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散文的写景艺术

林如求

景物描写是散文表情达意的重要手段。它可以展示时代背景、地域风貌，烘托人物心情，渲染环境气氛，酝酿诗情画意，深化作品主题。何为是景物描写的高手。他的散文，不论是游记散文，还是抒情散文，都善于运用景物描写。他笔下的湖光山色、庭园盆景、土屋深林、古树幽花、长巷仄径、街景市声、异邦风物……都色彩明净，风致素雅，为我们展现了大自然和外部世界的婀娜多姿。通过景物描写，何为把自己的情感和对生活的感悟，含蓄地隐藏在景物中表现出来，把自然美和精神美和谐地统一在一起。

古人云：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绘画美是何为散文写景的基本特色。他对所描写对象所作的不同角度的、或详或略的多侧面描写，创造出了气象万千风味各别的画面，给人一种视觉上的绘画美。请看他写的荷花：“红的娇红，白的雪白。荷叶以大块大块的墨绿色覆盖着池塘。在朦胧的蓝色夏夜，池中花影婆娑，扑朔迷离。微风过处，掀起一层颤动的浓绿涟漪，更增添了晕红花朵的魅惑，宛然是一幅印象派画家的杰作。”（《普陀三日记》）他以语言的丹青点染普陀山“莲池夜月”的迷人景色，让人如临其境。再看下面这段文字：“夏日的海岸，阳光辉耀。喧腾的港湾。伸向晶蓝天空的桅杆。航行前载满欢笑的帆船。船上年轻女人明丽的眸子里，有水中颤动的光影。船舷旁的浪花，跳跃着一连串光与影的旋律，欢乐的旋律，美的旋律。到处弥漫着生命的热雾。这是一个开始紧张劳动的早晨。”这其实是描写朋友送给林遐的一幅油画的风景，却鲜活、逼真得让人感觉到那“船上的白色风帆，有如张开了生命之翼，在无边的大海上飞翔”。（《遥寄梅花村》）从中我们也可以看到，就审美主体视觉的角度而言，美术的绘画美同散文的绘画美虽都具有形象性，但前者所摄取的只是事物运动过程中一个最生动、最有代表性的画面，是“静态”的瞬间“定格”；而散文的绘画美却突破感性材料的束缚，既写事物的“静态”，又写事物的“动态”，使画面“化静为动”，艺术效果就比绘画美更生动、更丰富。

以景语作情语，借景抒情，是何为写景艺术的常用手法。刘勰说：“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入情。”（《文心雕龙》）散文是人类真我的袒露，是人类生命的精神家园。何为笔下的景物都依附于一定的情感，这情感是作家情感历程的再现，是自然界的“客观景物”与作家内心的“主观感受”的自然融合。在《临江楼记》里，何为写那棵“顶着擎天的华盖，昂然挺立，隔墙对望”威严的百年老榕树：“这棵生机旺盛的大树，数十年来守望着临江楼，在这个金黄色的秋天，更显得容光焕发，青春常在。秋风吹过，满树繁枝密叶飒飒作响，似乎连这棵大树顿时也感到振奋起来，一遍又一遍随风传播那高亢激越的诗篇……”听之金声玉振，观之朝霞散绮。从这里，我们看到何为是如何地善于把对客观景物的细致刻画与主观感情的抒发精密地结合起来，使景物既写得细腻，又具有绵密深厚的情致，充满着诗意。那就是，经受了锻炼的中国人民，摧枯拉朽，要扫尽一切妖魔鬼怪，坚信随之而来的将是一个灿烂的春天。由此显示了苍劲深沉、高远寥廓的格调。何为既喜欢缘景生情，也喜欢因景生议。议论性语言有如他在《金湖深处》对“二龙潭”的描写：“这漫湖碧透的水，倒映着重重叠叠的山黛，更见青苍。山上的草木枝柯，翠竹幽兰，藤萝葛蔓，在纯净的水色里一汪空明。我和载我的小舟，于是开始窥探你，浮泛于莹莹的绿波之上。第一次发现你的存在，我不胜惊讶。我在偶然的机缘里贴近你。你的柔风秋波，使我真正感受到柔情似水或似水的柔情。当大自然被贪婪所攫取，被愚昧所蒙蔽，你幸而未被更多的游人所发现。因为你太小，流向你的水道又太窄，你得以未受污染，保持天然的纯意。我祝福你的纯真。在你的幽寂之境，我荡涤了尘世的烦恼，心灵归于平静，情思有了皈依。小舟在水中央调头，悄然离去时，我恋恋不舍，只感到染了一身沁凉的绿意，那是你留给我的情意，你的隐秘的情意。”这是作家通过景物描写对人类环境保护问题的思考，闪烁着思想的火光。这些精短的、紧扣事件本身而又充分揭示事物意义的议论，使何为那些写得清新、恬淡的散文时现机锋，并准确地表现着作家的思想棱角和个性。

