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霍译本“冷笑”翻译研究
2012-11-13顾晓波
顾晓波
(常州工学院外国语学院,江苏常州213000)
一、引言
法国学者Vinay&Darbelnet(1958)在对比研究英语与法语两种语言的文体特征后,提出了显化与隐化这一组对立的文体翻译技巧概念。[1]显化(explicitness/explicitation),又称为外显化、明晰化、明朗化、明确化、明示等,指在翻译过程中给译文添加或明示原文语境或情境中隐含语言成分信息的过程或结果。隐化(implicitness/implicitation),又称为隐含化,指将原语中的明确信息在目标语中变成依靠语境或情境来传达的隐含信息,即文本因素由文本化到情境化的转换过程,原作文本中出现的语言因素在译作中可以根据特定情境加以识别。[2]
关于显化的种类和表现形式,学界尚未达成共识。[3]柯飞(2005)将显化大致划分为形式显化与意义显化两类,并指出“作为一种翻译现象,显化不应只是狭义地指语言衔接形式上的变化,还应包括意义上的显化转换,即在译文中增添了有助于译文读者理解的显化表达,或者说将原文隐含的信息显化于译文中,使意思更明确,逻辑更清楚。”[4]
Schmied等(1997)指出,翻译中的显化与隐化并非是一种对称的关系,显化的信息处理过程要比隐化简单,所以显化往往多于隐化。[5]Klaudy(2002)在其“不对称假设”(asymmetry hypothesis)中谈及显化与隐化的关系时指出,由一种语言L1翻译为另一种语言L2的过程中的显化与从L2翻译为L1之间的隐化并不对称。[6]英语和汉语分属不同的语系,形式化程度相差很大,因此在英汉、汉英不同的翻译方向上,显化或隐化的表现存在差异。由形式化程度较高的语言翻译成形式化程度较低的语言,如由挪威语翻译成英语,或由英语翻译成汉语,显化现象发生递减,而隐化现象发生递增。若是相反的翻译方向,则显化递增,隐化递减。[4]
作为中国古典文学四大名著之一,《红楼梦》具有举世瞩目的文学魅力与艺术价值,素有“中华美学第一”之称。继红学研究热潮之后,有关《红楼梦》经典英译本的研究已成为翻译界和比较文学界关注的热点。据不完全统计,自1830年以来,《红楼梦》已被国内外学者译为20多种语言文字,其中仅英译本就达十余种。国内外学者从诗词、回目、警句、习语、书名、人名、文化内容、人物语言、修辞、翻译史等多方面对《红楼梦》的英译本进行了广泛而深入的研究,在各方面都取得了一定的成果。
在《红楼梦》的笑貌描写翻译方面,叶常青(2002)利用语义成分分析的方法,对杨宪益、戴乃迭合译本(以下简称杨译本)前80回中“笑道”的翻译做了统计分析,发现“笑”的语义范围最广,在英文里,没有一个词的语义及其语义范围与“笑”一样,所有表示如何笑的英文词都只是“笑”的下义词,都没有中文的“笑”那么抽象,更不能像“笑”那样包含那么多隐含意义。[7]顾晓波(2011)对《红楼梦》中“笑”的下义词“冷笑”在杨译本中的翻译做了系统的分析,发现《红楼梦》原文中抽象、模糊、单调的“冷笑”,在杨译本中96%都得以译出,且更加具体、清晰、丰富。[8]针对“冷笑”一词在《红楼梦》其他译本中的翻译的专门研究目前尚未发现。
二、研究内容
本研究基于自建《红楼梦》语料库,运用定性分析与定量分析相结合的方法,通过计算机统计手段,借助语料库统计工具,对《红楼梦》中“冷笑”一词在原著及英文全译本中的出现情况进行检索与分析。根据检索结果,探讨译本中“冷笑”一词的翻译,借以探求其在意义显化与隐化方面的特点。
自建语料库英文文本来自有“《红楼梦》翻译双壁”之一之称的“The Story of the Stone”[9]。此译本由英国汉学家、牛津大学教授霍克斯(David Hawks)及其女婿闵福德(John Minford)于20世纪70至80年代合作翻译,分五卷由英国企鹅出版公司出版(以下简称霍译本)。霍译本的底本主要是程乙本,间或根据抄本,甚至有他自己的改动,因此,他的本子其实是一种“百衲本”[10]。本语料库以程乙本为中文语料,并在进行对齐处理时参考了蔡义江“用现存的十余种本子互参互校,择善而从”的方法,旨在能“最接近曹雪芹原稿,同时又能语言通顺,不悖情理,便于阅读,最少谬误”[11]。在版本选择上,本文选择由浙江文艺出版社于1993年出版的120回《红楼梦》。
