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教育典型范式的国际比较

● 黄燕东 姚先国

随着中国人口老龄化的加速到来，老年教育等公共服务的供给短缺现象日益严重。如何解决中国老年教育等公共服务的有效供给，进而有利于解决中国老龄问题，业已成为社会各界非常关心的问题。本文比较和总结国外老年教育资源组织模式的先进经验，为增加中国老年教育服务的有效供给提供借鉴。

一、老年教育的典型范式

2009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美国经济学家埃莉诺·奥斯特罗姆（Elinor Ostrom）采用对大量个案进行实证研究的方法，对公共池塘资源的自主治理问题进行研究，提出了开创性的公共治理“多中心理论”。本研究也是采取类似的研究方法，通过比较各国老年教育的典型案例，研究老年教育的合理制度安排。因为实际的制度安排，要比任何抽象的博弈结构要复杂，包含着资源优化配置的合理内核。根据已有的文献记载，老年教育的典型的资源配置范式有如下一种。

1.共享高等院校模式——法国自由时间大学

上世纪60年代的“教育民主化”运动之后，西方发达国家老年人和年轻人共享高等教育资源已是很普遍的现象。第一所正规的老年教育机构在法国的大学诞生，是一桩开创性的事件。

（1）第三年龄大学产生于教育资源的分配冲突

在1968年以前，法国的大学在暑期都被闲置不用。1968年5月法国爆发了历史上非常有名的工学运动“五月风暴”，它提出的一个诉求是将教育机会与教育资源开放给广大的普通大众，同年11月新的高等教育法案获得通过，要求法国的大学必须提供更多的社区教育，自此法国老人受教育的权利有了保障。1971年法国通过《继续职业训练组织法》，为保障年轻人失业后的继续教育，要求雇主必须缴纳员工薪资的2%作为成人教育基金，当时退休员工提出应推广到已退休人员的身上。1973年，法国杜鲁斯社会科学大学教授维拉斯利用大学的校园、师资以及设备，为退休人士举办夏令营，没想到退休老人的教育需求非常强烈，最后发展成为整年期的课程。第一所第三年龄大学就这么有些偶然地诞生了，并进而成为国际性的运动。此后的法国大学不再只服务于青年学生，还给予社会众多的成年人以及老年人提供各种教学和学习服务。

（2）共享高等院校资源

1973年以后，法国正规大学的中心或者学院开始附设第三年龄大学，也有部分地方政府的老年服务部门和大学联办。附设于大学的好处在于可以利用大学的规章制度、图书馆、教学设备等公共设施和师资，使得教学始终维持在很高的学术水平。第三年龄大学对退休人士开放，不需要资格和考试，且费用低廉。上世纪90年代开始，课程推广到家庭主妇、失业者、年轻人甚至是大学生。1993年以后第三年龄大学改变了名称，因为法国人认为第三年龄有歧视的味道，现多使用自由时间大学、人人大学或年龄交互大学的名称。

第三年龄大学的经费大多来自大学，少数来自地方乡镇政府的经费。师资主要来自正规大学，学术水准很高且费用很低，只需支付钟点费。法国的高等教育非常发达，每年财政收入的20%会被用于教育投入，排名世界第一。近年来，由于政府财政紧缩，对大学的赞助减少，第三年龄大学的学费有上涨的趋势，有学生自付课程和设备费用的倾向。以贝斯正规大学所附设的年龄交互大学为例，每一学期从9月到来年5月，不能中途加入，正规生收费67欧元，年龄交互大学促进协会的会员价为20欧元。在教学内容上，开始时以文化陶冶课程为主，现在已有许多涉及新工作技能方面的课程。

2.政府集权模式——美国的老年中心

上世纪80年代，美国老人法要求各州建立多用途的老年中心，涵盖身心健康、社会服务、营养、教育课程以及休闲活动。美国政府对各地的老人中心采取的是中央集权式的管理方式，国家老化会议是全美最高的指导单位，其下设国家老年中心统筹全国各地的老年中心。目前老年中心在全美各地约有2万所，其经费来自联邦、州和当地政府以及学费，虽经费逐年增加但仍不够使用。2003年联邦政府共拨款13亿美元以资助各地老年中心，但平均到每所却是杯水车薪，只有6.5万美元。

老年中心分为社会服务型和自愿组织型两类，前者为主，服务人员以及教师基本上以自愿者为主。老年中心以社区为基本单位，以吸引各类社会背景的老年人参与，但主要提供贫穷弱势和残障老人的相关服务，包括家庭、法律、社会等方面的咨询和辅导。由于老年中心运行经费不足，近年来有人主张将其“民营化”，但民营机构又很难替代它对弱势和残疾老人的公益服务功能。

