产部门之一,社会文化也转向以机械自然观和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为指导的工业文明和商业文明。与此同时,非洲、亚洲和拉丁美洲大部分地区仍然保持着传统的农业生产方式,社会发展处于较低水平。农业仍然是这些地区主要的生计来源。
然而,现代化的过程伴随着巨大的环境与社会问题。20世纪以来,全球范围内的人口激增、气候变化、环境污染与生态退化、资源枯竭、物种和文化消亡、食品安全、贸易壁垒、社会与区域间公平等问题日益凸显。而这些问题都或直接或间接冲击着农业生产和农业文化。
(一)气候变化
过去百年间,全球气温上升了0.3℃ ~0.6℃。适合作物种植的地理生态环境遭到破坏,传统种养殖品种的适应性遭受巨大挑战。一些生物的物候期被强制改变,区域生态平衡遭到破坏。20世纪,海平面上升了14.4 cm,沿海地区大量优质耕地被淹没。青藏高原冰川减少10%以上,格陵兰岛表层冰盖融化面积已达97%。世界范围内,淡水资源储备面临威胁。而极端气候的频发,不仅对农业带来直接的影响,更是威胁着整个社会文明的存在和发展。20世纪60年代持续6年的干旱导致150万人饥饿而死;1998年的洪灾淹没孟加拉国2/3的国土,1 000人死亡,3 000万人无家可归;同年中国29个省、市、自治区,上亿人口受灾,500万所房屋倒塌,2 000万公顷土地被淹;最近,台北7月以来平均气温36.54℃,连续7天高出37℃以上,创百年以来的纪录;北京61年一遇的暴雨凸显出城市基础设施建设水平的滞后性。
历史上众多文明的消亡都被认为与自然灾害有关,气候变化所引发的种种威胁对传统农业而言几乎是致命的。而气温的上升和降水分布的不均,使得全球半干旱、干旱地区、山区等生态脆弱的区域更为敏感,遭遇重大灾害后的恢复能力也将随之减弱。
无论是传统农业还是现代农业,从根本上讲都是靠天吃饭的。在一些发展中国家,为了生产足够的粮食,农业的投入有时会高于其产出,使农业成为一个经济性较差的生产部门。而人类不断的科技进步虽然弥补了地区自然条件的缺陷,增强了农业系统抵御自然灾害的能力,但也极大地提高了农业的成本。
(二)人口与农业劳动力
今天,全球人口已超过70亿。其中,亚洲人口的数量最多,非洲人口增长速度最快,欧洲最慢。人口规模已扩大到17世纪初的10倍。而此前,10倍的人口增长用了两千多年[6]。
联合国人口基金发表的《2011年世界人口状况报告》指出:在世界人口达到70亿的档口,全球都在面临着人口带来的挑战与机遇。目前,世界人口正面临老龄化、年轻人口增加、城市化和移民等人口学趋势[7]。这一人口现状首先带来的就是农业的压力。
人口规模的增大要求全世界在有限的范围内生产更多的食物。在全球范围内,表征女性生育年龄可能拥有的孩子数目的生育率指标值从20世纪50年代至今下跌了近一半,从大约6.0跌至2.5,却仍高于2.1的“更替基准线”。也就是说,全球人口规模依旧处于上升趋势。而地区间人口—经济的不平衡则使发展中国家压力倍增。在一些非洲国家,生育率仍持续偏高,目前仍维持在5.0左右。而粗放型的农业根本不能满足当地的营养和粮食需求。大量的人口处于极度贫困的状态,甚至因饥饿而濒临死亡。专家预测,到2100年,非洲人口有可能增加3倍以上,从2011年的10亿人增长至36亿[8]。这将给全球的农业造成巨大的压力。
老龄化、城市化和移民也带来了另一个问题:成年农业劳动力的流失。据中国国家统计局统计,2011年全国农民工总量达到2.5亿人,其中外出农民工(在本乡镇地域以外从业6个月以上的农村劳动力)1.6万人。而当年统计的农村人口总数为6.6亿人,外出农民工占到约24%。外出务工主要为青壮年劳动力,16~50岁的农民工占农民工总量的85.7%。再结合中国社会整体的老龄化趋势,可以说,中国农村现有实际劳动力具有年龄偏大、数量偏少的严重问题。青壮年劳动力的流失导致农田弃耕,中国农村呈现“空巢”状态,农村社会结构极不稳定。西部地区农民工增长快于东部,农民工主要流向地级以上的大中城市[8]。城市化和移民现象在发展中国家普遍存在。这一趋势也加剧了地区内城乡发展的不平衡。
(三)环境污染与食品安全
