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顿
2012-12-18姚远芳
□姚远芳
大巴从九黄机场返川主寺,我们熊猫团队的一行17人,已经没有和司机争辩的力气。司机只是听命执行者,知道争辩是毫无意义的。四天前,刚从九黄机场降落到梦魂牵绕的九寨沟地界,惊喜,新奇,充满迸发的活力。即使是成都与九寨沟相隔近十度的温差,清冷到降落到地面环抱单薄的连衣裙就打了个寒颤,也没有影响到出行的心情。导游是一位美女,她手里拿着杆头上挂着一只玩具熊猫的铝杆,对我们说,为了和别的团队区别开来,我们这支旅游团,就叫熊猫团队,如果掉队了,远远看到这只熊猫,就是我们团队。现在这只熊猫团队,已经是精疲力竭。没有导游,没有前行热望的目的地,由一辆大巴装着,向一个我们未知却不得不暂作栖身的地方去。在车里我们好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都恹恹的,沉闷得只有大巴的颠簸车轮碾地的摩擦声。游玩的累,是快乐的累,甘心情愿的累。更多消耗,来自于机场航班的延误起飞。从早上八点的飞机,在机场内怀着焦急的心,一直等到下午三点,足足在机场坐了近八个小时。
我们上大巴时,同行的有问,把我们带到哪里。司机说我带大家到川主寺休息。没有人问川主寺在哪里。没人问,并不是说有人知道。而是,一种疲惫与无奈的听之任之。像落在一个海上的孤岛,没有返航的船只,只能等待救援。大巴在茫茫的山川中前行,蜿蜒的小路,不知通向何方。至少在我的意识里,感觉到了在这世上的孤立无助和越来越远离人世间的苍凉。川主寺乍一听去,以为是一座寺庙,到达后,才知川主寺是一个四面环山的小镇。说小镇也真是小。一条直路,两边简单的二三层建筑物店铺,一眼望到头。站在镇里任何一处,都能感觉到小镇像一个盆子一样,山是盆沿,小镇是盆底,而我们住的草原酒店,是盆底的一个洞。
草原酒店,起名酒店,估计是为了让去住宿的人听觉上产生富丽堂皇的大气而心生向往。事实上,酒店只是相当于一般的招待所。玻璃门,大厅,大厅左侧是前台,右侧是小卖部。一扇门通往后院。后院的确是院子,空旷地,二面三层的楼房呈直角和另一边几间低矮的厨房,包围着院子。穿过空旷地,到住的楼房。我们团除我是单身一人,其他的都是结伴而行。于是,我被安排在一楼最里面的单间。一张床,一台电视,一台挂式空调,房很窄,但设置是齐全的。心里的温暖像散开的风逼到狭仄的过道,一下子收拢来。深深的倦意,是看到床的一瞬间袭来的。没来得及洗漱,倒在床上就睡。
没睡多久,就醒了。可能十分钟,也可能一刻钟。就是打了个小盹。严格说,是胳膊和小腿放在被子外冻醒了。进入九寨沟后,一直没有买御寒的衣服。连衣裙再套着短裙吊带背心,颜色也是杂乱的,就那样一个装扮怪异的平原女子,夹杂在毛衣羽绒服中间穿行在九寨沟天堂般的仙境里。人在特别困倦的时候,眯几分钟,就会精神饱满。我现在醒来的状态就是这样子。把胳膊腿缩进被子里,才细打量这个房间。房间的窗外大约一米的地方,是小山丘。挡住了这个房间的光亮,让房间幽深昏暗。不识名的青藤爬满了小山丘,弥补了遮光的缺陷,让房间的人视线内长满了春天的愉悦。有风从窗子里不经意漾进来,冷飕飕,像平原深秋的微风,冷中有清冽。打开空调,发现空调不运转。再打开电视机,老式的21寸电视机,一片雪花夹着窸窣声猛烈飘着。不甘心,去洗手间,水龙头可以,抽水马桶还行,洗澡莲蓬头,居然没有一滴水。原本没有感觉到非要冲澡的地步,看到没有水,却格外的想冲个热水澡,热气腾腾的裸身。涌上来的欲望,像小虫在蠕动,有一点点痒,有一点点的渴念,和想爱爱时却不能爱的那种难耐差不多。想到爱,就想到生命里相依的那个人。困顿在这个山川小镇,还没有和他说。翻开手机,拨那个熟烂心窝的数字,却无法接通。思维一瞬间短路,是对方的手机有问题,还是这里根本就没有信号?捏着手机,发现自己此时与这个世界已经完全的隔离开来。一个人存在这个世界可能是那么渺小,无关紧要,连一粒沙或者一滴水都算不上,只为关注自己的,或者自己关注的人存在,可是,当他困顿在某处,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会不会有人记得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无由来的悲凉突然想到项羽在乌江畔用的四面楚歌这个成语,这是多么风牛马不相及的事情,却在一种无意识的状态,结合在一起。
