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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哥

2012-11-22施海东

中国工人 2012年11期
关键词:民谣二哥专辑

施海东

二 哥

施海东

二哥不是我亲哥,是我的好哥们儿。他其实比我小一岁。二哥只是排行老二,不管比他大,还是比他小的人都统称他为“二哥”。虽有点嘲解的味道,但不失亲切。

我是在北京认识的二哥,情趣相投,称兄道弟,在一起度过了几年浪荡不羁的年轻岁月。无奈,岁月流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道路,几年后各奔东西,算起来到如今我和二哥不见已经有六年有余了。

初见二哥大约是在2002年的初夏,我在北京打工,刚从一家倒闭的食品工厂里失业,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大部分时间在出租屋里待着,听歌或者出门无目的的闲逛。有一天,搭上门口的公交到王府井书店去看书。在东单下车,刚走到地下通道,就听到了熟悉的歌声,声音和许巍相似,几可乱真。虽未见其人,但却暗自激动。转过通道,不远处的台阶上,一个人,没有听众,正在抱着吉他寂寞地自弹自唱,台阶前放着琴包,琴包上三五块零钱散乱放着。这就是我刚见到的,并且即将成为好哥们儿的二哥。

我自己非常喜欢许巍的歌,在地下通道里能听到唱的如此好的又难得,再加上当时二哥特立独行的神情,顿时被二哥打动,平添好感。听了几首,我在琴包上放了一块钱。这一块钱也是我后来听二哥给我唱了那么多好听的歌唯一的付出。因为只给了一块钱,我不好意思多听。离开通道去书店蹭书看了。几个小时后,书店将关门,我原路返回走到来时的那个通道,二哥居然还在那里不知疲倦地弹着、唱着。我索性坐在他身后一首接一首的听。他唱的都是我非常喜欢的那个年代比较小众的歌,超凡脱俗。唱罢几首,二哥点上支烟歇会儿,见我在身后也不多言。我天生也是话少之人,不主动和人打招呼,所以很长时间里我们俩就在那里无言地坐着,他唱我听,路人行色匆匆,偶尔有人停下来听会儿,也有人放下几块钱离开。

后来,二哥唱了首我从没听过的好听的歌。唱完,我忍不住问:这是谁的歌呀?二哥不动声色的答:是我自己写的。然后又自己高歌了。

天色晚了,二哥也唱累了,放下琴去台阶下清点他一下午的收入。

我说:哥们儿,听了你一下午歌了,我请你喝酒。

二哥答,好啊,我一个朋友在附近,一起去吧。后来我问二哥为啥还叫他朋友来,难道怕我是坏人?二哥说叫人是为了喝酒双保险,以保证把我灌趴下。

那天二哥还不是我的二哥,只是我因歌初识的一个朋友,即将去喝一顿大酒,并因酒成为至交。直到现在我都想不起来那天我们三个在东单附近小胡同里的酒桌上聊了些什么志趣相投的话,只记得我们都喝了不少,也说了不少不该说的。以至于后来我们一喝酒就会聊到认识的那一天,二哥对我说从那天起认为我这朋友能交。我问为什么,二哥说:“因为你太能喝了,我们俩想把你灌倒,结果是你把我们俩灌倒了。”

认识了二哥,我也算有了工作。二哥的工作就是每天下午起床后去地下通道里唱歌,我的工作是去按时听二哥唱歌。晚上收工后坐马路边上看车来人往,喝几瓶啤酒,扯扯人生,骂骂社会。我们都是不太入世的人,找不到也看不到人生的位置,无所适从,两眼茫茫,未来对我们是很奢侈的东西。

二哥老家山东,由于家庭的原因,他初中未毕业就辍学了,在渔具店打过工,自己干过小生意,皆无所成。后自学吉他,也学出了一腔的音乐梦想。后听说北京是音乐人的天堂,遂毅然来京,辗转奔波,坚持只唱自己喜欢的歌,绝不妥协,到头来落得无处容身,后来发现也只有空空的地下通道能容得下自由的他了,收入不多,但吃喝足够。走运碰上大方的扔个一二百的,顶上一下午的收入了。至于音乐梦想,留给以后再想吧。二哥的嗓音沧桑、通透,能写能唱,小有才华。不管是摇滚风格的还是民谣风格的,二哥样样拿手,他的歌声沧桑得很含蓄,深情得很漠然。慢慢地在地下通道里也小有名气,固定的歌迷有不少,常常有各路歌迷请他吃吃喝喝,也有不少小姑娘明里暗里的表达崇拜。后来二哥就和东单附近一个大医院里小护士好上了,出入成双。这个小护士和二哥在一起六年,情深意浓,许诺厮守终生。但家庭原因,最终还是分开了,其中的痛楚,二哥从没提起,只是在博客上发了张合影,写下了分手的日期。写这些的时候我翻到了二哥当年发的那张分手照,随后看到了如今已为人妻为人母的小护士在微博上发的母子照片,不胜唏嘘。曾经牵手的恋人,如今天各一方的陌路,造化弄人,我已不知道如何感慨了。