二、检索结果与分析
通过检索发现,《红楼梦》120回中“冷笑”一词共出现125次。其中,前80回109次,后40回16次。125次“冷笑”中有105次后面紧接着引出人物话语的报道动词“道”。《红楼梦》中人物关系复杂,性格多种多样,书中充满了具有特色的揭示人物立场观点、表现人物情感态度的对话。但由于古代汉语表达人物话语方式单一,且没有标点符号,作者要区别不同人物的话语,就需要频繁地使用“道”、“笑道”、“冷笑道”这样的结构,所以《红楼梦》行文中不得不在每一句人物话语、每一段人物对话之前加上引导性词句,这也成为白话小说与现当代小说最大的区别特征之一。[12]
《现代汉语词典》对“冷笑”一词的解释为“含有讽刺、不满意、无可奈何、不屑于、不以为然等意味或怒意的笑”。从某种程度上说,《红楼梦》中的“冷笑”其实不仅仅留于字面,而是成为了小说表现人物的一种程式化的默认的符号。在不同的语境下,作者在“冷笑”一词里融入了褒贬不同的感情,随着情节以及作者的表现意图呈现出多层次、多侧面的绚丽色彩,而不是像词典里解释的那么简单。至于人物到底怎么“冷”、怎么“笑”、如何“道”,全要靠读者根据语境揣测琢磨。措辞不但需要符合人物身份及性格,而且要受当时场景的限制。125个“冷笑”的翻译自然对译者提出了挑战。要将该词翻译成英文,译者所要传递给英语读者的信息中除了词语本身的含义外,还有它所承载的感情色彩和作者的表达意图。译者对原文的解读不可避免地带有其本人的主观色彩。同时,对于同一个语言现象,不同译者由于其文化背景、服务对象以及翻译思想和翻译策略等诸多方面的差异,也必定会在译文中表现出明显的个性特征。[13]
通过考察分析,笔者发现《红楼梦》中的“冷笑”在霍译本中按是否译出可分为“冷笑道”全部译出、“冷笑道”仅译“冷笑”、“冷笑道”仅译“笑道”、“冷笑道”仅译“冷道”、“冷笑道”仅译“冷”、“冷笑道”仅译“笑”、“冷笑道”仅译“道”、“冷笑道”译作其他、“冷笑道”未译、“冷笑”全部译出和“冷笑”仅译“笑”11种情况,具体分布如表1所示。125例“冷笑”中按“冷”、“笑”、“道”的概念是否译出分别统计,结果发现霍译本中译出了94例“冷”、40例“笑”和105例“冷笑道”中的74例“道”,译出比例分别为 75.20%、32%和 70.47%。
表1 霍译本“冷笑”翻译情况表
从表2霍译本“冷”的翻译统计表中可以计算出,译者共使用了32种不同的词汇来表达“冷”这一概念。94例译出的“冷”中,57例使用了副词,占60.63%;20例使用了形容词,占 21.28%;11例使用了动词,占11.70%;6例使用了名词,占6.38%。
在“笑”的翻译中,24例使用了smile、14例使用了laugh,另外amuse跟huh各1例,如表3霍译本 中“笑”的翻译统计表所示。
马戴的思乡情结与隐逸情怀也是联系在一起的,他在诗中每次提到回到家乡就是要去过隐居生活,如其《客行》云:
表2 霍译本中“冷”的翻译统计表
表3 霍译本中“笑”的翻译统计表
由表4霍译本中“道”的翻译统计表可知,74例译出的“道”均使用了动词,其中66例使用了动词say,3例中承接前面的对话使用了reply和answer,2例使用了 exclaim,另外 regard、mutter及 silence sb.with短语各1例。
表4 霍译本中“道”的翻译统计表
经过统计,霍译本中“冷笑”的翻译有64例存在显化现象,42例存在隐化现象,19例为完全直译,所占比例分别为51.20%、33.60%和15.20%。
显化主要集中在“冷”的翻译上,在不同的语境下,作者译出了各种各样的“冷”:轻蔑的、鄙视的、嘲笑挖苦的、高高在上的、让人心底发寒的、苦涩的、傲慢的、表情冷漠的、怨恨的等。如:
原文:凤姐冷笑道:“我说是谁误了,原来是你!你原比她们有体面,所以才不听我的话。”(第14回)
译文:‘So it is you!’said Xi-feng with a chilling smile.‘I suppose you thought that because you have a somewhat more lady-like job than the rest,you could afford to disobey my orders!’
