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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家伙

2012-12-18贾文华

福建文学 2012年2期
关键词:电机车

贾文华

在你的内心深处,有一个铁家伙,铁皮、铁骨、铁身,肤色黝黑。宁静时,它躲在厚厚的岩层下,像在思考什么。风门的碰撞声撼不动它的思考,开山炮的隆隆声震不落它的思考。它思考时更像是在做梦,或许,只有你才知道它的心思。

你人生的履历表,本没有与它成为挚交的一页。那时,你喜欢用天空的蓝色,想象底层的黑色。更多时,你认为底层就是天空的倒影,倒影更神秘。于是,你冥想,有朝一日去那里,看看天空的倒影是什么样子。

你来了,怀着儿时的好奇。好奇,是因为那个长长的似乎没有尽头的“黑洞”,一直是个幽深的谜。于是,你向这个“黑洞”靠拢。起初,你见到这个铁家伙时忐忑不安,倒是它呜呜的笛声,极像小伙子憨憨的哭泣,让你觉得几分踏实;再则就是它笨拙的步履,没有迅雷不及掩耳的猎豹般的机敏。即使被它扼住咽喉,只要你手疾眼快,随时都能躲开它的腰身。

当你抡圆臂膀,想在底层大干一番的时候,接到通知,命令你速到机电区报到。因为你出色地改装过一台电动机的缘故,电机车司机的职位,想让你来担当。后来,实习满三个月,你正式地走向了这些引领你进入远古领地的参照物。你要操纵它们,尽管,它们有着铁质的肌肤与执拗,可是,你要享受主人的权力与恩宠。

最初,你用书本上学来的语言,与它们交流。你把那些零散的线路拆开,然后,拼积木似的拼出一个完整的电路盘。在机电领域,有着无限天赋的你,只需几次拆卸与组装的实验,便完成一张出色的线路图。那一天,你终于稳坐在了电机车驾驶室,自信地打开了这个铁家伙的歌喉,听着那呜咽的共鸣,你认为,那是底层最为精彩的美声。

走进这个电缆线交织、铁轨纵横、电机车盘踞的地下世界,你感到从未有过的新鲜。那是一个地铁车站,光线似乎是从远古射过来。懒懒的光,容易让人联想到夏日午后一束束缓慢的阳光,极静,且柔。沉浸其中,你不禁觉得像儿时在山东老家的打谷场上,周围金灿灿的麦穗,一垛垛整齐地码着,你和小伙伴们边跑边闻着麦香,迎着金子般的阳光,像牵着最纯最甜的梦。远山隆起一片淡蓝色。而眼下,你的周围是一块块黑色的固体,连空气都弥散一种黑色的静谧,让你更感觉一种神秘,尤其,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远方,让你遐想着会不会拾到古人遗落的鞋子,或者捡到一些闪烁原始阳光的铜币。

你终于可以拉着这些铁们上路了。这些坚硬的家伙,瞅那笨拙的模样哪像出生在当代,可是一旦进入它们内心就会惊讶地发现,原来,它们一点都不笨,憨憨的外表是做给来底层观光者看的。它们不想把自己打扮得潇洒、倜傥,它们宁愿别人说自己遍体沧桑,也不想让不明真相的人,形容自己为英雄的化身。当线路旁的灯花儿朵朵怒放,它们的脑海在暗光的映衬下,闪过下个驿站的轮廓。

是的,几乎每时每刻,它们都在想象着下个驿站的轮廓,这份记忆由来已久。倒不是有着怎样的目的,只是这种记忆成为习惯。它们要记住身后一个个即将消失的地方,当有一天,它们被轰然的时间,埋葬在这理性的竞技场,它们不希望成为燃烧的代名词……

这会儿,你似乎感觉有些累了,背靠铁座想着八百米之上的阳光:鲜鲜的,一种胭脂香……想到这儿,整个空间似乎都弥漫一种暧昧的暖意。

地面上,那些花花绿绿的铁们,想来这会儿已经撒开四蹄了,它们猎取着那些梦境里的阴影。它们希望,生活永远是暗色调的。它们希望,风也嘀咕假话。沉淀在浸着五颜六色泡沫的信心里,它们不希望生活一成不变。它们特喜欢裂变,比如,气球涨到一定程度就会爆炸,而真话说多了,会像赘肉一样不值钱。于是它们奔驰,是不想让自己静下来。看身边的事物河水一样流动,它们不想接受那种自然。它们认为,掩盖假象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动起来,动起来是最好的缓冲。让所有盯着自己的目光都飞起来,在飞翔的快感中暂时忘记无休止的追究。