环境污染、资源短缺和生态破坏被称为是全球性的三大危机。这三者作用于农业,直接引发了食品安全问题。食品安全问题从量上而言关系地区的温饱,从质上说直接影响人类的健康。
截至2010年,我国化肥使用量达5561.7万t,单位面积使用量达457 kg/hm2[9],超过世界平均水平的两倍,超过发达国家规定的安全值上限282 kg/hm2。化肥农药被农作物吸收仅30%,70%散发于大气;渗入到土壤与江河湖泊和地下水体之中,使耕地质量进一步下降,并对居民及水生物造成生存与健康威胁。过量使用化肥和农药已到极限。占世界7%的耕地面积却使用了占世界30%的氮肥。大量的农药化肥施用造成蔬菜、水果、花卉中有毒物质的残留,在损害了人类健康的同时,还影响到发展中国家农产品市场的国际市场竞争力,对传统农业地区生计安全也造成了极大的威胁。而农村生活垃圾和人畜粪便的随意丢弃不但影响了乡村的景观,并且进一步污染了土壤和水域。
发展中国家正在经历的现状正是发达国家的过往。美国、日本、欧盟较早开始了农业面源污染的治理,理论体系和技术都较为成熟。但是在亚洲、拉丁美洲和非洲的大部分地区,由于环境意识的淡薄,教育、管理及科技水平的落后等原因,这一问题尚未明显显现或受到重视。
二、GIAHS:现存的农业文明样本
约1万年前,分布于全球各处的人类祖先们开始进行动植物驯化,以获得更为丰富的食物,农业由此起源。若将独立完成野生动植物的驯化和栽培看做是农业起源的标准,在世界范围内,大约有11个地区被认为是独立的农业起源的中心,分别分布在近东地区、中国、东南亚、热带南美、中美洲、北美东部和非洲中北部地区[2]。今天全球主要的畜牧品种和种植的150种主要作物,几乎都是这些农业起源中心驯化完成的(表1)。也正是以这些地区为中心,农业不断进步、扩散,最终形成全球农业文明的多样性。
表1 世界主要食用动植物驯化地区[2]
续表1
在中国,早在10 000年前左右的时候,就产生了原始的撂荒农业。而最早的家畜饲养至少可以推溯至7 000年以前。西亚两河流域约8 000年前已经出现了原始的刀耕火种;约6 000年前,这一地区又发展出了最早的灌溉农业。在印度,以游牧为生的雅利安人大约在5 000年前迁入恒河流域,向达罗毗荼人学习定居农业。在非洲,尼罗河的定期泛滥给两岸的土地提供了灌溉和养分。在漫长的石器时代,人类以木、石、骨器作为工具,利用居住地周围的自然条件与野生动植物创造了原始农业。
铁器的出现和应用提高了生产力的水平,农业由原始农业转向了传统农业。直到产业革命完成,农业长期占据着世界经济、文化的主导地位。全球各个地区的古老文明,都与农业的发展直接相关——城邦的出现,宗教的兴盛与技术的创新最初都是基于农业的文明衍生物。
传统农业社会是一种自给自足的封闭社会。即便在人类早期文化中贸易便普遍存在,经济文化圈也通常受到交通的限制而具有明显的地域特征。地区之间的文化、技术和信息交流主要依靠个别人以宗教、政治和探险为目的的远行。文明的进化较为独立,发展阶段也存在着巨大的差异。
农业的地理分区也在这一时期基本形成。人类为适应不同的区位条件,在有限的自然资源下获得更多的产品,创造了各种各样的农业模式。在土地肥沃,气候适宜的亚洲和美洲,种植业得到了长足的发展;而在南北回归线附近的干旱地带、高纬的北美和欧洲地区、高原和高山地带,畜牧业则成为主要的生计方式;滨海地区和内陆湖泊与大河沿岸,水产品(主要是鱼)的捕捞和养殖是农业的主要形式。
种植业的发展伴随着种植品种的改良与多样化,耕作技术的提高,以及以农耕为基础的社会组织形式和社会文化的不断进步。在东亚和东南亚,农民对土地实行精耕细作。水稻是中国南方、东南亚、朝鲜、日本等国家的主要种植作物,也是全球最重要的粮食产品之一。中国北方则发展了以黍、粟、麦等作物为主的旱作农业。深犁、细耕、间套种、轮作及农牧结合等传统农业耕作技术不仅保持了土地的肥力,降低了病虫害发生的概率,也使单位土地面积的产品种类与数量都得到了提高。为适应不同的地表景观,人们创造出梯田、区田、圃田、圩田、架田、柜田、涂田等不同形式的田制,充分利用了自然水源。在西亚和中亚,绿洲是人类主要的栖息地,也是农业的主要形式。椰枣树是西亚的代表性植物,而中亚地区主要种植小麦和棉花。多种形式的灌溉技术缓解了内陆地区的降水短缺,使水资源更为高效地得到利用。在欧洲,贫瘠的土地通过分区轮作和建立果园也带来了足以维系生计的收获。葡萄酒和橄榄油逐步走上了人们的餐桌,也开启了欧洲的农产品贸易。在中南美洲,薯类的种植历史悠久,种类繁复,是这一地区主要的粮食产品。甘蔗、橡胶、咖啡和香蕉等热带作物也得到大规模的种植。
