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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功能语言学情态系统再思考

2012-12-04

当代外语研究 2012年9期
关键词:助动词经常性情态

杨 曙

(华南农业大学,广州,510640)

1. 引言

语言学的情态研究是借鉴了模态逻辑的研究发展而来,较早关于情态的讨论可见于Jespersen(1924)。在当代,情态作为一个语义和语法范畴,一直是语言学各个流派所关注的热点领域,具有代表性的研究包括:形式语义学(Kratzer 1977)、传统语义学(Lyons 1977,1995;Perkins 1983;Coates 1983;Palmer 1990,2001)、认知语言学(Talmy 1988;Sweetser 1990;Nuyts 2001)、语用学(Papafragou 2000)、系统功能语言学(Halliday 1994;Thompson 2004)。新的理论不断注入到情态研究之中,使得情态这一古老范畴焕发生机与活力,也让这一领域成为各种理论框架的试验场地。

杨曙、常晨光(2011)已对系统功能语言学的情态系统进行了初步探讨,本文继续深入探讨两个问题:(1)经常性情态在情态系统中的归属;(2)情态的隐性主观和客观取向。我们首先对系统功能语言学的情态系统做简要回顾,然后依次探讨以上两个问题。

2. 系统功能语言学的情态系统

系统功能语言学把语言视为一个意义潜势系统,语言体现三大元功能:概念功能、人际功能和语篇功能。人际功能关注人与人之间的互动与协商关系,与交际双方的言语角色和说话人的情感、态度有关,主要由语气、情态、评价、人称等系统实现。

Halliday(1994:362)把情态定义为说话人对命题的有效性和提议的对与错的态度,涵盖“是”与“否”之间的意义领域。他认为,情态系统包括情态化(modalization)和意态(modulation)两个子系统。情态化指在以交换信息为语义功能的命题句(proposition)中,说话人对命题可能性和经常性的判断,包括可能性(probability)和经常性(usuality);意态指在以交换物品或服务为语义功能的提议句(proposal)中,说话人对提议的态度,包括义务(obligation)和意愿(willingness)(Halliday 1994:89)。情态系统的分类如下图所示:

图1 情态类型

情态意义的实现方式由情态的取向系统(system of orientation)决定(Halliday 1994:357)。情态取向表明说话人涉入命题的程度,分为主观取向和客观取向。主、客观取向与显性(explicit)和隐性(implicit)表达结合形成四种情态取向:显性主观、显性客观、隐性主观、隐性客观。显性主观强调主观性,强调情态源自于说话人的主观观点,通常由一个认知型心理过程体现(如I think);显性客观创造客观性,把说话人的主观观点包装成为事件本身的特征,为本来只是一个主观看法的东西增添客观性,通常由一个关系过程体现(如 It is possible)。显性主观和客观均是情态的隐喻式表达。处于这两个极端之间的是隐性主观和隐性客观,隐性主观由情态动词体现,隐性客观由情态附加语实现。情态类型与情态取向系统如表1所示:

表1 情态类型与情态取向

3. 经常性情态在情态系统的归属

Halliday(1994)认为经常性属于情态系统的情态化子系统,它表达的语义空间是“有时是,有时不是”(sometimes yes,sometimes no),语义和可能性情态一样介于绝对的断言与否认之间。经常性情态由表示频率的情态附加语(如always、usually、sometimes、hardly)体现。

在功能派内部,对经常性情态的归属存在分歧。Thompson(2004)把经常性情态视为情态类型。Fawcett(2008:98)则明确指出,经常性情态表达时间意义(temporal meaning),属于经验意义的范畴。Zhu(1996:189)则认为,Halliday之所以把经常性视为情态是因为经常性的语义介于“是”与“否”之间,并且,在英语中经常性与可能性的实现方式部分重叠,在汉语中,经常性与可能性的实现方式不存在重叠,不属于汉语情态范畴。

Halliday(1970)认为情态化系统只包括可能性情态,经常性情态并未提及。然而,Halliday(1982)提出,情态化系统不仅包括可能性情态,而且还包括时间性(temporality)情态。时间性情态由always、usually、sometimes、hardly等情态附加语体现。他认为,时间性情态处于“是”与“否”的两极之间,把说话人的判断体现为时间上的不确定性,时间情态与确切的时间表达方式(如then、now、at first)在语篇中共同表达时间意义。他还指出,时间情态与可能、义务情态在语言系统中紧密相联,这种相互关系由英语的助动词体现,助动词既可以表达时间情态意义还可以表达可能、义务情态意义。在随后的经典著作中(Halliday 1994;Halliday & Matthiessen 2004),时间性情态被更名为经常性情态,在情态化系统中被列为情态类型。