同样是铁,你心目中的这群却没这样幸运,它们是一群没有颜色可比的参照物。可是,和它们同样排成黑队的尽头有一缕光,似乎在编织什么,又像在暗示什么。那种光,让它们不管站着还是蹲着,都有踏实的慰藉。没有紧迫感在骨子里呼啸,刀片般地削切着虚荣的懦弱。从没有过的明朗,在脚底沿着两条曲线延伸。它们是两根火柴吗?被命运之手不时地擦出蓝色火苗,又慢慢地嵌入岁月的梦幻集。于是,你觉得自己必须坚毅起来,只有坚毅,才能配得上与这种有棱角的事物接触。虽然这个世界柔软得如同一团稍纵即逝的空气,可毕竟包裹着一种外壳,一种硫磺抑或水银包裹的外壳。只为吸出上世纪遗失的火,现代人就摆出多种架势,好像所有的悲壮都和匍匐有关,而真正意义上的快乐,甚至取决于升井时的一声口哨,抑或偶尔思乡时情不自禁的一首忧歌。

墨黑,涂抹着天际,也涂抹着没有标记的电机车。它们可以随黑夜一同远去,却永远走不出被黑夜劫持的脚印。有时,朝阳只在隔壁打了个盹儿,便醒了,听天轮一圈圈地纺着超薄的彩衣,那透明的肌肤,让你觉得,有座桃花源,不是日思夜梦的结果。当微雨的温唇酒息般纷纷扬扬,三月,便涂着口红等你在斑斓的地平线了。忸怩也好,做作也罢,都借着春风的信誉,奔你而来。你没有理由不信使般地拐过又一巷道,看那些钢花四溅般的矿灯光,点点充盈金黄。

要说大千世界,万物之间均有相互依附的灵性。想象一下,数亿年前与数亿年后,何为物,物为何,那轮永恒的燃烧,昭示着乌黑的启蒙,埋得多深都得吟诵,流着鲜血也要解释那片无畏的殷红,相隔千万年好比相隔一瞬,思想的聚集,指定能够洞穿岁月的薄膜。

而轰轰烈烈开始演练的,是你心目中那辆无声的电机车。有一天它累了,所有星星都卧在它的胡须里睡去了,唯有你胸前那枚铜纽扣,还醒着,还有身边叮咚、叮咚流过的地下水,协奏着此刻你的孤单,你的缄默。没有蓝天帮你蔚蓝,没有海峡帮你润泽,自己就是自己的一切。你站着或者蹲着,你跑着抑或走着,空气,都会挤出你的轮廓,即使你已经远行,曾经的脉动仍会把你的气息,不留痕迹地隐在你思想的沼泽。

想一想当初你是多么地叛逆,那时,矿山清贫得连树叶都打上了补丁,所有拥向你的光线都停下脚步,远远地凝眸你的足音。什么声音吸引了你的热爱,让你置身于冷清的寂静,却听出生命的潮声。那些后来在你心目中被反复唤做兄弟的电机车,硬是被你充足了底气,它们一度是多么失意,硬朗的骨气多想击碎岩石中的荒蛮,却被岩石包围成一堆化石。铁呀,都说投进炉膛可以烧化所有黑夜,眼下,它们却在黑夜的掌心,沉沉地低吟。

愈是接近它们,你愈加惊悸,那些石头般的低吟令人寒心。生就内部,对于外界事物没有多少敏感,甚至格格不入。首先是性格上的窒息,因为少了太多的阳光素,它们的脸膛一直缺血,好在天生一副硬朗的筋骨,还有数万年凝固的火,外加自行繁衍的一种尘埃,也悄悄渗入它们的肌肤。其实,愈往内部愈加紧凑,愈往内部愈是增加燃烧系数,不见天日的野心最为危险,一朝时机成熟,它们会像黑子将太阳的心脏掏空,它们会合谋掏空远古,甚至掏空所有燃烧的可能。

电机车,依旧是一些散铁拼在一起的家伙。只是,你太关注它们的外表,有时,你就想象,它们的牙齿是什么颜色,它们的憧憬是什么颜色,你多想知道那些牙齿的质地,能不能把潮湿的空气咀嚼成干干的粉尘,就像时间的齿轮,绞杀着再也不可复原的历史与诗歌。