中国传统审美观念以天人合一、物我相融为最高境界。写景抒情类散文往往因心造境，营造出一个“物”“我”之间完美交融和统一的意境，是何为孜孜以求的艺术境界，也是散文写作成功的标志。且看他在《白鹭和日光岩》中对厦门鼓浪屿的描写：“深巷里花香浮动。合欢树细枝密叶柔柔地沿街飘拂。凤凰木成堆的枝叶像绿色的层层云片，掩遮着一幢幢小楼，影影绰绰的。墙头藤萝蔓生，间或有一丛丛早开的象牙红悄然探出头来，喜滋滋的红艳照人。长巷仄径，庭院深锁，疑是无人居住，忽然随风吹来飘忽的钢琴声，钢琴诗人肖邦的‘升F长调夜曲’带着春日迟暮的气息，明亮而又迷茫。芬芳的音符款款飘垂，飘垂在小巷深处，犹如瓣瓣落花消逝在春水里。”“在这个小岛上，没有车马之喧，纵横交错全是诗意馥郁的街巷，全是阳光鲜花和音乐。”作者用绮丽的文字构筑诗的意境，把阳光、花草和音乐写得神采飞扬，不仅活现了作为鲜花之岛、音乐之岛和诗意之岛的鼓浪屿的迷人风光，而且在字里行间传达出自己的心灵体验，感受到鼓浪屿深厚的文化艺术的氛围。这是一种情与物融合、意与景交织、将心灵沉浸其中的物我交融的境界，人们不禁为之迷醉了。再如：“夏夜，小油灯的火苗招来了成群的小青虫，奋不顾身地向火光扑来。这时候只要在灯旁放一盆清水，水面的灯影便漾起虚幻的光。那些翠绿色的细小勇士们不辨真伪，纷纷葬身在水里。清寂的秋天晚上，窗外虫声唧唧，我凑着茕茕孑立的小油灯，尽情享受秋灯夜读的乐趣。到了严寒的冬夜，屋外风声如捣，后山上的野树林飒飒作响，案头的小灯又是多么亲切。落雪的夜晚，阶前积雪甚深，我的土屋内则有荧荧的灯光，它不但发出光来，而且给人以宁静和温馨之感。”“它以小小的光亮，燃起我心灵的火焰，给我精神上的慰藉，并组成我的山乡生活中饶有情趣的一页。”“我的每一盏小灯都是一首小诗。它的每一个短句都是抒情的。它给我带来多少欢乐，多少幸福，多少期望。”（《小灯》）在这里，作者的主观情感与小油灯水乳交融，有光有影有声有色，形成情与境和谐统一的美妙境界，情思清新隽永，充满了浓郁的情意美和朦胧的诗意美。

讲究修辞美是何为散文写景的重要艺术。拟人手法是他最常用的。“湖上月夜，微风轻轻穿过树梢，在你的耳鬓厮磨，柔声低语。树影依恋地投在你银亮的湖面上，像是诉说一个永远的秘密，一个古老而又新鲜的故事。”荷塘里“红花绿叶上的晶莹雨珠，像是多情的泪”。湖水“带着一连串欢乐和悲哀的往事回忆，在我眼前波光闪耀。我默默看着她，用心灵的语言向她倾诉衷肠，感谢她给我带来的幸福时光”。（《湖畔》）拟人化的微风、树影、雨珠、湖水声色俱全、可感可触，生出活泼的生机，给文章平添了许多美丽。出色的比喻，能焕发动人的光彩。何为笔下的千步沙“海水澄碧，滚滚白浪漫上金色沙岸，镶成一条蜿蜒的银白色花边”。（《普陀三日记》）北海道“农庄的耕地像一块一块绿色棋盘格”。“色彩斑斓的画面，重重叠叠，组成北海道独特的绿色旋律。”（《北海道开拓者的踪迹》）比喻新鲜、亲切，如果没有精确的观察、敏捷的思维和贯注的情感，是无法找到这样美妙的比喻的。运用排比能将景物描写得更加细致入微，收到层次清楚、描写细腻、形象生动之效。“大自然多么富饶！苔藓鳞皴的古梅，笔立摩天的银杏，嫩叶纷披的垂柳，绝壁悬崖的苍松，直伸不屈的老杉，都是盆景艺术作品最好的材料。”（《园林城中一个小庭园》）五个排比句节奏铿锵，感情洋溢，加强了艺术表现力。叠音使语句读起来朗朗上口，听起来清脆悦耳，记起来轻松自如。何为在写景中常常运用叠音词以增加音韵美。“霜晨，站在三层楼上，四顾江天空阔，汀江岸边盛开的菊花，经了一夜寒霜，一簇簇，一丛丛，一片片，深深浅浅的黄色，黄灿灿如同遍地耀眼的碎金。”（《临江楼记》）这种音乐美感深为古人称道，《文心雕龙·物色》说：“‘灼灼’状桃花之鲜，‘依依’尽杨柳之貌，‘杲杲’为日出之容，‘漉漉’拟风雪之状，以少总多，情貌无遗矣。”

写景语言往往是散文中最优美的文字。何为的写景文字奇颖秀逸，神采飞扬，韵致风流，其语言之典雅纯净，抒写之隽妙入神，令人惊叹。阅读何为散文的写景段落，有一种扑面而来的馥香淳朴的生活气息，呈现着散文美的意境、美的神情、美的灵性，这不只是一种印象，而是像攥得出浓浓汁液的浆果一样的真实。品味何为散文写景的优美语段，能够使我们受到美的熏陶，达到“与我心有戚戚焉”的审美境界，也是我们散文写作的最好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