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值体系变化语境下金钱、暴力、激情和婚姻的变奏——詹姆斯•凯恩小说为例
2012-11-22谷野平
引言
美国犯罪小说的代表作家、黑色小说之父詹姆斯•凯恩的作品展示了美国文化价值体系快速转变中的暴力犯罪。小说中再现了社会生活中的小人物及其强烈的令人惊悚的情感风暴。为了做到这一点,作者使用了暴力和性两味调料,为读者烹煮出一锅浪漫而可怕的人类欲望大餐。凯恩的黑色小说的巅峰之作《邮差总按两边门铃》一出版就在美国文坛上产生轰动,但是在波士顿却受到“有伤风化”的指控。然而,法国诺贝尔文学大师阿贝尔•加缪对凯恩赞不绝口,他声称小说《局外人》就是受该书启发而创作出来的。他的第二部小说《双重赔偿》出版后同样令人关注,得到了文学界人士的高度评价。作为美国犯罪小说家,凯恩在五、六十年代流行文化大行其势的美国享有很高的名誉,影响很大,甚至可与作家海麦特和钱德勒齐名。“如果说斯皮雷恩打开了金奖出版社的平装小说房子的大门,那么鱼贯而入的大批小说家都是凯恩的信徒。金奖出版社所出版恶棍与性的平装书都是凯恩小说的变体”[1]。黑色小说术语源自于法国电影批评,后用来探讨美国犯罪电影。通常黑色小说的主题是黑色的,手法是表现主义的。这两部小说在美国都被推上了银幕,用黑白两色真实再现了黑色小说的主题。
凯恩的小说超越了纯粹娱乐和基本的美学价值,揭示了社会中个体不能充分表达自我的残酷现实。凯恩对美国非人性文明进行了大胆的文学想象,运用与传统迥异的手法描写犯罪,采取独特的写作风格,从心视角来审视和理解犯罪行为及其动机,揭示社会乃犯罪之源的道理。本文探讨凯恩的小说聚焦社会生活焦点:金钱、爱情和婚姻,剖析二十世纪三十年代阶段美国社会文化标准和价值体系快速改变对个人及个人婚姻生活影响。
一、美国梦破灭中女性的金钱和爱情
在美国二、三十年代,金钱的占有决定人在社会上是否能够获得尊重,这是美国历史上价值和标准的重要转变。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历经爵士时期的美国梦绽放,二十年代挥霍无度的美国人重重地摔倒在大萧条的泥沼里而感到无力回天。金钱带来了天堂般的生活,转眼间变成了偿还不尽的债务,因此开始变成社会问题产生的主要根源。挥金如土、穷奢极欲的生活让人们深切地感受到拥有金钱的重要,而经济危机瞬间吞噬了人们的财富。有些人从颐指气使的大亨变成了身无分文的穷光蛋,而穷人更是苟延残喘地生存。为了生存,为了金钱,人们铤而走险,不择手段。“物质贫乏的年代,为了搞到金钱,人们都倾向于使用极端手段。”[2]同时,在这社会价值快速转变过程中,人们在尝试着应接不暇的新理念,同时也偶尔怀念这旧的传统生活,然而传统意识形态已经日薄西山了。人们在物质上和精神上都面临着前所未有的灾难和考验。
通过个人努力便能够获得稳定生活的梦想已经被经济危机彻底击碎,生存对大多数人已经成了大问题。获取金钱赢得生存在美国社会中变成了唯一的价值尺度。具体说来,财富的占有已经成了人们生活中的第一要务,道德和传统在经济危机深重的美国已经走到了尽头。《邮差总按两边门铃》中,餐馆老板夫人科拉她为了生存和年老的餐馆老板过上了老夫少妻的生活,整日里百无聊赖,内心渴望性刺激。恰巧丈夫看到了流浪汉弗兰克,邀请他加盟,科拉便情不自禁地和年轻的弗兰克点燃了激情火花,过上了放荡不羁的短暂偷情生活。但是她也感到芒刺在背,担心离开丈夫后再次居无定所、无以为生。无奈之下,科拉放弃二人的情感。当弗兰克建议二人浪迹天涯的时候,科拉说:“可是流浪毕竟行不通,弗兰克,到头来我们只能落个在廉价餐馆打工的下场。我打工,你也干类似的活儿。比如像停车场找个打杂的活。看见你身着服务生衣服,我会哭的,弗兰克。” [3]在金钱面前,她爱情变了味道。几年前科拉为了生活无忧并且在社会生活中获得一席之地,她决定抛弃爱情;而这次她又决定为了金钱,宁可昏昏噩噩地苟且偷生。