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江湖
2012-12-18曾建梅
曾建梅
好像每一个四川人都是天生的美食高手,随便去哪家做客都可以受到丰盛的招待。
去外婆家之前,我和二妹去菜市转了一圈。本来想买点卤菜凉菜就脱手,结果却越转越走不动,荤的素的,买了一大堆,把整个车子后备箱都塞满了。真的,到我们那县城的菜市,你才知道什么叫活色生香,啥菜都买得到,不由得对生活之富足发出感叹。难怪阿城回国时,人家把他安排在星级宾馆他很不爽,一定要睡到菜市场的楼上才安妥。看着挑着竹挑、担着各种生鲜蔬菜的市井人物,听着他们为了一斤油麦菜多一分少一分地讨价还价,那才真的碰触到生活,才真的睡得着——扯远了,话说我们拖着满满的一车生鲜到外婆家时,主厨大人表哥竟然不在。我心凉了半截,心想这一堆原料要咋整呢?舅妈轻描淡写:“还有我哒。”是呀,我咋忘了,厨师不在,厨师娘还在,怕个铲铲哪。
想起小时候,舅妈推出的石磨豆花是如何哄得一家老小眉开眼笑的,尤其调的那个酱:新店的朝天椒细碎成颗粒,红绿相间,洒点花椒面,再加点切碎的花生仁,红油调和。夹一块白白的豆腐裹进去,又麻又辣,又香又嫩,豆腐入口即化,完了,还可品嚼花生的香脆,那种口感,妙得很,一甑子干饭一会儿便见了底。世人只晓得富顺豆花有名,实际上吃下俺老家威远人用石磨推出来的豆花,那才是舒坦。到了今天,老家县城的大小街道上,仍然有各式各样的豆花饭馆林立,干活干累了的人们,走进去,喊一碗豆花配干饭,花钱不多,吃得满足,末了还可以喊老板儿,拿根牙签,假眉假眼地剔着牙出门——又扯远了,下面我要说当天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舅妈,以及老家的叔、姨们是如何整出一桌子巴巴适适的佳肴的。
我们买菜时也没盘算计划,看到啥好吃就买,东一趟子西一棒,丝毫没有逻辑性。但这难不倒他们。说实话,农村人,地里有啥子就整啥子吃,哪个去搭配哟。苦瓜烧鸭子、棒骨炖汤加粑豌豆、鲜椒活渡鲫鱼、跳水兔、水煮田鸡、糖醋排骨、素炒玉兰片……还有啥子,我都想不起了,反正后来看着荤的太多,素的太少,现到地里掐了两把地瓜藤,当然是最嫩的尖尖的部分,炒起,清香脆嫩,鲜绿动人。当一道一道菜端上桌的时候我真的有点傻眼了,到现在才慢慢地回味清楚当天吃了些啥。好像中间听谁说糖醋排骨做法太专业,要不要电话请教高人现场指导。舅妈说,问啥子嘛,想咋个整就咋个整,煮熟了就能吃!结果整出来,色香味俱全,一点不输大饭店。要多么有底气的厨子才敢说出这样霸道的话?嗯,整个场面都被她老人家Hold住了。
其实,还有多位高手一直在旁边没出声。比如,低调的五姨父,他也是身怀绝技的,尤其对付鱼这种东西,怎么做都好吃得板(打滚的意思)。我记忆中,他以前家里承包过一口鱼塘,多数时候,卖不完的鱼都自己消化了,想一想,多少条活蹦乱跳的鱼儿在他手里化成桌上冒气的美食,就不会怀疑他烹鱼的功力。但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出手的,嗯,武林高手一般都比较低调。再说说前面提到的那一位高手,就是烹饪途中准备电话求救的对象,其实是我二妹夫,主业开出租,副业打扑克,业余做做家常菜,但我个人感觉,他如果开餐馆,可以让很多饭馆的厨师下课。家里一般请客啥的,都是他出山,原本就是高段位的妹妹此时却只能打下手。这家伙除了菜做得好,嘴皮子也了得,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硬是好耍得很,跟他一起打牌,人都要遭笑抽筋。难怪我妹妹总是喋喋不休地向我们转述他各种版本的经典笑话。尤其喝得有点二麻二麻的时候,他的话更是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川人的幽默乐观在他身上最完整地体现出来了。从他身上我才发现,似乎每一个川耗子都是一个语言高手,在他们平常的说话当中,会不自觉地运用很多修辞,比如夸张、比喻、反讽、借代……连带他们的人生,也因为麻辣鲜香而充满文学意味。
我不得不假装感伤地怀想起当时在成都耍的一个男“盆”友。他也是胖墩墩的,长得一副厨师相,但人家还是大学生,学啥子呐?烹饪——四川烹饪专科学校,全国唯一的一所教烹饪且发大学文凭的学校。他真是太有才了,经常把他们上课时练习的食材偷出来做给我吃。尤其印象深刻的是板栗炖鸡和干煸四季豆。他还充满期待地教过我如何做,可惜,当时我比较傲慢,没有学;可惜,他毕业了就闪人了,可能想到以后都要自己掏钱买食材来喂养这个女人,心有点虚了。
最后再说说那位缺席的专业厨师我表哥了,在威远县城里跟人合伙开了个啥子鱼庄,生意好起来忙得跳脚,可惜他的店稍微有点远,没有时间去吃粑和。算了,下回回去,无论咋个都要把他喊回来,好生点打整哈。
这样子说起来好像我们这一家人都是为了美食而生的,错;真相是,四川人通通都是为了美食而生的。生活在四川,有一件事让你很有安全感,那就是,你的好吃嘴巴永远不会被亏待。因为身边时不时总有高人出现,所以,那些动不动就自杀殉职的法国大厨,真的不敢来四川,毕竟命只有一条,龟儿死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