中国首次允许进口美国大米,中国农业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教授翟留栓认为,这是受到“中美经济合作百日计划”影响,目的在于推动大国贸易之间的互利互惠。“从大背景来看,中国进入新常态之后,农产品供应不再紧张,相对来说比较丰富,进入品质追求时代;从大环境来看,国际贸易需要通过‘中国对美国开放工业品,美国对中国开放农产品’来调节。”
畜牧业和渔业在这一时期仍然主要是以粗放的自然放养和捕猎为主,技术上以良种的遴选为主。人类依靠自然生态条件,按照时令节律放养和猎捕动物。而在种植业比较发达的地区,农牧结合是农民的普遍选择;规模化的集中饲养也开始出现。水产品的人工养殖在沿海和内陆湖泊河网地区起源较早,后发展出鱼塘养殖、稻田养殖等多种模式。
伴随着农业的发展,人类对自然的认知也不断加深。作为人类最古老的产业部门,农业是人工选择的自然进化和科技的结合。今天,农业仍在全球范围内发挥着其强大的生产功能,供给着全球70亿人的温饱。但历史总是能给人类留下无限的经验与智慧。历史是记忆,是文献,是遗存,是那些已经故去的人和事。而那些在一段鲜活的历史结束后,给后人留下的有形和无形的财富(或债务),通常被我们称之为遗产。
但是农业文化遗产不同。它不是故事的遗存,而是故事的延续。农业文化遗产包含了比一般农史和农业考古更为丰富的内涵。它是农业历史的活态存在,更是一种土地利用系统、农业景观、生物多样性以及传统文化知识[4]。它具有活态性、动态性、适应性、复合性、战略性、多功能性、可持续性和濒危性等多重特征[5]。从农业起源至今的农业历史都能从农业文化遗产中找到踪迹。目前GIAHS所选取的试点,广泛分布在亚洲、非洲和南美洲各农业起源中心或其周边地区,都是农业历史最为悠久、技术最为成熟、文化积淀最为沉厚的系统,是农业文明的样本。
三、GIAHS:现代农业发展的基础
历史总是留给人们无限的经验和财富。今天,成为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保护试点的各个农业系统正是全球农业实践的代表。每一个试点地选取土地利用系统、景观、种质资源或农业技术中的一项或几项为主体,兼顾其他(表2)。GIAHS试点往往具有较为明显的农业多功能性,它们利用对生物多样性的保护、传统农业技术的推广、农民生计方式的开发、传统知识和本土智慧的应用提供了应对复杂环境与变化的多种可能。当我们反思现代化给农业带来的重重灾难时,在GIAHS中寻找解决的方案,不失为一个较好的选择。
表2 GIAHS全球试点摘要[10]
续表2
(一)GIAHS特别强调农业生物多样性的保护
GIAHS项目以《生物多样性公约》、《世界遗产公约》、《关于食物和农业植物遗传资源的国际条约》、《食品和农业植物遗传资源的保护与可持续利用的全球行动计划》等国际条约为基础,在其设立之初就着重强调了对于生物多样性的保护。GIAHS所选择的这些试点中,农业系统内农业生物多样性涵盖了不同地区的多种粮食作物、经济作物、香料和药材,几乎所有的养殖业类别以及少量渔业品种,而相关的生物多样性则因地理和气候的差异差别显著。
在GIAHS所保护的每一个试点中,生物多样性都是其重要的内容。GIAHS所保护的生物多样性包括农业物种的遗传多样性、物种的多样性以及农业生态系统相关的生物多样性。对生物多样性的保护为品种的改良和提高农业生态系统的稳定性提供了可能。在拥有70亿人口的今天,提高单位面积作物的产量,作物的抗性以及充实农田的产品多样性,能够为社区的自足和全球粮食安全提供保障。
