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方言“都”类范围副词考察

李 斌

（湖南师范大学国际汉语文化学院，湖南长沙410081）

汉语方言“都”类范围副词考察

李 斌

（湖南师范大学国际汉语文化学院，湖南长沙410081）

考察了《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中“都”类范围副词的分布情况，42本方言词典中收录的“都”类范围副词共54个，“都”基本上是一个南北通用、方普共用的范围副词，除“都”外，某一方言区不存在占绝对优势的通用“都”类范围副词。

汉语方言；“都”；范围副词

普通话中副词“都”有表范围、语气（强调）、时间三种功能，表范围时概括的是所指对象的全体，是一个表全量（统括）的范围副词。类似的还有“全、尽、净、全部、统统、通通、一律、一概、统共、总共、一共、凡是”等。其中，“全、尽、净、全部、统统、通通、一律、一概”在一定条件下能够被“都”替换。我们把这些范围副词叫做“都”类范围副词。《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全国十大方言区，42个方言点）收录了将近30万条词语以及大量的例句语料，本文主要以其中涉及到的“都”类范围副词作为考察对象，统计分析，分类描写，以期对汉语方言“都”类范围副词有一个初步的认识。

一 “都”类范围副词的分布

本文首先考察了《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中“都”类范围副词的分布情况。42本方言词典中收录的“都”类范围副词共54个（见表一）。我们把54个“都”类范围副词分成两组，A组是普通话和方言中都使用的（比照《现代汉语词典》05版），B组只限于汉语方言中使用。

A组：都、全、尽、净、通通、通统、统统、完全、全部、全都、一概。

B组：总、下（哈、咸）、侪（才、裁）、沃、纯、晒、褿、孩、做下、净儿、净根、褿全、褿拢、尽都、都整、通概、统整、和整、合概、海海、过过、一挂、一里、一满、一伙、一水、一刬、一下；一抹儿、一遭儿、一忽拉、加滾圇、含巴兰、通通通、一呼拢统、一股脑儿、一塌刮子、整个浪儿、搁落三姆、和落山姆、硌落山门、享不啷当、夯不郎当、一古辣塔子。

表一 “都”类范围副词的具体分布

（续表一）

A组中，“都”分布最广，《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中共有扬州、武汉、成都、贵阳、西宁、万荣、绩溪、金华、南昌、广州、福州等11个点把“都”作为词条收录，我们通过检索《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电子版发现：只有“上海、苏州、宁波、温州、娄底”五个点中没有范围副词“都”的例句。北大《汉语方言词汇》中20个代表点中共有15个点收录了“都”（见表二）。

表二 北大《汉语方言词汇》收录情况表

从整体上看：

1．“都”基本上是一个南北通用、方普共用的范围副词。语言接触时时刻刻在进行中，我们可以设想：在如此多的使用“都”的方言点的包围下，加上普通话的强势影响，少数几个不用“都”的点可能会逐步过渡到使用“都”来表统括。

2．含“一”的“都”类范围副词占到相当大的比例。“一”是一个具有很多意义的词，从数量的基本义引申出了20多个义项（据《汉语大词典》），其中就有一个义项表示统括，意思是“都，一概”，在上古汉语就已经使用。“一”在普通话和汉语方言中都是一个高频词，具有很强的能产性。《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有语素“一”的“都”类范围副词有16个，一股脑儿（哈尔滨）、一抹（儿）（哈尔滨）、一呼拢统（济南）、一遭儿（牟平）、一忽拉（徐州）、一古辣塔子（南京）、一下（成都、贵阳、于都）、一刬（西安、太原、忻州）、一挂（西宁）、一里（银川）、一满（乌鲁木齐）、一伙（万荣）、一概（太原）、一水（忻州）、一塌刮子（杭州、丹阳）、一塌孤橹（丹阳）。

3．检索北京语言大学汉语方言地图集数据库中“都”的数据（全国930个方言点），除“都”外，某一方言区不存在占绝对优势的通用“都”类范围副词，但吴语“侪”（《崇明方言词典》记作“裁”、《苏州方言词典》记作“才”）、湘语“下”虽和其它“类”范围副词并用，但在区域内占有一定的优势。