从以上可知,Halliday把经常性列为情态类型是基于以下原因:(1)经常性的语义和可能性情态一样处于“是”与“否”的两极之间;(2)经常性把说话人的判断体现为时间上的不确定性;(3)在英语中,助动词既表达可能、义务情态意义还表达经常性意义。下面我们将分别从这三点进行阐述。

首先,我们认为,在功能语法中,将语义介于“是”与“否”之间的定义不能作为界定情态的唯一标准。如果仅以语义是否介于“是”与“否”之间作为判断情态的标准,那么Halliday和Matthiessen(2004:129)划分的表程度的语气附加语都可以列入情态范畴,如下图所示:

图2 程度附加语与极性

以上包含nearly、partly、scarcely的小句语义同样介于“是”与“否”的两极之间。在英语中,程度附加语的表达方式还有:just、simply、only、almost、completely等。那么,这些表达程度的附加语是否都应当列入情态范畴?在系统功能语法中,情态是体现语言人际意义的主要手段,在人际互动与协商中,表达说话人对命题或事件可能性与必要性的观点与态度,并试图影响他人的态度与行为(如义务性情态)。系统功能语法的情态观所强调的是“说话人对所说话语的可能性和必要性的主观判断”(Halliday 1994:75)。

其次,经常性的表达方式与确切的频率附加语(如once a day,twice a month)相比较,的确存在时间的不确定性。然而,这种说话人的不确定性的判断仍然与事件的时间有关,属于时间范畴,而非情态范畴。Halliday(1982)也提到,时间情态作为辅助方式与其他时间表达方式同时表时间意义。Halliday(1994:82)在把sometimes、usually视为经常性情态的同时,又把occasionally、regularly等同样表达时间频率的副词视为时间附加语。Palmer(2001:1)指出,情态与时、体联系紧密,然而三者可以区分开来,时、体指事件的具体特征,而情态指命题的状态(status)。如下例:

例(1) It’s a bit like dancing. Sometimes you lift and sometimes you jump. (BNC)

例(2) I do so hope he ignores my advice. He usually does. (BNC)

例(1)是说话人从时间频率角度基于事实的客观描述。在例(2)中,usually是说话人从时间频率角度对“他忽略我的建议”的判断,这种判断是基于已发生的客观事实。

再次,英语的助动词除了表达经常性意义,还表达过去时间、将来时间意义。但这不意味着时态可以列为情态的次范畴。

此外,从Palmer(2001:1)对情态的分类来看,经常性应属于现实(即非情态)范畴,而可能、义务、意愿情态属于非现实(即情态)范畴。含有经常性的句子通常描述的是已经发生、正在发生的情景。这种情景在现实中必然存在,可以通过感官直接感知如:He is sometimes/always/seldom in his office;而含有可能性情态的句子则只是说话人的一个推断,它描述的情形仅存在于说话人的思想领域中,我们不能通过直接观察感知,要通过想象才能获得He is maybe/probably/certainly in his office.

时间情态可溯源于逻辑学从时间角度对情态的阐释。亚里斯多德从时间角度阐述了必要性和可能性,他认为可能性(possibility)指有时为真(what is sometimes true),不可能(impossibility)指任何时候都不为真(what never is),必要性(necessity)表示在任何时间内都为真(omnitemporality)(Hintikka 1973)。Rescher(1968)在“Topics in Philosophical Logic”一书中划分了八种情态类型,其中之一就是时间情态(temporal modality),时间情态涵盖的范围从never到sometimes到always。

时间情态蕴涵逻辑上存在的可能性和必要性,sometimes表达的情态语义是it is possible...,而always意味着it is necessary...。因此,从逻辑推理而言,我们可以有以下推断:

例(3) He issometimesin his office. → It’spossiblefor him to be in his office.

例(4) He isalwaysin his office. → It’snecessaryfor him to be in his office.

例(5) He isneverin his office. → It’simpossiblefor him to be in his office.