亚洲稻作历史悠久,稻米品种多样性丰富。传统稻作品种和野生稻种是真正的水稻基因库,不仅丰富了水稻的多样性,且存在一定的遗传优势。我国江西省万年县仙人洞与吊桶环遗址内的10 000BC的稻作遗存,经植物学家研究认为兼具野、籼、粳稻特征,是一种由野生稻向栽培稻演化的古栽培类型,邻近的东乡野生稻即为其祖型。至今仍生长于万年县的“贡谷”,其形态接近野生稻,可能是古人不断从生产实践中逐渐选育而成,是带有显著野生稻特性的原始栽培稻品种。这种传统稻作品种经过长期的自然和人工选择,携带有良好的基因,在营养、口感、环境适应性或极端气候的抗性以及病虫害抗性上[11-12]的表现更好。南美洲是马铃薯的发源地,在智利和秘鲁的试点中,丰富的马铃薯多样性使这一作物能够适应世界各地的不同地理和气候环境而广泛传播。马铃薯遗传资源多样性的保护是其保护的重点,同时,也正是通过这种多样性的种植,提高了当地农业社区的生计多样性和环境适应性。这是遗传资源保护的典型案例。种质资源的潜在价值往往高于其实际价值。为适应全球变化的趋势,人类需要更多的可能性来帮助我们形成对于未来危机的应对机制。
在中国云南哈尼稻作梯田系统中有水稻品种195个,现存的地方水稻品种有48种。梯田内有天然生长的各种鱼类、螺蛳、黄鳝、泥鳅、虾、江鳅、石蚌、蟹等水生动物,以及浮萍、莲藕等水生植物;梯田的田埂上,天然生长有水芹菜、车前草、鱼腥草等野生草本植物;哈尼族还在梯田内放养鸭和各种鱼类,包括鲤鱼、鲢鱼、鲫鱼等,并在田埂上种植黄豆。另外,这一地区梯田系统中及其附近动植物资源极为丰富,有野生种子植物5 667种,其中裸子植物29种,被子植物5 648种;野生动物689种,其中兽类112种,10个亚种,两栖类56种,爬行类71种。当地居民充分利用这些种养殖及野生的动植物,获得丰富的食物、药物、燃料等生活必需品以及手工业原料,形成哈尼人生计的基础。同时,丰富的生物多样性维护了自然界的生态平衡,并为人类的生存提供了良好的环境条件。GIAHS的保护不仅仅包括了农业系统中主体的生物多样性,而且将生态系统作为一个整体,强调农业系统及其周边协同进化的环境内的生物多样性保护。
(二)GIAHS中蕴含着丰富的传统知识
GIAHS试点,还蕴含着许多先进的农业技术。比如亚洲的稻鱼、稻鱼鸭共作水稻生态农业模式和绿洲农业灌溉与轮作技术、传统的放牧和天然牧场保护理念等。
传统稻作农业发展出许多稻田生态农业技术,其中以稻田养鱼、稻(鱼)鸭共作最具代表性。与单一稻作相比,这些复合的稻作系统能够获得较好的环境效益与经济效益,尤其在增加生物多样性与病虫害防治上优势明显[13]。稻鱼和稻(鱼)鸭系统中,田鱼和鸭子在田间的自由活动以昆虫和浮游植物为食,减少了虫害的发生。动物的粪便是水稻的天然肥料,复合培育模式能够降低水稻对化肥的依赖。鱼、鸭的活动会在中耕阶段将水搅浑,更是使得养分能够逐渐深入土中,保证了水稻植株更好的营养吸收。通过不断撞击禾苗的无效分蘖,改善禾苗个体发育,提高了稻米的产量。动物的活动还改善了稻田通风透光条件,恶化了病虫滋生环境,因而提高了系统对病虫害的抗性。这种稻田生态技术极为有效地降低了化肥和农药的使用数量。与水稻单作相比,稻田养鱼还可能抑制了稻田的甲烷排放。在全球主要的水稻种植地区,农民选择适合地区小气候和习惯的鱼类在稻田中饲养,这在我国南方稻区、日本水稻种植区、湄公河三角洲地区以及巴基斯坦、印度、孟加拉国等国家和地区的现代稻作农业中得到了普遍应用。
灌溉技术的产生和发展为旱作农业的稳定和高产提供了帮助。现代化的灌溉使用机械(主要是水泵)取水,需要依靠电力和较为充足的水源。GIAHS中所提及的各个系统则完全是依赖传统知识,对水资源进行管理、分配和利用。例如阿尔及利亚埃尔韦德绿洲农业系统是在一个非常干旱的沙漠地区,人们通过挖出一个盆型的坑来汇集地下的浅水,种植棕榈等作物。对于盆的大小和形式,根据功能的不同,要做不同的调整。这一切都是依据传统知识和经验完成的。盆坑形成自灌系统,不需要任何能源支持。而梯田系统可以通过传统的水沟管理和分水的方式合理分配水资源,使村庄和农田都能够获得充足的水源。
轮作是全球较为普遍的种植业技术之一,通过对不同种植品种的轮作能够达到土地的高效利用,同时也有助于更好地养护土地。
(三)GIAHS的目的是文化自觉