最远初的时候,科拉刚到洛杉矶,原本要当电影明星。她想大展宏图,但是在试镜时名落孙山。她说自己“有几分姿色,可现在演电影要张口说话啊。我在银幕上一张嘴,他们就知道我是什么货色了。我自己也明白,我只不过是个平庸、邋遢的女人。”[3]她认为命运欺骗了她,梦想着电影如果没有声音那该多好。她就可以大干一番事业了。生活上,她原以为凭着自己的姿色可以找到自己的白马王子,与之白头偕老。可是事与愿违,迫于生计,两周之后就发现自己已经在餐馆打上了工,并委身给老态龙钟的老板做了夫人。餐馆老板的下贱生活让她没有颜面,她深深地陷入了痛苦之中而无法自拔。问题绝非如此简单,她的老丈夫还是西班牙后裔,在社会中地位低人一等,受尽欺凌。没有钱、地位,也没有爱情,三十年代黑色的现实无情地毁掉了科拉的理想生活。她心中传统的美国梦彻底破灭了,眼前的一切让她忧心如焚、抑郁寡欢,在噩梦中无法自拔,唯有杀人获得金钱是唯一的出路。
价值观转变之快令人目不暇接,其转变之大令人瞠目结舌。社会文化标准改变后,现实社会中物欲横流,偏离传统。为了钱,女性可以草菅人命,甚至是杀害自己的亲人,最后沦为罪犯。《双重赔偿》中的纳德林杰太太与保险员邂逅相遇,便想着如何利用他来谋杀亲夫。她的夫妻关系不好,丈夫有钱在外面与女人明目张胆地鬼混,在家里脾气日涨。她怒不可遏却无可奈何,这个家庭怨妇渴望着从男人那里得到激情,通过男人的帮助摆脱这种不堪回首的家庭生活。所以,她一见到赫夫,主动便与之勾搭成奸,企图依靠保险员赫夫伪造事故现场谋杀丈夫,从而获得双倍保险金,结束自己忍气吞声的日子。为此,他们计划周密,通过制造假火车事故现场,骗得人身保险。但是他们得手后,在金钱面前开始了残酷的争夺和残杀,结果人财两空。
三十年代的美国,传统的诚实不能让人们实现自己的理想,欺骗便大行其势,成了人们的生存法则,但是人们依然有着怀旧感,难以舍弃传统的价值和准则。《邮差总按两边门铃》中,尼克被谋杀之后,科拉幻对未来充满了无限憧憬。她要在外面的树下建一个小平台,放上桌子,上面几个有条纹的遮棚,晚上还亮着一盏灯,生活会红火起来。她还打算另组家庭,认为自己会一展身手,有所作为;还想要自己的后代在社会上有地位和尊严。她急需生一个孩子,拥有一个受人尊敬的丈夫。然而,对于如何使用金钱,弗兰克却有着自己的想法。他要卖掉酒馆,过上自由、富有的生活。科拉根本就没打算卖掉双橡树酒馆,想拥有全部财产,因此二人唇枪舌剑,惹出祸端,最终失去了一切。
然而,美国社会文化标准不允许女人对财产有主导权。如果女人拥有金钱的控制权,那么她们必须付出代价,女人必须将其中一些权力分割让给男人。在凯恩看来,男性主宰的社会标准应该是这样,女人涉足经济的时候需要牢牢记住男人才是主宰者这条定律。这一点在《双重赔偿》中也有所表现。纳德林杰太太相信保险员赫夫爱她,处心积虑地杀害他丈夫,想得到她的爱情。而凯恩则认为:“她心理变态。我还没有听说过比她严重的病例。”[4]纳德林杰太太即便爱赫夫,也没有把赫夫看成是自己生活的中心,而是金钱梦计划中的一粒棋子而已。实际上,她另有所爱。在男权社会中,人们都会认为在女人的心中,金钱比起爱更重要,它让爱变成了过眼烟云。
爱情和情欲受美国文化标准和价值变化的影响,甚至种族问题都开始退避三舍了。弗兰克与科拉谈及种族问题时,科拉担心被误当成墨西哥人。尼克的种族让她讨厌自己的这桩婚事,后来科拉解释嫁给尼克的原因时说:“我在一家廉价餐馆打工,是洛杉矶的一家廉价餐馆。干了已有两年。像我这种人,遇到头一个带块金表的求婚者,就会答应嫁给他。”她嫁给尼克只是为了得到尊重,再也不用过那种衣食无着落、居无定所、没有安全感的日子。不论他种族方面如何不符合自己的心意,有了钱这桩婚事便水到渠成。这体现了不同种族之间的婚姻在美国价值体系变化中的改变,也是当时所谓“得体生活”的缩影。
二、价值快速转变下的婚姻
