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一个普通编辑对林林先生的怀念

2012-12-18周亚琴

郭沫若学刊 2012年4期
关键词:郭老郭沫若日报

周亚琴

8月中旬的一天,突然听到林老驾鹤西归的消息,我仍然感到惊愕。尽管他老人家已享百寿之年。记得2000年他90岁大寿的那一天,我送去鲜花给他祝寿,我谈了祝福的话,我说:“您还会享百年福寿的。”他听了很高兴,咯咯地笑起来。是的,像林老这样德高望重的文化老人,有谁不会这样希望着、祝福着、祷念着呢?

今年6月份的一天,我和我的先生一起去中日友好医院看望了久病卧床的林老。当我轻轻走进病房后,眼前的他老人家与前一次我所见到的十分消瘦赢弱的模样完全不同,出乎我的意料:他斜卧着,虽然用着鼻饲,可他的脸色红润、面颊微胖,安然地熟睡着,他手里握着一个布制的小兔子。护工告诉我,今年不是兔年吗?是护士送给他的,他一直在手里攒着。护工悄悄告诉我,这个时候他是不睡觉的。于是我走近他的床边,贴近他的耳朵跟他说话,呼唤“林老”,没有反应。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睁开双眼朝我在的一边看了看,又轻轻地合上了。又过了一会儿,只见他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要说什么,我赶紧凑近听听,却什么也没听到。回到家里,我打电话把这情景告诉了他的家人。听他的女儿说,那是他听到声音了,听到您说话了,这说明他还是有知觉的。此后,林老的这种状态一直萦绕在我的印象里。护工还对我说:“这爷爷可好了。我侍候了他好几年,从来没跟我急过。我给他穿衣,换被换床单,他都配合得特别好。”可见,林老一生和善、慈祥,即使在晚年,几乎已失去知觉的情况下,他仍然对周围的人那样的亲切。这是一位多么平易近人、和蔼可亲且又令人十分崇敬的文化老人啊!

1983年,中国郭沫若研究会成立,并创办《郭沫若研究》丛刊。林老任研究会副会长,1990年担任会长。就在这一年,我从中国社会科学院调这里来工作,受聘为《郭沫若研究》丛刊的编辑,参与该刊的创办工作和以后的编辑工作,并兼做编务上的一些工作。因为工作关系,不论组稿、编稿及会务方面的一些问题,我和我的同事常有机会向林老请示,报告工作,多次接触他老人家。我们起先是去中国对外友好协会他的办公室,他任友协副会长。1985年他退下来后,每有工作,我们更多的是到他的家里。

林老和蔼可亲、平易近人,我和同事与他交谈起来一点不感拘束。我们每次去他家造访前,他就把门开着,静静地坐在他的书房兼客厅里等候。他也有时亲自端茶给我们,谈话之余,他还会拿出糖或日本特有甜点招待我们。

1984年秋,我和老同事杨均照来到他的家里,同他谈起郭沫若研究工作。我向他讲述这一年我去南方几个省市——上海、广州、武汉等地组织稿件时了解到的一些郭研状况及动态、成果时,他认真、仔细地听着,时而会露出欣慰的笑容。我汇报完了,他笑着说,这就好了,现在政府有关部门比较重视郭沫若研究事业了,能够给予组织、财政上的支持,你们的工作会好做得多。他鼓励我们要把郭沫若研究工作做好,做扎实。他认为郭沫若研究工作,深入的理论上的探讨固然重要,还需要雄厚的文献资料作基础。因此他建议:趁现在一些老人健在,要组织人力到各地去访问、挖掘、收集、整理,做抢救资料的工作。回到单位,我把老人的这一建议反映给了有关领导同志。

当说到他与郭老的关系时,他似乎有谈不完的话题,兴致勃勃,津津乐道。

我知道林老一向把郭老视为恩师,十分尊重,情深意笃。说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可说是源远流长、深重之极。一次,我去他家,专门请他谈谈这个话题。回忆起来,他给我讲述了下面几件事情,至今印象犹深。

(一)1933年林老赴日留学,1936年回国参加抗日宣传活动。留学期间,他参加了“左联”日本分盟。在那里与日本留学的进步青年一起办报纸、杂志,进行抗日宣传活动。当时的一个杂志《杂文》(后在国民党反动派的威胁下更名为《质文》)就是他们办的。林老当时受“左联”日本分盟的委托负责与郭老联系。他说大约在1936年春天,当时日本帝国主义侵华的火药味越来越浓,就在这种情况下,他把共产党号召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要求组织抗日联军、成立国防政府的《八一宣言》亲自送到郭老在日本须和田的住宅,请郭老看。后来又去请郭老写有关“国防文学”的文章,亲自听郭老说“党要我做喇叭,我就做党的喇叭”郭老当时所写《国防·污地·炼狱》这篇文章也是通过林老寄到上海,在《文学界》第2期上发表的。林老认为郭老当时发表的几篇文章“旗帜鲜明、立场坚定、充满爱国救亡的热情,忠心执行党的民族统一战线的政策,正适应了当时时局的变化。”

(二)林老说由他请郭老参加的两次鲁迅纪念会,都是很有历史意义的活动。但由于疏忽,没有安排记录,未能写下文章,感到这是无法弥补的损失,至今每每提起,林老都常常的懊悔、痛惜。他说在他的印象中,郭老曾多次参加鲁迅的纪念会,每次都给鲁迅以很高的评价。郭老的纪念鲁迅先生的文章也写得不少,强调鲁迅是我们中国民族近代史上的一个杰作,他把鲁迅与高尔基相提并论等等。