农民工进城了,农村空了,怎么办?这个问题其实很好解决,也很难解决。说它好解决是因为人类的本性便是安土重迁,若非被迫或利益的驱使没有哪一个民族愿意离开他世居的土地。而乡村社会基于人情的有机联结的社会结构,对社区内部的成员有着更强的吸引力。费孝通先生也曾说过:地缘不过是血缘的投影,不相分离的[14]。并且,城市化的过程也并非只有农民向城镇迁移一途才可以完成。发展农业社区,直接完成乡村—城市的转变,不仅能够避免人口的迁徙,也对传统农业社区的保护有着十分积极的意义。
社区发展的基础是提高农民的素质和收入,保障其生计的稳定性。但是参与者需要包括所有的利益相关方。GIAHS项目就是鼓励各国政府、社区、NGO及其他相关单位,通过各种方式提高农民的收入,提升他们的文化素质,开展生态旅游,发展非农就业,提升传统农业社区的文化自觉。这样,让农民在不改变原有生活方式,不离开原住地的条件下,完成了单纯依靠农业的不稳定的生计方式向生计多样化转变。农业仍然是社区的基础。但是在此之上,衍生出了旅游业、服务业、农产品加工业、零售业等一些新的行业部门。事实上,传统的农业社区的社会文化,包括其以血缘为基础的社会结构,宗教信仰,乡规民约,还有服饰、饮食、建筑、艺术、语言文字等,都是基于农业智慧的产物。而这些文化现象背后的情感维系则是一个群体的认同。当农民的家庭收入有所提升,对于农田的认识和情感也会更为深刻,认同感也就日益加强。最终会形成文化自觉,自尊和自信也将得到提升。社区建设可以成为以村民行为为主体,各利益相关方广泛参与的发展模式。
但是,这里却又不得不提出另一个相关的问题,就是年轻一代的选择。根据《2011年全球人口发展报告》里的结论,全球人口近半数年龄在24岁以下。青年一代正在逐步占据世界的主导,他们的选择对于社区未来的发展方向至关重要。虽然,文化的濡化和涵化是同时进行的,但在信息社会中主流文化的渗透明显要好于传统文化的代际传承。在红河哈尼稻作梯田系统内做的一个小调查显示,青年传统社区中对传统知识的认知程度、活动参与度和学习意愿均低于中、老年群体。年轻一代人更容易也更愿意接受“现代化的城市生活”。这可能会带来传统农业社区的转变:当传统的意义不在,社会规范的生产难以延续,进而造成失范。而原有的范式则正是包含在传统农业系统中的文化规则。这是应当避免的,如果避免不了,传统农业社区将面临解体的危机。
四、GIAHS:保护是为了更好的发展
如前所述,GIAHS不是故去的历史,而是活态的现实。它有着传统的农业实践模式。这些传统的东西有很多是具有生态合理性和科学性的,是能够借鉴到现代农业中来的。但也有其落后和脆弱的地方。我们提出GIAHS的保护,正是因为它们正在面临着一系列的威胁和挑战。这些威胁和挑战首先就来自现代化,这是外力。另外,系统本身的一些问题在发展的过程中也会显现出来,比如封闭带来的信息不畅和贫困,形成威胁系统的内因。因此,这些系统也是亟待进行保护的。
对于遗产的保护,欧盟等发达地区及相关机构起步较早,总结出了一些可供分享的经验。鉴于GIAHS的历史性、活态性与濒危性三重特点,在项目执行之初,联合国粮农组织(FAO)就指出,GIAHS的保护是一种多方参与的动态保护。因此,对农业文化遗产的保护应当是基于发展的保护。既不是将一个农业系统死死地限定在其现有的发展模式与发展阶段之中,也不是保护农村社区原始落后的社会发展状态,而是针对某一地区所具有的特殊自然与社会文化景观,通过政府、专家、社区的参与,做出合理的开发[15]。
在2011年6月“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国际论坛”上,由GIAHS项目指导委员会起草并通过的《GIAHS北京宣言》再次强调了这一点。《GIAHS北京宣言》还呼吁各试点国代表应当帮助国家实现国际承诺,比如在农业的生物多样性保护,包括基因资源的保护,包括实现千年发展目标,包括在名古屋通过的生物多样性保护战略,同时提供了气候变化,以及能源安全,金融危机状况下的粮食生产和粮食安全。通过动态的农业生物多样性保护,保护传统的知识和社区。让当地社区在GIAHS中发挥更重要的作用,参与到决策之中,从整个体系中受益。国家政府及项目实施单位应当设计实现当地社区能从GIAHS遗产地获益的机制。各国政府应当跟国际机构共同合作,在机构间建立伙伴关系,支持倡议的实施等。
