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喇叭花旧事

2012-12-18李三军

四川文学 2012年7期
关键词:追悼会题字喇叭花

□李三军

“喇叭花”之于成都公交报,如同“锦水”之于成都日报、“原上草”之于四川日报、“大地”之于人民日报,是这家报纸的副刊。既然是刊名,大抵都有题花或者题字之类。最近读成都公交报,突然发现“喇叭花”三个字有题字却没有署作者名,朝上翻了几期,才看到题字者是何应辉,著名的书法家。从此处起始,不由让我回想起关于喇叭花的一些旧事来。

喇叭花最初出现在公交报上,前几年只有题花,没有题字。一九九一年公交报改版,编辑部想有个新气象,改题花为题字,加上题图或者摄影作品,既美观又丰富了副刊的内容。于是时任该报总编的公司党委副书记李祥生题字,接着老总,副总,各大处室的处长们,每两期更换一次,倒也颇有新意而且吸引了企业领导者们的广泛关注。这一做法一直持续到现在,时间长达二十余年。中间可能也有个别劳模标兵题字,但绝大多数是成都公交集团处级以上的干部,而且几乎没有重复。二十余年的积累,如果将这个名单拉出来,颇为壮观;如果把这些题字重新翻检出来印制成册,其效果有如看老照片一样,也让人回味无穷。

而最近,报纸编辑部大约又有了新的想法,再度起用了书家何应辉先生的题字,倒也别有一番意味。

应该说,公交报的读者以及公交职工对何应辉先生所知不多,虽然他在当代书法界可谓大名鼎鼎:中国书法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书法家协会创作评审主任委员,四川省文联副主席、省书法家协会主席。如果四川老一代最优秀的书法家代表是谢无量的话,在当代,何应辉先生无疑是最有代表性的书法家。他的书法作品为全国润格最高的二十五位书法家之一。今年公交报副刊起用的“喇叭花”三个题字,是早在1987年题就的。那时编辑部在编辑第一本成都公交职工业余文化创作集,为此专门请他题字。当时我们年轻,孤陋寡闻,所知不多,仅听闻四川国画家是戴卫,而书法家就是何应辉先生了。我们与他没有更多的私谊,只好请一位朋友帮忙请他题字。何先生很客气,竟然写了横排竖排好几组“喇叭花”,装在牛皮纸信封中第二天就转了过来。甚或当时给没给润笔费,都记不清了,但想必即使给也不会超过三位数。沧海桑田,世事难料,公交报就此得到一笔财富,留下了四川最优秀书法家的字迹墨宝。

翻阅公交报题花题字时,看到一枚题花更让我唏嘘不已:黑底空心细条纹,是墙的象征,墙上有几朵向四周绽放的喇叭花,几根藤蔓向下,一小段一个小钩,一个小钩勾住一个字,喇叭花三字便次第垂落下来,构思颇为新颖,作者兰兰。

兰兰是公交报的一位实习编辑,在来编辑部实习之前是1路车上的售票员。在早出晚归的工作之余,喜欢写作与绘画。一九九一年编辑部需要两位编辑,于是我们打报告给领导,在基层单位选了四位有写作特长的通讯员来实习,并明确告知,四人中只留下二人。兰兰是四位来实习的通讯员之一。记得当时是夏天,她爱着一身白色纱裙,人不漂亮却文静而稚雅,一笑起来,便掩着她微突的门牙,声音清脆而单纯。大约半年之后,她与另一位将离开编辑部,这让她颇为不舍。临行的那天中午,她低着头对我说有空吗?一起吃顿饭吧。

那时集团公司机关在草市街。门外有许多小吃店,像豆腐庄、铜锅面、太婆水饺、郭汤圆、洞子口凉粉之类一家连着一家,店铺新旧错落,装饰丽朴间杂,充满勃勃向上的活力。在一家小面馆里,她坐在对面,说着说着还流下了泪水。她说了些什么,我一点都记不得了,倒不是因为时间的久远,而是我当时就没有怎么听,一心在想她又将回到售票台,重新开始每天丈夫早送晚接她上班下班的晨钟暮日,这个落差真够大的啊。可是,这就是生活。作为一个小记者,我能做什么?还好,一二年后,她成为公交报正式编辑。可惜,没干多久,她便走了,罹患肝癌离开了这个缤纷的世界,年仅二十九岁。

兰兰在家中是独子,她没有小孩,只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父亲。其父七十多岁,腰板挺直,美髯及胸,是成都市有名的阿訇。突如其来的打击让老人喃喃低诉:真主啊!真主啊……嗬-嗬-呜-呜……老人还是挺直腰板在皇城清真寺为自己的女儿主持了葬礼。

记得当时皇城清真寺还没搬迁,在天府广场的西侧,是市内最大也是市内唯一开放的穆斯林活动场所。葬礼在寺内大殿前面空旷的露天院内举行,几十位头戴白色帽子的穆斯林在兰阿訇的带领下,对着木棺吟诵着《古兰经》,然后大家围着木棺默默地绕场一周。整个过程简短宁静平和,庄严而肃穆。在家的编辑都去了,机关各处室的代表以及她的亲朋好友,加上一共也有几十个人吧。那时的机关有个传统,只要有哪位同事去世,都会举行一个追悼会,有一个与同事的告别仪式,会有人挨门通知各处室派代表参加。我曾在一篇名为《机关大院》的文章里,对她的这次追悼会有过这样的记叙:

也如先去的同事一样,享受一次或许是第一次,但绝对是最后一次专为之张贴在大门立柱上的黄底黑字“大字报”。总支的工作人员双手合成喇叭状,仰头对着楼上直喊:“每个处室派一个代表参加××同志的追悼会”……听到这样的喊话,认识她的人无不感慨唏嘘。还有受过她帮助的人感其为人,忍着悲伤自动前往。有身体欠佳的老同志怕触景生哀,缓缓地说:小李啊,我就托你代我告个别了。

追悼会的做法可能源于毛泽东主席一篇《为人民服务》的文章。1944年,警卫战士张思德因公殉职,毛泽东在张思德的葬礼上,向全党发出的号召:“今后我们的队伍里,不管死了谁,不管是炊事员,是战士,只要他是做过一些有益的工作的,我们都要给他送葬,开追悼会。这要成为一个制度。这个方法也要介绍到老百姓那里去。村上的人死了,开个追悼会。用这样的方法,寄托我们的哀思……”

但如今这种追悼方式也发生了变化。不知何时起,公司不开追悼会了,有人去世,只在墙上贴张讣告,以示告知。丧葬仪式在匆匆喧嚣的现代生活中,已悄然发生了变化,而我们竟浑然不知。

缓缓吧,生活的脚步。

兰兰走了,按穆斯林习俗,死者不能火葬,葬礼仪式当天就要入土为安。兰兰葬在成都北郊绿树葱郁的回民公墓里。没过多久,腰板挺直,美髯及胸的兰阿訇也悄然离世,葬在他女儿的身旁,如今已十多年了。

兰兰就像突遭噩运狂风击打的一朵柔弱的喇叭花,离开藤蔓随风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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