有人敲门。是扬州的老夫妻。老夫妻大约六十左右,是熊猫团队里最年长的。在九寨沟吃早餐时,叔叔帮阿姨盛稀饭,帮阿姨把馒头掰开放盐菜,给阿姨剥茶叶蛋,细微的呵护让我们小辈看着眼羡。叔叔手里拿着烧开水的水壶,阿姨跟在后面。叔叔说,我们住在你的隔壁,想喝点水,没有一个插座是好的,来你这里试试。我说,我这边连水壶都没有。叔叔试了床头柜插座,试了电视机下面的插座,说,你这里也没有好的。我说,对面住的好像是黑龙江的小夫妻,我去帮敲门。黑龙江的一对和吉林的一对是团队里两对帅哥美女,现在这年月男和女关系可以以几种方式存在,不管他们是否夫妻或恋人,但他们住在一个房间,我姑且把他们认可为一对。他们两对一路上形影不离,撒娇的恩爱给这个团队添了不少的温情。运气还是不错,黑龙江小夫妻的插座是好的。在等水开的时间,都在黑龙江夫妻的房间里坐下来。相处这四天,除了在游玩过程中相互照面,这还是团队的人第一次面对面聆听和对视。黑龙江夫妻说,他们有一对龙凤胎的儿女,男的在成都工作,暂时公司调过来的,女的是黑龙江的小学教师,趁女的年休,一起到九寨沟。原本是今天飞回成都,明天女的回黑龙江的,航班延误,把两个人聚在一起的时间又往后延长了。女的说,虽说航班误了很烦恼,转而想,幸而这次延误,让我们还能至少再相处一天。说着,两人相视一笑,柔情万千。扬州老夫妻说,他们都已退休。叔叔原是一家国企的工程师,以前工作没有时间陪阿姨,现在孩子各自成家了,不要两老操心了,两老每年都会选一两个景点出来走走,弥补年轻时的遗憾。阿姨说,困在这个地方,好像与世隔绝,只剩下我们这些人。航班误了是让我们心情不好,但已成事实,就应该朝好的方向想。来之安之。再想,如果没有误机,我们这些人一起四天,都不认识,现在有缘能彼此认识,幸而误机。无疑,这是一个会思考对生活热情的女人,一个名叫岁月的刀子要了阿姨的容颜,却要不走她对生活的睿智和洞察。
晚餐时,天气已经低沉下来,云层那么近,感觉就贴在四面山的峰顶,压迫着地面。餐厅在大厅的二楼。我们熊猫团队的队员自然的围坐了相邻的两桌。到进餐才知道,延误航班的不止我们这一团队,还有另外的三个团队,也困在了九寨沟出不去。当然,和我们一样,也与机场交涉过,但都无果,被迫困顿在这个山川之中贫乏的川主寺小镇。吃饭,在中国真算得上是可以让情感释放和亲近的方式,来自不同的地域,说着夹杂着各地地方方言的普通话,因了一顿饭,方言和方言混杂起来,弥合了地域的隔离,像几条小河最终全汇入了一条大河,自然融入。有几桌要了酒,加了菜,喝起了酒。在这个远离我们各自亲人的陌生偏远地方,因了酒,因了菜的热气氲氤,因了人与人之间贴近后的喧哗,压制住了内心困在山川的焦虑,觥筹交错,脸面生辉的欢颜,倒像是奔赴了一场华丽的盛宴。
阿姨说,晚上比白昼的气温低了不少,没有电视看,又没地方可去。当然,这荒芜的地方出去也不安全,不如,都到小姚的房间去娱乐。这得到了大家一致的赞同。可能因了我是单身,没有约束,到我的房间,是大家认可的最理想相聚的地方。浙江的五位先生回房自行娱乐,辽宁的夫妻带着孩子回了房子,余下的扬州的老夫妻,黑龙江和吉林的各一对,南京的母女,到了我的房间。床头柜为桌,床为凳,又找来几把椅子,我、黑龙江男和南京妈妈三人斗地主,其它的围坐着观战。网上玩游戏,我只会斗地主,孩子称我为幼稚。就这个幼稚的游戏,我一玩就是多年,乐此不疲。我原以为,斗地主全中国都应是一样的,不想,三个不同地方就有三个规则。最后按了折中的办法。只要会玩牌的人,大方向相同,小规则稍有不同,没关系,几局下来,就习惯了游戏规则。阿姨帮我们烧了茶水,南京的小妹拿来她的零食,瓜子、雪饼、薯片,吉林的一对把先前买的苹果拿过来,洗净,我们一人一只,他们自己却没有了。斗地主不带彩没有防守和攻击心,太带彩谁输多了都不好,于是,一局五元。喝彩声,欢笑声,牌甩出去啪啪声,汇成一片。阿姨说,每年我的两个孩子带着媳妇孙子回到家,就像现在这样子,热闹开心。是啊,我们都得承认,航班延误在字面上,是很烦恼的四个字。任何事物的两面性,又让这四个字沾有意外的缘分。如果不延误,当时飞走了,那我们在记忆里,只会记得九寨沟的美,而记不得相伴同行的缘。滞留给了我们大家一个彼此加深认识的机会,哪怕明天分离,再也没有联系,但这个夜晚却会是一生中难忘的。撇开我们是困在此地这个事实,无疑这是一个多么融洽而和睦充满欢喜的夜晚。可能因为我长期在网上玩斗地主的原因,最后居然我一人赢了85元。我把钱还给他们。我说,带彩不是目的,只是增进游戏的趣味性,如果我不还这个钱,我一生都会不安。推辞不过,在玩了一晚的斗地主输赢后,钱归原主。
深夜睡得很香,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们熊猫团队离开困顿我们一天一夜的川主寺,坐在航行着的明净无尘埃的飞机上,脸上都是祥和,阳光,掩不住归心似箭的喜悦。气温回升,我终于可以不用为了御寒穿得另类怪气,很轻松穿着吊带背心短裤,坐在窗口边,感觉良好。机窗外,碧空万里,云儿在身边飘移,一朵朵一朵朵,像极了家乡的一团团棉花,柔软得看一眼就要陷进其中。感觉自己是片云飞翔在空中,自在轻盈,又感觉自己是阵风,飘荡在似云似雾似梦似幻的九寨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