中国是农业大国,农业文明深远博大。中国的农业介于传统与现代化之间,是一种人与自然的沟通。中国是最早一批参与到GIAHS项目的国家,在GIAHS项目执行的过程中,中国一直走在世界前列。在现有的16个GIAHS试点中,就有4个来自中国。和全球其他试点地一样,中国的农业与农业文化遗产也面临着来自气候变化和社会变迁的双重挑战,而通过中国政府、试点地地方政府、中国的农民以及科研组织、NGO、企业等共同努力,正在试图消除传统农业的不良影响,将传统农业中的精华发扬光大,实现地区的动态保护与可持续发展。青田即为中国的第一个成功案例。
浙江省青田县龙现村是一个传统的稻田养鱼的村子。在这个村子461 hm2的土地上,有60 hm2实行了稻田养鱼,占总面积的12.9%。然而,像许多其他传统农业一样,青田的稻田养鱼正面临威胁。这些威胁来自高速经济增长的影响、城市化和现代农业技术。龙现村是典型的移民村,村里多数劳动力已经移居国外。当地的统计数字显示,超过650个村民现在国外居住和工作。大多数的村民依靠这些海外华侨的汇款生活。事实上,龙现村的农业收入还不到其全部收入的十分之一。村里青壮年劳动力的数量逐年下降。
2005年,“青田稻鱼共生系统”成为了GIAHS保护试点。它不仅包括农业耕作的经验和工具,也包括与农业紧密相关的节庆、饮食等文化习俗。与稻鱼有关的一切都被打上了遗产的记号。
中国青田试点得到了联合国粮农组织(FAO)、全球环境基金(GEF)、中国农业部的支持,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自然与文化遗产中心(CNACH)提供技术支持,青田县政府负责具体实施。建立了县乡村不同级别的GIAHS保护办公室,负责项目的实施和协助协调不同利益相关者之间的沟通;通过了《青田稻鱼共生农业文化遗产保护条例》,编制了《青田稻鱼共生农业文化遗产保护规划》和《青田稻鱼共生博物园建设规划》;编写了稻田养鱼生产技术标准,组织龙现村和周边村庄的稻田养鱼技术标准培训;发展了“渔家乐”等多种形式的休闲农业和乡村旅游活动,拓展了农业功能,提高了农民收入;着力宣传稻鱼文化,利用节日组织与稻鱼相关的表演和烹饪比赛等活动;加强基础设施建设,改善了试点地方的环境卫生与交通条件;建立了多部门联合共建的“稻鱼共生农业文化遗产研究中心”,从生态、农业、历史、文化、经济等多角度开展研究。
由于这一项目的实施,龙现村稻田养鱼面积保持了稳定。而在青田县,稻鱼共生系统的覆盖面积增加了666.67万hm2,田鱼的价格从16元/千克上升到30元/千克。2005年以来,稻鱼共生系统生产的大米价格比从单作的稻田高出60%以上。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了GIAHS和稻鱼共生系统的重要性,从而产生一种自豪,一种文化自觉,开始自发地保护他们的文化。
农民的故事到这里告一段落,但人与土地的交流还在继续,农业文明的智慧正在加速流转于全球。而今,由农业部组织的中国国家级重要农业文化遗产遴选工作已经展开。农业文化遗产正悄然进入普通民众的视野,并得到了广泛的关注,但是GIAHS的保护和可持续发展还有很多的问题有待探讨和解决,需要我们做出更多的探索与努力。
[1] 闵庆文,钟秋毫.农业文化遗产保护的多方参与机制——“稻鱼共生系统”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保护多方参与机制研讨会论文集.北京:中国环境科学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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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AHS:The Heritage of Agricultural Civilization and Foundation for Modern Agricultural Development
Yuan Zheng Min Qingwen