(三)1937年郭老只身秘密归国参加抗日战争。来到上海后,林老受当时上海地下党组织及夏衍的委托负责郭老的生活。他和于立群、姚潜修等几个同志常到郭老的寓所看望并照顾。

(四)办《救亡日报》。林老说《救亡日报》是在抗日的烽火中于1937年由国共两党共创办的,是作为当时上海文化界救亡协会的机关报。郭沫若任社长,夏衍任总编。他说《救亡日报》的刊头是郭老写的,一直用到最后。他说《救亡日报》从一开始就得到周恩来同志的关怀,为《救亡日报》规定办报方针、明确办报思想。他说《救亡日报》当时作为上海文化界救亡协会的机关报,团结了广大的政治家、军人、文化界人士。而林老从《救亡日报》在上海创刊,直到在抗日烽火中由上海而广州而桂林的艰难辗转迁移中,直到最后停刊,始终兼任着编辑、记者以及沉重、辛劳的编务工作,做着郭老的助手(夏衍)的助手的工作,始终同《救亡日报》共着命运。我听着他的讲述,感到他为《救亡日报》付出的努力和心血太多太多了。他说当时他们那些工作人员每月只有三、五元钱的生活费,是没有其他报酬的。而他们是不计报酬的,一心只想着把全国各界团结起来,把日本侵略者从中国赶出去。

听着林老平和散淡的讲述,我非常受感动,不禁在内心里对他肃然起敬。

林老对于我们的《郭沫若研究》丛刊的编辑工作十分关心,也十分热情。我知道他有着漫长的、丰富的编辑经验。记得1992年郭沫若诞辰100周年纪念会的时候,中国郭沫若研究会同郭沫若故居在北京召开“郭沫若与中国现代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会后编辑郭沫若诞辰100周年纪念文集。当我将要编完我这一辑时,感到没有林老的文章,总觉得分量不够,于是立即写了一封信给他。后来觉得信虽写了,言犹未尽,干脆拿着信来到他的家里,把信给他看,又讲了一些我的意见。没想到他马上答应了。更出乎意料的是,两天之后就收到他寄来的《恩师永存》四首诗稿。我很高兴我这一趟没有白跑,他的四首诗稿给我编辑的这一辑增色不少。他对我们送他审阅的文稿从不积压,总是认真、仔细地审读,经他加工修改过的文字之好,之高明,使我们深受教益。记得《郭沫若100周年纪念文集》出版后,我拿着这大32开本厚厚的书给林老送去。他看到文集,高兴地鼓励我们说:“你们做了不少工作,很有成绩。”就在这一次,我看见他的案头放着一副刚刚写好的字,于是我大着胆子请他赐我墨宝,他欣然应许,马上就来到案前,操起毛笔写下了这样的条幅“花色满天春,但愿剪来一片云,裁作锦衣裙。”多么优美的诗句,多么美妙的想象啊!我知道林老作为“左联”时期的老文艺家和杰出的外交活动家,在繁忙的工作之余,写了大量的诗文,有着丰富、美好、瑰丽的诗心。他送我的条幅“花色满天春,……”是他在访日期间与日本文学界朋友对句时,用“五、七、五”形式吟出的一首汉俳。他对日本俳句素有研究,他也创作汉俳,出版了不少这方面的书籍,深受日本文学界的关注和欢迎。他也曾用汉俳与冰心、赵朴初、冯至等老一辈诗人朋友唱喝往来。我庆幸我获得了一份美好的赠予。拿到家里,我们立刻把它拿去请人装裱,直到现在都挂在我家墙壁的醒目位置上。林老给我的珍贵纪念啊!

2002年,林老的《八八流金》出版了。这是他在88岁“米寿”之年出版的回忆录。他把这本书连同他1991年出版的诗集《雁来红》送给我。记得当时我翻开扉页看着那工整而略带颤抖的赠书题签及他铃印的篆刻,十分古朴苍劲,我向他深深地鞠躬致谢。要知道他是九旬老人,仍然是笔耕不辍,实在令人感动和钦敬。此后我变成了他这两本书的忠实读者。两本书看来不厚也不大,是两个32开本,然而里边凝聚着他百年人生的沧桑与华美。他从青年时代在北平和东京求学,以后参加“左联”,参与创办《救亡日报》,在菲律宾参与抗日活动及建国后为中外文化交流、出使印度任文化参赞等不平凡的丰富经历,为党的文化事业所做出的宝贵贡献,理应得到比较优厚的待遇和享受。可是林老生活极为催人俭朴,衣着极普通,他和夫人陈龄的居室没有任何装修,还是原装的模样。地板仍是水泥地板,门窗已有些锈蚀斑驳,墙壁已经发黄,看着这景象,与当今奢华装修之风气,反差太大了。我作为林老领衔的郭沫若研究会下的一个普通人员,在与林老有限的接触中,耳濡目染,深感这位革命老人、文化老人,对革命事业无限忠诚、贡献多多;对革命文艺事业呕心沥血,富有建树;对朋友坦诚热情。我从他1957年专程看望已被划为右派,一般人犹恐避之不及的艾青老诗人,从他对巴金老人的真挚深情,对郭老的无比崇敬以及对我们这些普通工作人员的亲切随和、和蔼可亲中,感受到这是一位真正的人,大写的人,永远值得我们学习、怀念的人。

猜你喜欢

郭老郭沫若日报
信仰是历史洪流中闪光的金子
郭沫若书法作品分享(二)
郭沫若书法作品分享(一)
75年的党龄 一生的信仰
郭沫若佚诗一首
忆郭启儒
我的忘年之交郭布罗·润麒先生
灵感日报
反七步诗
灵感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