二 A组“都”类范围副词考察

A组“都”类范围副词是普通话和方言都使用的，包括“都、全、尽、净、通通、通统、统统、完全、全部、全都、一概”，这些副词在方言中跟普通话的意义和用法比较一致，我们着重考察了通用的“都”及容易混淆的“尽”和“净”在《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的释义情况。

（一）“都”的释义

《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对副词“都”的解释有4个义项：（1）表示总括，所总括的成分一般在“都”前：全家～搞财贸工作；（2）跟“是”字合用，说明理由：～是你磨蹭，要不我也不会迟到；（3）表示“甚至”：你待我比亲姐姐～好；（4）表示“已经”：饭～凉了，快吃吧。

《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对“都”的解释大都与此对应，对比收录的11个方言点的“都”的释义，主要有以下三类：

1．与普通话“都”的语义范围完全一样。扬州、武汉、成都、贵阳、西宁、万荣、绩溪、金华、南昌等9本方言词典“都”的释义完全跟《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一样。

2．小于普通话的“都”的语义范围。福州方言词典“都”只收录了表统括一种语义：都tu55个郎厝～来了全家都来了。

3．大于普通话的“都”的语义范围。广州方言词典“都”共有8个义项：都tou53（1）副词，还：间房仔～算干净；（2）也：我～去；（3）已经，早已（加重语气）：～话去咯说了去嘛；（4）倒是：～几多嘅倒是挺多的；（5）皆，全：佢两个～好；（6）与“係“字合用，说明理由：～係你阻住我，唔係～唔会迟到；（7）表示“甚至”：今日一啲～唔冷；（8）尚且：你～唔够佢打，何况我呢？

（二）“净”与“尽”的释义

《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只收录了“净”而没收录“尽”的点有13个：哈尔滨、济南、成都、柳州、洛阳、西宁、乌鲁木齐、万荣、太原、忻州、南昌、梅县、徐州。除徐州外，解释都是“表示单纯而没有别的，相当于普通话的‘只’”，也就是说只有限制个体的功能。徐州还有一个统括全体的解释，“全部”，但从举出的例句来看，似乎应该是“表示单纯而没有别的”（见下文）；收录了“尽”的点只有南京和乌鲁木齐。只有南京有表统括与限制两种解释，乌鲁木齐只有表限制一种解释。只有乌鲁木齐既收录了“净”，又收录了“尽”。

这两种相反、相对的解释体现出“净”和“尽”的混用，举例如下：

1．统括全体，在功能上与典型的统括副词“都、全”接近。如：净tɕiŋ51（徐州）全部（含有数量多的意味）：屋来～烟，快开门让烟走走。尽sin44都：街上～是人｜他的朋友～是些不三不四的家伙。（南京）

2．限制个体，用法与“只、光、就、仅、单”等限制副词较为接近。如：净tɕiŋ51（徐州）表示单纯而没有别的，相当于北京话“只”：吃肉，不吃蔬菜。净tɕiŋ213（乌鲁木齐）你咋～爱喫肥肉，要得心脏病呢。尽tsin44（南京）光、仅仅：你不要～讲好听的｜他就会～讲不做。净tɕiŋ213（乌鲁木齐）讨厌死咧，弄底到处～是土。

对“尽”、“净”混用的情况，张谊生（2009）认为：可能的原因主要有两个。一个是“语音上相近混淆”。尽管“净”发后鼻音，“尽”发前鼻音，但是绝大多数说普通话的南方人并不能区分，即使在官话大区中，也有相当一些次方言难以区分前后鼻音，这就导致了这两个副词在使用中不断地靠拢，甚至根本不加分别（作为实词，“净”与“尽”的差异还比较大，一般不易混淆）。再一个就是“使用中不求甚解”。那就是由于读音相近，用法又较接近，人们在具体理解和使用这两个副词时，已经不太清楚其中的细微区别了，而大多数人不求甚解的态度也有意无意地使得这一对副词在使用中越走越近，逐渐趋同。