在卡恩的小说中没有任何一个主要人物真正地过上成功、永久的婚姻生活,有的干脆就没有婚姻。科拉和弗兰克杀死尼克后,不同的动机让他们漏出了马脚。从根本上讲,弗兰克所要的是科拉,这种欲望来自情欲冲动;科拉的欲望是要金钱和体面的生活[5]。这种不同让凯恩男性人物变得复杂。他追求不变的情爱关系最终成了男性既渴望又惧怕的感情。弗兰克想占有科拉,又不想与她长相厮守。而科拉想要得到的是安全感和尊重,从谁那里得到并不重要。只要是能被社会认同,她就迫不及待地摆脱她的前一任丈夫。弗兰克和科拉都必须通过特定的因素才能建立他们的婚姻,那就是弗兰克需要成功、卓越,可以为科拉提供所需的一切,而且弗兰克还要爱上科拉。否则,婚姻就是暂时的,不能长久。
与一个深爱自己的伴侣组织一个家庭一直是美国文化的核心,但是凯恩察觉到女人更需要的是一种体面的生活和金钱而不是相爱的伴侣,而男人也开始恐惧种种长期的男女关系,认为婚姻会成为一种难以脱身的陷阱。所以对婚姻的悲观情绪反映了凯恩对女人的错信以及对生活的不情愿,也证明了传统的美国文化标准和价值观已经过时了。在《双重赔偿》中,纳德林杰夫人的婚姻维持的相对长了些,但是事实证明也不能维持一生。她对金钱不可遏制的占有欲让婚姻处于下风。她杀害丈夫,说明她既不想要他,也不想要和他的婚姻。她和赫夫通奸后,从未谈及两人长久的关系。只是她丈夫的死让他们的鬼混失去了障碍。赫夫和纳德林杰太太从未计划有什么共同的未来。相反,赫夫害怕二人维持长久的关系,因为和这个女人在一起意味着他不能与任何其他女人相爱。他绝对不能做出任何婚姻的承诺。赫夫的好朋友凯斯也看到了这一点,他说:“你和一条伊洛瓦底的眼镜蛇纠缠在一起了,就是这么回事。” [4]赫夫也知道自己从来没有得到过纳德林杰夫人的真心,同时也没权利得到她女儿的真心,因此他彻底地逃避了婚姻。这种长久爱情承诺的回避表明凯恩对美国价值体系中的婚姻问题的观点。他坚信在那个社会里婚姻已经越来越不重要了。
暴力充斥着婚姻和性爱,形成新时期婚姻的原动力,突出新时期美国社会中人们婚恋的新特点,表明传统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复存在,人与人之间的亲情在金钱和生存需求面前化为乌有。“最原始的爱情关系透过一种或另一暴力行为被表现出来并且加剧了。” [5]弗兰克和卡拉的关系就是从暴力开始的。第一次吻她的时候,科拉请求他咬她,最后被咬得血直从脖子上留下来。这种性爱暴力否定了传统性爱,因为在稳定的情感中不会出现这种暴力。弗兰克和科拉杀死尼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做爱:“此时就是面临下地狱的危险,我也不会在乎的。我必须要她,即便被绞死也在所不惜。我要了她。”[3]性爱和暴力在这种极端的情况下通过谋杀联系在一起,而这种激情无论如何也不能指向婚姻。谋杀发生后,弗兰克还狠狠地揍了科拉一顿,好让人以为她刚刚经历过一场严重的交通事故。
这两种因素结合在一起,偏离了正常的暴力和性爱的刺激,证明凯恩意识到传统婚姻已经遭到否定,说明长期乏味的婚姻生活冲淡了性,婚外性爱更令人感觉到刺激、更有诱惑力。弗兰克和科拉注定不能长相厮守,他们之间先前能够代表性爱的暴力不见了。他们争吵时,弗兰克也没使用暴力。当被追问未来会怎样时,他回答道:“你问这干什么?也许是给你额头上来一拳头,也许是别的什么。”[3]以后弗兰克多次重复这句话,他知道他不会再打她了。随着性爱冲动的消失,他们之间已经没有爱了,更不会有什么暴力。但是在《双重赔偿》中,赫夫和菲利斯之间没有暴力,却绝对存在暴力挑逗情欲的成分。比如,他们设计如何杀死纳德林杰先生时,她说:“我太兴奋了。这种事让我异常兴奋。”他回答:“我也是。”[4]谋杀丈夫被纳德林杰夫人看做是性刺激和婚外情的开始。她知道只有杀死丈夫才能和赫夫鬼混。这种描述再一次背离了传统的性爱关系,暴力在小说中被证明极具刺激性和诱惑性。小说似乎表明那个时代美国人可以接受背离社会文化传统和背离传统的爱情。