从上例可知,He issometimes/alwaysin his office包含了He is in his office这一命题在现实世界中存在的可能性和必要性,也就是说,从逻辑推理而言,He is in his office是有可能的和必定存在的。

然而,在实际的语言运用中,当说话人陈述He issometimes/alwaysin his office时,并不意味着说话人此时在思想领域中对He is in his office这一命题做出了可能性或必要性的主观判断。在功能语法中,情态指说话人基于自身的知识状态对所说话语的可能性和必要性所做的判断。综上所述,我们认为,经常性在功能语法中不应当划入情态范畴。

在传统语法中,经常性属于时间范畴,表达时间意义。表达经常性的副词属于语法中的时间频率附加语(time-frequency adjuncts),指某一特定时间内事情、行为、动作发生的频率(Quirketal. 1985:541)。Biber等人(1999:552-553)也认为经常性表达时间意义,表达经常性的词是时间副词(adverbs of time),如下例:

例(6) Shealwaysgets up early in the morning.

例(7) She will stay with usalways.

他认为时间副词表达的时间意义与小句中的动词意义密切相关,例(6)中,get up指可重复进行的动作,always表时间频率(time frequency);例(7)中,stay是表存在的静态动词,always表示持续的时间(time duration)。

我们认为,表达时间意义的经常性可以作为评价的级差(graduation)资源,从时间频率角度限定说话人的评价意义。Hood(2010:97)把经常性视为限定过程(process)的手段,经常性把过程限定为经常发生或是偶尔发生。例如:

例(8) These methods are often very laborious and time-consuming. (Hood 2010: 97)

在上例中,often把“非常费力又费时间”限定为经常发生的情形。

值得注意的是,说话人从时间频率角度对命题的限定既可以是对已发生情形的客观描述,如例(6),也可能存在夸大或缩小的成分以强化或淡化说话人的态度意义。也就是说,经常性存在一定的主观性,因为它所表达的时间频率存在不确定性。Martin和White(2008:142)认为,always经常用来强化说话人所表达的评价意义,夸张地表达说话人对命题的评价,如下例所示:

例(9) When I’m on a diet I’malwaysthinking about food.(Martin & White 2008: 142)

例(10) You are always in this way of late. (BNC)

4. 情态的隐性主观和客观取向

Halliday(1994:357)以显性与隐性、主观与客观这两对变量区分了情态在词汇语法上的不同实现方式。他认为,情态助动词体现情态的隐性主观取向,情态附加语(副词)实现情态的隐性客观取向。这一观点在功能派内部引起质疑。

Butler(2003:493)认为,隐性主观和客观情态的区别远没有显性主、客观情态那么明显。他(Butler 2003:495)指出,Halliday对隐性主观和客观取向的区分没有考虑到情态助动词和情态副词在句中的连用情况,如果按照Halliday的区分,助动词和情态副词的连用(如certainly must)将同时表达说话人的隐性主观和客观评价。

在功能派外部,对于情态动词和副词的主、客观性,说法不一。Palmer(2001:34-35)指出,可能性情态助动词must通常表达说话人基于一定事实的推测,而等值的情态附加语如certainly、surely、definitely则表明说话人对命题真值的信心,本质上具备主观性特征。Watts(1984)和Hengeveld(1988)均认为情态副词表达主观评价。而Perkins(1983)认为情态副词都表达客观评价。Nuyts(2001)则认为情态副词和助动词自身不具备主、客观性特征,它们的主、客观阐释源于所使用的语境。

我们认为,在系统功能语法中,对隐性主观和客观情态的区分不是十分有必要。首先,在系统功能语法中,情态助动词和副词表达说话人的主观观点、态度,都是实现情态意义的主要词汇语法手段,两者均具备主观性特征。其次,从句法上来看,情态助动词作为小句的限定语(finite)成分限定命题,与主语构成小句的语气结构(the Mood);而情态副词作为小句的附加语成分,同属于小句的语气结构而非剩余成分,两者在人际协商与互动中均是交际的焦点与核心。最后,在英语和汉语中,情态副词和助动词连用的情况很普遍。如果仍然采用主、客观区分,则难以阐释两者连用的现象。

5. 结语

本文针对经常性的归属和情态的隐性和客观取向进行了探讨,研究表明:经常性把说话人的判断体现为时间上的不确定性,并不表达说话人对所说话语的可能性和必要性的判断,仍然属于时间范畴,在功能语法中不应当视为情态类型;在功能语法中,情态副词和助动词表达说话人的主观观点、态度,在语义上均具备主观性特征,在句法上两者同属于小句的语气结构,此外,两者在英语和汉语中连用的情况很普遍,因此,隐性主观和客观取向的区分没有必要。本文因为篇幅所限,对情态值、情态与否定的关系等问题未加以探讨,这些都是后续研究可以关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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