三 B组“都”类范围副词考察

B组“都”类范围副词只限于在汉语方言中使用，根据音节与是否使用“一”将B组范围副词分为单音节、双音节、多音节、以“一”起头的范围副词几类。

（一）单音节范围副词

单音节范围副词有：净儿、侪、才、裁、孩、沃、总、纯、褿、晒、哈、下。（咸）

净儿tɕiŋ～r53副词。表示全是；都是；没有别的：桌子上～灰。（牟平）

侪z□12都，全：叫伊拉帮帮忙，人～跑光勒。（上海）

才z□12全、都：～是俚勿好，害我上班迟到。（苏州）

裁ze24（1）都：人～来个（2）裁剪。（1）义又参见“孩hɦε24”。（崇明）

“裁、侪、才”音基本相同，意义一样，当属同一本字，多用“侪”。

孩hɦε24都，全部：事体～做好和裁（1）的用法一样。（崇明）

沃o313副词。表示统括全部，后置于被统括的对象：地下～是纸头儿。（温州）

总tɔŋ31全部：侬～来齐啦，开会啦。（雷州）

总tɔŋ53全、都。厦门车钱～我付。（厦门）

总tsoŋ54都：只要有得吃，我～去｜不管做什吗什么事，他～一丝不苟。（柳州）

toi44都、统统、全部：～是姓王箇。（黎川）

纯z□øŋ24全；都：该回～靠侬帮忙。（宁波）

褿tsiau35全，都：人～来咯。（厦门）

晒sɑi33统统，完全：乱～笼全乱套了｜面都红～。（广州）

哈xa45都，他们全家人～在工厂做事。（武汉）

咸xa11都，他们～来哒｜咯几本书～看过｜他们的成绩～不错‖“咸”为训读字，本字当作“下xa11”，从“一下i24xa11”（一起）简省而来（长沙），本字实为“下”。

下ɣɔ55（1）全部；都：～拿赐你去哩｜～嗒只有咯多，你受买者算哩｜（2）副词，表示“已经”：滴饭菜～冷介哩。（娄底）

（二）双音节范围副词

双音节范围副词有：做下、净儿、净根、褿拢、褿全、尽都、和总、统整、都整、通概、合概、海海、过过。

做下tsɔ55ε24统统；全部：八点钟开会，所有侬～去。（雷州）

净根ʐiŋ213－23kəŋ53－31全部；兜底儿：气力～搲出来使出来的。（宁波）

褿拢tsiau35－11loŋ53－55副词，表示适用于全体，没有例外；全都：今仔日落雨下雨，学生～无起来没有起床出操做早操。（厦门）

褿全tsiau35－11tsŋ35整齐而完整，全部：人来未～｜伊物拿无～着走去他东西没全部拿完就。（厦门）

尽都tɕin213təu55全部：几本书～看完了。（成都）

和总ɦəu24－13tsoŋ＝统整t□oŋ35－44tɕiŋ35－31＝都整tu53－44tɕiŋ45－31全部；都：该眼香烟～是假货。（宁波）

通概t□uəŋ313－43 kæ54副词：统统，通通：这一片庄户庄稼～是真这样好。（忻州）

合概hɦəɁ2kε33都：今朝商量事体，～要到个今天商量事情，都得到场。（崇明）

海海xε42．xε表示统括，统统；全部：我口袋头的钱～把你了，还不够啊。（扬州）

过过ke21－54ke21相当于北京话的“全”、“都”：规块桌～是纸。（厦门）

（三）多音节范围副词

多音节范围副词有：含巴兰、通通通、搁落三姆、和落山姆、硌落山门、享不啷当、夯不郎当。

含巴兰ham21Ɂba21laŋ21总共；全部：汝～抾拿去。（海口）

通通通thuŋ213ˉ35thuŋ213ˉ3thuŋ213“通通”是“全部”的意思，强调说法是“通通通”：这活儿是怎么干的，质量不合格，～报废了。（徐州）

搁落三姆goɁ3loɁ3s□55m31－21全部，全都：学葛点英文～忘记光哉｜｜来自原上海洋泾浜英语，英语原文为all same。（苏州）

硌落山门ɡoɁ2loɁ2s□55m31－33＝享不啷当hɑŋ33pə5lɑ？33 tɑŋ33pə5laŋ33taŋ33＝一塌刮子Ɂiə Ɂ5t□ɑɁ5kuaɁ5．tsɿ总共；全部：我袋儿里～驮出来，也只有三十块洋钿（言少，不够或不多）为洋泾浜英语all same的音译。（杭州）