The project of Dynamic Conservation and Adaptive Management Globally Important Agricultural Heritage System(GIAHS)is to empower smallholder family farming communities,indigenous peoples and minority and tribal groups to dynamically conserve their traditional agricultural systems and to create an economic stake in the conservation of(agricultural)biodiversity so that nature and people can prosper together.It has set up 16 files in global 11 countries.All GIAHS pilots are the epitome of agricultural civilizations.They often reflect rich and globally unique agricultural biodiversity,within and between species and at the ecosystem and landscape level.Having been founded on ancient agricultural societies,certain of these systems are linked to important centres of origin and diversity of domesticated plant and animal species,the in situ conservation of which is of great importance and global value.GIAHS represent a continuation of historic traditions and knowledge that have evolved over the centuries.These cultures,settlements,landscapes and habitats have suffered dramatically in the wake of industrial and agricultural revolutions and advances in science,technology,commerce and communications in the nineteenth and twentieth century.The few that still survive as flag bearers of earlier traditions are worth safeguarding as they are a part of our world cultural and natural heritage.However,thanks to the GIAHS project,the methodology of dynamic conservation is clearer.
Globally Important Agricultural Heritage System(GIAHS);Traditional agriculture;Opportunities and challenges;Dynamic conservation
2012-08-05
袁 正,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中国科学院大学,博士研究生,邮编:100049;闵庆文,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邮编:100101,本文通讯作者。
(责任编辑:常 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