Chilling一词生动地刻画出了王熙凤这个荣国府实际掌权人的威严,这一笑让人不寒而栗,惊心骇目。
原文:林黛玉听说,便冷笑了两声,“我也知道白认得了我,我哪里像人家,有什么配得上呢!”(第29回)
译文:Dai-yu gave an unnatural little laugh.‘Not what you took me for?That’s hardly surprising,is it?I haven’t got that little something which would have made me worthy of you.’
癞头和尚的“金玉之论”一直是林黛玉心中最大的心病,薛宝钗的金锁让她日夜悬心,unnatural little laugh恰如其分地描绘出了林黛玉对“金玉良缘”的忧虑和内心的沉重。
译文一般比原文冗长,这可能是因为汉语重意合而英语重形合,汉语的意合性特征导致其在表现形式上呈隐性,因此汉语中偏正结构的动词短语“冷笑”在英译文中出于形式结构的需要而被翻译为多个单词组合的介词短语、动词短语以及名词短语。
隐化现象则主要集中在“冷”、“笑”、“道”意义在译文中不同程度的略去不译,如原文“冷笑道”在译文中译为“冷笑”、“笑道”、“冷道”、“笑”、“冷”、“道”或略去不译等都属于这一类情况。译者通过使用隐化技巧,把语言层的信息转移到了情境层,在上下文中略去部分或全部意义的翻译。
原文:袭人道:“我倒也不知道。”史湘云冷笑道:“前儿我听见把我做的扇套子拿着和人家比,赌气又铰了。我早就听见了,你还瞒我。这会子又叫我做,我成了你们的奴才了。”宝玉忙笑道:“前儿的那事,本不知是你做的。”(第32回)
译文:“I’m sorry,I don’t,”said Aroma.“What about the person who got in a temper the other day when that fan-case I made for you was compared with hers and cut it up with a pair of scissors?I heard all about that,so don’t start protesting.If you expect me to do sewing for you after that,you’re just treating me as your drudge.”“I didn’t know at the time it was you who made it,”Bao-yu put in hurriedly.
这里译者通过对话的形式略去了史湘云的冷笑,但读者从字里行间仍然可以体会到史湘云的不满情绪。
汉语注重逻辑事理顺序,注重功能和意义,以神统形。英语注重结构和形式,经常借助各种连接手段,连接手段和形式数量大、种类多、使用频繁。在欧美写作实践中,词汇的丰富性是贵族阶级和精英文化的标志[14]。译者在翻译过程中会有意无意地恪守“避免词汇重复”这一翻译规范[15]。霍克斯与闵福德都是英国人,他们对本国读者对中国文化的接受能力有着比较深刻的了解,因此在翻译过程中受语言习惯的制约或出于提高译文可读性的需要,一方面有意识地进行解释性的描述,明示源语文本中隐含的或表达模糊的信息,从而为目标读者扫除理解障碍;另一方面出于省力原则(the principle of least effort)或经济原则(the principle of economy),为了使目的语文本简洁明了、重点突出,避免文字表达累赘、臃肿,而省略源语文本中的部分语义信息或使其蕴含于目的语的上下文之中,隐而不表。
三、结束语
本文运用语料库方法对《红楼梦》中“冷笑”在霍译本120回中的翻译进行了系统检索和统计分析。研究发现,《红楼梦》霍译本“冷笑”一词在翻译上,显化现象多于隐化。译者有意或无意地使用了显化策略,将原文中抽象、模糊、单调的“冷笑”以更具体、更清晰、更丰富的表达方式呈现在读者面前,从而方便读者的理解与接受。同时译者也使用了隐化翻译策略,根据自身对原文的理解弱化或删减了原文中的部分“冷”、“笑”。在表示“笑”含义的动词的选择上,霍译本与杨译本类似,都倾向于使用无声的smile。[8]译者根据原文中人物的出身、教养、身份、地位、经历和个性的不同,在不同的情景中译出了千差万别的“冷笑”,收到了准确、鲜明、形象地表现人物特征的艺术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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