3.社区服务模式——美国社区学院

社区学院有很强的生命力，因为它有很大的资源配置规模和很高的配置效率，在美国教育体制中具有的举足轻重的地位。美国目前有社区学院近1200所，各州约90%以上的居民在离家25英里以内就可以找到一所社区学院，在数量上和布局上可以充分保障全美青年人和成年人的教育需求。资料显示，全美现有约1040万学生在社区学院就读，约占全部大学生比例的44%，其中540万为学分制，500万为非学分制学生；58%为女生，42%为男生；63%为兼职学生，37%为全职学生；53.8%的学员得到各种资助，6%的学生获得联邦政府的贷款；每年约有45万学生可以拿到准学士证，有20万学生拿到两年的结业证书。

（1）社区学院的缘起。1947年美国高等教育总统委员会提呈报告，提出一个由政府资金资助的二年制学院概念，这就是在大多数美国人家附近的“社区学院”。社区学院设立的宗旨是面向整个社区提供教育服务；为社区青年提供学院教育，消除教育机会在地理上和经济上的障碍，以较低成本发现并开发个人才能；将社区学院建设成一个活跃的成人教育中心，满足社区所有高中之后的教育需求。1965年的高等教育法案提供了资金以使得更多的人能够支付社区教育的费用。1973年，美国老年法案进行修正，鼓励社区学院提供免费的老年人课程，以保障老年人的受教育机会和资源。

（2）经费来源。社区学院的经费来源分别为州政府拨款、地方税收和学生学费，其中州政府的拨款是资金的主要来源。联邦政府也有一定比例的拨款，约5%，但近年来联邦政府对于社区学院的资助和合同金额增加了许多。州政府和地方政府对社区学院的拨款，既保证了政府对于社区学院的有效管理，也保障了收费的低廉。社区学院的学费一般只有公立大学的50%左右，是四年私立大学的10%，这有利于社区中低收入家庭的学生接受高等教育，有利于成人接受职业教育，促进高等教育和教育的普及化。

（3）管理方式。社区学院由各州及地方政府负责领导，各州或地方政府教育部门只负责批准经费预算、制订教师聘任条款等法规、审批新筹建的社区学院等。社区学院的直接管理机构是社区学院董事会，它由当地公民在各界人士中推选，一般都是熟悉当地、热衷教育事业的著名人士和企业家。董事会的重要责任是聘任和解聘院长，制订学院任务和使命，进行发展规划。院长对董事会负责，负责全院的行政事务。社区学院的系或专业一般都聘请当地各行业的专家或管理部门负责人担任顾问。这些顾问熟悉社区情况和行业情况，可以对课程设置、教学内容、教学方法以及社区事务的发展预测提出有针对性的建议。

通过管理体制、建设目标和教学内容多层次的社区化，社区学院能够真正为社区发展服务，既培养人才为社区服务，又提高了社区民众的素质。社区学院的一切资源都姓“社”，学分课程和非学分课程都向社区开放，体育场馆、剧场礼堂、图书资料也都向社区居民开放，教师和职员一般都是社区教育和社区活动的活跃分子。社区也将社区学院看作社区建设的重要力量与社区文化教育中心，不仅为社区学院提供经费，还为学院利用社区进行调研和实践教学提供方便。

（4）老年教育。老年人作为社区的重要人群，既是社区学院建设的参与者，也是它的受益者。老年人可以选择自己需要和喜欢的课程进行学习，并且可以享受到学费的减免。社区学院都有向居民开放的社区教育。包括成人教育、继续教育、合同培训以及社区服务，可以是有学分的也可以是无学分的。教学形式很灵活，可以是1小时的讲座，也可以是1学期的课程，可以在社区学院内上课，也可以在社区学院之外上课。规模较大的社区学院会专门设立独立的老年学院，对社区的老年教育进行整体规划和推广。比如，加利福尼亚州洛杉矶市的圣莫妮卡学院1974年秋成立的老年学院，每年约3000名老年学生，每周150门—160门课程，包括生活技巧、健康知识、基本常识和消费教育，通过智力问答、群体互动、创造实习和精神激励等手段来丰富老年人的个人生活。

4.自治自助模式——以英国的第三年龄大学

英国的第三年龄大学受到法国第三年龄大学的影响，却走出了完全不同的模式，它秉承终身学习的自助理念，实行“教者会学，学者会教”指导原则。

（1）组织结构。英国的第三年龄大学虽然形成了完整的高、中、低组织架构，在全国有第三年龄联合会及全国执行委员会，地方上有支部、小团体，但层级之间并没有严格的行政上的隶属关系。每一个第三年龄大学都是独立的，由民主选举产生的管理委员会管理，而且每一支部甚至每一小团体是独立自治的，它们自主开展活动并承担相应的责任，彼此间也相互支持，共享资源。

