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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达夫曾资助刘大杰去日本留学吗?

2012-12-18张叹凤

郭沫若学刊 2012年4期
关键词:郁达夫日记文学

张叹凤

(四川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4)

刘大杰先生曾是我现在任教的四川大学中文系的老系主任,我在课堂给学生讲析刘先生的散文名作《成都的春天》,顺带介绍刘先生的生平事迹,一般的现代文学教材或辞典涉及他很是简略或多付阙如,备课参考的资料十分有限,从网上查阅“百度百科”辞条,有关刘大杰生平与成果编写则颇为细充,堪称图文并茂,填补了这项空白,对此不由对编写者的辛勤劳动与专业知识表示钦敬。电子技术发达并常可更新,兴许这正是纸质工具书所不达的长项吧。

百度辞条关于刘大杰前后有如下行文:

1922年,大杰考入国立武昌师范大学,报考数学系,结果分配在中文系。著名学者黄佩、胡小石主讲文学课程对他产生过积极影响。尤其是主讲“文学概论”、“小说创作”的郁达夫教授,给他启迪和帮助更大。1925年冬,武昌师大中文系旧派反对郁达夫,郁愤而辞职。刘大杰同情郁达夫,一道离校来到上海。在郁的鼓励和帮助下,于1926年,毕业于武昌师范大学中文系,赴日本留学在东京一个补习学校学习日语。1927年考入日本早稻田大学研究科文学部,专攻欧洲文学。在校3年,经常写点短文寄回国内发表,以稿费维持生活。

天资聪慧的刘大杰以勤奋向上,且酷爱文学引起了郁达夫的注意。当郁达夫得知这出身贫穷的湖南籍学生,年幼时有着边放牛边看书的艰难求知经历时,自然对刘大杰更是关怀有加。甚至,1927年刘大杰去日本早稻田大学深造的费用,亦由爱才的郁达夫慷慨资助。之后,师生交往密切,常有在一起饮酒赋诗的佳话。

对以上表述稍感意外,过去对郁达夫也有所研读,尚不闻郁达夫曾“慷慨资助”刘大杰去留学日本这一事宜,果真如此,这在当时会是一笔很不小的费用开资。从郁达夫的好朋友郭沫若的回忆录里得知,郭沫若上个世纪初去日本是由其长兄出资了两根金条方为成行(见《初出虁门》一章)。20年代后期留日费用应该也不会降低。沈从文20年代中期(1924年11月)曾经向郁达夫倾诉困难与希望,引出郁达夫《给一位文学青年的公开状》文,据“公开状”记录并沈从文后来回忆,郁达夫亲自到旅舍探望了沈从文这个文学青年,请他去外边小饭馆吃了一餐,剩下的零钱,似都支援了他,回去于是有行文记述感想。如果郁达夫曾为刘大杰赞助过一笔不菲的学费,那这在郁达夫方面,应该是有记录的一项较大的支出项目,但这并未见载郁氏书录。查郁达夫1925年日记付阙,1926(11月3日起)、1927(7月31日止)年正好有《日记九种》留存,分别为“劳生日记”“病闲日记”“村居日记”“穷冬日记”等,其中支出较细,如汇款回家,赠人款项等,即使十元、五元,都间有记录,如:1926年11月7日记“昨晚上接到一位同乡来告贷的苦信,义不容辞,便亲自送了十块钱去。”1927年1月30日记“午后出去访徐氏兄妹,给了他们五块钱度岁。”对告穷而提出要求者,作为文坛名人的郁达夫时有躲避,如1927年1月31日记:“昨日有人来找我要钱,今天打算跑出去,避掉他们。”郁达夫一生教、著(卖文)为生,浪迹天涯,落拓不羁(甚至狎妓、吸鸦片、赌牌这时期亦时见记录),加之购书成瘾,开销不小,行文颇爱叫穷。《日记九种》中幽怨牢骚之辞不绝于书,当时他境况并不大好,像这样的书写:“天呀天呀,你何以播弄得我如此的厉害,竟把我这贫文士的最宝贵的财产,糟蹋尽了。啊啊!儿子死了,女人病了,薪金被人家抢了,最后连我顶爱的这几箱书都不能保存,我真不晓得这世界上真的有没有天帝的,我真不知道做人的余味,还存在哪里?我想哭,我想咒诅,我想杀人。”(1926年11月3日)当然贫穷并不等于吝啬,郁达夫本性善良且富于同情心,对弱者对朋友都不失豪爽慷慨。如郭沫若曾记1921年9月回日本在上海汇山码头上船身上盘缠被扒窃一空,当时一筹莫展,“达夫连忙把他的钱包搜了出来,倾了五十块钱给我。”(见《创造十年》第九节)郁达夫在《给一位文学青年的公开状》中也曾写道:“平素不认识的可怜的朋友,或是写信来,或是亲自上我这里来的,很多很多。我因为想报答两位也是我素不认识而对于我却有十二分的同情过的朋友的厚恩起见,总尽我的力量帮助他们。可是我的力量太薄弱了,可怜的朋友太多了,所以结果近来弄得我自家连一条棉裤也没有。”这也许是郁达夫作为名人和性情中人的真实苦恼。与真的穷人相比,也许郁达夫还算“阔”,时有饮酒抽烟挥霍的余地,他常态的叫穷兴许多少还是有夸张、控诉的成分在里边。但无论如何,当时凡上百元对文人郁达夫来说都绝不是小数目,从他当时的生活经济状况和日记收支明细看,如果他果真有一笔较大资助给学生刘大杰去留学东洋,至少可以借题发挥写篇文章出来,或见载于日记,不仅在于述德,也在于反映社会问题,像1924年拿沈从文说事那样,产生一定的社会反响。但郁达夫读者印象中并未有此援助青年留学外国的述录。