和落山姆ɦəu2□ˉ23loɁ12－33sε53－33ɦm2□ˉ21全部；统统：该毛为着着火，该条街里个房子～着火‖为洋泾浜英语all the same的音译。（宁波）

夯不郎当xaŋ31．puɁlaŋ31ˉ33taŋ31全部，统统：菜不多了，你把它～吃干净吧｜一家老少～都到梅花山去了。（南京）

（四）以“一”起头的范围副词

一挂i44－21kua213全部，包容无遗：～没有来全部没有来。（西宁）

一里i13．li一律；全部：头发～退光了（银川）

一满i213－13man51全部；统统：这些人～是他底朋友。（乌鲁木齐）

一伙i51－25xu55一共、表示合在一起：剩下这些，你～都拿上｜这几样东西，我～都要啦。（万荣）

一刬（太原）iəɁ2－54ts□æ54一概：这次发的票票～新圪楞楞新而挺实的。

（忻州）～iəɁ2ts□ɑ313i＝一水iɁ2suei313他儿才娶下媳妇儿，小房子儿洞房里家具～新。

一下（萍乡）i12ha11全部：不要□ia11剩，～喫嘎掉

（于都）iεɁ22－5ha42全部；一起：你底几介人～去你们几个人都去。

（成都）i21xa2□全部：东西～带起走东西都带走。

（贵阳）i31xa2□＝牢共lau31koŋ2□＝总共tsoŋ53koŋ2□副词，表示合在一起：他们～堵十个人。

一抹（儿）i44ma53（mar53）一样；全部：他穿的戴的～都是进口货｜他们～用俄语。（哈尔滨）

一遭儿i213ˉtsɑor全部；都：～叫他抢儿去。（牟平）

一忽拉i21345xu21345la213统统；全部：桌上的东西叫他～都拿走了。（徐州）

一呼拢统i21323xu213luŋ43t□uŋ55一起、全部：全里份胡同的人～都出来唡｜我～都收下唡！

一古辣塔子iɁ5ku11lɑɁ53t□Ɂ5．ts？一古脑儿地，全部：一瓶白酒地～吃下去了｜菜～都在这块了，我们就坐下来吃吧。（南京）

一股脑儿i□□ku213naur213通通：他把心里活～都说出来了。（哈尔滨）

一塌刮子ɁiəɁ5t□ɑɁ5kuaɁ5．tsɿ＝硌落山门ɡoɁ2loɁ2sε33men213－33＝享不啷当hɑŋ33pə5lɑŋ33tɑŋ33总共；全部：～也才十几个人｜我袋儿里～驮出来，也只有三十块洋钿。（杭州）

四 结 语

汉语方言“都”类范围副词在方言语法研究中虽然只是一个很小的“点”，但置于整个汉语方言的大背景中，就显得纷繁复杂，难于把握。限于精力和对材料的掌握，本文对《汉语方言大词典》中出现的大部分“都”类范围副词都只是简单地分类描写，要全面揭示“都”类范围副词的意义和用法还需要更广泛、更深入地调查与研究。随着调查和研究的深入，将发现更多具有类型学意义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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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udy of the Range Adverbs Like“Dou”in Chinese Dialects

LI Bin

We have studied the range adverbs like“Dou”in Modern Chinese Dialects Big Dictionary（42 volumes）．There are 54 range adverbs in the dictionary．The adverb“Dou”is widely used throughout China in dialect and Mandarin Chinese．Except“Dou”，no other adverbs are so widely used in one dialect district．

Chinese dialects；“Dou”；range adverbs

H17

A

1671－1181（2012）02－0031－05

2012－01－16

李 斌（1973－），男，湖南邵东人，博士，讲师，研究方向：汉语方言语法、语言技术。