英国第三年龄大学实行自助学习的机制，为非正规的自助学习。所有有专长的老年人都可以执教，轮流教学，会员既是教导者也是学习者。教师和领导者的角色是鼓励每个人参与，没有工资的（特殊状况除外），都是自愿奉献技能。通常的教学方式是组织一系列兴趣小组进行活动，其内容由小组成员商定，范围从语言学习到考古和哲学研究，从工艺制作到音乐欣赏和创造。会员在互帮互助的基础上，可协商课程和教学的形式，灵活地安排时间。鼓励在不同专业领域具有专业知识或技能的学员在兴趣小组内与其他学员分享知识。兴趣小组的规模通常不大，一般以会议或班级形式在会员的家中进行。这不仅有助于节省开支，也为成员间进行充分友好的交流提供了便利。

（2）经费来源。在活动经费上，英国第三年龄大学自给自足，不依赖政府，学员只需缴纳极少的会员费就可参加学校组织的各类活动。英国第三年龄大学的课程最引入注目之处就是费用低廉，它的基本原则是能够吸纳所有退休人员，为其终身学习服务。其房屋租金、设施设备及主要活动经费都来自慈善事业的捐赠，行政和研习小组的活动均是由无薪的义工负责。

5.非营利的企业模式——美国老人寄宿所

美国的老年教育模式多种多样，老人寄宿所就是其中很有特点的一种。美国社会学家马丁诺顿和他的朋友毕安可共同设计了老人寄宿所活动，并于1975年在新罕布尔州的五个大学院校展开。1977年老人寄宿所注册为非营利组织，到2000年已吸引了90个国家的院校加入，每年推出8000个以上的课程，注册学生人数超过16万。老人寄宿所活动是为55岁以上的老年人提供旅游和教学相结合的住宿型、非正规的学习方式，参与者无学历限制。通常利用暑期在大学院校举行，活动每期1-3周，住宿于大学学校宿舍，每个活动有三门课程，其中2门为大学水准的教学课程，1门为课外活动。

（1）组织机构。老人寄宿所定位于非营利组织，但按照公司来运作。该组织的最高管理机构是董事会，董事会下设总部办公室。董事会下还设校友会和指导委员会，负责筹款、宣传和战略咨询等工作。通过强有力的董事会，而且董事和咨询委员都是各大基金会居于要位的人员，老人寄宿所形成组织严密，整合力强的公司经营模式。总部办公室通过8个部门协调指挥，在地方设立州办公室，在大学设立校园联络处，在国外设立驻外办公室，从中央到地方，再到校园直至海外据点，形成紧密的指挥网。老人寄宿所自成立后就不断扩张，1988年美国另一大老年教育组织“退休学习学会”并入老人寄宿所，并更名为“终身学习学会”。

（2）经费来源。老人寄宿所的经费开始主要是州政府补助、大学补助、民间基金会补助、学杂费以及校友赞助。1982年以后，随着办学规模的逐步扩大，逐渐实现自给自足，此时州政府补贴以及基金会赞助逐渐减少。老人寄宿所聘请的都是专职人员，支出主要是支付职员薪金、行政办公费以及支付给合作大学的费用。老人寄宿所实现收支平衡，奠定了永续经营的基础。

老人寄宿所招收的学员年龄一般在55-90，以65-69为最高，占学员总数的38.6%，平均年龄68.3岁，男女比例为1:2，女性高于男性，大专程度以上程度的为80%，2/3的学员的年平均收入超过3万美元。老人寄宿所站在老年人的立场上来思考老年人的学习要求，积极开发能够吸引老年人参加的老年教育项目。

二、老年教育资源组织模式的国际比较

为了增加老年教育的有效供给，各国均对老年教育的资源组织模式进行了积极的探索，并取得不菲的成效。表1列出了典型范式的资源组织状况分析和比较。在法国、瑞典等国实施的共享高等教育模式里，提供老年教育服务的核心组织是高等院校，其不仅提供老年教育的日常经费、师资和基础设施，还进行日常的具体教学管理，并进一步地将服务对象扩大至除老年人之外的年轻人、家庭主妇和失业者等。高等院校有丰富的优质教育资源，有利于增进老年人的知识资本和提高他们的职业技能。需要特别注意的是，虽然政府是高等院校办学经费的最主要提供者，但按照法律规定这些大学实行学术上的和管理上的自主和自治，不受政府和其他势力的干涉。因此，高等院校是代表政府提供公共服务的具体实施者，在强制性的法律制度框架内，高等院校独立自治，政府有提供经费的义务和进行监督的责任。