附在刘大杰《中国文学发展史》(初版重印本,2007年百花文艺出版社)后边的陈尚君先生撰写的:《刘大杰先生和他的〈中国文学发展史〉——写在〈中国文学发展史〉初版重印之际》涉及刘郁关系处的行文值得参考:

刘大杰先生是湖南岳阳人,1904年出生。……在困苦中勤奋自学,于十六岁时考入武昌旅鄂中学,三年后考入武昌师范大学,先后受教于黄侃、胡小石、郁达夫等名家。受郁达夫影响,他开始走上文学道路,开始小说、诗歌的创作。郁受排挤离校时,他弃学追随,来到上海,并于1926年初由郁推荐,赴日本留学。……

文章重在论著评述而不是生平事迹介绍,行文比较简略,里边也未有提及“资助”一事,只是“由郁推荐”这一说法。

鉴于纸媒文学史对刘大杰的介绍历来较少和多有付阙,“百度百科”这一最为普及便捷的查阅方式与呈现,容易被读者或教学研究者接受、参考、使用。我于是有意去查阅原始资料,想将这个问题搞清楚。即:郁达夫真的资助过刘大杰留日吗?如果是,则为研郁界一大谈资,可谓锦上添花。不是,忠于历史事实,搞清来龙去脉,也免以讹传讹,同时亦可为完善辞条建设贡献一点绵力。其实不论有无经济资助一事,应该都无损郁、刘二人才名、德名,最多在读者方面留点小小遗憾而已。

最便捷的方法莫过于直接了解当事人的说法,惜乎郁刘二位先生都已过世。查见上海生活书店1934年(民国二十三年七月)出版发行由郑振铎、傅东华编辑的《我与文学》集子中收编刘大杰《追求艺术的苦闷》一文,应是今天我们所见最直接最初始的说法,可信度应无多疑。

刘大杰先生于文中首先述及“投考高师”,尔后“记得是进高师的第三年第二学期,郁达夫先生到学校里来教文学了。”(这里说明刘大杰当时所在学校还不是前边所引述的“武昌师范大学”,而是“高师”,即师范专科学校,今所谓大专。①)与郁达夫先生关系及留学的缘由,所涉行文照抄如下:

记得是进高师的第三年第二学期,郁达夫先生到学校里来教文学了。我那时正从家里逃婚出来,手中一文钱也没有,痛苦的寄居在学校里一间小房里,心里充满着说不出的压迫的情绪,好像非写出来不可似的。于是便把逃婚的事体作为骨干,写了一篇万把字长的似是而非的小说,那篇名是《桃林寺》,我送给达夫先生看,他说:“还好的”,他立即拿起笔来写了一封介绍信,寄到《晨报副刊》了。十天以后,小说果然连续地登了出来,编辑先生寄来十二块钱,外附一页信,很客气地叫我以后常替《晨报副刊》写文章。

刘大杰受郁达夫影响与支持走上文学创作道路,这是确定无疑的。文中涉及上海与留学一节,摘抄如下:

民国十四年的秋天,我带着渺茫的前途,带着青年的热情与冒险性,到了陌生的上海。同达夫先生同住在法租界吉祥路的一家小旅馆里,那旅馆真小得可怜,又没有光线,白天也是要开电灯的。一间小房里,开了两铺床,再也容不下身子。因此就常到郭沫若先生家里去玩。郭先生极力鼓励我到日本去。他当时叫(原文如此,引者)了我几句简单的日语,告诉了我的路线,我从朋友那里弄了一百二十几块钱,便毫无目的毫无把握的跑到日本去了。

可见如果是老师郁达夫资助的学费,刘大杰不可能隐而不扬,却说成“从朋友那里弄了一百二十几块钱”,除非是郁达夫叫他保密,否则断不会如此。从当时郁达夫的生活境况看,不大可能出一百多元给刘大杰去日本留学。兴许住宿上海小旅馆费用与时或的饭钱支持是应有的(惜乎对此刘大杰文中未予提及),但留学日本的动议来自郭沫若(郭应由郁推荐介绍而认识)的鼓励而非郁达夫文中阐述甚明,郁出资事行文中一字未见道及。文章后部分再次提到郁达夫,是刘大杰留日六年期间,郁达夫在国内《青年界》月刊上为刘大杰小说《昨日之花》撰写一篇评论,“内面有一段说”:

供应商的绩效综合评价可以直接应用在招标评标时对供应商的绩效打分,避免专家现场打分的随意性和不确定性,也在一定程度上降低评标专家的工作强度。

从《昨日之花》里面几篇小说总括地观察起来,我觉得作者,是一位新时代的作者,是一位新时代的作家,是适合于写问题小说宣传小说的。我们中国最近闹革命文学也总算闹得起劲了,但真正能完成这宣传的使命,使什么人看了也要五体投地的宣传小说,似乎还没有造成的样子。所以我看了刘先生的作品之后,觉得风气在转换了,转向新时代去的作品以后会渐渐产生出来了。而刘先生的尤其适合于写这一种小说的原因,就是在他的能在小说里把他所想提出的问题不放松而陈述出来的素质上面。我希望刘先生以后能善用其所长,把目前中国的社会问题,斗争问题,男女问题,都一一的在小说里具体地表现出来……

郁达夫期望可说很高,但刘大杰文章之所以题为《追求艺术的苦闷》,是表述其归国执教后感觉创作难以有所创新突破从而徘徊于坚持与放弃的矛盾心态中。从花城、三联香港分店版《郁达夫文集》查到这篇原文《读刘大杰著的〈昨日之花〉》,文章前部分有一段讲述与刘大杰关系的文字,于本文似颇重要:

作者刘大杰先生,本年二十七岁,湖南岳州人,是我七年前在武昌大学文学系教书时候的同学。他那时从武昌大学出来之后,曾到日本早稻田大学去专习过文学的。因为有了这一段关系,所以有许多人似乎在批评他的作品,系继承我的作风的,——这是作者自己对我说近来有人这样批评他——但我把他的这一册短篇小说集一读之后,觉得这话却是大大的不然。

郁达夫著文是因先读到他人的评论,“恰巧作者刘大杰先生,也正在我这里进出的当中,所以就问他要了一册来读了一遍。”[1](P79-80)于是有以上评文言论。

综上所述,郁达夫对青年刘大杰学习并走上文学道路、从事文学创作的确予以了不遗余力的热情支持与提携、鼓励,师生结下了深厚的情谊,这从“百度百科”辞条里引举的几首刘大杰生平悼念郁达夫的几首旧体诗里也可加以体会,但当年由郁达夫鼓动并出资促成刘大杰去留学日本一节,似不是事实,也不见及当事人自述或暗示,可能性很小。或许这属于辞条撰写者的良好愿望与主观臆测,也或许援引于别的什么人的道听途说(甚或不排除是刘大杰先生后期的某次自说②),即便如此,也恐系“溢美之辞”。当然这种说法肯定是出于善意并可理解的。只是我们作为教学研究者,需认同历史真实,不肯妄加揣测或“想当然耳”才好呢。

注释:

②这是笔者的揣想与假设。人无完人,刘大杰先生晚年苦心按儒法斗争路线指示修改其名著《中国文学发展史》,据其复旦大学同事许道明先生等人撰文述忆,大杰先生即便非正常年代仍是一名孜孜不倦的学者,只是不免沾染时风,较喜夸饰,好虚誉。终其一生,瑕不掩瑜耳。

[1]郁达夫文集第六卷[M].广州:花城出版社,香港: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香港分店,1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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