有一年北京开世界大学生运会,街上的城管和警察比往日多了不少,对通道管理也越来越严格,地下通道里开始禁止卖唱,甚至每个通道里都配备一名保安值守。二哥只好打起了游击,趁保安不在或晚上下班的时候下去唱几首,收入也锐减。二哥的牢骚越来越多,骂城市的管理者,骂社会的不公平。骂归骂,二哥说他什么也改变不了,他只会唱歌。有一天下午,二哥的女友给我打电话,说二哥失踪了,找不到人了。我急忙赶到东单,到处打听,最后听旁边卖矿泉水的小贩说二哥被派出所的警察带走了。我们赶到派出所只找到了二哥的琴,得到的回复是二哥是三无人员,已经被送走,准备遣返回山东老家了。没几日接到了二哥从济南打来的电话,报了平安。原来二哥被派出所送到了昌平的收容所,第二天就被送上了遣返原籍的火车,车到济南,被遣散下车。身无分文,求助于我。挂了电话,我买了当天的火车票一路从北京站到了济南,找到了落魄的二哥。在济南的大排档上喝着啤酒,他对我说起了他在收容所里看到了墙上的一句永远不会忘记的话:出去当恶人。

二哥当然当不了恶人。

从济南回来,他就很少去卖唱了。偶尔能在酒吧找点零活,唱一晚上,挣一二百块,加上女友的接济勉强度日。当时二哥已经写了不少自己的歌,在一起喝酒聊天的时候他常常会给朋友们唱,朋友们鼓掌欢呼之后,二哥仰脖干一大杯酒,低头苦笑,不言不语。

不久听二哥说准备要自己录张音乐专辑,哪怕一张也卖不出去也要做,那是他很久以来的梦想。之后二哥就消失了,去了山东一个朋友的音乐工作室制作专辑。再见到二哥的时候,他得意地拿出一张CD,说:“这是我的首张个人专辑,叫《动物凶猛》,好好保存吧,等以后我出名了就值钱了,对了,要不要我给你签上名。”拿着他的这张专辑,二哥找了几家唱片公司,希望有一家能看中帮他发行,奔波多日,毫无结果。尽管唱片公司都说歌不错,音乐很打动人,但在唱片工业如此不景气的年代,没有谁愿意花钱去用心发行一个小众歌手的音乐,市场很小,几乎没有回报。商业社会的法则就是大家都希望得到立竿见影的利益和回报,商业社会里理想是需要金钱来度量的。被逼无奈,二哥一咬牙,借了一笔钱,自己设计,自己找印刷厂,自己刻录。做好后朋友们之间互相推荐卖点,去酒吧唱歌的时候现场卖点,到最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卖了多少张,倒是二哥从此为发行专辑的梦想欠了一屁股的债。

不久二哥随女朋友搬到通州了,我们之间见面就很少了。二哥来找过我几次,喝喝酒,吹吹牛,境遇不好也不坏,能过得下去,但又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再后来就听说他和女友分手了,自己搬出来租住在150元一个月的民房里,北京通州那边不得志的音乐人多,大家都住在一起,慢慢的二哥也认识了几个乐手,几个人合作搞了个小乐队找演出挣钱。慢慢地二哥的音乐风格发生很大转变,从原来的粗犷激荡变得越来越深沉内敛了。他喜欢上了民谣,一种来自民间最底层、最本质的声音。

那两年,天一暖和,二哥就背着琴出发上路了,一路向西,独自去了很多地方:陕西、甘肃、青海的乡野。去那里采集、聆听民间的声音和旋律。在路上的经历大大地丰富了二哥的音乐视野,他创作出了很多优美而又忧伤的音乐。二哥的唱腔沙哑而有力,他扎根到民间,歌唱最底层的生活,他拒绝商业社会中的浮躁和低俗,坚持以自我的方式探索民谣,自己卖碟,自得其乐,自担其苦,是一股子真正将浮世名利看穿看透的定力。听他的歌,即使是诉说民间疾苦,也让人觉得充满了生命的希望和激情。

后来和二哥见面少了,我也只能从他的博客上看到他的行踪和近况。写了不少新歌后他又着手录制了第二张专辑,有了上次的经验,制作也更加精良了。第二张专辑名叫《二流的把戏》。这一次二哥没找任何人发行,依然沿袭上次的方式自产自销,并且免费上传到了网上供人下载分享。这时候二哥在民谣圈里已小有名气了,北京的多个有名气的音乐酒吧都能听到他的歌声。最隆重的一次是在“愚公移山”酒吧搞了个人专场演出,民谣圈的大佬周云篷作为嘉宾助演。台下座无虚席,甚至舞台前的地下也坐满了人。

渐渐的全国各地的酒吧演出邀请多了起来,他又背着琴上路了。二哥在自己的博客上说他正在全国巡演。他管自己的音乐叫把戏,类似于一种街头卖艺的小伎俩,来自民间,来自最底层的生活。他的自贬与自嘲,却是一种对过往生命体验的解构,那是他回忆自己的方式,若非如此,有些过于沉重苦涩的东西,将成为一种创痛,难以言说。

再后来,二哥找到了新的女友,也是歌迷,上海人。二哥从此去了上海,到现在我们就再也没见过面了。每隔几天我会去看看二哥的博客。二哥依然全国各地不停演出,依然不停创作,依然也籍籍无名。他用他的音乐给了我们寂寥,也给了我们欢愉。他用他的浪迹体验给了我们对自己固定不变的人生的多角度审视和重新认识。

二哥真名东明,艺名刘二。二哥天生残疾,个头矮小。他的音乐他的歌是对他所选择的人生态度的注解。诙谐、调侃、自嘲、隐忍,能爆发出与他身体完全不对称的伟大力量。听他的歌,一笑之余,能有几人咀嚼背后的苦涩?或许有些东西,他已不愿让别人全然知晓。

栏目主持:耿 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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