政府集权供给和集权管理模式以美国老年中心为典型，其一个重要特点是依托于社区为贫穷和残疾老人提供综合服务，而老年教育只是其中的一项服务内容。这一部分的老年教育带有很强的社会福利性质，即使是美国这样高度市场化的国家，对弱势老年群体的公共服务也会实行由联邦政府、地方政府再到社区的高度集权的统一供给模式，从而切实保障了这部分弱势老年人的权益。应该来讲，这种供给模式的成本是相当高的，所以美国老年中心招募的员工大多为志愿者。政府的公共财政支出、有力的管理以及志愿者的使用，在保障公共服务供给的同时，也宣扬了“利他”的价值观念。

通过社区学院为社区所有成员提供教育服务，是美国人的发明。此种资源组织模式下，社区学院是教育资源的核心组织者。社区学院的特点在于它本身就是地方政府和社区成员共同参与建设的产物，社区老年人的教育需求理所当然地反映到社区学院的办学宗旨之中。对于社区学院而言，地方政府和社区既是管理者又是监督者，因为其办学的主要资金来源于地方和社区居民的纳税。为了真正做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社区学院必须为社区服务，老年人只是其服务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此外，社区学院是一种高等院校，可以满足老年人知识增长和职业发展的需求，对于解决社区老年贫困有一定的帮助。

表1 各国老年教育典型范式的资源组织模式比较

老年教育的自治、自助模式，是以自治教育机构为主导的，比如英国的第三年龄大学。这些自治和自助的学习团体是由具有相同偏好的老年人组成，每一个成员的资源在自愿的情况下可以被团体中其他人所共享，因而相同偏好的人的规模决定了资源的规模和老年教育的规模。此种模式最直接地反映了老年人的需求，避免了政府直接供给时会有的偏差，是资源配置效率最高的模式。自治和自助的老年教育一般均由较高能力的老年人组成，个人的资源可以给团体中的其他老年人共享，从而促进老年人的自我发展和自我完善。

非营利企业模式即以非营利企业作为教育资源组织的核心，通过接近市场运作的方式为老年人提供教育服务，因而老年人需要交纳一定的费用，非营利企业也因此可以实现收支平衡。此种模式所服务的老年人一般是具有较高教育水平和较高收入的老年人。政府的作用是通过资助、税收减免进行鼓励，慈善机构、各种基金会也提供一些捐款。非营利企业实现自给自足的能力取决于学费水平和学员规模，而它们又取决于老年教育项目的设计能在多大程度上吸引有支付能力的老年人参加。此种模式的配置效率较高，但依赖于一国非营利企业和非政府组织的发育状况。

通过对各国老年教育资源组织模式的典型范式进行分析比较，可得出以下结论：

1.除了单纯使用市场方式或政府供给方式之外，还可以采取市场和政府组合的方式。对于老年教育等准公共产品的供给，政府可以避免直接介入投入和生产，而是采取补贴、资助、购买、事前审核、事后监督的方式，鼓励和监督非营利企业和民间机构等提供多样化的公共服务。

2.非营利企业、民间自组织机构也可以成为公共资源组织的核心主体。非营利企业贴近市场操作，不断创立吸引老年人的教育项目，通过收取学费实现收支平衡，以市场决定其成败，是效率较高的资源配置方式。

3.慈善机构以及企业、个人的善款、善举对老年教育等公共服务的供给发挥了重大作用，“利他”和“慈善”不仅是人类的宝贵精神财富，是人类社会区别与动物世界最根本的标志，而且也是资源配置的一种方式。“利他”向弱势群体和需要帮助的人提供了公共服务，提高了他们的生活水平和生活质量，增加了他们在经济上获得的效用。

4.高等院校无疑是最为重要的老年教育资源，几乎所有的发达国家以及金砖四国之一的巴西，都向大众开放高等院校，对老年人入学实现减免学费政策。高等院校的开放以及资源的社会共享，无疑可以极大地提高社会成员包括老年人的知识和精神创造能力，对老年人的知识更新、职业发展以及充实的晚年生活起到非常有力的促进作用。

5.财政收入和财政支出的政府层级差距对公共服务的供给效率有重大影响。以美国的社区教育为例，美国的三级财政体制中，联邦、州、地方政府都有自己相对独立的征税制度，且没有上下级的行政隶属关系，地方征税地方使用，地方出资建立的社区学院可以准确反映本地区经济发展的要求和社区居民的需求，从而为社区老年人提供高质量和多样化的老年教育服务。

1.P.A.Samuelson.The Pure Theory of Public Expenditure[J].Review of Economics and Statistics,Vol.36,No.4(1954):387-389.

2.Ostrom E.A Behavioral Approach to The Rational Choice Theory of Collective Action [J].American Politics Science Review,1998,92(1):1–22.

3.Pardasani,M.P.Senior Centers:Pattern of Programs and services [D].Unpublished doctoral dissertation,Yeshiva University,NY,2003.

4.徐琦：《美国社区学院研究》，中国社会出版社，200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