今夜,所有卧到的目光都朝北而立吧,只为那永不消逝的七星北斗,数亿年来,瞅着黑夜无语,目击黎明不说,它们是亿万年前的使者,被天神派来,坐上宇宙的上方宝座,审视一度比谎言更加虚伪的夜色。等到被称做吉祥的阳光,送来温唇与七彩的锦帛,它们就用另一副面孔,把天庭说成光的居所。那时,谁都不知它们会用七颗螺丝钉,模仿电机车的轰鸣,一把掐断缄默之火,它们执著地等待,一万年后悄悄移入地心,凝成七束铁质的喷薄。

你已经厌倦了一种无为的奉献,比如,一些没有回头的路线,它们像岁月一样消失在时间的皱折,那些一闪即逝的青春,秉承了琥珀的性情,泪水的味道,只有自己咀嚼。没有人能够想到,恰是那些笨拙的电机车,每天下意识地奔跑,竟然是为了在一片远古的叶脉上,解读一个曾经万紫千红的清早。要不然,沉寂了许久而开始跃动的日子,不会在隆冬中谛听燃烧。

我们一定要相信,有时,一种摆设,完全是为了征服另一种摆设,但成功的永远都是操纵者。只不过那些摆设,在搬弄是非中完成了对比的虚荣,于是,它们利用阴谋体验了操纵者手心的冷暖以及眼神的爱憎。就说那些命运叵测的电机车,真的不知自己脑壳的硬度,但它们清楚,有一天,它们可能要到疆场走一回的,有一天,它们可能会用黑色激情与红色血浆比比韧性,可能只是一声呼啸,便搁浅于几米深的岩层,身后,便有数不清的镁光灯,把想好了的自夸,放大成悲壮的背景。

可是,什么都不比你走向电机车时的情愫来得实惠。你真的很感谢头上那束矿灯的光源,借着它,你能读到自己侧面略显削瘦的脸形,那张脸形刻刀般锋利,始终想在一种缝隙里,把藏得很深的菌撵出来,想切割的愿望由来已久。可是,却没有一柄刀鞘可以封锁被你切断的所有光源的气息。因为不能永久地密封,只好把敏感的心放在内部,准确地说,放在所有被围裹了而不可左右的内部。

当柔软的粉尘,模仿口红的芬芳,恣意在散发铁锈味的空场,你的身体开始涨水,从膝盖向小腹漫涌,你都听到那涸涸的水声了,却忽略了无数的铁组成的堤坝,一面想阻止你的世界,一面要与你组成坚冰。它们是坚韧的,它们不允许你有丝毫的懈怠,它们不想计较曾经的对立,以及那些嫉妒与狂想交织的双重暧昧。

此刻,它们更想怂恿那些无形的尘埃,挡住你开始软化的决心。内部的使者应该明白,一旦萌发向往外界的情窦,心壁的那层膜,首先开始发芽,并渐渐蜕化。天呢!真的有比辽阔还无涯的内部吗?为什么习惯了坚守纵深直到腐烂,却莫名嗅到别具一格的罡风。那么就行动起来,绕多少圈都不忘默念心目中的圆周率。既然命运将你放置在一个如走太空步般的疆场,你真的没有理由辞掉这个缘分的相邀。

至此,你才多少懂得些关于照耀的内涵。如果都希望把自己渲染成金,你就不会选择与夜色比美,且深深地依附于电机车们不会褪色的暗淡。这些夜的元素纷纷扬扬,从古至今都在用相互碰撞的礼节,试探彼此的心音。终于有一天合并,就像鸟鸣与树叶的合并,就像暴雨与闪电的合并。那些铁是什么时候粘在一起的了?恐怕再高明的考古学家,也一头雾水。就像你什么时候想到要把生命的纹理,融入到古藤的年轮里一样,只有心房在那一刻的加速与重锤,可以留下记载。可是这一页,你永远不想公开。尤其,面对子孙所能呈现的,永远是一张白纸。你不想说出夜的黑。

是啊,多少远山、河流以及花朵的走向,都在用健美、妖娆与凋零的方式连缀,它们以安详、浮夸的内涵,打发着渐渐没落的光阴。这是所有事物都得接受的现实,唯独,那些逝去就轰然坍塌的记忆,生如山形,逝无水声。好比你内心的电机车,将随着一块块肢解的黑,成为亿万年后的标本。也许那时,它们将是火中之王,在没有风声的大地仍旧奔袭。那时,连目光都成了小心翼翼的薄膜,而凌晨的颜色,在所有星座的折射下,依然蓝汪汪、蓝汪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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