然而凯恩也同时表达了自己对爱情和性爱中的背离传统。比如作品中对女性特征是这样描写的:“女性都是性感尤物,可是她们性特征的描写证明他们都是性变态。”[4]对她自杀时的描写更令人恐惧。她把脸涂成白色,眼睛下面涂上两个黑圈,嘴唇和面颊上画上了红圈。看上去就像柯勒律治笔下《古舟子咏》中的怪物。[4]凯恩认为性开放的女人都是邪恶的,不符合传统的清教传统。科拉用淫荡的语言勾引弗兰克,二人偶遇便爆发出情爱的火花;纳德林杰太太精心设计,巧妙安排,让男性为她服务和牺牲,有着更大的破坏力。在凯恩看来,女性有性诱惑固然可以接受,但是如果女人故意用身体诱惑男人而达到自身的目的,那么她就心理变态了。在某种意义上说,凯恩还是推崇传统女性的性爱方式,不赞同她们像男人那样过激。尽管女人想要追求社会地位和良好的家庭环境,[7]但是如果走得过激,就表明他们道德败坏,而这对婚姻百害而无一利。凯恩的男性人物的恐惧都来自于女性的挑逗和暴力,而小说中的婚姻都断送在这样的女人手中。
三、结语
凯恩将人生通过小说和电影展示给读者和观众之时,清醒地意识到传统价值快速转变的社会,人们承受的创伤是极大了。凯恩也使用不断变换的立场描述这个瞬息万变的社会,传统的标准和价值的变化让人们难以适应,无所适从,同时给男性的传统地位以及男性主宰的世界带来强烈的冲击和颠覆。为了适应变化了的标准和价值,人们也可以继续遵循传统价值而不去理会特殊的价值观念,但是人们首当其冲地选择了欺骗。不可否认的是,传统标准和价值的变化,直接影响了人们的行为,也改变了人的行为,致使两性都因金钱而改变了自己的爱情和婚姻观念,从而不能达成自己的愿望。
注释
1.Madden, David and Kristopher Mecholsky.James M.Cain Hard-Boiled Mythmaker[M].Lanham: The Scarecrow Press Inc., 2011: viii.
2.Bradbury, Richard.“Sexuality, Guilt and Detection: Tension between history and suspense”, in American Crime Fiction Studies in the Genre[C], ed. Brian Docherty. London:Macmillan Press Ltd., 1988: 90.
3.Cain, James. The Postman Always Rings Twice. In The Five Great Novels of James M.Cain[C]. London: Pan Books Ltd., 1985:13,12,24,25,12,35
4.Cain, James. Double Indemnity. In The Five Great Novels of James M.Cain[C].London: Pan Books Ltd., 1985:316,316,256,250,316,323
5.Madden, David.Cain’s Craft [M]. Lanham:The Scarecrow Press Inc., 1985.
6.Oats, Joyce Carol. Man under Sentence of Death, The Novels of James M.Cain”, Tough Guy Writers of the Thirties[C], ed., David Madden. Illinois: Southern Illinois University Press, 1968:127,121.
7.Marling, William. The American Roman Noir Hammett, Cain and Chandler. Athens and London: The University of Georgia Press,1995:150-1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